第219章
“你不是要来拉我吗?”鸦江比她还尴尬些。“我不拉你你走得动吗?”
“人人自危的时候,你老惦记着帮我干什么?”鸦江的尴尬渐渐变成了理直气壮,“这不是很可疑么?”
面对这种理论,林三酒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我帮你还帮出错了!”
两人一时谁都顾不上一旁眼巴巴等回答的丑老头儿;鸦江按着自己太阳穴,揉了揉:“等等等等,我感觉你刚才确实很可疑,比现在可疑多了。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有【消除疑心】之类的物品吗?”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噢,刚才的卫刑也很可疑,”林三酒想起来了,“她不肯把后背对着我们,还见机就跑……”
“废话,”
头顶高墙上传来了卫刑干脆利落的回答,二人抬头一看,却哪儿也看不见她的影子:“我突然想到,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和五十帆串通好的?万一你们根本不是新人,就是为了设陷阱圈我怎么办?”
“我们和她串通好,怎么还会和你一起把她关在——”
说到这儿,林三酒硬生生打断了自己,迅速瞥了一眼丑老头。他似乎也没奢望她会这么轻轻松松说溜了嘴,只是分了一分神,迅速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搜寻卫刑上——对他来说,好像一个卫刑就比他们二人加一起的威胁更大了。
“这、这也有可能是你们的演技嘛,”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卫刑,此刻似乎也有点不尴不尬:“毕竟那个地方又不是我的……”
“你的什么?人关在哪里了?”明明长得这么有存在感,却始终没有人搭理的丑老头儿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我一定十倍奉还!”
那可不容易;毕竟他们三个人加一起,也没有二十个眼角膜可供他拿走。
在远远近近的交战声中,林三酒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丑老头身上放松过,只是叹了一口气:“你们谁能张望一眼收费处?现在收费处那儿是不是有一个人了?”
“真的诶,”
鸦江坠在最后头,与收费处的距离最短,回头一看就吃了一惊:“柜台前有一个人,不知正在做什么交易,看着好像不紧不慢的……也没有人攻击他。”
当然,那是因为没有人现在能够腾出手攻击他。
林三酒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现在柜台前的人,就是刚才说要做交易却迟迟没露头的人。隐藏在十字路口附近的进化者们,都在同一时间反目、动手,让他有机会从从容容地走上去交易,当然不会是巧合。
“我明白了,”卫刑也跟着反应过来了,“你们暂时先不要呼吸。”
能够让这么多人不知不觉同时中招的东西不多,而无时无刻不被他们主动吸入身体的空气,当然是这个清单上的第一个怀疑对象。
银白手杖轻轻一点在地上时,卫刑就从丑老头儿身后一片高墙投下的阴影中重新浮现了出来,连长发似乎都没有毛躁起一丝。她与林三酒二人正好一前一后地将他堵在了小路中央,使他没法越过谁前往收费处;那个丑老头儿哼了一声:“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到,毕竟综合医院底层里能够藏人的地方不多。”
他的心思倒是比外表机敏多了,伸出一只脚踢了踢拖把,指着地上的枕头说道:“我认识它,这是病床上的枕头,入院时垫在脑袋底下的。你们之中,谁住得离地面最近?要我说,你们应该就是把五十帆给反锁进病房了吧?”
这家伙的经验远比林三酒几人丰富,几句话之间就猜到了五十帆的落脚地。事实上,光把五十帆反锁进病房还不够,林三酒一行人还拿了五十帆的两只眼角膜,几百毫升血液——血液量小、杯水车薪,却能够确保五十帆进一步虚弱昏迷下去。没了体力、没了视力的五十帆,就算独自在被锁上的病房里醒过来,也不太可能跑得掉了。
“你又是在哪里造的假价目表?”卫刑举起一只手,在空中做好了准备,似乎随时都要将刚才用在林三酒身上的那一招,也依样叫丑老头儿尝一次。
林三酒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个问题。在哪儿造的,重要吗?
“你还是没变,还是喜欢找新人下手,”肿眼袋转过身,背对着墙,余光正好将双方都笼住了:“你都是怎么和他们说的?还是你有一个计划,需要新人帮助,才能一起从医院里逃出去之类的老一套吗?”
卫刑猛地一下沉了脸色,声音都不由尖厉了一些:“真没想到你还有胆子说这个话!”
鸦江略有不安地看了一眼林三酒。
“既然知道我姐被你们关在病房里,那就好办了,”肿眼袋自己安慰了自己一句时,神态像是一个走失的小孩远远瞧见了父母,连肩膀都松弛了一些:“至于你们……你们拿我没办法。我不管你们战力如何,可惜,你们就是不能抓到我。”
“那可就要试试了。”林三酒冷笑一声,拎起了金属光泽闪烁的右拳——但不等她和鸦江有所动作,只听远处十字路口中央的收费处里,忽然高高响起了一声叫:“五十明!”
谁在叫这个肿眼袋?
这个疑问才一划过林三酒心头,她就瞥见了丑老头儿脸上浮起的一丝笑。
胖胖的女NPC从柜台后站起来,仰着脖子喊道:“名叫五十明的病人,请你赶紧来一趟收费处!其他病人请不要耽误五十明,最好尽快协助他来收费处!”
第1163章
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
不听NPC的话会怎么样?
林三酒觉得,现在或许不是发现这个答案的好时机。
她慢慢转过身,让出了路,眼睁睁地看着丑老头儿从自己身边一步一摇地走了过去。当他从路口冒头,走入收费处的灯光里时,好像连周围厮斗的进化者都静了一静;刚才那一个正在做交易的玩家,循着他的脚步声转过头,似乎打量了他几眼。
那人身穿一裘宽大长袍,不仅戴了一顶大大的帽子,帽下还垂了一圈遮帘,从头到脚别说一寸皮肤了,一根头发丝儿都看不见——说他在“打量”五十明,也是猜测罢了;毕竟他连眼睛都被挡得严严实实。
五十明转过头,对那个裹在衣袍里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从远处只能听见一些十分含糊的音节,辨别不出有意义的字句。后者点了点头,随即像是一缕阴魂融入了黑暗里似的,闪身退远了。
丑老头儿的后背对着林三酒一行人的方向,正好面对着收费处;他稀疏的灰头发下,后脑勺上折了好几叠皮肤,脑袋和脖子都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直盯着这个连背影都难看的家伙没办法,可不是她的计划——当那个矮矮的身影终于一步步走到了收费处柜台前方的时候,林三酒猛地有了动作。
在鸦江低低的一声惊呼之中,她一矮腰就从地面上高高扑向了半空,伸臂往上一探,金属包裹的手掌就“啪”地一声按在了墙头上。因为少了一只左手,又没有可借力之处,林三酒在半空中蜷起身体,硬是凭着独臂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给拉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去?”鸦江压低了声音问道,看着她的眼神里好像还有点羡慕——少了腰腹什么也干不了,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NPC只说,不要阻碍他去收费处。”林三酒像只猫似的趴伏在墙头,低头对着墙下二人轻声说道:“他现在都已经站在收费处了,我再过去,就不算是阻碍了吧?”
卫刑眼波微微一转,就像碎钻被水波推得一闪。“附近的玩家可能会对你动手……”
林三酒看了看她。
“你经常到处找新人搭话吗?”
卫刑形状优美的下巴一僵,面色迅速沉了下去:“当然不,这是我的第二次尝试。至于第一次……你们不用问了,和你们反正没关系。”
“那么,”林三酒冲二人一笑,“如果有人动手,你们替我照应着点。”
她扔下这句话,在卫刑一愣之时,猫着腰从墙头上站了起来;多亏墙壁又高又厚,顶部大概有二十多厘米的宽度可以让人落脚。在壁灯之上、病房以下这一块没有灯光的昏暗领域之中,林三酒动作迅捷轻巧地扑向前方,在即将来到路口的时候,她却没有直接跳入路口,反而顺着墙壁一转方向,跳到了对面另一堵墙上。
为了能够抓紧时间,她的精神已经高度集中了起来,眼里只有下一个落脚点,再下一个落脚点……虽然人是在墙头之间跳跃奔跑,速度却依旧快得连偶尔几个进化者的攻击都追不上她。直到她完全绕到了收费处后方,能看见的只有商店背后一面矮矮的、嵌着一道员工专用门的墙时,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几乎所有的进化者都围聚在另几个能观察情况的方向上,相比之下,收费处背后的小巷里只有一片幽寂,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林三酒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壁,轻轻落在了地上,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与收费处后方的距离。
没问题,即使是自己现在的体力,只要一个加速跑、踩上员工门旁的那只桶向上一跃,就能翻上收费处平坦的屋顶……它比高墙矮了一半,难度可低了不止一半。
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五秒。
她像一个田径比赛起跑线上的运动员一样,伏下身子,猛地冲了出去——她对自己的预估很准确。在正正好好五秒钟之后,林三酒“咚”地一声,轻轻落在了收费处的屋顶上。
“你们肯定有,我很清楚,不然怎么把欠房费的人……什么声音?”五十明老是黏着一口痰似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把没说完的话都打断了。“好像在屋——”
没等他“顶”字说出口,林三酒的攻击已经出手了。她威力强大的特殊物品基本都被医院给扣押了,刚才从卡片库里一抽,顺手拿出来的正好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她差点自己都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把这个玩意儿拿到手的,只记得买下它的花费极低,自然也从没有奢求过它真的是一个强武;要不是实在没有什么可用,她恐怕一辈子都懒得打开这一个布包裹。
布包裹大概只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大,除了描述上写着“内含一件威力强大、可远战可近战的武器”之外,看起来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什么武器,还是又可近又可远的,能够被团成两个拳头大,摸上去还软乎乎?一包橙子也比这个有骨气点儿。
布条在昏暗的空气中一圈圈迅速展开,虽然五十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林三酒在这一瞬间却已经后悔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上当受骗了,就算这个玩意儿是只花一根热狗肠买的,也称得上是被骗得极惨:布包裹里分明什么都没有——一大长条麻布,来回折叠团成了两个拳头大,又在最外头包了一层,所以它才摸起来这么软!
她低低在心中骂了一声,布条脱手扔了出去,反手在卡片库中一翻,就要找出一个新的东西充当武器。能偷袭五十明的机会太宝贵了,她决不能让这个狗屁【天上地下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给毁了——
“打这个家伙吗?”
林三酒仍旧伏在屋顶上,闻言猛地一抬头,力道之大甚至让她都听见了颈骨响了一声。她有点不敢相信。
“我问你,是不是这个男的?喂!人呢!”
不可能……
林三酒慢慢从屋顶边缘探出头去,目光落在了柜台前的人身上。收费处里半黄不白的灯光,洒亮了他的半边身体,同时也将黑泽忌那一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烦躁神气,给映染得纤毫毕现。
第1164章
作弊大王林三酒
如果林三酒有时间、有机会,为重逢的时刻写一张清单的话,她会写下如下事实:
一,黑泽忌认出她以后,眉间那一道浸满烦躁意味的纹路忽然消失了,像被人用手指轻轻抬走,丢进了空气里。惊讶推起了他的一边眉毛,他看着林三酒,甚至还像少年似的歪了歪头,仿佛她不是她,而是一头从彩虹里冲出来的独角兽。
二,在黑泽忌问她“要打的是这个家伙吗”时,五十明已经被压制在地上了。一个月牙状的黑色刀刃,弧度完美地贴合在老头儿的后脖颈上,两个月牙尖压在地面上,薄薄的、冰凉的边缘让他肥厚脖颈上立起了一层白汗毛。
三,女NPC越过柜台,探头看了一眼五十明,却不太生气;从林三酒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的肩膀一松。她随即抬起头来,望着屋顶问道:“你们要对他干什么?”好像服务员在问“你们想好点什么菜了吗?”。
四,她非常、非常地开心。
“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林三酒又看了一眼麻布条,它像褪下的空蛇皮一样委顿在地上,尾端还挂在黑泽忌的靴子边缘。他基本上是抓着什么穿什么,但是被他抓住的东西似乎都天生属于他、主动靠近他——就连绕在手上的绷带,好像都是走了半个世界才终于找到了主人。
“不是你给我叫出来的吗?”就算遇见了老友,黑泽忌也没忘了眼下的重点:“快点,我得把第一场架打完了,才能闲聊。”
就像摩擦神灯出来的精灵一样,林三酒心想着,点点头:“就是他。你能暂时帮我压制住他吗?我和NPC有话说。”
“不行,必须得打一场,”黑泽忌的话让她吃了一惊,“第一强武,叫出来就是打架用的。”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三酒一肚子话想问,但黑泽忌都明白说了他现在没法闲聊,只好挠了挠脸:“……那你看着办,把他拉起来和他打一架吧。对了,别打死,别伤了内脏器官。”
“为什么?”黑泽忌刚问了一句,又挥了挥手,“算了,现在不重要。”
噢,还有第五个事实:他和五十明的一场“战斗”,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好像教练在培训运动员一样。每次五十明被打趴下去,他都非常不满意——“站起来!”,或者“你总有能力吧?用上啊!”——不过公平地说,后一句话对五十明非常不公平。老头儿不是不想用能力,只不过他根本没有机会用。
有了这么一场秀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林三酒很放心地跳下了屋顶,将胳膊拄在了柜台上。女NPC一会儿看看她身后扑腾、痛叫的人影,被不断打断的光芒在她脸上轻轻摇晃;一会儿看看林三酒,好像她是某个第一次被发现的物种——“你想干什么?”
“我有很多问题,”她冲女NPC微笑着说,“不过我们先以你熟悉的流程开始好了。”
“什么流程?”
林三酒将一只小小的、不用放大镜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塑料组织,放在了柜台上。如果一只肾能卖5点,那么一只眼角膜至少也应该在同样价格水平上才对;毕竟要是让人在少一个肾还是少一半视力之间做选择,谁都会选少一个肾吧?
“噢,”女NPC胖得粉红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1点。”
“什么?可是肾都有——”
“1点,”女NPC抬起眼皮,“肾也是1点。”
……那个小店主骗了她。
结果,心脏,大脑,肾脏……这些值得收的器官,每一个都只值1点。林三酒觉得喉咙里很不舒服:一条人命就算被从里到外剥干净了,也就只能替她把债还上罢了。
“玩家知情书……”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说不定这也是小店主骗她的——没想到女NPC却点了点头:“噢,有卖的。可是你点数不够吧,一本要5点。”
2个眼角膜,2个肾脏,加一个心脏,一共只能换到一本薄册子。
末日世界里的人命不值钱,但她从没想过,原来还能这么不值钱。
“血呢?”她声音干燥地问道。五十明的肉体被扔在地上时那一声闷响,立即让她升起了“器官没撞坏吧?”这个疑问。进了医院才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人在她的印象中,已经变成了装着点数的肉袋子——她肯定不是头一个这么想的了。
“10升,1点,不限血型。血太多了,不值钱。”也就是说,不同人的血混在一起也没问题。林三酒被自己的想象弄得一阵反胃。
NPPC,比那个只顾骗人的小店店主有耐心多了。“你可以卖生存几率,”她建议道,“一共七档,从极高、高、中高、中等……到极低。一档1点,你就算卖了5档,还有机会活下来,比卖器官划算多了。当然,可以卖就可以买,只要你点数足够。”
“生存几率是为了出院之后的va准备的……”林三酒扫视了收费处几眼,“可是我怎么才能出院?”
“身体齐全,战力完全恢复。”女NPC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把信息都问遍了,然后不再买玩家知情书。她可能也猜到了林三酒的念头,笑道:“玩家知情书里包含了最关键的va讯息,我也不知道,你只能买去看看。噢,不过知情书就不能回收了。”
林三酒突然皱起了眉头。
“等等,”她插了一句,“身体齐全……?如果我被偷走了一个器官怎么办?”
“很简单,买回来。”
“哪怕有人只剩个空壳子,我只要买了足够器官放进去,他一样可以活过来出院?”
“满足条件就可以。”
她多问了几句,弄明白了:除非把人像虫子一样碾死了,否则光是拿走器官,病人只会承担昏迷等相应后果,但不会真正意义上地死去。
林三酒琢磨了一会儿。
五十帆姐弟外表齐全了,不出院是因为战力没有完全恢复,还是丢了什么内脏?芝麻饼和那个胡子男人都是出入过一次医院的人,知道它有多残酷,为什么还宁可回到这儿?外面的va世界几乎没有多少玩家,综合性医院却仿佛磁石一样留住了这么多人……又是为什么?
这几秒钟的沉思,使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般穿过了林三酒的脑海。
她居然把自己的一个优势给忘了。
她不必考虑卖器官,她可以——哪怕只是暂时的——她可以无成本地刷点。
第1165章
财色交易……唔,好像不对
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尸体——或者说,死后超过一定时间的尸体,是没有器官收取价值的。林三酒和女NPC确认了几个心中疑虑,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转头喊道:“我这儿差不多了,把他带上走吧!”
就算有了“末日第一强武”,在群狼环伺的收费处旁边待久了也很麻烦。
虽然战力不对等,黑泽忌打得不太尽兴,闻言还是“嗯?”了一声,好像打架打得过于入神,差点忘了林三酒的存在:“这就可以了?”
地上的五十明差点因为这几个字而迸出眼泪来。
“可以了可以了,”要说老头儿本来还丑得有个人样,那也是历史了。林三酒都不太忍心往地上看,摆摆手:“我想到了一个拿点数的办法,我们先把他弄回病房去,回去就能好好说话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但这一句话落下后,她觉得黑泽忌的脸上浮起的似乎只有一片茫然。
也许是她的错觉,好像黑泽忌的目光在她的断臂上徘徊了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错觉——她为什么感觉黑泽忌完全没有掌握状况?
“我有个新技巧给你看看,”不等她说话,黑泽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撤去了半空中浮着的月牙,还退远了几步,活像一个迫不及待要展示玩具的小孩:“看见他脑后靠近脖子的这个位置了吗?”
谁也不能说五十明求生欲望不强。他在二人分心说话的时候,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终于找到了一个用能力的时机,在一声愤怒长叫中一拍双手——与此同时,空气气流迅速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漩涡,紧贴在刚才黑泽忌指着的部位,反向轰然一散,蓄积的力量登时全爆发出来,打在脑骨上的响声将四周昏暗都震了一震。
“在不能接近目标的时候,”他这一句话不必说完,林三酒就看见了效果。五十明仿佛一个卡通人物似的,一翻白眼,身体好像一叠崩溃的麻将牌似的倒在了地上,结果到最后也没成功把能力给用出来。
“回头你得教我一下,”她勉强一笑,忽然用独手扶住了膝盖,声音轻轻的:“……现在,我的咖啡效力快过了。”
就算一时不明白咖啡效力是怎么回事,黑泽忌依然立刻意识到不能让她在此久留了。他一把拎起五十明的衣领,问道:“还能走吗?附近野狗多。”
林三酒点点头——咖啡效果退潮时,猛烈、迅速又毫不留情,迅速撕扯下她残留的精力,露出了底下荒漠般的无尽疲惫。甚至当黑泽忌猛一顿脚步,低声喝道“有人过来了!”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抬眼一看,她赶忙伸手去抓黑泽忌;这一下当然没有抓上,却引得他回头看了一眼,林三酒赶紧张开嘴,生怕说晚了要出人命:“别打,那是我认识的人!”
“你怎么老有认识的人?”与人偶师不一样,黑泽忌的迷惑很真诚:“你都能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吗?”
卫刑丝毫不知道自己躲开了一场什么样的危难,手杖在地上一下一下点得飞快,转眼就冲到了几人身边。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一扫而过,又立刻扫了回去,在黑泽忌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忽然将银白细杖一换手,向他伸出一只右手去,笑容像被星火点燃一般耀目:“你好。”
这显然不是她冲过来要说的话吧?林三酒瞪着她。
黑泽忌看了看那只手,视线又在她失去的脚腕上晃了晃。大概是瞧在林三酒面子上,他晃了一下被拎着的五十明:“不方便。”
“我怎么老在别人拿东西时要求握手,”卫刑嘀嘀咕咕地收回了手,随即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想该从哪儿开始似的——林三酒可等不了了,声气低低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这个人是谁?我很喜欢他。”卫刑指了指黑泽忌,又忽然一摆手,“算了,现在不重要,一会儿再说。”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两截鸦江留在原地没问题吗?
可惜没了咖啡,又虚弱、又疲惫的林三酒连说话也得攒攒力气,自然比不上口齿伶俐得好像能一口咬断枪管的卫刑:“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没有好奇心的吗?就这么回来了?”
“不然呢?”她总算插空说了一句话,“我得赶紧回去……”
大概是强撑得好,卫刑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的状态。“很快就好,给我两分钟,”她穿过二人中间走向收费处时,也像走红毯一样:“跟上来啊!”
附近路口处,已经渐渐浮出了三三两两的人影。
在刚才那个玩家放出了令人起疑反目的物品效果之后,紧接着NPC又表现得十分异样,这才让林三酒抓住了一个没有人打扰的空隙;如今眼看着他们缺手的缺手,断脚的断脚,最齐全的那个人还得拎着肥肥的一个负累,不愿意浪费时间的玩家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露头了。
“你想换东西的话,不急于现在,”林三酒跟上去的时候,低声朝她喊了一句,小腹里因为隐隐焦急而像着了火一样:“我撑不住多久!”
“你肯定不会后悔,”卫刑微微一拧腰,长发如水般从后背上滑落下来,让人忍不住想到她出浴时会是什么模样。不过她下一句话,就不太好理解了:“我不是说了吗,这个NPC一看就像是那种又会偷懒,又喜欢占小便宜的人。”
“后面半句没说,”林三酒忍不住问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
“丑老头儿刚才被这个NPC叫过去,说明我猜对了啊。”卫刑用一副理所当然、你怎么还没转过弯的口气说:“这还要我说得多明白?”
黑泽忌额头上青筋浮了两下,到底还是没出声。
与其和她拉扯不清,还不如让她赶紧把该干的事干完。抱着这样认命似的念头,林三酒重新走近收费处柜台前,女NPC一抬头,有点愣:“怎么又回来了?改主意了?要把他拿来换点数?”
卫刑转过头,低声凑在二人身边说:“你看,她刚才还不让别人骚扰五十明呢,现在你就是拿他换点数,她好像也不在乎。这还不能说明情况吗?”
林三酒紧闭着嘴,唔唔嗯嗯地点点头。
“你好,”卫刑走上前去,唰地朝NPC伸出一只手,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五十明老和我提起你呢。”
今天总算有人肯握一握这种罕见美人的手了——这句话放在末日之前,也真是不可想象。
“……你们是朋友?”NPC收回手,面色狐疑。
“他们双方都是我的朋友,但是他们之间有点误会,”卫刑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你想我看了心里多着急?为了能让他们消除误会,我就赶紧过来了。对了,你常常照顾五十明和他的姐姐,”
她说到这儿,一只小手蓦地背向身后,朝林三酒勾了几下,不知道在示意什么,仍旧对NPC笑着说:“我一直都非常感谢你,今天总算见到你了,和他说的一样又好看,又亲切……我很荣幸!”
她的马屁将NPC胖脸上的疑云吹散了,重新软和起来,甚至露出了林三酒刚才无缘一见的笑容:“你太客气了,哪比得上你这么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卫刑轻轻脆脆地一笑,转过头看向林三酒二人时,目如亮星、红唇嫣然;她以NPC听不见的气声,咬牙切齿地说:“她竟然说我漂漂亮亮!”
好像这是很大的侮辱一样。
“妈的,给我一个眼角膜,不,都给我吧,你没换掉是不是?”她抖了抖手,“我早就超越只是漂亮的程度了!”
虽然是事实,但是你自己说不太好吧。林三酒疲惫地将两个眼角膜放进她的手掌里——反正她已经想到了刷点的办法,给她好了,看看她要干嘛。
“快点,”黑泽忌忽然开口了。他朝半空中微微一扬下巴,那模样让林三酒想起了野生动物嗅闻气味时的机警:“来人了。”
她赶紧一转头,果然看见稀稀疏疏的玩家正朝收费处一步步走来。他们彼此之间互相警戒,但目标却都是收费处以及收费处前的几个人——想也知道,这几人跟NPC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手上点数很多,要换的东西不少。
卫刑没回头,也微微焦急起来了。她把两个眼角膜的塑料模型划过柜台,冲女NPC一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第1166章
难民帐篷
林三酒以为邦尼兔速度快,没想到女NPC动作更快。她还来不及抗议、或是拉住卫刑,女NPC的胖手就像一只见了粮的耗子,从柜台上飞快地一闪,两个塑料模型般的眼角膜就被它吞没了。
给她能有什么好处?
林三酒瞪着卫刑的后背,要不是没有力气,恨不得能把她脑子摇晃出来换了点数算了——收费处的NPC经常轮班换人,把眼角膜给了这个女NPC,天知道下次她什么时候出现?这一点,还是卫刑告诉她的呢!
行贿受贿以后难免会有一番客气;在二人你来我往虚伪客套的时候,卫刑的语速越来越快,目光一下又一下扫过渐渐将他们包围住的玩家,却还硬撑着不走,压低声音对林三酒问道:“你们两个能不能把他们拦一阵子?”
“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现在让我花十分钟慢慢给你解释一下,”卫刑一转头,眼睛瞪得比她还圆,好像不可理喻的人是她一样:“在NPC随时可能换班、我们随时可能被攻击的时候,让我好好地给你解释解释!”
生什么气嘛。
刚才听见“拦”这个字的时候,黑泽忌就激灵一下来了精神;但他看了看手里的五十明和身边的两个人,又衡量了一下来人的数量,对林三酒摇了摇头:“我不会有事,他们会很惨,你们……不好说。”
卫刑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用气声说:“想想办法!眼角膜不能白给!”
这个时候和她争论也没用——咖啡的后遗症此时彻底爆发出来了,林三酒虚弱疲惫、头昏眼花地四周看了一圈,连她自己也不由打了个战:现在最起码有十来个人,都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收费站。能看得最清楚的,是个三人小队,大概是因为人数多,离得也最近;这三个男人长相相似、肢体齐全,每个人肩上都坐了一个小小的奇异雕像。
仅仅是扫一眼其他人,等她目光再转回来的时候,那几个雕像就已经清清楚楚地映在她视野里了。半猴不人的石雕像,大概只有半个小孩子那么大,长长的脚趾向下勾住了主人的肩膀,嘴巴从左到右咧向了耳根;那三个似乎是兄弟的进化者人人一脸严肃,石雕像却一个比一个兴高采烈。
这个时候,卫刑才刚刚拉完家常。
“姐,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吧?我和你一见就投缘,”她甚至拉过NPC的胖手,轻声笑道:“也不知道你们轮班是什么规律?以后还想来看你呢。”
黑泽忌一松手,将五十明扔到了地上。林三酒忍不住弯下腰,用右手撑住柜台边缘保持平衡——她也想叫个什么物品出来,壮一壮气势,但是在任何一个有点经验的进化者眼里,她现在恐怕都和肉包子差不了多少。
“破咖啡的副作用也太大了,”连意老师都抱怨了一句。
三兄弟在不远处停下了脚。一个神婆似的老太太,一个举着阳伞的少女,一个戴着假面具的瘦长男人……各种各样的进化者,此时也都远远近近地聚拢了,其中大部分人都身体齐全。谁也不想第一个出手,人人心里都打着同样的算盘:等别人引走了虎视眈眈的黑泽忌,剩下的老弱病残就是自己的了。
这种暂时的僵持,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林三酒很清楚这一点。
“噢,你们轮班也是临时通知的?你也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值班?”打探消息的卫刑似乎也陷入了死角里,就算她没回头,林三酒也听得出她声音中强压下去的隐隐焦躁:“那可太遗憾了,我病房里还有一些首饰,正好特别适合你……”
有人在这一瞬间动了。
林三酒说不好到底是谁先做了什么,毕竟进化能力无奇不有、难以预料——她只感觉一阵乍暖又沁凉的春风忽然抚过了十字路口的地面,吹起了进化者的衣角和发丝;就像是有人在耳边低低细语一样,她听见有一个声音轻轻说:“上啊,攻击他们,把那个男人引走。上!”
如果她不是还记得自己和黑泽忌是一边的话,恐怕连她都会让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发芽。就像是春天到来、万物生长一样,裹在风中吹来的这句话带有一种理所当然、自然规律般的力量,迅速就让其他的进化者动了心,接下来就动了手——几乎在一眨眼之间,黑泽忌就像一头蓄势已久的豹子似的,迎头撞上了袭来的两个进化者。
得,她和卫刑自己想办法自保吧。不管黑泽忌的武力多高,多靠得住,也不能指望他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给她们二人当奶妈。
“……原来是这样的吗?诶呀,我还真不知道,”
当林三酒转头时,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大段卫刑和NPC的对话,已经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但卫刑依然没有半点马上就要结束的样子,虽然肩膀紧绷,半侧头听着身后动静,嘴里却还在说:“那我怎么过去呢?我总不能让姐你跑一趟吧。”
林三酒目光直直地被锁在了地面上。
在她和卫刑之间的空地上,就像有人用投影仪一样,浮出了一副巴掌大的活动光影:微型的黑泽忌被远远地引开了,她和卫刑被一个面色通红的男人给狠狠撞上了;但她们人还没落在地上,那人就伸手从她们二人身上划了过去,拿出了更加小的一堆塑料模型。
……简直就像是有人预演了一遍接下来要发生的未来。
再一抬头,她就瞧见远处一个满面涂着红色油漆的人,如同一颗炮弹般直直地冲出路口,直奔她们二人而来;这人速度极快、来势汹汹,假如要喊黑泽忌回来帮忙的话,恐怕不等他摆脱纠缠,投影中的那一幕就要真正上演了。
林三酒在关键时刻,想起了一个比硬抗更聪明的办法。
“快,”她原本就半趴在柜台上,此时倒是方便了;她聚集起力气,往柜台上一跳,半滚半翻地落在了柜台另一侧,朝卫刑喊道:“赶紧进来!”
女NPC怒喝了一声“谁也不许进来”的同一时间,卫刑也察觉到了不妙——她没有右脚不方便跳,林三酒便拽着她的双手,硬生生将她扯过了柜台。女NPC一改之前的和善,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涨红了脸高声喝道:“出去!除了员工没有人可以进来,现在就出去!否则我就要叫保安了!”
还有保安?
林三酒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再一看,卫刑连脸都白了。
这个办法管不管用,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只好闭上眼睛一咬牙——手中【暂时居留权】的卡片一闪,小小的收费处店面里顿时多了一顶帐篷。
第1167章
全队最靠谱
林三酒刚才没有察觉到,原来收费处内侧墙上挂着一个电话;当她一转身就要钻进帐篷的时候,女NPC也以一种与身材极不相符的敏捷,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保安部,”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女NPC,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冻了霜的铁块:“收费处有外人进入,立即驱——”
“逐”字即将出口时,林三酒往后一倒,总算是穿过帐篷拉门,脑袋倒进了【暂时居留权】里。女NPC的话硬生生地被中途掐断了,她举着电话,目光在帐篷和话筒之间来回转了两圈,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声音弱下去,半张着嘴不动了。
卫刑抓住机会,急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她刚一进帐篷,就被林三酒一扬下巴:“快说点什么!”
卫刑此时碎发乱蓬蓬地浮在空气里,皮肤也蹭红了,难得这样狼狈;她像个追尾巴的狗似的三脚着地在帐篷里转了个圈,迅速又把头伸了出去:“那、那个……姐,其实我们向管理处申请了许可,进、进来参观什么的……”
女NPC“噢”了一声,好像一部刚刚被唤醒的电脑。“还有这种事?”她满腹疑虑地说,慢慢伸手将电话挂上了。“我第一次听说。”
“怪我,没早说。”
卫刑声音又沙又柔——但是在听见电话挂回去时“咔哒”那一声响之后,林三酒的注意力就不在NPC身上了。
“噢……那我先打发了他,咱们再说。”胖胖的女NPC脸上总算恢复了往常的懒散笑容,转过身去,对站在柜台外的红脸男人问道:“你要什么?”
他用红漆涂满了整张脸,显得眼球像得了肝病一样越发泛黄,嘴唇反而被衬得没了血色。或许是年纪不轻了,他皮肤上的深深纹路浸满了红漆,成了一条一条的红黑色细线,仿佛爬满了线虫一般。
红脸人沉默地盯着收费处里的帐篷,垂下来的鲜红眼皮下只露出了半个眼珠。
卫刑揉了揉脸。“扎眼睛,”她痛苦地说,“这些人都太扎眼睛了。”
“你要什么?”女NPC又问了一遍。
红脸男人好像这才注意到她似的,慢慢地,像是一条大蛇在追循猎物气味似的,朝她扭过了头。
二人坐在帐篷里的地面上,视线恰好被柜台挡住了,除了一个居高临下站着的红脸人,压根看不见外头的情况;侧耳仔细一听,也只能听见远方隐约的交战声,不知道黑泽忌现在怎么样了。那红脸人忽然弯下腰,再直起身时,他怀里昏迷过去的五十明就被扔在了柜台上,连带着还有一根细细的银白手杖——当二人都是一激灵的时候,他咧开了嘴。
那并不是笑容,应该说,那更像是某种类人生物正在模仿人类。
“我们要把他拿回来,”林三酒立刻在卫刑耳边低声说道,“我赚点数的计划需要那个老头儿。”
“说得轻松,”卫刑轻轻抱怨了一句,“我没了手杖,站起来都费劲儿!”
其实就是有,她也不能站起来——现在二人只要一离开帐篷,女NPC马上就会叫保安。
五十明人事不知地趴在柜台边缘上,后脑勺正冲着收费处内部,要不是红脸人一手推着,都要滑下去了。他另一只空闲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精钢收割器,仍旧一个字也不说;卫刑忽然轻轻吸了口气,冲着女NPC的后背说:“姐,那可是我的朋友呀。”
女NPC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已经勾起了一根称不上亲善的笑弧。“怎么?我不能收吗?”
与林三酒所想的不同,卫刑接下来的几句话却是这样的:“收器官是你的工作,我哪好妨碍你工作?但他又确实是我的朋友,眼看着他的器官被这个人卖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有个建议……不如你把收价折半吧?”
林三酒刚想向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却忽然反应了过来——这种事NPC自己不好意思说,但如果有人主动提议,那么她绝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啊呀,”NPC似乎开始考虑起这个提议来,“要是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
红脸人果然微微怔了一怔,就在他被NPC分了心神的这一刻,林三酒抓住机会朝五十明打出了一股意识力。她现在气力不支,也就剩意识力的力道还大一些;卷住老头儿的衣领,她猛地将其往回一抽,五十明就像一只皮影戏人偶似的被拽过了柜台台面。
但是红脸人就站在五十明的身体旁边,不等他滑下柜台,就一把握住了老头的胳膊。他的战力一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因为在与意识力的拉扯对抗之中,红脸人的力量很快就占了上风,眼看着老头儿就再次要滑回去了。
“喂!”卫刑忙冲他喊了一声,扬手一扔——红脸人微微一偏头,目光对上了她空中的那只手。就在这一瞬间,卫刑的十指忽然一伸一勾,就像是抓住一片什么布幔似的,将他的目光“握”住了。
红脸人往前踉跄倒了一步,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部落面具般的脸上总算裂开了一丝表情;林三酒趁着他手上稍微一松的这一瞬间,猛地加大了意识力,一把就将老头儿拽下了柜台,“咚”一声砸在收费处地上。
紧跟着,原本摆在台面上,被五十明的腿一起扫进来的银白手杖也滚落了下来。
卫刑纵身扑出了帐篷,伸手就向银白手杖抓去;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红脸人伸出苍白的舌头一舔嘴唇,双手之间忽然多了一个巨大的长杆网兜——正是那种过去时代抓蝴蝶、抓飞虫的捕虫网,但瞧它的尺寸,肯定是为了人类量身打造的无疑——红脸人身子仍然占在收费处外,手中捕虫网急速挥下柜台,正好当头将卫刑笼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抓住手杖,察觉到阴影而一抬头时,网口迅速一合,将她包了起来。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太快了,谁都没有料到,简直就像是红脸人早就预料到了她们的下一步动作,专门拿了个捕虫网在那儿等着似的。直到此时,林三酒手上仍然握着卫刑的一个裙角,这是她刚才生怕卫刑会彻底离开帐篷而飞快按住的。这一片裙角原本松弛垂落在地上,立时来了精神似的一绷,在空中拉直了,挣扎着要脱离她的手指。
捕虫网鼓鼓囊囊地包着一个人形大包,随着卫刑的不断挣扎,网布不断起起伏伏,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红脸人一抬胳膊,庞大的、翻滚着的捕虫网就被抬离了柜台台面。
林三酒飞速掠过一次自己的卡片库,却发现没有一个东西看着像是有用的,就在这时,裙角从她死死攥紧的手掌中一挣,她就听见了一阵线头开裂声。她迅速在布料断开之前松了手,急急抽了张卡片,用意识力将它往空中翻去的裙角里一卷,口中喊道:“别走,我用这老头儿和你换!”
似乎一进了那个捕虫网之后,人有多大力气、多大能力也都使不出来了。红脸人将它立了起来,网兜垂在地面上方,显得大得夸张,叫人想不到里面竟只有一个女人——尽管因为卫刑而翻翻滚滚,虫网却始终牢固得没有一丝要打开的迹象。
“他们两个人,”红脸人冲林三酒露出了一排因鲜红油漆而显得同样发黄的牙齿:“对我有区别吗?”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等她再喊上一声“喂!”,红脸人一扭身,就迅速消失在了店门外。
“诶,”女NPC一怔,“她这就走了?真突然。”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林三酒忙问道,“她好像说了什么要过去找你之类的话……过去哪儿?为什么?”
女NPC望着她,脸上鼓鼓涨涨的两块腮帮子肉一抬。“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林三酒心一沉时,果然听见她说:“去问她呀。”
有的时候吧,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
林三酒后来曾经怀疑过,是不是那个时候鸦江把【喜剧常见桥段】给用上了;但是后者向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能力范围绝碰不到收费处,而她自己的【无巧不成书】也确实是关闭状态的——这就只剩下“单纯的巧合”这一个解释了。
总而言之,卫刑居然不是今天第一个被人打包包起来的人。第二个,是此刻从门口半空中浮现出来、一脸憋气烦躁不高兴的黑泽忌。
说“浮现”,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倒是比卫刑样子好看些,漂浮在半空中盘腿而坐,面色好像暴风雨之前乌沉沉的天空,离了十来米都能感觉到他血管中噼噼啪啪打过去的怒意。也是,像他这么以自己的战力为自豪的人,此刻竟也被人团团拢拢地包进了一层棕黄色光晕之中,看着仿佛是个被琥珀裹住的虫子。
林三酒大半个身体都从帐篷里钻出来了,此时正在一下一下地把老头儿拽向帐篷里,冷不丁地一抬头,正好和半空中的黑泽忌四目相对。
“怎、怎么回事?”她瞪着这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怎么连你也……你是怎么搞的?”
好在黑泽忌的声音还能传出来。
“我受骗了,”他哑着嗓子,声音都好像被满腹怒火给燎得焦了一条边:“他们打架不行,阴心思不少!”
“谁?怎么骗你了?”林三酒依然瞪着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黑泽忌的生存几率是“极低”了。
在这颗大“琥珀”的后方,很快有另外两个玩家也冒了头,正是刚才的老神婆与打着阳伞的少女。一老一少似乎顾忌着半空中的琥珀忌,离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就停下了脚。
在卫刑消失以后,女NPC的态度就下降了八个台阶,好像丝毫没有与林三酒搭话的欲望。她转身看了看来人,不冷不热地说:“商品要自己拿出来啊,我是不会替你们收割器官的。”
林三酒闻言一怔。
的确,黑泽忌与卫刑不同,他是不知道怎么被召唤进医院的,依然身体齐全、战力全盛,就算被裹进琥珀里,那也是一块烫手山芋,谁敢伸手进去收他的器官?
“我一整个儿活人给了你,不是更新鲜吗?”那少女远远地说话了,由于坐在柜台后方,林三酒看不见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句话,却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
“不要活人,”女NPC不感兴趣地从琥珀忌身上转开了目光,“我们是合法医院,不是贩卖人口的。”
“那怎么办?”老神婆的声音低低地问道,“总不能这么一直关着他……”
“等等!”
林三酒来了主意,急忙扬声喊道:“你们拿他没有用,对吧?我用点数和你们买。”
黑泽忌看着她的神色,让她想起了自己刚收的【鬼绘】。她努力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趁热打铁:“要不然你们拿着他没用,还是一个麻烦!”
“买?”少女没有走上来,声音却包含着不相信:“你有多少点数?”
“我有11个点数,”林三酒张口就来,“你把整个人拆了卖了也就10点吧?我给你10点。”
没有人回答她;那二人压低了声音,轻轻嘀咕了一阵子,含糊得听不清楚。
“她真有10点吗?”老神婆这话是朝女NPC问的。
林三酒一抬头,正好看见女NPC朝她转过了头,似乎要检查她身上看不见的点数一样;她急忙抬起一只手,用气声对其轻轻道:“我现在没有,但是我马上就能有!”
女NPC一歪头:“噢?”
“你看见他了吧?”林三酒示意了一下地上昏迷不醒的五十明,咽了一下口水,又拿出了一张卡片。“我会把他后背上的肌肉皮肤切开一道口子……”
“然后呢?”
她硬着头皮,解除了【牛骨汤】的卡片化。
“然后……我会让他不断长出脊骨,收割他的骨髓。现在,你能告诉她们,我真的有11个点数吗?”
第1168章
黑吃黑
“她没有11点,”
女NPC一转身,朝柜台外宣布道——就在林三酒心中一紧时,只听她继续说道:“但她可以换到11点。”
把还没换成点数的器官当作点数计算,也不是不能理解;柜台外的少女闻言迟疑了一下,催促道:“那你快点换!”
“好,好,”她坐在柜台后,隔着柜台喊道:“我身体太虚弱了,给我五分钟!”
首先要确保五十明不会半途醒过来。
对此,林三酒有一个毫不费力的办法。她将五十明搬进帐篷,把他的心脏、大脑等器官都一起收走了,让他成了个空荡荡的皮袋子;又试着将他卡片化了一下,发现果然没成功。至少在【扁平世界】眼里,老头儿还没完全死。
不过当然了,就算他醒不过来,她也还是不想把仅有一罐的牛骨汤,白白送给外面的两个进化者。
林三酒仍旧坐在地上,望着帐篷外零零散散一地的特殊物品卡片,却发现似乎没有哪个能派得上用场。黑泽忌漂浮在柜台外的上空,视野范围比其他人大一些,此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没过一会儿,林三酒后背上就泛起了汗。
她一咬牙,下了决心。
鸦江的假知情书又一次派上了用场。她从本子上撕下来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又戳了戳女NPC的小腿。胖胖的NPC一转身,问道:“干什么?”
“请问你识字吗?”
“废话,我当然识字。”
“你能告诉我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吗?你看,我不识字。”她唯恐女NPC不愿意帮忙,尽量说得又客气、又可怜。
自从进了医院,她一路被人不断欺骗、袭击、骚扰,林三酒有实在点儿受得够了。所以,她现在准备以牙还牙,骗个大的了——这一搏要是不成功,她就真的只好乖乖用点数换黑泽忌了。
“写得这么小,看都看不清。”
女NPC抱怨了一句,慢吞吞地蹲下身子,腰间和大腿上的肉四处满溢地挤了出来。“嗯,写的是……‘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人形生物都会认为你是副本NPC’。这是什么意思?”
NPC自己当然不知道自己是NPC。林三酒紧张起来,心脏在胸膛里咚咚乱撞几下,好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她细细观察着女NPC脸上的神色,感觉自己的绷带下似乎渐渐热了起来,不一会儿,那阵真实的温热感就不容错认地灼烧起了皮肤——【皮格马利翁项圈】生效了。
女NPC看着她,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
“怎……怎么回事,”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你就临时……难道我的换班时间到了?”
林三酒闻言激灵一下,想起了刚才卫刑与她对话时的只言片语。这些NPC也没有值班表,不知道自己的轮班时间——这么说来,这么说来——
“对,辛苦你了,”她仍旧没站起身,用气声说,“你回去休息吧!这儿由我来接手就行。”
“我值班结束了,我同事会给你们处理的。”
女NPC不忘对着柜台外的二人告知了一句,不等她们回话,就转身迈步走过林三酒,朝收费处的侧门走了过去——林三酒赶紧三肢着地、像个被牵的狗一样,随着她的脚步一起爬到了侧门边上,当女NPC低下头,以莫名其妙的神色看了她一眼时,她只好强笑道:“我掉东西了。”
女NPC摇摇头,打开门,走入了门后那一片黑漆漆里。林三酒一把握住门的边缘,迅速爬到门后,这才扶着门把重新站直了身子。她迅速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女NPC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在一片朦胧之中,她身后似乎是一段向下延伸出去的台阶。
要不是外面还有个黑泽忌,她真想跟着下去看看。
定了定神,林三酒叫出了一件外套披在肩上,遮住了自己消失的左臂。【皮格马利翁项圈】的效力也许会让人对这一点视而不见,但是她更愿意谨慎为上。伸手把门推大一些,她把鸦江的假知情书夹在门缝里,让它不至于完全合拢;随即仰起下巴,脚步飞快地走进了收费处。在经过帐篷的时候,林三酒没忘记猛一停脚步,低头对着除了几张卡片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面说道:“你是病人吧?你为什么能进来?”
她后背上汗都滑下来了,她能感觉到柜台外有不止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刚才的那一次换班,似乎吸引了更多的进化者走过来;现在,人人都在沉默之中望着她。
会不会被发现?
疑虑担忧像是冰块一样揣在小腹里,林三酒却依旧硬着头皮演了下去,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噢,原来你申请了临时许可。参观可以,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