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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蚁后绝不会坐以待毙地等着被抓的,它还会用出什么办法?

    它大概已经发现,用来压制进化者的最大武器,现在已经落入了林三酒手里了。工蚁们没有了特殊物品,战斗力几乎不值一提;现在又可以用进化能力对付那些人了……

    她的念头转到这儿时,她也遥遥瞧见了波西米亚的影子——波西米亚好像趁着对方分兵的时候,甩脱了那一群歪脸人的围攻;此刻她正坐在一棵树的分叉上,不断居高临下地挥舞着手里那一根铁棒,试图驱赶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的敌人:“你们这样就很不讨人喜欢了!该退场的时候退场,该死的时候死,一点都不识相哪能行……你奶奶我不累,有本事咱们在这儿聊到天黑!”

    嘴里还有这么多话说,说明她没什么大碍。

    林三酒松了一口气,忙一头冲出了林荫,飞速朝她所在的那一棵树奔去;没想到,蚁后却在这个时候,亲自回答了刚才萦绕她心头的那一个问题——沉重得如同上万蜂群一起轰鸣着的声音,从半空中嗡嗡传了下来:“真不幸,她拿到了【探囊取物之手】……你们再留手也没有必要了。你们愿意为了我,将自己的能力都用出来吗?”

    它这是什么用意?难道这些人全是进化者?林三酒一惊之下,只听林荫边缘外,人们此起彼伏地吼了起来。

    “我们当然愿意!”

    “交给我们吧,妈妈!”

    “不过是进化能力而已,有来有去,我们有什么舍不得!”

    伴随着他们的回应声,波西米亚脚下已经闪烁起了数点光芒——围攻她的人,远远比追上林三酒的人数要多;只需有一部分性急的人先动手,就足以在波西米亚的【吟游诗人】说完任何一句诗之前,以各种能力将其淹没了。

    “等等!”

    林三酒高声喝道,急急地在林荫间的那一片空地里刹住脚,朝高高在上的蚁后喊道:“我会把他们的能力都收走的——全部都收走!”

    “噢?”

    不知是蚁后开了口,还是因为她的出现吸引走了那一群人的注意力,进化能力的攻击势头总算是顿了一顿。在数人朝林三酒大步赶来的时候,蚁后那沉重的蜂鸣声又响了起来。

    “很显然,你还没有机会使用刚到手的物品。”

    蚁后的语气不包含任何一种已知的人类情绪,非要说的话,或许能称得上平静:“……你们先等一等,我和她谈谈。”

    数人在林三酒不远处停了脚,一双双对不齐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巡弋。没有人问刚才追着她去的人是否还活着。

    波西米亚低低地叫了一声,刚露出一点儿要从树枝上跳下来的意思,就因两个男人踏上一步的动作而打消了念头。

    林三酒现在没有时间关注她——因为蚁后又一次,慢慢朝她弯下了身体。

    当蚂蚁只是蚂蚁大小时,它们看起来无辜又无害,只是沉默又匆匆地搬走一点儿你掉下去的食物残渣养家糊口;但是当一只蚂蚁的头部,能够充斥人的整个视野时,林三酒发现它们同样和其他虫子一样,带着一种近乎险恶、冷漠的肮脏感,仿佛正在窥视着你,琢磨着你是否和树叶一样多汁。

    ……这是一种能叫人小腹抽紧的抗拒感。

    “从我的高度望下去,”蚁后慢慢地开了口,小树干般大小的前齿,就像是准备撕破这片树林一样微微起伏着:“我能把很多事情看清楚。我知道,你们两个人都有能力和物品效果被吸走了。”

    “那又怎么样?”林三酒压下不适,抬起一只手腕,朝身边几人示意了一圈:“你也知道,我拿到它们了。原来它们叫做【探囊取物之手】?我倒要谢谢你告诉我物品名字。”

    “不客气。”蚁后似乎丝毫感觉不到她是在嘲讽,“不过,拿到它们不代表任何事情。【探囊取物之手】一次只能取一个效果,但是我可爱的孩子们,愿意同时用出他们所有的进化能力……你么暂且不说,你树上的那个朋友,她能一口气挨下这么多攻击吗?”

    刚才虽然只是匆匆扫了几眼,林三酒心里却很清楚,在场包围住她们的,至少有十几二十人。

    得先拖住他们,想想办法。

    “他们难道都是进化者?”她觉得这一点十分不可思议,也正好可以用谈话来拖延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多进化者,还都聚集在这里了?”

    “进化者?”

    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她回头一看,发现是带她走进林子的歪嘴唇——他倒是仍旧好好的。“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不是进化者,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

    “那是什么意思?”

    歪嘴唇耸耸肩,“我们不是进化者,我们又都是进化者。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明白?林三酒没回答,却转向蚁后那颗大得令人生厌的头部,扬声说道:“我不懂。”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住你们两个,和外面那个男人的命。我不想杀死你们,更何况这样还会导致孩子们的能力多多少少有些受损……所以你们最好不要逼得我别无选择才好。”这话由蚁后说出来,竟压根没有一点儿人类所谓的“威胁”之意,“……在这里的人们,有的人原本是进化者,大多数人却不是。你看,与我们蚂蚁生活在一起的人类,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分享……可与那些蘑菇人不一样。”

    虽然仍旧云里雾里,林三酒却不由打了个颤。“分享?”

    “进化者们一般来说,都拥有不止一个进化能力吧?”歪嘴唇忽然插了一句话,“这不是很自私吗?自己占据着好几个能力,却看着他人连一点能力都没有。”

    林三酒陡然明白了。

    “僧多粥少……”她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你们这里的人,并非每一个都具有进化者的能力……所以你们要想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入侵菌菇社会,就需要进化者的能力。可是这样一来,你们面临的最大困境,就是僧多粥少……怪不得你对我们紧咬不放。”

    她抬起头,盯着蚁后棕黑色头壳上的沟壑,扬声道:“重点不是你听见我们要抓你,而是因为你听见我们要抓你,你意识到了我们是进化者,对吧?进化者对于你们来说,是个很宝贵的资源吧?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把一个人体内的能力均匀分给其他人?”

    “可别说得好像我们都是受到了剥削一样,”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突然冷冷哼了一声,“我们都是战士,我们都是反抗者,我们只有在这里才是众位一体的。拿我来说,我是自愿捐赠出我的能力与物品的……仍然被束缚在陈旧自私的思想中的人,当然不会理解我的决定。”

    林三酒蓦然朝她转过头去,声音都不由尖了几分:“你们甚至不关心同伴的死活!”

    “你错了,不是不关心,”那女人表情丝毫未动,“是因为我们的观念早已跨越了死生。”

    蚁后微微地歪了一下头。它的触须从半空中高高地、弯弯地垂下来,在众人头上一晃一晃,泛着滑溜溜的暗光。

    “让我再多告诉你一些【探囊取物之手】的特点吧。”它嗡嗡地说道,“它吸收掉的效果,只能再用出来一次而已。原主人拿不回它,其他人也得不到它了……这个效果永远从世上消失了。”

    不远处波西米亚似乎低低地骂了一声——她的银电已经被用出来了一次。

    “其次,它的容量是有限的。”谁也没法从蜂群一般的声音判别出情绪,林三酒只能死死盯着那颗巨大头——地面上,两条长长的细影来回游荡着。“它们一次收一个能力效果,总容量只有五个效果。一旦超出了五个,那么每收进来一个效果,按时间早晚顺序,就会有一个旧效果消失。现在,它们正好收满了五个。”

    林三酒一愣,随即心中咯噔一下。

    “让我来描绘一下你未来的五分钟吧。孩子们会一起朝你释放出几十种不同的进化能力……而你一次只能吸取一个能力效果,反击时,一次也只能用出一个能力效果。随着你不断的吸收,旧能力也不断地消失,你们被收走的能力和物品,都会永远作废。”

    【扁平世界】……她绝不能失去【扁平世界】。

    蚁后抖动着触须,嗡嗡问道:“你误会了。如果你并不愿意将你们的能力分享出来,我们也不会强迫你。我要求的,只是很简单的一件小事。”

    “什么?”

    “让我将真正的、永恒的真理展示给你看。仅——”

    蚁后还没说完,却蓦然一抬头;那两根触须急速划破空气晃了上去,差点叫林三酒以为它准备攻击自己了——就在这时,一个阴冷却轻柔的声音从后方林荫中慢慢传了过来。

    “二十分钟……你以为我就是说说而已?”

    第1125章

    他着急去哪儿?

    如果说,林三酒心里曾生起过半点“人偶师来救人了”的侥幸幻觉,也都在接下来的数秒之中,被粉碎得连残渣都没剩下。

    她自己本身至今还活着,已经足以证明人偶师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了。他既然说过“超过时间,你们不如死在那儿算了”,那么她和波西米亚就真的别想得到他的一丁点儿帮助——事实上,当他突然动手的时候,他甚至连避开林三酒二人的意思都没有。

    在那句话话音未落时,不知何处涌来的洪水,已经霎时间咆哮着从远方山丘下汹涌而至,以摧枯拉朽之势奔腾在林木间。被高高水浪吞没了的树木,却既没有折断、也没有被催毁——在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林三酒恍惚看见接连几棵树都在洪水中枯萎衰败了下去,仿佛承受不住时间的重量,终于寿命将尽、奄奄一息地伏倒在了土地上。

    她还来不及去看波西米亚所在的树是否也卷进了洪水里,自己就先一步被怒吼的洪浪当头卷没,当即眼前一黑,连意老师的惊呼声听起来都遥远隐约得不真切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以后,林三酒被小娃娃执着不断的啼哭声给唤醒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躺在微微晃动着的大地上,头脑昏昏沉沉,就连脑后伤口带来的疼痛,都被这种灰暗、无力、疲倦的感觉给冲淡了。

    天空、树林都模模糊糊的,蒙上了一层白雾;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她发现白雾似乎是蒙在眼球上的。眼睛和耳朵都像是缠上了厚厚蛛丝,既听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清楚。

    皮革“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仿佛幻觉一般从不远处响起,居然仍旧叫她捕捉到了。她刚顺着声音抬起头,却突然一阵气短,没命似的呛咳起来;林三酒总算借着咳嗽的劲儿把自己从地面上撑起来了,低头一看,支撑着地面的灰色双手干枯苍老,遍布青筋和斑点,连手腕上的深红色细圈,都陷进了松弛肿胀的皮肤里。

    ……这是她的手?

    林三酒一愣,此时地面恰好又是一震,叫她差点摔倒——就在这时,一只力道平稳的大手忽然伸入她的腋下,一把将她扶正了。

    她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正与她四目相对。

    男孩头顶上的蓬松头发被染成了粉红色,两侧削得短短的,仍保留着白金色的原本发色。不管是他的鼻环、面颊上一个小小的刺青,还是露出了白皙单薄臂膀的宽大背心,都与他跳脱张扬的气质奇妙地融洽——他的薄薄嘴角一勾,就活脱脱是对年轻无畏、不屑一顾的标准定义。

    “你、你是……”从林三酒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像干枯叶子一样随时会碎掉似的。

    “我的天,”粉红头发的男孩吸了一口气,丝毫不知道掩饰:“人老了以后也太难看了吧?真的,你听我一句劝,与其变成这样,不如在年轻的时候死了算了。”

    林三酒透过自己好像蒙了一层雾似的眼睛,看着他,慢慢眨了几眨。在粉红头发的男孩身后,还躺着一地各式各样的人:数个哭闹得脸都红了的婴儿,几个死人,四五个同样衰老得甚至分不出男女的人……要说有什么眼熟的话,那就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了。

    这些衣服在不久之前,穿在那些歪脸人身上。

    “我……他们,”林三酒现在说话都费力极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谁?”

    粉红头发的大男孩嘴角一撇:“你是不是已经老年痴呆了?”

    这句话的语气,微妙地让她觉得熟悉极了——林三酒愣愣地盯着他,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却兀自不敢相信:“……波、波西米亚?”

    大男孩松开扶着她的手,双手在自己面庞边一比,“我觉得我这个样子也很好看,对不对?真不愧是我。”

    是挺好看的,但那不是重点吧?

    林三酒刚要张口问的时候,一道细细的、低低的皮革摩擦声,就令她激灵一下回过了神——她吃力地转过身,正想问问人偶师到底干了什么,等她勉强看清楚不远处的景物时,却不由怔住了。

    不久前仍然高高在上的巨大蚁后,不知何时被人彻底掀翻了一个个儿;它的头部和前齿直冲着天空,细长的触须蜿蜒在地面上,仿佛两条扫来扫去的蟒蛇。从腹部伸出来的六根粗壮长足,在半空里不断颤抖挣扎,将大地都震得一晃一晃,却始终被黑色的缭绕雾气给牢牢捆在了一起,没有一点儿挣脱的希望。

    在那颗大得令人难受的蚂蚁头部旁边,正笔直地立着一个漆黑的人影。人偶师此刻背对着她,分明听见了她的声音,却连头都懒得回;朦胧之间,他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但是林三酒现在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有什么不一样。

    “扶我过去,”她对年轻男孩版本的波西米亚嘱咐了一句。

    波西米亚的性格显然还是老样子,不如她的新外表那样无畏:“我不去。”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大人没叫。”

    真是叫人没脾气——林三酒靠自己现在的身体挪不过去,只好声气低微地对着人偶师的背影遥遥说道:“你……你什么时候抓住它的?那洪水……到底是什么?我怎么了?”

    虽然看起来像是洪水,但当它褪去以后,树叶、土地、衣服上全没有半点湿意。

    话音落下后却是一片安静,空气里唯有蚁后撞起的枝叶簇簇作响。等了半晌,二人才听见人偶师近乎轻柔地叹了一口气。

    “我以前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转过身,仍旧望着蚁后的头部,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但是我错了。我承认,想把你废物利用,是不可能的。”

    尽管现在年老衰败,林三酒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不服气。

    “就、就算你不来,我们也……也能够战胜蚁后。只是辛苦一点……”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被进化者围攻过,她有自信自己能够胜利——意老师不也说了吗,她在战斗的时候脑子转得特别快。

    人偶师冷冷一笑,尖刻的语气像冰刀一样刮人:“你太客气了,哪里是辛苦一点?给你一支笔,让你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你也得挠两天的头。”

    林三酒把几句腹诽压了下去——一是因为识时务,二是因为没力气。

    “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

    人偶师闻言,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他似乎换过了一身衣服,因为肩膀和手腕处的羽毛消失了;此刻她视野朦胧,只能隐约看见数条细细的黑皮带缠绕着压在他苍白单薄的腰间。当他转过来的时候,小腹上似乎还露出了一些贴着伤口的棉布和血丝。

    再仔细看了一眼,她明白人偶师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的头发。

    林三酒咽了一下嗓子,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头,咽也咽不下去。人偶师原本垂至锁骨的漆黑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剪短了,全部梳向了脑后;光亮的黑发服帖地顺着他的头颅,贴在雪白颈后,露出了他削瘦、清冷的面庞轮廓——在不能动的那半边脸上,凝固住了一丝永恒的少年气。

    ……宫道一也是同样的发型。

    他离开云守九城的时候,拿走了执法者的衣服;如今他即将要找到宫道一了,他又剪短、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就好像人偶师将复仇的愉悦享受到了极致,所以他一定要拿走一些纪念品,让曾经的仇恨永远地在他身上活下去。

    他一定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甚至还没等到亲手手刃了宫道一,就想要纪念品了。

    “我才刚刚得到【时间的洪流】,就被你们浪费了。”

    或许是因为林三酒直直望着他的缘故,他声音中登时升起了浓浓的厌恶,好像她比蚁后还难入眼:“你把脸扭开点,别看我,你现在的模样有辐射。”

    【时间的洪流】!

    林三酒的思维马上被拽了回来。她现在老是老了,所幸脑子还算快:“我明白了……是它把每个人的时间都、都搅乱了……所以,有人老了,有人退回了婴儿时期……”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粉红头发的男孩。他肌骨匀称、身材细长,虽然并非肌肉壮硕,皮肤下却像是充满了无尽的精力,光泽饱满——确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一想到这份鲜活的生命力肯定早早就消逝了,林三酒也不由有几分唏嘘:“这个男孩……是你的上一段生命吧?”

    “应该是。”波西米亚伸展收缩了一下手指,忍不住低声道:“到底是谁把我的生命分成了五段?这种力量太神奇了,我想不通……就连我的能力都不一样了。”

    连进化能力都随着不同生命而变化?

    这的确是林三酒连想都想不出来的能力。她又咳了一阵,喘息着朝远处问道:“蚁后……你是怎么把它抓住的?”

    即使是人偶师,也不可能全靠肉体力量将这么大的蚁后放倒,更何况他身上还带伤……一定也是用了什么物品辅助吧?他一连用出特殊物品,甚至连【时间的洪流】这种一听就珍贵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想来他是真的想早点赶去别的什么地方——到底是哪儿?

    “你容我想想,”人偶师忽然一拍手掌,像是忘记了什么事似的,随即近乎亲切地笑了:“我到底有没有义务,对一条蛆有问必答来着?”

    林三酒泄了气。

    “噢,没有。”

    这几个字迅速低沉阴冷下来,随着他神色森森地一歪头,林三酒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十二界的人都管他叫疯狗了——“在洪流效果消失以前,你们给我把我要的答案给我从他们身上挤出来。”

    波西米亚拼命地点起头来:“谢谢大人给的第二次机会。”

    他要什么答案来着?

    老年林三酒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他是想知道为什么进化者们皈依之后不再传送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还活着的人——婴儿自然是没有用处的,那么她们只能试图把那几个同样衰老得奄奄一息的人弄醒了。

    “那么你呢?”她还没忘用气声问道,“你要拿蚁后怎么样?”

    人偶师转过身,对她听而不闻。

    执着,是林三酒这个人最大的特色,即使到了她老得说不动话的时候,她也能一连把同一个问题问上十遍——人偶师终于被她惹得不耐烦了,蓦地一转身,低声喝道:“闭嘴!”

    顿了顿,他抬起手,轻轻一转手指,在蚁后高隆得如同小山般的腹部上打了个圈:“……大巫女要的是‘由大及小’。我想它的肚子里,八成装着不少卵。”

    第1126章

    时间的洪流

    审讯的主力,当然只能是波西米亚了。

    粉红头发的大男孩一脸跃跃欲试地将两个老人拖到一起——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尝试过朝她放出了一次进化能力,可惜年老力衰得严重,打在波西米亚身上仿佛一阵清风似的,不管起了什么效果,也转眼就散了。

    这一次攻击仿佛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接下来再被波西米亚怎么折腾摆弄,二人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波西米亚挨了打,更不客气了;她找了根枝子,在两张松弛下垂的皱褶面孔来回抽打几下,喝问道:“喂!你们听得见吧?”

    他们在眨眼之间就老得分不出性别了,脸也歪斜得更厉害了,很难让人相信同一个物种的变化居然能这么大。其中一个咂了咂没有牙的嘴巴,含糊不清地说:“我只是老了……我的耳朵没毛病。”

    另一个垂暮老人林三酒闻言,不由升起一丝羡慕。她的耳朵就很不好使了,有时还需要意老师在脑海中重复一遍,才能明白别人说了什么。

    “等等,”她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我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其他的蚂蚁呢?”

    按理来说,蚁后被撂倒了,那些蚂蚁不应该赶回来救它才对吗?但是丛林中安安静静,除了蚁后时不时挣扎着发出的一阵沉重嗡鸣,没有半点儿其他蚂蚁的影子。

    另一个老人嘲讽似的吐了口气,松垮垮的嘴唇被吹得一掀。从残留的稀疏头发长度上来看,这似乎是个女性。

    “你们莫非以为……”她缓缓地说,“这是唯一一个巢穴吗?”

    波西米亚一愣,蓦地在她身边蹲下来:“你什么意思?”

    “要对抗那么多菌菇城市……我们就需要……不止一个蚁后。”她说话倒还算清楚,“当这个蚁后倒下时……我们和其他工蚁,就会投奔其他巢穴……”

    她花力气笑了一笑,低声说道:“那时,摧毁上一个蚁穴的人就会变成所有蚂蚁的敌人……”

    “我怕你?”波西米亚哼了一声,用树枝扎了她几下:“有本事你让它们现在就来,带着它们的特殊物品一块儿来。”

    林三酒被她一提醒,从裤袋里掏出那盒烟,手指颤抖着没拿住,让它“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给你。”

    她的物品已经够多了,从游湖副本中取得的八件物品里,还有五件没用过呢——当然,如果她的【扁平世界】能顺利拿回来的话。

    波西米亚眼睛一亮,伸手将它抓过去,嘀咕了一声“可惜不是银色的”,随即毫不客气地往兜里一揣:“不错,你也知道乌鸦反哺了!”

    这个词似乎用错了地方,但林三酒没有力气指出来。

    “别这么多废话了,”波西米亚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两个老人身上,“说吧,为什么进化者加入了你们和菌菇之后,都不会再传送了?”

    两个老人垂着头,不知谁从鼻孔里喷了一下气。

    “不,不对,”波西米亚忽然想起来什么,更正了一下自己:“不仅仅是停止传送。你们好像可以随心所欲地传送……我记得,菌菇城市里还常常会派人前往十二界做宣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办到的?”

    “啊,”那女性张开嘴,原本是门牙的地方黑洞洞的。“这不是我们负责的事情……”

    “一嘴屁话!”波西米亚已经处于失去耐心的边缘了,“你们两个之中,谁原本就是进化者?”

    “我。”另一个男性奄奄一息地说,态度还算配合——林三酒倒是能够理解为什么。当一个人已经老成他们这样的时候,对很多事上的执着就放手了;并不是因为看得开,而是太累了。生命即将枯竭时的那一种精疲力尽之感,叫人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兴趣,只想等着绝对黑暗的袭来。

    “你是怎么不再传送的?”波西米亚又问了一遍:“别说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你起码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等这个老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把经历讲了一遍之后,林三酒和波西米亚都听得愣了。回过神的时候,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如果不是认定他早就没有了说谎的力气,恐怕她们都要以为这个老人在逗她们玩儿了。

    不管人偶师心里在打算什么,他都不可能在这番话里找到他要找的答案——不对,慢着——林三酒猛然一个激灵,觉得自己隐隐发觉到了什么关键。

    他不会已经——

    她在脑海中将老人的话又过了两遍,低声问道:“你说……每当14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你就会被人带着,一路不停地往前走?”

    那老人从松垮垮的嘴唇下,用气声喷出了一下“啊”,算作肯定。

    “走到某个点,又再返回来……接下来14个月就都不会被传送了?”

    这一回,他连喷气也懒得动了,但没有否定的意思。

    过去的几天中,人偶师也在一直往前走。这不可能仅仅是个巧合——但是,停止传送的关键难道就在于“一直走”?这怎么可能呢?

    “原来如此。”

    这四个凉凉的字像碎冰似的落在她肩膀上,打得她一颤,这才发现人偶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费力地扭头一看,一双黑色皮靴靴尖正对着她的后背,厚厚皮革紧裹着主人的双腿缠绕而上——不等她抬头说话,人偶师先平静地开口了:“……烤了你的眼球,也不算杀掉你。”

    老年林三酒从善如流地转回了头。

    想从人偶师嘴里套话,锲而不舍和见好就收都同样重要。

    在恐惧和好奇之间犹豫半晌,波西米亚鼓起勇气,小声问道:“那个……大人,他只说了一直走,没说别的,也没说往哪儿走。”

    “我知道。”

    波西米亚咽回了勇气。

    林三酒以余光瞥了一眼远方巨大的、一动不动的阴影,拿不准蚁后是不是已经死了——她本来明明可以靠自己解决掉蚁后和它的手下,却因为人偶师等得不耐烦,不仅被他横插一刀,还和蚂蚁人一块儿挨了打,现在又落了一个衰老得只能坐在地上喘气的境地,真是叫她不高兴极了。

    “‘由大及小呢’?”她没忘了问,“大巫女怎么说?”

    “不合格,不能用。”人偶师竟然正面回答了问题。说话间,他向波西米亚的方向走了几步,仿佛正压抑着极大的郁怒,很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那么……你明白这个‘一直走’是怎么回事了吗?”林三酒小心地问道。

    人偶师没有说话。咯吱咯吱的皮革音,从二人之间走了过去;那股冰冷的、又近于浓烈的香气从林三酒身边扑过,随着他的脚步,停留在了那两个老人面前。

    “时间的洪流……是不停歇的。”他双手交握,身体笔直,只是低下眼睛,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两个老人一动未动,依旧半坐半躺地倚在一起,脑袋歪向一边,胸膛起伏微不可察。过了几秒,林三酒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睁开昏花老眼仔细一看,她发现那两人的胸膛一动不再动了,竟然悄悄地停止了呼吸。

    婴儿的哭声也不知何时渐渐弱了下去,再也听不见了。波西米亚朝不远出的婴儿扫了一眼,神色一凛,差点惊得原地跳起来:“他、他们……”

    人偶师纹丝不动。

    “怎么了?”林三酒问道,声音里透着虚弱疲惫。

    “不是人——”波西米亚好像快咬着自己舌头了,“那些婴儿,不是人——”

    什么叫不是人?

    “他们变形了,看不出人形了都,蜷缩在一起,”她的描述能力显然一般,双手比比划划地说不明白:“小了很多,有的长出了尾巴,还在不断缩小……”

    “你们两个倒是运气不错。”人偶师微微转过头,厌恶和嘲讽浓得扎人:“怎么,你们以为【时间的洪流】就是把人变小或变老么?这样的东西,也配让我称之为珍贵?”

    林三酒有许多话想问——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比刚才更加衰老虚弱了。

    “【时间的洪流】是紊乱了的时间,但它还是时间。”人偶师慢条斯理地一笑,“它会把一个人先带至生命周期的尽头……不管是刚开始的那一头也好,还是快结束的那一头也好,接着,时间会恢复正常速度,在你身上慢慢地流淌……直到你的生命消逝为止。”

    也就是说——那些婴儿们全部退行成了胚胎时期的样子?林三酒又惊又疑地瞥了一眼面前两个老人,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死去了;人偶师压根没有动手,是他们的生命周期到头了而已。

    “我……”波西米亚怔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张神气张扬的年轻面庞上,此刻只有一片惨白:“我……上次是在这个年纪时死去的?”

    “大概是吧,”人偶师难得正眼看了她一次,“你的五段生命倒算是有意思。”

    “我们……难道也会……”林三酒后半句话,嘶哑得说不出口了。

    “看你们的死期先到,还是效果先消失了。”人偶师的语气风平浪静,“我使用物品的时候,可没有冲着你去,甚至连想都没想起来你。这不算破戒,假如你因此连带着死了,可真是一个意外惊喜。话说回来,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得到【时间的洪流】的吗?”

    这重要吗?

    “你们躺在地上装死的那段时间里,我已经被传送走了。”人偶师轻声说道。

    第1127章

    传送的目的地

    有那么一瞬间,林三酒差点以为人偶师疯了。

    听说一个人在仇恨中煎熬久了,脑筋就会多少有点不正常——但她张开嘴好几次,却连一点成形的声音也发不出来;既问不出“【时间的洪流】效果还剩下多久”,也问不出“你被传送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经衰老到了这种程度。

    林三酒说不出话,而波西米亚不敢说话。空气静寂了一会儿,人偶师忽然以眼角朝下一瞥,从她身上扫了过去。

    “别误会,”他阴鸷地一笑,“【时间的洪流】会让人衰老而死,可不意味着你真的就能平平安安活到老。这只是它的假设罢了。”

    这句话落入林三酒耳朵里,她有那么一阵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它的潜台词慢慢沉淀下来时,她终于明白了,不知从哪儿突然来了一股力气,猛地抬起了头:“你——你这么说,就代表——”

    人偶师转过身朝林荫之间走去,连停一停的意思也没有,眨眼就走得远了,只有他的声音仍旧清清楚楚:“你这个人的运气就像狗尿一样,走运一次能把人熏一个跟头。”

    这、这就意味着,【时间的洪流】效果已经结束了吧?要是她果然正大步迈向死亡,人偶师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说“这不代表你会平安到老”这种话。

    “扶……扶我一下,”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在渐渐回春,林三酒又有气力说话了。

    波西米亚一开始还没听见,只忙着摸索自己的头发和脸颊;直到她的手指又被金棕色长卷发勾住了,这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左右一看,急忙伸手将林三酒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三酒伏在地上时,必须要靠别人的力量才能站起来;但等她双脚立稳时,她的后背已经能够伸直了,皱纹和斑点都被光润饱满的皮肤撑开了,视野也如同水洗过一样重新清晰起来。

    只差一线,她们二人就险些沦落成了地上的死人——

    刚才林三酒奄奄一息时只是高兴不起来,如今精力与力量一回到身体里,她登时像是充满了燃油似的,一想到这儿就不由心头火起。人偶师没有杀她的意思,但也绝对不会为了她的安全多费一分心思——这些其实都无所谓,但波西米亚却因为她连连遭到波及,至今为止已经身处险境好几次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她低声对波西米亚吩咐道,“我没叫你过去时,你不要过去。”

    “你又要干什么?”就在她抬步要走时,波西米亚突然反手抓住她:“你难道还想追上去算账?”

    林三酒其实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她迟疑几秒,答道:“我……我跟他谈谈。”

    她也知道,这近似于痴人说梦。

    “我真是搞不懂你,”波西米亚望了一眼远处的人影,急切地低声说道:“就算你希望他活着,你在他身边又能起什么作用?我看他倒是更有可能先一步被你气死。再说,你凭什么觉得不忿?你明明知道人偶师……大人,就是那样子的嘛。你要是不离开,就应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林三酒一愣,一时间竟然什么也答不出来。

    “走吧,”波西米亚伸手拉起她,金棕色眼睛里闪烁着正午渐渐明艳起来的阳光:“……毕竟我们不是都还没死吗?我还知道我上一世的模样了,这说不定是个线索呢。”

    被她这么一搅和,等她们二人重新在树林外跟上了人偶师的时候,林三酒总算能够压住自己的一肚子火了。她没看波西米亚瞪圆了的眼睛,只追上去几步,在那个漆黑人影的背后低声质问道:“你使用【时间的洪流】时,难道都没看看我们的位置?”

    “你很好看?”

    只要四个字,就能把她的火气重新激起来。林三酒刻意将声气压得更低、更平,免得情绪失控:“……你如果想反悔,就大大方方地来杀我,我肯定站着不跑。但是,我的朋友不应该受牵连。”

    假如人偶师忽然转过身将她击飞出去、或者冷笑一声嘲讽她那所谓的友谊,哪怕以行动表明他根本不在乎她到底说了什么,都不会叫她多么吃惊——但是,这几件事他都没有做。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

    那一头光亮整齐、梳向脑后的黑发,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仿佛浓墨一般鲜明得令人心惊。

    在轻微的、有节奏的皮革咯吱响声中,林三酒屏住呼吸跟着他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了他轻得几乎不可闻的那一句话。

    “你可以走了。”

    顿了顿,他又说了下去,仍旧没有回头:“你说过要帮我找到宫道一。现在你为我带来了大巫女,这个承诺已经算是实现了。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那条杂鱼一起滚远点。”

    林三酒没料到这样的反应。她慢下了脚步,低声问道:“……当他来的时候,你希望独自见他?”

    “听说管闲事的人活不长,我欢迎你继续。”

    “是因为……宫道一很危险?你不希望我们卷入其中?”

    “你真是自作多情的天才。”

    林三酒咬着嘴唇,正想再问一句“那你伤势好了吗”的时候,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原本以为猫医生在林子外等他们,然而如今在山丘之间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却哪儿也没有猫医生的影子。

    “我不是说了吗,”人偶师凉凉地说,“……我已经被传送走一次了。你没发现我的人偶也不见了吗?”

    “等等,”林三酒的思绪又被拽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忙招手叫波西米亚跟近一些:“你被传送走了?”

    这完全讲不通,他又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去太空中另一个星球上走一圈再回来。“被传送走,就意味着你不在这儿了……可是你既然还在这儿,那你是怎么传送走又回来的……所以,猫医生……”

    “我闻到一股焦味……脑子烧了吧?”

    在她活活挨着语言的刀子时,波西米亚也赶了上来,仍旧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人偶师猛地刹住步子,微微一转身——幸亏林三酒停得及时,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你真不走?”

    他依旧没有看她们二人一眼,目光远远地落在山岭与林野间。青色纹路浮在他雾白色的皮肤下,看起来好像太阳稍微强烈一些,他就会随时蒸腾着消失。

    林三酒想了想。身边波西米亚朝她挤眉弄眼半天,意思显然非常清楚了,但她只作没有看见:“我……我觉得路上多个伴,有个照应不是挺好的吗。”

    人偶师静默了半晌,又转过了头去,重新拾起了速度,朝前方走去。平原不知何时慢慢淡出了,大地上展开了一片片公路贯穿的田野,人类的痕迹即将要重新出现在眼前了。

    “你会走的。”

    不管他怎么说,林三酒都当耳旁风。她自己决定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不打算听旁人告诉她怎么办;但这份豪气只能在肚子里打转,自己知道就够了。

    “所以,你说的传送到底是怎么回事?猫医生又在哪?”

    “你看一看远处的公路和农田。”人偶师一边走一边问,虽然语气平静,但速度却快得叫身后二人都有些喘不上气:“你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林三酒抬头看了一圈,觉得那一片越来越近的人类区域看起来平常极了:电线杆、路灯、高速公路、路牌、一片片望不见头的果树林、路旁立的大广告牌……

    “是……少了人?”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波西米亚闻言,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要是随便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人,就不叫末日世界了。更何况你还离得这么远。”

    “你的迟钝令人惊奇。”人偶师轻轻一抬手,在远处的公路上比了一比:“没发现吗?那么一大片区域里,连一只蘑菇都没有。”

    “真的诶!”波西米亚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大人明察秋毫——这种人类发展出来的区域,不应该都是菌菇社会吗?蚂蚁们又不住在城市里。难道说,还有两边都不靠的人类社会?”

    “没有。”人偶师一摆手,阻止了二人继续前进的脚步,“在公路边上停下来,不要走上去。”

    林三酒一肚子的问题,问出来也只能挨嘲讽,干脆一句话也不说,随着人偶师在公路外数百米的一处斜坡上停下了。

    “【时间的洪流】,应该是大洪水的副产物。”

    他一张口,就将林三酒二人吓了一跳。“大洪水搅乱了传送规律,在不到十四个月的时候就把我扔去了下一个世界,我拿到【时间的洪流】,也是因为大洪水突然发作。传送发生的时候,我正追踪着几个蚂蚁巢穴的人,一路走到了这儿,越过这处斜坡,上了公路……接着,那几个蚂蚁巢穴的人又掉头回去了。我顺着公路走了一会儿,想知道他们来一趟的目的是什么,一低头,发现我的身体在渐渐消失。”

    这的确是传送时的表现——林三酒不由问道:“你传送到哪里去了?”

    “可食用真理。”人偶师似乎很不适应要和她说这么多话,仔细听时,能分辨出隐约的烦躁:“……我被传送回了可食用真理。”

    “不可能,”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几个字,再一看波西米亚,显然也正是同样的心思:“你不能从同一世界传送到同一世界,因为这根本就不叫传送。即使是大洪水,也——”

    “谁说是同一世界了?”冰刀似的声音,切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人偶师朝远处的公路,以及公路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一笑:“……公路那边,是另一个末日世界。我不慎跨越去了另一个末日世界以后,大洪水发作,又将我送回来了。现在,你的脑子焦味散了吗?”

    第1128章

    蠢货高汤

    眼看着另一个末日世界已然在望,三人却反而坐了下来——人偶师倚在靠树的卧榻上,林三酒和波西米亚席地而坐;几人望着太阳一直西斜,直到它沉沉接近了地平线,将半边暗蓝天空染出了一道道橘黄粉红。

    之所以不急着越过公路,是因为大巫女说了,要在这里等待一些需要的东西。更何况,连人偶师也不知道公路对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末日世界;在准备大巫女的“材料”时,正好可以顺便观察一下情况。

    没了人偶,林三酒和波西米亚就基本上充当了人偶的角色:她们俩按照大巫女的要求,想方设法用铁皮圈出一只锅,又砍了不少树枝垫在下面当柴火,将它摆在了树荫外的夜空下方;整个过程里,人偶师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充当大巫女的传声筒,告诉她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尽管这传声筒实在有点阴阳怪气。

    “所以,大巫女的办法是什么?”当那只歪歪斜斜的铁皮大锅终于被挂上了树枝的时候,林三酒忍不住小声朝波西米亚问道:“……为什么她这个时候要这么大一口锅?她又不会饿。”

    她自己不是没锅,可惜都困在【扁平世界】里拿不出来;等得了空,她就得好好研究一下手腕上的两个细圈了。

    同样被吸走了一个收纳道具效力的波西米亚,此刻没了衣服穿,只能继续穿着贴身短衣短裤忙活:“大巫女嘛!你不知道吗,这就是她的称呼由来啊……”

    “说清楚点。”

    “她又不是一生下来爹妈就给她起名叫大巫女的。喂,去打水了,”波西米亚朝她招呼声一声,完全是一个态度任劳任怨的女仆:“……她被人称为大巫女,是因为她拥有女巫一样的能力。”

    “女巫?”或许以前电视上很常见,但末日世界里,林三酒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种类型的能力。

    “具体究竟有哪些女巫般的能力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恰好听说过这一个最有名的。她以前那么受人尊敬,其实也和这个能力有关系……因为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她基本算得上是一个特殊物品制造机。”

    林三酒没催她,耐着性子往下听。

    “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比方说她想让谁变成青蛙,她就可以用能力煮出一剂让人变青蛙的汤药。先架一口锅,再放一些古古怪怪的东西进去煮……童话里的女巫都放什么蟾蜍腿啊、蜘蛛丝啊的,她需要的材料那就更加无奇不有了。”

    林三酒有点明白了:“由大及小?”

    “可不是嘛。”波西米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斜坡,以及分隔开另一个末日世界的公路,眼里有忍不住的好奇:“……也不知道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等等看,可能会有人经过,”

    林三酒想起来,人偶师似乎利用某种光影折射的方式把他们的行迹隐藏起来了,正好方便他们从旁观察:“我们或许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一些线索。”

    愿望是挺好的,但直到她们把水打回来烧上火,在星月之下、蝉鸣之中傻坐了半个小时,也仍旧没有在公路上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公路另一头的末日世界,安安静静地在夜幕下呼吸着,仿佛是一个睡着了的庞然巨兽。如果不是人偶师说了,谁也想不到仅仅一条马路之隔,居然就会是另一个末日世界了。

    “大巫女其他的东西都收集齐了吗?现在烧水是不是早了?”林三酒给锅里添了几次水,眼看着又要烧干了,不由问道:“她现在没有肉体,是不是用起能力来……不大方便?”

    按理来说,没有了身体以后应该一般能力都用不了了——但那毕竟是大巫女。

    在跳跃闪烁的火光中,闭目养神的人偶师面庞上,仿佛也多了一丝血色。他闻言没有睁开眼睛,安静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她说……她的巫女能力是精神性质的。这与她天生就极高的潜力值有关。”

    似乎是大巫女刚刚才告诉他的。

    或许人偶师自己都没发觉,大巫女的那种魔力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发挥作用了——她既有慑人的力量,又有能叫人充满安全感的沉稳劲儿;如果要打一个会让本人生气的比方,就像是夏天回到祖母家度假时的那种安心吧。

    “她需要的材料,现在已经有了两样。”人偶师仍然闭着眼睛,声气平淡地转述着大巫女的话:“……分别是星星的影子,和热水锅。收集到‘由大及小’之后,还差一样……”

    他顿了顿,似乎是大巫女插了一句话。人偶师沉默了几秒,忽然轻声一哼,显然是在回答脑海中的声音:“她可以,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什么?谁?”林三酒扬起眉毛,隐隐有了点预感。

    “等一下你坐进去,”人偶师总算微微睁开了眼睛,扫向她时,眼角亮粉一闪,“在锅里里泡一会儿再出来。”

    “不需要开水吧?”“为什么我要泡水?”——波西米亚和林三酒的问题同时响了起来。

    “就算她愿意把自己涮了,也没有人愿意吃。”人偶师重新闭上眼睛,因为一连回答了几个问题,半边脸上浮起了鲜明的烦躁:“大巫女说,她需要蠢货高汤。”

    林三酒非常怀疑那是大巫女的原话——不过不管原话是什么,既然大巫女没有抗议,那么恐怕她真就得坐进去、泡个仅能没过腿的热水澡了。

    利用这几样天马行空的材料,居然就能制作出把宫道一召唤过来的东西了……大巫女的能力还真是奇妙。

    在火焰的噼啪作响中,几人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林三酒扫了几眼公路那一头,轻声叹了一口气:“都已经一天了,也没有人从这儿经过。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连猫医生也没有回来。”

    在人偶师第一次跨越公路时,猫医生和两个人偶自然也跟了上去;不料因为大洪水的原因,他却猝不及防地又被传送走了,连把它们带上的机会都没有——很有可能,胡苗苗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正身处另一个末日世界里,在四处瞎转悠呢。

    至少,林三酒很愿意这么想。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世界,”

    在寂静的夜色中,波西米亚也放松了不少。她金棕色的长发闪烁着卷曲的光泽,在火光下看起来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她倒是很知道利用机会,见人偶师不睁眼,就悄悄用树枝穿了几颗棉花糖,在火上烤了吃——那袋棉花糖还是从Exodus拿到的,一直被她妥善地收在腰包里。

    “同一个星球上居然有两个不同的末日世界,”她小心地将棉花糖从火上移开,“……这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要是公路那边的世界很凶险,有什么阻止他们穿过界限,走去菌菇社会呢?”

    “没有,”林三酒想了想,答道:“……或许这就是我们始终没有看见那边有人的原因吧。”

    “可食用真理的签证,流行的时间不长。”人偶师冷不丁地插了话,“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年……如果说菌菇社会是新近才产生的,那么或许这个星球上的末日,现在像伤疤一样正处于增生状态。说不定,和大洪水也有关系。”

    不到二十年还不算长吗?林三酒看了看波西米亚,发现她一脸平静,似乎也觉得一个才二十年的末日世界不算长。

    “末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却不并期待得到答案:“……不过,比起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更想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

    “当大洪水彻底摧毁所有秩序的时候,自然一切就都结束了。”人偶师低声说道。

    这句话不知怎么,叫林三酒轻轻打了个颤。他好像没察觉,他的声音里隐隐藏着一种渴望,一种对撕毁、焚烧掉全世界——包括他自己——之后,宇宙能终于重归死寂的期待。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草棵,指节泛白。

    她一直觉得,人偶师理所当然就该找宫道一报仇才对;但这两天下来,她却越发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了——如果说,他精神上原本还维系着某种平衡的话,如今那平衡好像已经渐渐被复仇将近的黑色漩涡给吞没了。

    他现在就像是一桶既危险又不稳定的化学原料。

    仅仅一句话,叫波西米亚连棉花糖都掉了。她跟林三酒对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却到底还是没忘了把棉花糖捡起来;就在她准备将它擦一擦的时候,她忽然神色一震:“有人来了!”

    在场两人都是能力出众的进化者,此时也早就发觉了——从公路远处那一头,一个人影正以极高速拼命奔跑在月色下,快得仿佛鬼魅;他显然是一个进化者,一个正在从追兵手中全力逃命的进化者,喘息声粗重地震荡着夜风。

    然而,他身后什么也没有。

    那人完全没有发觉山坡上还有人;他越跑越近,从他们三人下方的公路飞速奔过,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了另一头——人偶师倏地一起身:“大巫女说,由大及小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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