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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我……我自言自语呢,”波西米亚不好直接问他是谁,咳了一声:“有事吗?”

    工装男人看上去比她还茫然:“不是你叫我来汇报机构各处安全卫生的情况吗?我连需要维修和清扫的单子都写好了。”

    最为监狱管理者所信奉的原则之一,就是“破窗理论”。一扇放置不管的破窗子,会形成无序环境,招引更多的破坏和犯罪;在监狱这样的机构之中,哪怕一处涂鸦、小便池堵塞,都有可能导致囚犯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的无秩序性和违法行为。

    ……在笛卡尔精卖弄完了这个偏门讯息以后,那个工装男人也在椅子上坐下了,递给了她一份文件。他看着波西米亚时,眼神几乎是忧心忡忡的,就像一个长兄看着叫人不放心的妹妹一样:“温特斯小姐,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跟我一起去。”

    “唔?”从来了这个游戏里,她就没有说过几句完整话。

    “我明白,你在会上说,希望能让犯人们感觉自己身处于一个人性化的环境里,但毕竟……”他说到这儿,为难起来,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措辞:“但是……你毕竟……那个,你不太适合去巡视监狱。”

    “为什么?”

    工装男人更加窘迫了,脸微微涨红了,双手使劲在大腿上摩擦了几下。他这一动,顿时让波西米亚注意到,他的裤袋边缘挂上了几根长头发——他本人的头发是麻黄色的,那几根长发却是纯黑的,一看就知道属于女性。

    “因为……因为你……”他使劲挠了挠头,“你年纪轻,又是女人,那些家伙可能……会说些不礼貌的话。”

    “那有什么?我简直没法更不在乎了。”这是实话。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个……”工装男人叹了口气,终于像是下了决心:“我到时跟在你身边,我一定会替你控制他们的。”

    波西米亚“哦”了一声,脑子里转的却是夹在他裤袋拉链上的那几根头发。要不是她眼力好,还真注意不到……另一个女人的头发为什么会夹在那样的位置?莫非那女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一颗头在他手里来回被摇摆拖拽……

    她打了个颤。

    “要说可疑嘛,好像除了旧皮鞋,每个人都有可疑之处。这么说来,肯定是旧皮鞋了!”笛卡尔精又开始了它的废话式推理:“不,不对,如果出题人故意设置了这样的陷阱……”

    光靠这样的讯息,根本不够。波西米亚决定主动出击、问出更多的信息,随即朝这个似乎很好说话的工装男人一笑:“你家里都挺好的?”

    这句话如此寻常,却猛地叫那男人青了脸色——他面皮绷得紧紧的,嘴角像弯刀一般向下勾着,盯着她不说话了。

    “失误一次,你对NPC说出了典狱长本人绝对不会说的话,引起了疑虑!”副本主持人突然扬声喊了一句:“在小游戏结束后,将立即进行洋葱脱衣!”

    波西米亚恨不得能把桌子都掀到对面男人的脸上去——这个人莫非是孤儿?没有家?

    “不,不好。”

    工装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些正常神色:“我想你指的大概是我的父母吧?他们仍然住在南林那边的小镇上……但是,他们在这次的事故里失去了一对孙子女,好不起来。”

    ……怎么回事?

    波西米亚不能直接打听,只好憋着一肚子疑问,沉痛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儿,我非常感谢你,温特斯小姐。”工装男人平静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前妻改嫁后,把我的一对儿女都改了姓,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我的孩子。要不是因为这一点没有被人发现,我也没法继续在那个家伙服刑的监狱里工作了……”

    说到这儿,他的腮帮上青筋浮凸,却挤出了一个凉凉的笑来。“要不是你帮忙隐瞒,我早就被调走了。我很珍惜在这里的工作机会,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每天都遇见该死之人的……有时候,我真不理解为什么国家要这样浪费纳税人的钱。”

    笛卡尔精发出了一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声响。

    “正义感过于偏激,加上失去孩子的刺激,”它喃喃地说,“肯定就是他了!”

    波西米亚满腹犹疑,正不知该不该采信的时候,只听门外匆匆赶来了一串脚步声;给她拿牛肉三明治的那个男秘书,冲近门口,喘着气喊道:“监狱发生暴动了!而且,而且格尔探员,刚才在吸烟的时候突发痉挛,现在被送去医疗室了!”

    格尔——不就是那个喝了水的小处女吗?

    波西米亚低头一瞥,那两只白色纸杯里的水,似乎仍然在微微散发着热气。

    第1059章

    反正是监狱风云,忘了是几

    从进入监狱风云以来就一直等着的靴子,现在终于落地了。

    只不过它落地的时机太差了,偏偏赶上了波西米亚要寻找连环杀手的关口。她腾地站起来,刚要往门口走,就听副本主持人拦了一句:“你在离开办公室之前,必须说出哪一位是连环杀手哦。”

    波西米亚猛地刹住脚,由于太突兀了,引得另外二人朝她投来了好几眼。

    “在离开办公室以后,你就会又回到‘监狱风云’的主线剧情里,所以在离开之前,你必须先完成小游戏。”副本主持人解释道。

    可她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我先打电话问问,小……格尔探员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急中生智,捞起桌上电话,对牛肉三明治下属问道:“号码是多少来着?”

    “现在问?”下属愣了愣,站在门口犹豫起来:“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赶紧调集人手……”

    “那个你去办,”波西米亚冲他挥挥手,“我一会儿就赶过去看看情况。但是格尔探员是调查局的人,我们不能让他在监狱里出事!”

    这个说法似乎终于勉强被二人接受了——工装男人匆匆跟着牛肉三明治走了,波西米亚拨通了才拿到手的号码,很快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喂”。

    “是我,格尔探员怎么样了?他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电话线,走近窗口,挑开了百叶窗。在放风的操场上,几十个橘红色身影都正推搡、冲撞、奔跑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铁网护栏;他们的吼声与嘶叫声,即使身在高处也能被她隐约捕捉到。

    女医生的回答叫她始料不及。

    “什么?”她的声音猛地一下高了:“……我没见到格尔探员啊?”

    波西米亚吃了一惊,不由抬眼看了看同样贴在电话话筒上的笛卡尔精。从那团混沌中,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稳了稳神,她问道:“我听说他因为犯了痉挛,被送去你那儿了?”

    “没有,”女医生一口否认,似乎也处于震惊之中:“我刚才得知发生了暴动,一直没敢离开办公室,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奇怪,这么说的话,他去哪了?”

    波西米亚又瞥了一眼桌上水杯,一时间脑子里都糊涂了;想了想,她问道:“……刚才那两个调查局探员进来的时候,你给他们倒了水吗?”

    “没有,是你的秘书倒的。在探员进门之前,他就把水倒好给他们了。”

    怪不得!她总是感觉医生在离开的时候,办公桌上还没有水杯;直到两个探员坐下了,桌上才出现了水杯——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身为秘书,给访客倒水也很正常……但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小游戏开始以后,三明治秘书从头到尾就没进过办公室的门。按照副本主持人“接下来走进办公室的人之中有一人是连环杀手”的说法,连环杀手就不可能是三明治秘书。

    那……难道不是水杯的问题?

    挂了电话,波西米亚发起了呆。怔怔想了几秒,始终不得其解,她开始燃起了一股怒火:“这个破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根本没有足够线索嘛!而且现在人都走了,我倒是想再观察观察,可我观察谁去!”

    “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嘛。”笛卡尔精慢吞吞地说话了,浮在墙上的证书前方,把一片背景都模糊成了马赛克。“这个事情里,有四个人都可能是在说谎……你可以先试着推理出来,说谎的人是谁。”

    “……啊?”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太傻了。”笛卡尔精忘了自己其实是这个傻子的阶下囚,毫不客气地说:“你还没想到吗?一是你的秘书,那个三明治,‘格尔探员犯痉挛了’的故事,可能只是他编的。不过我想不出来这么干对他有什么好处,毕竟事后一问就要露馅了。”

    “第二个人是女医生?”

    “你也不是完全傻。她如果是连环杀手,想满足杀欲,那么现在的确是个好时机,暴动的时候到处都慌了,谁知道是哪个人把格尔探员送过去的,又是不是医生亲手接收的?若不是医生接收的,她可以杀了人以后坚称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会这么胆大包天吗?”这儿可是监督森严的监狱啊!

    “你不知道,女性杀手和男性杀手最大的不同是,女性杀手很擅于在日常生活中为自己找到伪装——比如护士,妻子,母亲……等种种角色。有了伪装,她们杀人时也往往是光明正大、平平常常的,你根本想不到她们其实正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且我总觉得吧,格尔探员犯了痉挛的话,那八成还是中毒了,就算不是秘书下的毒,搞不好也是医生找机会偷偷放的。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是医生让秘书去倒水的呢!不过既然她身上有这么多疑点,那肯定不是她——噢,不过要是反过来想……”

    这个副本似乎总是能找到办法,把自己给绕进去。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虽然笛卡尔精没有五官,依旧流露出了几分骄傲。“你以为我吃进化者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得到人脑里的知识、智慧和经验。唔,那个犯罪学家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看它这个样子,吃下人以后的营养吸收率应该也不是很高。

    “你就不能看书?”波西米亚抱怨了一句,没再深究,“那么第三个人是谁?”

    “还能是谁,格尔探员和谁一起出去抽烟的?”笛卡尔精反问道,“你的三明治秘书只是说他犯了痉挛,是不是他亲眼瞧见的,我们不知道。万一是旧皮鞋告诉他的呢?万一是旧皮鞋杀了他,又谎称把他送去医疗室了呢?”

    这么说来,第四个人是谁也就很明显了——波西米亚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连小处女本人都可疑……他很有可能是假装痉挛,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嘛。那我就更分不出来了!”

    “你也可以熬着,就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地等。等着暴动被平息以后,你再分派人去调查格尔探员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你这个典狱长当得这么不合格,我看又要被扒一层洋葱皮。”

    波西米亚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洋葱。它光滑的表面似乎很怕痒,被她手指碰得一颤,飘开了一点儿。

    她满腹不甘地拉开百叶窗,咕哝道:“林三酒害我的时候,一害一个准。怎么轮到我要给她开瓢了,就这么难?还得先找出杀手……诶?”

    “怎么了?”笛卡尔精立刻冲了上来。

    “那个人影很眼熟啊……戴了帽子,我看不清楚头发颜色,那是小处女还是旧皮鞋?”那人没穿调查局的外套,要不是波西米亚身为进化者的眼力还在,恐怕压根不会意识到他不是警卫之一。由于那人混在警卫之中,与众人一起朝监狱操场的方向跑去,就更难看出他到底是谁了:“也对,监狱暴动了,他们是得帮忙。”

    “多亏你这个位置不错,正好能盯着他……”笛卡尔精都快化成一张纸从窗户缝里钻出去了。

    那个换下了调查局外套的探员,身手比一般警卫灵活多了,转眼就跑近了护栏。几乎所有警卫的注意力此时都在护栏内的操场上——他们掏出电棒,不断在护栏上敲打咒骂、威胁喝令,试图叫犯人们通通退远去;因此除了楼上的波西米亚之外,几乎没人注意到那个调查员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将它藏在了外衣边角里头。

    在另一条胳膊的掩饰下,他站在混乱叫嚣的人群里,目光来回搜寻了几圈。从他的侧影上看起来,他态度冷静得与周围几乎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所有犯人都冲近护栏网前成了一排,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随着另一条胳膊轻轻一抬,他藏在外衣下的那个东西就露出了半个影子。

    ……那把枪,肯定装了消音器。

    波西米亚连那把枪到底发射了几次都没听出来;只见那调查员肩膀微微震了几震,迅速收好了枪,退了几步,转身就从警卫群中消失了影子。直到那调查员都走得不见了,其他的警卫们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从操场上响起了囚犯们的惊呼与怒骂——在因为暴动推搡的时候,有人不慎跌倒简直太正常了;直到其中一个人倒地不起,又从身下渐渐洇开了一滩血,才叫其他怒火中烧的囚犯们终于发现了不对。

    “看清楚了吗?”笛卡尔精问道。

    波西米亚摇了摇头:“没有,但肯定是旧皮鞋。”

    “哦?为什么?”

    “很简单嘛,这个人如果是小处女的话,干嘛要多此一举装成犯了痉挛的样子?他们身为调查局探员,遇上暴动时肯定都是要去帮忙镇压的。如果小处女目的在于杀掉一个犯人,那么他假装自己犯了痉挛、暂时离开旧皮鞋,根本没有意义嘛……反正他最终都会走到操场边上,跟旧皮鞋很可能会撞上。到时候旧皮鞋一看,诶你不是生病了吗,反而会惹人怀疑。”

    笛卡尔精上下点了点:“看不出来啊,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不能当着格尔探员的面杀人……”

    这么看来,小处女“犯了痉挛”是真的,只不过没被旧皮鞋送去医疗室罢了。

    “可能是给他下了点毒,免得他碍事……”波西米亚拿起了小处女的纸杯,看着它喃喃地说。

    办公室里静默了一会儿。

    “我看到你解开了谜题。”副本主持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把一人一副本都惊了一跳:“怎么样,要正式告诉我答案吗?”

    波西米亚盯着纸杯,翻来覆去地把它看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说话;直到副本主持人又催了一遍,她才带着几分莫名的心不甘情不愿,张口说道:“连环杀手就是旧皮——”

    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话头。

    “嗯?谁?”副本主持人鼓励她继续往下说,“是年长的探员吗?”

    旧皮鞋杀了一个犯人,毋庸置疑,绝对是杀手没错……但是,但是……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笛卡尔精猛地在她脑中“啊”了一声,叫道:“等等!你先别回答!”

    “怎么?”

    “我也觉得太不对劲了,”笛卡尔精匆忙说道,“你听说过测写吗?不同类型的杀手被不同的动机所驱使,因此行为模式也不一样。旧皮鞋的行为模式,和一般连环杀手对不上嘛!曾有这么一份对于男性连环杀手的研究,认为他们的杀戮只不过是他们欲望发泄的后果;也就是说,只要满足了他们的各种虐待欲望,受害者的死亡只是副产品。但你看旧皮鞋,他不享受杀戮过程,手法干净利落,只为了干掉某一个特定目标……更像是个职业杀手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这都是你从二手知识里推测出来的吧,能信任吗?”

    波西米亚刚刚嘲讽了一句,忽然话音一顿,自己也怔住了。过了几秒,她轻声问道:“……连环杀手,连环杀手,总要有个‘连环’才对。但是旧皮鞋只在我们杀了一个人,的确不能说明他就是连环杀手……”

    “决定好了吗?”副本主持人好像生怕她再继续往下想,急忙催促道,“你的小游戏剩余时间不多了,也马上要到时间告诉你,你的目标2是什么了。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我看看,你还有十秒——九秒——”

    波西米亚被他催促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觉得谁都可疑,搞不好自己这个“Sandy

    Winters”才是连环杀手也不一定……她在心里将整个小游戏回想了一遍,越想,思绪就越纠缠在其中一个人身上拔不脱了,于是干脆喊道:“是女医生!”

    反正她身上带血,那就她了!

    笛卡尔精在她脑海里叹的那一口气,好像恨不得能把她脑子给吹出耳朵眼儿:“怎么可能是那么明显的——”

    副本主持人顿了顿,开口说道:“答对了。”

    第1060章

    谢谢你,我一定会给你开瓢的

    ……呃?还真是啊?

    波西米亚半张着嘴,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连环杀手身上就肯定有血,这谜题也太好破解了吧——“为、为什么是她?你解释解释。”

    然而副本主持人却没理她。

    “现在执行对你游戏中失误一次的惩罚,脱衣一层!”

    副本主持人刚才说过游戏一结束就马上脱衣,果然一刻也没耽误;她只听自己头上的洋葱忽然“叽”地尖尖叫了一声,忙抬头一看,正好瞧见有一层洋葱皮渐渐从它身上消失了,融在了空气里。

    说就说吧,她心想,没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事?

    “关于玩家波西米亚的第一个事实,”

    在副本主持人开始通报的时候,整个游戏副本都陷入了死寂,唯有他的声音幽幽回荡着——波西米亚没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听见了一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目前这个身份,是玩家波西米亚的第五次转世。进一步仔细解释的话,应该说她原本作为一个进化者的生命长度,被截成了一段一段,每一段都是同等时间长度,在完成一段后就会重新转世、出生、长大,不会记得上一世发生的任何事情……眼下已经是第五段了。”

    波西米亚腾地站了起来,金棕色的长睫毛飞快忽闪几下,面上神色一片怔忪茫然——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大家有所吃惊是正常的,基本上所有玩家听了洋葱皮后的通报,都是这个反应。说起来也有意思,自己身上总有能把你自己吓一跳的事情……人到底有多不了解自己啊?不过我保证,我说出来的所有事实,都是真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个副本弥足珍贵的原因了。好,那么接下来我们继续进行游戏。”副本主持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震惊,“噢,等等,玩家林三酒要求‘互看’。正好,你刚才破解了小游戏,可以兑换一个影响‘期末考试’游戏的权利。”

    林三酒的脸刚一出现在墙壁上,紧接着就响起了她身后一个似乎是监考老师的女声:“39号,低头!不要东张西望!”

    她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紧紧盯着波西米亚,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波西米亚觉得自己仿佛正漂浮在一个梦里,随时都会醒来似的,望着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愣愣地摇了摇头。

    “39号!”

    “第五段……不要怕,”即使已经被孢子侵入了大脑,但属于林三酒的坚定语气依旧一点儿也没有变。她显然和波西米亚想到了一块儿去,也意识到了她的情况有多严峻:“一出去,我就会和你一起想办法。副本说的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维持生命的手段太多了,不用非拘束在这一具身体里……”

    “39号!再不低头好好答卷的话,我就要惩罚你了!”

    林三酒带着几分焦虑抿了抿嘴,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我会帮你”,随即才重新低下了头。

    波西米亚依然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现实就像是一段厚厚的水泥,刚才林三酒的那几句话花了仿佛是一辈子的工夫,才慢慢地从坚实厚重的现实里渗了进来,终于一点点被她所理解了。只是即使心里什么都明白,仍然全无一丝真实感。

    ……一个进化者的寿命,一般来说,顶多也不过二百来岁。

    就算按照活满了两百岁的寿命长度来计算,那么这两百年被分截成了长度相同的几段——这个数字不妨以“X”来代称——而数字“X”绝不会很大,因为波西米亚今年已经快二十六岁了。

    如果每一段人生都只有短短四十年的话,那么如今作为“波西米亚”的这段人生,就是她最后一截人生路——虽说她才二十六。更重要的是,谁能保证“她”本来的寿命是二百岁?如果总共生命长度只有一百五十年,均等分成了“X”段,她现在又处于第五段……那每一段,岂不是最长也只有三十年吗?

    “第五段”……不管怎么算,她剩下的生命都不会很多了。

    “这样的吗……”笛卡尔精低低地说话了,“是谁对你做了这种事?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一定是有人把这个效果施加在你身上的。对你们人类来说,还真有点残忍啊……这根本不是把一个人的生命分成了五段嘛,对你本身而言,你只有一段过于短暂的生命而已。”

    如果没有对上一世的任何记忆的话,那么所谓“转世”,对波西米亚来说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一旦死去,下一世的那个人是谁,在哪儿,干什么,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波西米亚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过了几秒,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投影。林三酒虽然把头埋得低低的,但很显然,她的一腔心思仍然惦记着波西米亚;她的目光流连在试卷边缘,这么一会儿了,压根没有看题。

    “你……你会帮我的,是吗?”

    波西米亚一句话说到中间,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忍不住带上了无措的哭腔:“如果这是真的,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三酒没有出声,只是望着试卷,默默地、微微地点了点头。

    波西米亚蓦地抬起手臂,把脸埋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幸亏你还有这么个朋友,”笛卡尔精果然没有半分人类的正常感情,压根不能体会气氛:“诶,不过你说,万一出了副本以后,她来一句‘我会请求真理帮你’,你可怎么办?”

    “那我就先攥死你。”波西米亚低声发了一句狠,倒是被提醒了;她鼻子里呼噜呼噜地抹了几把脸,这才抬起了一双红红的眼睛:“我,我想要兑换那个什么权利。”

    “噢,你决定要影响‘期末考试’游戏了吗?但你下一阶段的目标2,马上就要出来了,你时间不够。”

    波西米亚犹豫了一下。“那我能不能先看看,我有什么权利?”

    要想让两人一起出去,除了等人偶师发慈悲一途之外,眼下能做的也只有给林三酒开瓢了。就算现在不能马上给她开,先探查一下那边的情况也好。

    主持人答应以后,墙壁上画面一转,林三酒就突然消失了——镜头换了一个角度,视角从半空中往下看去,只见黑压压一片好几十个人头,几乎人人都在奋笔疾书。吊扇呼呼旋转的黑影一次又一次地闯入视角左侧,叫她不由顺着那个方向转过了头;神奇的是,画面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样,随着她的转向也朝左侧转了过去。

    好不容易看清了吊扇以后,波西米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三酒和她一样,在游戏里的体力和武力,都只有普通女性的平均水平;要是有这么一架又沉又大、高速旋转的吊扇往她头上一砸,别说开瓢了,恐怕身子都能给开了。

    “你兑换的通商权,也不足以让你把吊扇卸下来。”副本主持人适时地说道,“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幽灵,你兑换的通商权利越大,你这个幽灵的力量就越大,可以扔东西、交流、甚至杀人……但是你现在嘛,只能够在期末考试这个游戏到处看一看。”

    波西米亚没应声,试着低头朝教室下方看了看——就像是被一根绳子拽下去的气球一样,她的视角慢慢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地板上,一排排课桌之间。

    “快点,不要看太久了。”

    “别催了,就跟你尿急一样。”波西米亚回了一句嘴,试着越过课桌上的学生,目光在试卷了停留了一会儿——“咦?这……这试卷是怎么回事?”

    “试卷就是这样的。”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吧!”波西米亚越发吃惊,连连看了几个学生笔下的试卷,发现每一份都差不多,终于明白为什么林三酒刚才会一头是汗了。再“飘”着看了一会儿林三酒的试卷后,她不由抽了口凉气:“这考的是什么科目啊?”

    “自救课。”副本主持人平平淡淡地说,“如果写错答案了的话,除了洋葱会被剥衣之外,还有依据题目内容承担一定风险——也就是说,错误答案造成的后果,会实质性地发生在人的身上。”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似的,他的话音刚落,波西米亚只听角落里猛地想响起了“呕啊”一声——她一回头,正好瞧见一个女学生摔下椅子,往地板上吐了一大片青青红红、说不上来到底是呕吐物还是血的一滩污物。

    “11号,坐回椅子上。”坐在教室前方的监考老师,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了:“五,四,三……”

    那个女生面色惨白,满面是汗,还是颤抖着爬进了座位里。

    “好了,你该看的也都看见了,”副本主持人催促道,“现在监狱风云的目标2也出来了。准备好了吗?”

    波西米亚收回心神,匆忙点了点头,只见眼前一花,墙壁上的图像就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她四下一看,自己依然还在典狱长办公室里。能够自由转换观察视角以后,感觉上就像进入了3D电影一样;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她连自己其实没动地方都忘了。

    “目标2中包括,第一,请你自己找出为什么女医生是连环杀手的证据。其次,请你找出你在这个游戏中的盟友,并保护他/她,或他/她们。最后,请针对调查局两名探员做出妥当的应对。”

    跟上一期的目标比起来,这次她需要做的事情笼统了不少;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她行动的自由余地也大了。既然在小游戏里蒙对了答案,她现在总算能离开这间办公室了,身为典狱长,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的监狱呢——

    “对了,提醒一下,”副本主持人平静地说,“由于连环杀手的第六感很敏锐,她现在也知道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了,正在暗中寻找是谁呢……请你接下来务必小心噢。”

    第1061章

    监狱风云(198)

    波西米亚将办公室的门从身后关上了。

    站在走廊里的时候,外头囚犯们的呼喊和怒骂声,就越发隐约模糊,像刮过的一阵阵风,一不注意就从耳旁飘了过去。囚犯们冲不出护栏网的,狱警们很快就能重新控制住情况;只不过,她眼下却不知该去哪儿好了。老实说,现在她的心思也很难集中在游戏上。

    任谁刚才听了那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恐怕此时都会有几分恍恍惚惚。

    笛卡尔精倒是一转眼就把她的事给忘光了,在她脑海中喃喃自语:“奇怪了……刚才明明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到底是哪里让女医生露出了马脚……”

    波西米亚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好?”

    “去医疗部门吧,”笛卡尔精看热闹不嫌事大,“格尔探员如果真的被送去了那儿,而医生又假装说没看见他,说不定我们能抓个杀人现场。”

    “我觉得不像,她可能确实没看见他。”波西米亚将思绪从“转世”上抽了出来,逼自己回忆了一会儿:“刚才在电话里时,她听上去是真的很吃惊。”

    她还记得,那女医生的惊讶非常真挚,甚至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与其平时惯用的温和语气截然不同——那肯定不是伪装出来的。

    “更何况,那医生现在正在找是谁发现了她的身份呢,我可不去自投罗网。话说回来,莫名其妙就让她知道了,还说是什么第六感……这个游戏也太不讲道理了。”波西米亚咕哝了一声,想了想:“……外面都闹暴动了,我身为典狱长不去看看怎么行?我还是去操场那边吧。”

    笛卡尔精闻言,显然有点儿失望。不过它的注意力很快就又一次被同样的问题吸引走了;当她迈步朝外走去的时候,它低声自言自语道:“她当时进入办公室的时候,穿了一件溅了血的白褂子,长裤,平底鞋……金丝眼镜,拿了个大信封……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哪里能够证明她是一个连环杀手。”

    “肯定是那片血迹的原因。”

    笛卡尔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如果真是因为有血迹,就证明了她是连环杀手的话,那么剩下的游戏我就不玩了——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无聊!”

    波西米亚一耸肩膀。

    不管是典狱长还是普通职员的办公室都很简单朴素,走廊也是灰扑扑的笔直一条,猛一看也挺像个监狱。在下楼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总觉得好像它有点……有点太光秃秃的了。

    空空的地板,空空的墙壁,唯独天花板上有一排灯。这种秃法,似乎与什么东西是矛盾的……是什么呢?

    波西米亚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走下一楼。暴动一起,文职员工们也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说不定都在安全的天台上看热闹;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哒哒”地响。

    在她鞋底打击地面的有节奏的回响声中,她余光一扫,正好瞧见一间房门的门把手突然转了一下;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里面的人试图拉开门,却丝毫也没有拉开。紧接着,波西米亚听见那扇门后响起了一声吼:“喂!”

    她一惊,顿住了脚步。

    “谁在外面?”门后那个男人的喊声一声比一声高,“门怎么锁上了,给我开开!”

    这个时候,波西米亚也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了,登时吸了口气,下意识地问了一声:“旧皮鞋?”

    “啊?什么?”门后男人似乎正燃着一腔火,“是不是你,温特斯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波西米亚几步走近门口,差点把下一句“你刚才不是还在外面杀人吗”给说出口。

    “你先把门打开!”旧皮鞋又喊了一声,不过这次声气控制得平稳了些。“我一直在会议室里等你过来,你已经晚了十分钟了!”

    一直在等她过来?

    波西米亚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没有钥匙她也打不开。她将情况告诉了旧皮鞋,又问道:“是谁让你在会议室里等我的?”

    “就是你的秘书,还能有谁?”

    波西米亚有点闹不明白状况了。

    “你们这儿的门是坏的吧?好像一关上就打不开了,锁芯都不转……”旧皮鞋十分不忿,重重摇晃了几下门把手,撞得门哐哐直响:“格尔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被你的秘书找人送去医疗室了,你有他的消息吗?他现在稳定下来了吗?”

    格尔探员真的犯了痉挛,然而旧皮鞋一直在会议室里等她,看样子还被反锁起来了……既然他出不去,那刚才在操场外杀人的人又是谁?还有,女医生说自己没看见格尔,那他人呢?

    波西米亚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匆匆应付了一句“我去找人拿钥匙”,刚跑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要是从格尔探员开始犯病以后,旧皮鞋就一直呆在会议室里的话,那么说明……他还不知道暴动的消息?

    “对了,你往窗外看,你能看见什么?”她走回去几步,问了一声。

    “哪有窗户?你们搞得这么隔音。”

    他真的不知道外面暴动了!

    波西米亚吸了口气,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现在的关键之处已经清楚了,她必须要找到那个牛肉三明治秘书。把旧皮鞋安抚下来以后,她抬脚就朝一楼大厅门口跑去,就在她快要一头冲入外面白亮的天光里时,一个人影忽然从门口旁边一闪,拦住了她的去路。

    “温特斯小姐,”

    女医生朝她温文尔雅地打了一声招呼,披着白大褂站在日光下,栗色头发闪闪发亮。“你去操场那边吗?怎么现在才走?”

    那片被溅上去的血迹,依然醒目地留在她身体一侧上。波西米亚顿住脚步,干着喉咙朝她笑了笑:“医生,这个时候你还是回办公室吧,安全为上。”

    “我和你一起去操场,”女医生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似的,迈步走近了波西米亚:“万一有人受伤了,我也可以当场急救。”

    这个说法真是叫人没法反驳。

    “……对了,你之前说,格尔探员被送到医疗室了,可我没有接到他。”

    二人一起肩并肩地走了一会儿,女医生冷不丁地开了口:“……你现在找到他了吗?怎么突发急病了,还不来医疗室呢?”

    你问我,我问谁!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成为一个连环杀手了呢!

    波西米亚满腹埋怨,脑子里也搅成了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女医生忽然转头看了她一会儿,金丝边眼镜后方的一双眼睛微微外凸,黑色眼珠里没有一丝光泽。

    就好像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洞;她的目光直直地从洞里穿了过去,根本没有落在波西米亚的身上。

    “温特斯小姐,你走得那么远干什么?”女医生望着她,慢慢笑了,户外阳光将她的镜片闪成了两片反光:“等我一下啊。”

    “玩家波西米亚,你的演技太差了,”副本主持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请注意,连环杀手此时很可能已经对你起疑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先下手为强吗?

    “你什么时候发现了她露出的马脚,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正式退场。”

    那可完了,波西米亚心想,那岂不是要和连环杀手过一辈子——她这个念头刚一起,只见远处层层铁丝网隔开的小道上,匆匆跑来了一个人,朝她们使劲摆了摆手:“温特斯小姐!明医生!”

    没想到关键人物这么快就自己出现了——牛肉三明治跑到二人跟前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暴、暴动已经平复了……因为有人死了,其余的囚犯都受了惊,我们的狱警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明医生,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刚听护士打来电话告诉我,格尔探员被送到医疗室了,你赶快去看看他吧!”

    原来才刚送到吗?这场暴动持续的时间,比波西米亚想象的要短多了。

    女医生转头看了她一眼。“典狱长不跟来看看吗?”

    于情于理,好像她都应该跟过去。波西米亚百般不情愿,又不敢让女医生看出来;恰巧这时牛肉三明治忽然一拍额头,苦笑道:“我告诉另一个探员,说典狱长可以在会议室与他见面,结果暴动一起,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明医生,麻烦你先走一步,我们见了那位探员就一起过去。”

    波西米亚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牛肉三明治的解释也很说得过去——明医生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慌不忙地走了。波西米亚望着她步伐稳当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毛;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明医生在十来分钟以前,可能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办公室门外的走廊的……

    那条走廊到底有什么问题……?不,不对,与其说是走廊的问题——

    “她可真不着急,”笛卡尔精咕哝着说,“你刚才电话里都说了,格尔探员犯了痉挛,她现在还这么慢慢悠悠的……不怕别人觉得奇怪吗?”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般,霎时照亮了波西米亚的脑海。

    第1062章

    监狱风油精

    “你下来。”

    “我不下。”

    “我数到三,你不下来我就攥你。”

    “你攥死我,我也要知道为什么——而且,凭什么你比我先一步发现了那个女医生的破绽?你连脑皮层回路都是直的!你说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头?”

    笛卡尔精与别的副本不同,充满了求知欲和好奇心;它激动之下,糊了波西米亚一头一脸、眼前只剩一片马赛克。后者被它磨得发不出火,小声说:“你他妈先下来,我有话要和他说,到时你听了自然就明白了。”

    对她充满了怀疑似的,笛卡尔精犹犹豫豫地从她脸上爬了下来,催促道:“快说。”

    波西米亚在开口之前,先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秘书。根据他的说法,会议室的门确实有点坏了,一合拢就会自动上锁;他对屋里的旧皮鞋道了歉,此时正领着波西米亚上楼,去自己的办公室里拿钥匙。

    就这样,她再一次回到了那条光秃秃的走廊。

    秘书的办公室离她的不远,当他低头开门的时候,波西米亚站在他背后,目光正好落在门上一块毛玻璃上。她左右张望了一圈,除了几扇合得紧紧的办公室门,这条走廊里朴素空荡,叫人升不起多看一眼的兴致。

    “……明医生看见了。”她想了想,凑到秘书身后,低声试探道。

    “啊?看见什么了?”

    “你给他们倒水的时候……明医生看见了。”

    秘书一下子青了脸色,紧紧抿着嘴角;他看了波西米亚一眼,默不吭声地拧开了门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怎么?”刚刚疑惑了一句,笛卡尔精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对啊,她看见了!”

    的确,明医生本人身上,没有任何能叫人判定她是连环杀手的蛛丝马迹。毕竟谁能从外表判断杀手?就连那片血迹,无论是“溅”上的,还是“染”上的,都可以作出很多种解释,只要还有别的可能性,就不能当做是证据。

    唯一一个破绽,其实是在明医生离开办公室以后露出来的。

    当时波西米亚在电话里问她,是不是她给探员们倒了水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没有,是你的秘书倒的。在探员进门之前,他就把水倒好给他们了。”

    这句话乍一听上去,没有一点儿问题,因为那个时候波西米亚只开门看过一次走廊,差点都把外面是什么样子给忘了。

    明医生之所以这么肯定是秘书倒的水,最有可能是因为她看见了;但只要再看一次走廊,就知道明医生居然能看见秘书倒水,其实是一件很不自然的事。

    走廊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眼就能瞧个完整的茶水区或者等候区。在明医生朝典狱长办公室走去的这一路上,只有一扇扇门——当然,这些门之中,有一扇有可能是茶水间;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得刻意探头朝某扇门里望去,才能看见秘书在里面倒水。

    “她在路过的时候,正好秘书把门完全打开了,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看见他拿着杯子接水,所以才知道的”——这也不可能,至少它无法能解释明医生的那句话。

    在经过一间打开的门时,可能很多人都有过“下意识地扫一眼”这样的经历。只要回想一下自己的经历就会发现,如此走马观花式的匆匆一眼,持续时间甚至不到一秒,能捕捉到的讯息其实非常少;而明医生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却偏偏能抓住足够的讯息,不仅知道秘书不是倒水给自己喝,而且还知道他倒了两杯,准备给两个探员喝?

    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走廊里看见的不是一个瞬间,而是一个过程。

    想要看见一个过程,就必须得站在门外,静悄悄地看上好一会儿。

    能够在门外站这么久,本身也说明门并不是大开着的——否则早就被里头的人发现了。

    “倒水”这件事本身没什么稀奇,不值得让人停下脚步无声地窥视。明医生步速不快,她显然是在经过秘书的门口时,注意到了什么特殊之处,才会停下来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同样的,这个特殊之处也帮助她肯定了,水是为了别人预备的。

    “特殊之处”到底是什么,其实不难猜测——联想到格尔探员忽然“犯了痉挛”,就知道他的水杯里八成有问题,而且和倒水的秘书脱不开关系。

    “她应该全都瞧见了。”

    波西米亚随着秘书走进了办公室,站在门口,就不肯往里走了,始终保持着一转身就能跑出门的距离——她现在是一个普通女性的战力水平,她还不敢忘记这一点。她打量了一圈秘书的房间,目光马上就落在了一部像咖啡机似的黑色机器上;在它旁边,还放着一串纸杯。

    牛肉三明治秘书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脸埋进手掌里,使劲地揉了几下。

    “全都……看见了?”他带着几分茫然地问道,“那我……我在格尔探员的杯子里……”

    他果然加药了!

    “往水里倒药物”——吸引明医生停下脚步的,肯定就是这个;接下来,一切都顺利成章了。

    明医生看见秘书在两杯水之一中加了药物,过了一会儿,又注意到两个探员进门时都拿着水杯。如果说,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此水即彼水”的话,随后她又接到了典狱长的电话,得知格尔探员“犯了痉挛”……稍一推论,才有了她所说的那一句话:“是你的秘书,在他们进门前就倒好水了。”

    “我就说嘛,就算连环杀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准备要杀人,肯定有个什么由头勾起了她杀人的想法。”笛卡尔精这一下总算满足了,“她看见秘书下药,知道不管是谁喝了,毒发后肯定都会被送去医疗室……到时候,那个人还能活着出来?她又能借机满足自己杀人的欲望,又有一个下毒的秘书给她顶罪,换作我是连环杀手,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女医生明明注意到了水杯有问题,却什么也不说;正是这种等待某人落入弱势,再被送进自己手里的心态,成了暴露她是连环杀手的马脚。

    “那可完蛋了。”

    秘书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像是刚挨了一顿打。“我还特地把那个药稀释得很厉害,格尔探员只会不舒服一阵子,留不下什么后遗症……我想着,这么微量的药,反正很快就会被代谢掉,无所谓的。但是我没想到,偏偏被她看见了……是她报告给你听的吧?”

    波西米亚望着他,微微皱起了眉毛。

    笛卡尔精也发现了不对:“这个人……怎么自然而然地就全招了?从刚才起就是,连否认都不否认一下,跟个破皮汤圆似的,一戳他就什么都漏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对格尔探员下药?”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了秘书一下,他腾地直起腰,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玩家波西米亚,失误一次,在这段剧情之后将执行洋葱脱衣。”

    第1063章

    监狱风云(14)

    真正的典狱长,不会问出“你为什么对格尔探员下药”这句话?

    那么说来,难道……典狱长知情?

    “糟了,怪不得他轻轻松松地把什么都告诉你了,”虽然嘴上说着糟了,笛卡尔精听起来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看起来,你们俩本来就是一伙的嘛!恭喜,你这么快就找到同盟……嗷啊!”

    波西米亚缓缓松开了攥着它的意识力,看着视野角落中的那片马赛克颤颤巍巍地重新展开了身体,含糊混沌的色块在半空中不断闪烁。

    牛肉三明治的目光依然直直地笼在她身上。

    “那个,我是说……”她稳住神色,尽管心里已经有点儿慌了。脑子里一连转了几个弯,她突然来了主意:“哦,问到你头上时,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成功地混过去了——牛肉三明治恍然大悟,“噢”了一声,放松了后背。

    “下药?”他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刚才尽责温和的神情一扫而空:“她怎么证明?就因为她看见了?我说我没放,格尔探员也会说自己家族里有痉挛病史,他的体内也测不出残留物……到时她看上去就只是一个多疑的女人罢了。”

    波西米亚点了点头,忽然一愣。

    等等,格尔探员身为被下药的那一方,为什么会配合他,证实自己没被下药?

    莫非他也和典狱长一样,对此事心知肚明?

    这间监狱里怎么乱七八糟的!

    “你可别又露出马脚,”这个时候,笛卡尔精顾全大局地提醒了一句,“情节开始进展了!”

    波西米亚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面皮板得平平整整。她“唔”了一声,坐在牛肉三明治对面,翘起脚,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次,也真是辛苦你了。”

    牛肉三明治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苦笑。

    “有什么办法?温特斯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困境。你这个典狱长夹在中间,太不容易了。老实说,除了这条路,我们也没别的路可走了。毕竟是那个人的意思……他都发话了,我们哪有抵抗的余地?”

    什么玩意儿?哪儿跟哪儿?

    波西米亚暗暗骂了一句,嘴上应了声“可不是嘛”。

    秘书说到这儿,倒像是升起了几分感慨,一边打开抽屉找钥匙,一边叹了口气:“赫尔辛这个人,也真是叫人唏嘘。那可是曾经一时风光无两、全国闻名的首席顾问啊……刚入狱的时候,我也以为他呆不久的,百分之百能得到特赦,你当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吧?”

    波西米亚一脸戚戚然:“对,特赦嘛!”

    ……特赦是什么意思来着?她好像听说过。

    “赫尔辛赫尔辛赫尔辛……好,记住了。”一旁的笛卡尔精玩得比谁都认真。

    “我要是像他一样,手上掌握了那个人的大量资料证据,我肯定会好好利用它们,不会让自己落到被调查局员工暗杀的这一步。温特斯小姐,换作是你这么聪明的人,恐怕你都能成为副总统了。”牛肉秘书嘿嘿笑了一声,抬起手,钥匙串在手指上晃了晃:“找到了,我们走吧?”

    波西米亚这才想起来楼下会议室里还关着一个人。她糊里糊涂地站起来,糊里糊涂地跟着出了门,试图在脑子里把刚才打听到的讯息整理成一条时间线。下楼的时候,笛卡尔精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脚边,嘴里喃喃有声。

    “被杀的犯人叫赫尔辛,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了。因为掌握了对某个大人物不利的证据,所以被杀掉了……杀他的人,是派来监狱调查的探员之一。这些情况,我们都能统一意见吧?”

    趁着牛肉三明治开门,波西米亚冲它飞快地点点头。

    问题在于,杀他的人是谁?

    她正在头疼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旧皮鞋正坐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很不愉快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么久?”

    波西米亚打量了一圈这间不算大的会议室——正如旧皮鞋所说,这间屋子没有窗子,白天也得把所有灯光都打亮;它正好位于建筑物背后,而建筑物又是正面对着犯人操场的,所以从这间屋子里,的确几乎听不见暴动的声音。

    从一排排桌椅之间,旧皮鞋哼了一声,站起身。

    “格尔探员情况如何?”他大概认定了波西米亚是一个不管事的,问她还不如问秘书来得清楚,对牛肉秘书说道:“你带我去看看,要是有必要,我一个人审问赫尔辛也可以,反正有全程录像。”

    原来调查局本来打算审问的犯人,就是死去的赫尔辛?旧皮鞋现在是装傻呢,还是真不知道他死了?

    牛肉秘书确实是个人才。他面不改色地应下了,还若无其事地添进去了一句话:“刚才监狱里有点骚乱,正好需要等一等……”

    “骚乱?”旧皮鞋登时朝波西米亚射过来了一眼,“不意外!”

    等一行人走近医疗部门外的时候,她肚子里发酵了一路的骂人话,已经快要呼之欲出了。就在这个时候,医疗部白色大门猛地被推得一分,两个穿着蓝衣服的护士匆匆忙忙、面无人色地冲了出来,刚瞧见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都叫了起来:“格尔探员死了!明医生——她——”

    几个人纷纷一惊,旧皮鞋第一个反应过来,撞开护士拔腿就冲向了楼里;波西米亚立刻跟了上去,只听身后牛肉秘书冲护士们喊话时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叫州医院的救护车,快!明医生抢救了吗?叫她继续抢救,人是不可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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