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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她朝着记忆中布告栏的方向走了过去——越海号面积太大、地形也复杂,虽然她用意识力将它的地图记了下来,但也不知道在哪个分叉口拐错了弯;当她意识到走错了路时,连自己此时在哪儿都不清楚了。

    对比着脑中地图找了半天,林三酒总算确认前方不远处是一个咖啡间;等她走近时,她发现咖啡间门下正透着隐隐一线光。

    谁这么晚了还在喝咖啡?

    她的心脏忽然咚咚跳了两下,下意识地打开了【无巧不成书】。如果这个能力起作用了的话……一边怀着隐隐的期望,她一边推开了门。

    随即林三酒就暗暗叹了口气。

    她的运气果然不会这么好,一进门就看见12——事实上,那是一个臃肿粗黑的中年男人,皮肤堆积成一叠一叠的后脑勺正对着她;猛一声门响,似乎还把他给吓了一跳,刚一回头就差点把手中咖啡给洒了。

    “抱歉,”林三酒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年发胖的男人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叫人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在什么场合见过他。她冲那人点点头,又关门出去了。

    她低头看了看门缝,咖啡间里依然静静地亮着光。

    话说回来,夜行游女似乎对它船上的人都很放心。这儿没有夜间的巡查,也没有用于监视的摄像头,她完全可以不避人地自由行动——不过为了免得引来问题和怀疑,她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她就听身后咖啡间的门打开了。回头一看,那中年男人正低着头带上了门——与林三酒的目光一碰,立即又匆匆分开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抬步朝林三酒的方向走了过来。

    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的林三酒,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二人竟一直同路。在寂静无人的宽阔长台上,二人一起转弯、一起上下;很快她就先打破了尴尬,赶上几步,朝那男人轻声问道:“……你也是去布告栏的吗?”

    那男人似乎又被她吓了一跳——虽然他早就知道她一直走在不远处了,还是不由肩膀一僵。这种容易受惊的个性,不由让林三酒想起了礼包。

    “啊,嗯,是的……”他不敢抬头似的,向自己的鞋尖回答道。

    林三酒也知趣地不说话了。她默默地随着那男人一路走进了布告栏里,随即二人远远地分开了,各自被淡蓝色、脉络形状的光晕给包围了起来。

    她确实收到了不少回复,但都没有什么用处。

    “好像上船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呢,他好渣啊!咋舌——”

    “不会吧,在末日世界里活到现在的,还有这么蠢的女人吗?还会这样被一个男人搓圆捏扁?”

    “人毕竟是感情动物,不可能把神经绷紧一辈子……”

    “可惜了一个好女人。不妨看看这条消息吧,有老派绅士正在寻求伴侣……”

    林三酒叹了口气,将回复全部关掉了。在她走了以后新发布出来的许多讯息正缓缓地从眼前流过,乍一看去,有不少人都在讨论兵工厂和碧落区遇袭一事,叫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看来夜行游女并不觉得这是个值得保密的消息。

    不会造成恐慌吗?

    她没有多看,只是一条条地抓住讯息,将它们往左一划,划出了视野。既然没有什么收获,还不如回去好好休息算了……她实在也是精疲力尽、急需睡眠。

    远处那个糙黑男人,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不等林三酒动步,他就先转身走向了布告栏另一头的出口。这个人特地没有使用离林三酒更近的出口——在她一转身准备也离开这儿的时候,余光捕捉到他回头看了一眼。

    大概是发觉林三酒要走,他也安心了,远远站着等了几秒才走近了自动门。

    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林三酒一闪身走出了自己身后的门——但在它完全合拢前又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她侧身贴在墙壁上,看着自动门缓缓关上了;那男人似乎完全放下心来,仍站在另一个出口前,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个鼓囊囊的大盒子。

    他蹲下身,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了一个……一个吸尘器。

    就算他拿出一把枪也实属平常;然而这个吸尘器,好像竟然真的就只是一个吸尘器。那男人抽开管子,启动马达,在“隆隆”响起的电机声音中,把吸头伸出了大门口——可怜那开开合合的自动门,每次要关都又因为感应到有人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那男人认认真真地吸了二十分钟的地,林三酒也认认真真地看了二十分钟——从门口附近的地面开始,那男人逐渐往外挪,仔仔细细地不敢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终于越走越远,连吸尘器的声音都听得不甚清楚了。

    他总不会是个清洁工吧?

    这艘飞船上的可疑人物还真不少……

    林三酒摇了摇头,为自己浪费的二十分钟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门——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第957章

    小蝌蚪,找妈……找12

    当越海号内重新亮起了模拟日光时,林三酒已经匆匆地走在赶去舰长室的路上了。此时夜行游女的各层干部大概都聚集在一起了,等着听她详细解说一遍那天晚上离开碧落区时的具体情况——昨天分开的时候,那个名叫谭章的年轻驾驶员就把这件事情嘱咐给她了;但直到今天早上一觉睡醒,她才猛然惊觉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暗暗懊悔自己竟没有早点反应过来。

    看来再怎么进化,人还是不得不休息的啊。

    “……昨天在和谭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挺仓促的,有些细节我没有来得及说。”

    站在船上十余名高阶干部面前,林三酒口齿清楚地朗声说道——那年轻驾驶员皱着眉头,在后排座位里动了动。她早就想好说辞了,因此一番话说得流畅不打顿:“在通往停泊港的路上,我正好途径兵工厂,那时到处都是警笛声和一片混乱,我就向一个路过的兵工厂成员打听了一下……当时他匆匆忙忙地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她停了停,感觉屋内每一双眼睛现在都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包括远远站在后方的、麓盐一级的低阶成员,也都一声不出地等着她往下说。

    “兵工厂指挥官被谋杀了。”

    这一句话刚抛出来,就激起了一片抽气声。

    “我看,他们传出的讯息里应该是没有提及这一点?杀死他的是三个外来者,在警报被拉响、众人把指挥官塔包围住以后,其中有一个人趁乱逃出了兵工厂……我向其打听情况的那个兵工厂成员,好像就是出来搜捕逃犯的,因为他还向我描述了一番那个人的外貌,问我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他。”

    她说到这儿,感觉有几位坐在最前排的干部微微挺直了腰。

    “那是什么样的人?”其中一个鬓角被修成尖勾形的削瘦男人问道,“说不定他们正是斯巴安的同伙,我听说斯巴安不是一个人进去的。”

    跟他一起进去的人,正站在他们的眼前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林三酒保持着神态自然地摇摇头,“在我打听情况的时候,没有谁提起过斯巴安……他们在找的,是一个乍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已经不年轻了的男人。”

    “所以他看上去到底是年轻还是不年轻?”另一个中年女性用很不愉快的语气问道。与其说是发问,她倒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他们对林三酒这个外人,竟连一分客气也没有。

    林三酒没有介怀那个中年女性的态度——事实上,她正巴不得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呢。带着点庆幸,她立刻顺理成章地将12的外貌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还没忘了加上一句“有人听见他的同伴称呼他为12”。

    可惜画师不能按照要求画图,否则有一张画像的话,找到12的把握就更大了。

    聚集于此的夜行游女成员们,尤其是那些中低阶干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维持运转这艘飞船上;更何况当初正是他们负责制造了乘客花名册、安排衣食住行的——如果有什么人见过12的话,那么很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了。

    林三酒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了过去,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个人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呢?”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等她忙循声望去的时候,却一时不清楚那是从谁口中发出来的了;那个方向上,好几个人都正看着她。

    “大概是看错了吧,反正那个人不可能在这艘船上。”谭章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双眼盯着林三酒,不知在想什么:“他从碧落区逃出来的时候,我们应该早就在天上了才对。”

    不行,不能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

    他们都是潜在的、替自己寻找12的眼睛——正当林三酒绞尽脑汁打算给12创造一个合理的“登船理由”时,一个稳稳坐在正中的壮年男人沉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提那个人了。关于斯巴安的入侵,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立刻答道。

    室内静了一静,谭章那双细细的眼睛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既然她对最关键的部分一问三不知,众人在又零星聊了几句以后,也就纷纷起身散了。人一走,麓盐就像是卸下了笼头的马,一步几跳地来到了谭章身边;然而那个细眼睛的年轻人却对她摇摇头,反而朝林三酒走了过来。

    “你今天做得很好,”他态度有礼,但是一张口,依旧是上级面对下级似的语气——这些十二组织的人大概习惯了身在中心十二界里的优越感。“早上斯坦去找你了吗?”

    “谁?”林三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斯坦,”年轻人再次皱起眉头,表情严肃:“斯坦·史密斯……就是我昨天派去给你带路的那个人。”

    林三酒眨了眨眼。

    “她没有问名字很正常嘛,”麓盐走过来插了一句,“那个人一副撬不开嘴的样子,看了就不想让人和他说话……你不也是今早才查名单查出来的。”

    谭章咳了一声。

    “我以为他叫奥克托,”林三酒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扫,“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怎么,你们对他都不熟悉吗?”

    “那是他的中间名吧,”麓盐轻快地说。

    “我和他不熟,大概吧。”谭章皱着眉毛,“你初来乍到,我吩咐他这几天多去带你熟悉环境了。”

    一句“没必要”到了嘴边,又被林三酒咽了回去。她望着谭章的眼睛,心里斟酌了一会儿他的态度,尽量笑着点点头:“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麓盐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她身上转转,又挪回到了谭章身上。这个小姑娘似乎对一切都抱着极浓厚的兴趣,心思又飞扬得像是被一只风卷走了的气球,说不准会落在哪儿;此时她冲二人一笑,让林三酒觉得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叫人无奈的事——为了脱身,她赶忙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我去找奥……斯坦。他在哪里?”

    麓盐立刻自告奋勇地要为她带路——也许这个年纪的少女少男,都有着这样充沛得简直要溢出来的精力;她说话又轻又快,如同一只刚刚被初春唤醒的麻雀。即使她并不算美人,却明亮、丰富又蓬勃,即使是与她漫无目的地闲谈一会儿,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那种热烈的神情所感染。

    “这里就是了,”聊了半天,二人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房间舱门:“斯坦!斯坦!”

    她连敲了几下,房门从里被打开了。一张陌生的长方脸探了出来,“别叫了,他不在。”

    “他人呢?”麓盐好像不信似的,还踮脚往里看了看。

    “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就又出去了。”长方脸打了个呵欠,“应该是有任务吧……我懒得问他。”

    面对那个不肯说话的黑脸庞男人,大概不少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像是主动与他说话就是在自讨没趣。

    “我去找找他,”麓盐回头冲林三酒一笑,牙齿洁白发亮,“等我找着了就让他去你那儿!”

    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替自己跑腿?不过不等林三酒的话出口,她已经一转身跑了出去——她望着麓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见那个长方形脸正要关门,急忙一把拉住了门。

    长方形脸抬起了眼睛。

    “你的室友,”林三酒冲他抱歉地笑笑,“他叫什么名字?”

    长方形脸上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弱智。

    “刚才她敲门的时候,不都已经把他名字叫出来了吗?”他十分不解,“他叫斯坦啊!”

    “那个……你和他熟悉吗?”

    “不熟,”长方形脸耸耸肩,想把房门滑上,但林三酒修长有力的手臂依然拽着门把手。他瞥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我只是半路上分配给他的室友罢了,他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半路上?”林三酒抓住了这个词,“之前他的室友是谁?”

    “好像是个一起加入组织,又一起上船的朋友吧。”长方形脸回忆着说,“我也是听说的,不敢肯定……不过在越海号停泊下来、接应第二波实验者的时候,那个朋友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说到小道消息,长方形脸似乎也来了点兴趣,停不下嘴似的跟她从头说起来了:“……越海号上一位难求,你可不知道当时筛选得有多严格!别说是莫名其妙的外人了,就是内部也是百里挑一的。我不知道谁会这么傻,都上船了,还偷偷地溜了。这样一来,组织也要把他除名了……更何况,他可能错过的是一个再也不用传送的机会啊。”

    “斯坦自那以后就很少说话了吗?”

    “我哪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反正我和他室友好几天了,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我再问一个问题。”林三酒轻声道,“他说过自己名叫奥克托吗?也许是个中间名。”

    “没有!”长方形脸扔下两个字,一使劲儿,在她松开手的同时把门滑上了。

    林三酒望着那扇门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转过了头——她抬起目光,正好与不远处的“斯坦”对了个正着。

    麓盐的动作这么快?还是他恰好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等她怀疑他听见了多少,斯坦已经走了过来。他打量了两眼林三酒,虽然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但眼睛里隐隐的光泽却似乎总叫人觉得有点不一样了——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草丛中被一棍子惊醒了的蛇。

    也许是她先入为主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中间名,”斯坦简短地说,双眼盯着她,显然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去哪?”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问题了……林三酒回望着他的双眼,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个念头。

    不能操之过急。

    她垂头想了想,笑道:“只是让别人以中间名称呼自己的不常见……我刚才还以为找错了人呢。”

    斯坦甚至连头也没点。

    正当林三酒以为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的时候,没想到斯坦却忽然出声了:“我的任务还没做完,你先自己逛吧。”

    林三酒一愣:“等等,谭章说——”

    斯坦却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了。身处于进化者来来往往的居住区里,林三酒实在不好硬把他留下来——况且她也想不到任何应该留下他的理由。

    不过反正他离不开这艘飞船,大可以下次再来找他。

    在去布告栏的路上,林三酒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确认奥克托到底是不是他的中间名?

    十二组织又不像是末日前的政府机关,不会详尽得把所有信息都登记在案。就算他说自己的中间名是拿破仑·波拿巴,她也没有任何手段去证实。

    唯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包括他室友在内的人,显然都是以“斯坦”来称呼他的。

    现在想想,昨天当林三酒在布告栏里问他叫什么名字时,“斯坦”正被讯息流给分了一分神——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脱口而出回答了“奥克托”。

    下意识、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往往是真话。

    假如奥克托才是他的真名,他根本就不是斯坦·史密斯的话……那么斯坦·史密斯好友的突然消失就能解释得通了。那个好友对斯坦本人知根知底,留在身边太危险了……不过说到底,真的有人伪装成了斯坦·史密斯吗?

    他的面容能改变得这样彻底……那就是说……

    林三酒皱着眉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观景台上。今天观景台上人不多,黑漆漆的宇宙对于人们的吸引力,随着时间流逝也迅速淡化了。

    她立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被身后的脚步声给唤回了注意力。

    “维利?”谭章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

    林三酒一转身,忙笑了一笑:“噢,我有点走神了……”

    “上次那个听音乐的东西,”谭章不紧不慢地问道,“能借给我用几分钟吗?”

    第958章

    无巧不成书还开着呢

    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林三酒在猝不及防之下,脱口答道:“我没带在身上……”

    “那我和你回去拿。”对方的语气简单而直接,完全就是一道干脆的命令。

    她顿了顿,这才仔细看了一眼谭章。这个年轻人生得细眉细眼,五官平展,连表情神色也被冲淡了似的,叫她很难看出他的真正情绪。

    “其实那不是听音乐的东西……”她斟酌了几秒,“你大概用不上它。”

    但谭章却出乎意料地执着。

    “没事,”他依然直直望着林三酒,显然根本不打算放弃:“我就是想听点什么,什么都行。”

    她抿了抿嘴,一时没有出声。该说“亲友的录音不方便让别人听”呢,还是该把【录音机】拿出来——虽然没有耳机——暂且蒙混过关?

    不等她下定决心,谭章忽然低低吐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一边说一边向身侧挥了挥手:“他说的还真不假……”

    什么还真不假?

    不等问,林三酒一抬头,只见观景台上另外六七个人忽然都纷纷站起了身,朝他们二人围拢了过来,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局势。这些人也许是早就在这儿等着的,看上去似乎身手都不错;到了此时此刻,林三酒反而冷静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着脸问道,“不会只是因为一个播放器吧?”

    “原因你自己想必很清楚。”谭章习惯性地皱起眉毛,“假如你愿意配合,我们双方都可以省去一点麻烦。不然的话……别以为你能闯入兵工厂,我们夜行游女就也拿你没办法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林三酒吃了一惊,一时间压根想不出来她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谭章的语气十分坚定,显然对此已经毫无怀疑,就算否认恐怕也只是白费力气了。她想了想,只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你们与地面恢复联络了?”

    谭章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你是承认了?”他冷冷地说,“不需要恢复联络,我早就对你产生怀疑了。你不仅对自己的名字‘维利’反应迟钝,当初接你上船之前,你也报不出飞行编码……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什么的话,那么今天上午我无意间得知一个消息时,才终于确定了,你根本就不是那艘飞船的主人维利。”

    林三酒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六七个人。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手中各自握着不知什么特殊物品,眼睛都一眨不眨地锁死在她身上。虽然她不怕战斗,但是一旦动静闹大了,可能会影响她的计划……她一边想办法,一边顺口拖延时间:“什么消息?与地面的联络不是断了吗?”

    “它来自这艘船里。”谭章说到这儿,后退几步手一甩,五指上迅速飞卷缠绕住了一片丝线似的影子。“你身为维利,竟然不知道维利也是夜行游女的一员,还把我们称为‘你们的人’……这足以说明你根本是另一个人了。”

    林三酒一愣,顿时明白了——她只对一个人说过“你们的人”这几个字;后面半句话是“挺客气,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

    “是奥克托告诉你的!”她抬高声音,斩钉截铁地喊了一句——怪不得夜行游女的干部们对她都没有几分客气,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本来就应该是他们的部下才对!这么一想,还有更多的蛛丝马迹:他们几乎没做什么检查就放她上了船;不仅给安排了一个房间,而且大部分时间她都可以自由行动;他们特地派一个人跟着她,或许也只是想帮助自己人早点熟悉情况。

    到现在她已经毫无怀疑了,奥克托一定不会是斯坦·史密斯;否则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身份受到怀疑时,抢先向谭章揭露林三酒?这也真巧了,两个冒名顶替的人撞到了一块去,又被对方先下手为强了!

    谭章承认得很爽快。

    “对,是他。你费尽心思混上这艘船,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他沉稳地说,“但是因为你自己一时口快,一起都到此为止了。你是打算受缚,还是要打一场?”

    绝不能在这里被抓住——她没有多少时间好浪费了,Exodus和里面的朋友们,都已经失踪接近一天一夜了。

    “看来战斗是避免不了了,”她叹了一口气,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斜刺里就朝她甩来了一根长长影子——不过不等她回击,谭章却先喝了一声:“收回去!”

    林三酒急急刹住脚,眼瞧那根塑胶软管似的东西缩回了一个男人的脖子上,这才扫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

    谭章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肌肉与表情都绷得紧紧的。

    “说起来,我还真弄不懂你这种人。你顶替了别人的名字想方设法混上了船,但当我们问起碧落区的事时,你却基本没说谎。从碧落区传来的最后一条讯息里,有一部分内容我没有告诉你,但是和你说的差不多都吻合。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声音低沉,微微有点儿发颤——他一向严肃而有自制力,此时却带上了浓浓的某种情绪:“你为什么要杀死兵工厂指挥官?”

    或许是因为林三酒太过惊讶、有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冷笑了一声:“非逼得我们用武力叫你开口吗?”

    “等等,我并没有杀死他——”林三酒说到这儿,目光与谭章一碰,想起他刚才早上的表现,突然恍然大悟。

    如果他们只是知道有个入侵者不知怎么离开了兵工厂,她又恰好在同一时间偷了别人飞行器、从碧落区逃了出来——换做是她,恐怕也会把这二者联系起来的。

    “你全都误会了,”她急匆匆地刚一开口,谭章却已经浮起了厌烦的神色,朝众人示意了一下。林三酒一边闪躲,一边高声道:“我的确是偷了那个什么维利的飞行器不假,但杀死指挥官的人不是我!事实上,我也——滚开!——我也在找那个人!”

    第959章

    波西米亚篇(1)

    “怎么了?”

    人偶师迅速定住眼珠,望着波西米亚问道。

    他听起来依然像刚才那样冷淡,但是真正让她后脖颈上泛起了一溜儿鸡皮疙瘩的,并不是他的语气——条件反射式地,波西米亚立刻睁大眼睛,浮起了一脸天真的茫然。

    她每次因为做了什么事而被质问到头上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讶和理直气壮,让她看起来似乎无辜极了。这一次,人偶师好像也被她给唬住了,顿了顿,终于说道:“没什么。走,跟我去那边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波西米亚一甩宽大的袖子,却不小心甩掉了一只戒指;她忙追上几步把它捡了起来,又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臂,这才探进了他的胳膊底下——人偶师立即紧紧抓住了她。

    二人慢慢朝Exodus另一头走去的时候,人偶师低声开了口:“在起飞之前,他们把我所有的人偶都扔下去了,却唯独漏掉了一个。”

    波西米亚扫了一眼人偶师的侧脸,虽然不能出声,想必也传达出了自己的疑问。

    “跟我走,我必须靠近它才能指挥它。”人偶师不容置疑地吩咐道,“那人偶是被叫去餐厅帮忙的,不然也不会被漏掉。这倒成了我们的一个机会。”

    波西米亚沉默地点点头。连她这样一个与人偶师不甚熟的人,也隐隐察觉到对方此时话太多了点儿。

    走了几分钟,她忍不住浮起了疑问,但既不能开口,又不能打手势相询——她的胳膊皮肤早就被攥得生痛了,好像人偶师生怕她会半路跑掉似的,一松也不肯松。

    “怎么了?”

    她忙抓住机会,用口型问道:“它还在餐厅吗?”

    “是,那对兄弟没发现它在那儿。”

    ……但他们现在走的方向,可不是朝餐厅去的。

    要问波西米亚对Exodus哪里最熟悉,当属餐厅无疑了。她表面上尽量没露痕迹,一路暗暗观察着路线;走了几分钟,她忽然一刹脚步。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有个庞大却模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广阔,像一片无垠乌云压在了头上。

    “别停下来,快点走。”

    波西米亚急忙摇摇头,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在耳朵旁比了比。

    “我什么也没听见,再说那不重要。前面就是餐厅了,”人偶师不耐烦地一拉她,“先拿回人偶再说。”

    波西米亚乖顺地点了点头,跟着他拐进了那条绝对不是通往餐厅的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正朝着那轰鸣声走去,就像一只小虫即将被吞卷进光芒里似的。当二人前方一扇银色舱道阀门蓦然打开的时候,门后竟真泄出了雪白的光,与一股湍急气流一道席卷而来,直扑面颊;在她不得不眯起双眼的时候,一个被光芒侵蚀得形状不定的人影,轻轻一步从白光中浮现了出来。

    “我把她带来了,”身边的“人偶师”带着近乎讨好的意味说道,“请您——”

    不等他把话说完,波西米亚忽然一把拽下那只曾落在地上的戒指,一咬牙、扬手砸向了白光里浮动不定的人影——她这冒险一试,却没想到那人却在猝不及防之下,竟被砸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那人影倏然从白光里消失不见了。

    【毫无用途的短距离传送装置】

    人类科学发展史上的又一里程碑。在设定好传送地点之后,只要用该一次性装置在人身上碰一下,即可将人传送到该地点,总耗时一分钟整。虽然二者间距不能超过五百米,跑得快的话早就到了;但从技术意义上来说,这却是人类迈出的又一大步……好吧,也许没有那么大。

    眼前人影一消失,“人偶师”一愣之下,那张十二界人闻风丧胆的脸上就浮起了呆呆的神色。那戒指本来是留给他的,却用在了另一个一看就是厉害角色的人身上;现在戒指没了,波西米亚只好在他转头之前,迎面一拳就砸向了他——那人果然一松手,举手来格挡她了;趁此机会,她急忙一抽胳膊,转头就跑。

    “站住!”后面顿时响起了一声怒喊。

    为什么总有人喊这种明知无用的话?

    波西米亚情知自己实力受损得厉害,恨不得能背生双翅才好;她一颗心都快扑出来了,却依然迅速分辨出了自己在朝什么方向狂奔——身后那人对Exodus的熟悉程度显然远不如她,即使速度不慢,却还是在她不断地拐弯、切换路线之后,渐渐地越甩越远了。

    但她却不敢松下半口气。

    白光里的人影,在一分钟——不,几十秒后,就会出现在自己刚才掉落戒指的位置……到那时,情况很可能会变成两头堵截;更别提还有一对毛人兄弟,不知在哪儿控制着情况!

    关键时刻,波西米亚多年来的求生本能再一次为她指明了方向。

    “咚”地一声,她用肩膀狠狠撞开了医务室的门,飞快地扑向了远处墙角里的一只医疗舱——她在拼命一顿乱敲乱打之前,匆匆透过舱门往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了那一张熟悉而苍白的面容。

    也不知她是碰着了哪个按钮,舱门终于唰地一声打开了。血腥气与冷冷的浓香气味混合着扑了出来,差点儿叫她打了个喷嚏;紧要关头,波西米亚也忘记害怕了,伸手就捞起了人偶师,使劲摇晃了好几下。

    她明明记得人偶师上次在半昏迷期间,还能随手打烂一台医疗舱来着;要是能把他弄醒,至少那两个人是不可能把她怎么样了!

    至于人偶师会不会把她怎么样,就让那时候的自己去操心好了!

    也不知道是药物的效力太强怎么着,人偶师被她晃得低低哼了一声,却始终没睁开眼睛。波西米亚急了,干脆将自己肩膀顶在他手臂下,撑着他把他拽出了医疗舱——好在人偶师削瘦得像一片纸,倒是方便搬动些。

    拖着走一会儿,他脚腕在地上被磨疼了,就该自己醒了吧?

    个子不够高的波西米亚一边想,一边像拖死猪一样,带着人偶师尽量迅速地从原路退了出去。

    好在那二人好像还没有追近……在她半扛半拖着人偶师经过一面舷窗时,忽然心脏一跳——紧接着,她立刻掉头退回到舷窗前,望着窗外慢慢张开了嘴。

    窗外的天空消失了,一条全金属打造的、长长的滑行轨道,正在眼前缓缓向后退去。

    Exodus似乎被吞进了什么更加庞大的东西里去了。

    第960章

    波西米亚篇(2)

    把撕下来的长条布料一圈圈地在人偶师身上系紧了以后,波西米亚将他半捆半背地固定在了自己后背上,这才总算是空出了一双手。

    只不过现在她稍一动,身后就会响起人偶师双脚在地板上摩擦的“沙沙”声;她生怕这声音会为两个追兵指路,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儿藏好——就在这时,脚下地面伴随着轻轻一震,飞船彻底停住了,似乎已滑行到了轨道尽头。

    波西米亚一怔,抬眼望着窗外空荡荡的金属通道,忽然浮起了一个主意。

    “就让他们在里面找我好了,”她在心里自言自语道,“他们肯定想不到!”

    毛人兄弟说不定还在Exodus上,她心想——她见过林三酒手里的那团毛,虽然当时没有明说,她也隐隐猜到了那对兄弟的能力一定和他们的毛发有关系。Exodus上现在肯定已经遍布了他们的毛发,她如果打算躲起来,正应该躲进一个没有毛发的地方。

    不过毛人兄弟好像和那“人偶师”是一伙的,万一他们进过外面那艘大船……

    不,她还是有办法的,假如是毛发的话……

    一旦波西米亚下定决心,行动力就可以算得上是超人一等了;不过区区几分钟之后,她已快步走出了Exodus雪白的船门中。身后的门关上以后,她不敢耽误时间,拖着人偶师穿过轨道尽头,拐进了一处广阔阴暗的船舱里。她一边小步跑,一边有点儿不安地不断四下张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往什么地方去。

    在昏蒙蒙的微光之中,头顶上高高的地方正盘旋交错着无数金属管道,仿佛一头巨兽体内的骨架。隐约的白色雾气盘旋在幽暗里,她穿过巨兽的肚腹,跟随着刺过雾气的绿色紧急指示灯,糊里糊涂地摸着了一架货梯。

    背着这么老大一个人偶师,她也算是在运货了吧……波西米亚好几次恨不得能给他就地扔下,又担心一会儿遇见危险自己要后悔;她也没料到,这个十二界里人人闻风丧胆的角色,现在竟然变成了自己背上一块大鸡肋,留着也没用,扔了又可惜。

    在心里嘟嘟囔囔了一会儿的工夫,货梯已经带着她一路向上,停在了顶层。

    与底下船舱相比,顶层一看就是人们居住活动的区域了。波西米亚深知自己此刻看起来情状可疑,只好躲在货梯附近一个角落里,不敢贸然往外探头——她后背上有一个昏迷不醒的伤患不说,身上衣服还被自己撕开了好几层,布料都被用来当做捆人偶师的绳子了。一旦被人质问,她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恐怕过不了多久,Exodus里的那两个人就会发现自己跑出来了……虽说这艘飞船大得惊人,要想在这儿找到她也不容易;但一直呆在这儿,总不是个办法。

    “放在货梯这里,”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忽然远远地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和说话声;波西米亚激灵一下,忙闪身往角落深处一钻,不小心撞得人偶师身体发出了一声闷响。她被吓得急忙扭头朝他脸上看了看,见他没有被自己撞醒,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往外探头一瞧时,正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从走廊里大步走来,招手示意着身后一辆小电车停下:“把东西就放在这儿……对,这一架货梯离RACK

    12很近,正好我们明天晚上搬下去就方便了。什么?不用管,没人会碰它的。别挡着门就行。”

    黄色电车上的司机咕哝着跳下来,二人一起将几只两米多高的木板箱给堆在了货梯附近;其中一只正对着波西米亚的木板箱上,用红字写着一行“基地电材”,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话说回来,这么大一艘飞船,到底是要去哪儿的?这些人是干嘛的?它又为什么会吞掉Exodus呢?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二人也很快就走了;波西米亚躲在角落里,上下打量了一遍几只木板箱,眼睛不由一亮。

    她背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实在太打眼了,行动不方便不说,再说两个人能一起躲到哪儿去?一定是老天看她最近倒霉得厉害,才把这些木板箱送到她眼前来的,正好能把人偶师塞进去——只要在明天晚上他们来搬箱子之前,把他挪出来就好了嘛!

    波西米亚解开布带子,对着这个比人偶更像人偶的男人双手合十拜了拜:“别生气,我也是在帮你呀……”

    话一出口,她倒不由愣了。

    过了半秒,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她能出声了?

    原来是暂时的!

    近乎不可置信地重重松了一口气以后,庆幸、委屈和后怕都像汹涌潮水一般冲上了心头,让她眼睛里顿时闪烁起了湿湿的光。

    只要……只要声音还在,什么都好说!

    波西米亚一时又想哭又想笑,嘴也扁了、脸也皱了;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情绪以后,她使劲吸了吸鼻子,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她等了一会儿,趁附近无人时悄悄走出去,躲在一只木板箱后头,把它的背板撬开了,又将里头包得整整齐齐的包裹都翻了出来,顺手收进了自己的储物道具里。把人扛进去倒是有点费劲,她不得不把木板箱放倒了,才能叠起人偶师的胳膊腿,把他卷吧卷吧像块抹布似的塞了进去;或许是她也觉得自己动作过于粗暴了,最后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行,活着呢。不知道到了明天,药效会不会过?

    弃尸真是比杀人还难——她把木箱背板合拢以后,擦了擦汗,不由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但这还不算完。

    波西米亚趴在地上,将木板箱附近的地面、墙缝、角落里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见到一根毛发,这才放下了心——至少这个地方,是处于毛人兄弟讯息范围之外的。

    接下来怎么办呢?

    她一边想,一边换上了一身林三酒给她的完整衣服。

    从这条走廊外经过的人不少,三五成群的人们裹卷着说话声与脚步声,一阵一阵地投下晃动的影子。波西米亚躲在原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决定去那个叫做“布告栏”的地方瞧瞧;听起来,那似乎是一个木鱼论坛般的地方,不说别的,最起码应该能查到一些关于这艘飞船的消息。

    以防这一路上不知哪儿藏了毛发、从而被毛人兄弟发现行迹,她刻意掩饰了一番自己的容貌。所有的首饰都被不甘愿地摘了下来,金棕色的长发卷一卷塞进了帽子里;她用帽檐挡住脸,立起了衣领,趁着一波人经过走廊里的时候,悄然混进了人群里。

    虽然十二界中没有发展出成体系的科学系统,但却东一点西一点地夹杂了来自各个世界的科学成果和奇妙道具,共同组成了万花筒似的人类社会。波西米亚生长于斯,对种种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已经习惯了,因此并不觉得布告栏是个多新奇的地方,她甚至觉得旁边一个主动给她介绍布告栏用法的男人有点儿讨厌——谁还不知道怎么用吗,还用他充满优越感地给自己介绍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句,转身就朝远处走开了,听见那男人在背后哼了一声。

    几分钟以后,当波西米亚终于发现自己正朝另一颗星球飞去的时候,她不由彻底傻了。

    她原本以为这艘飞船很快就会在哪里停下的,就像碧落黄泉里许多飞船一样;到时候她大可以带上人偶师悄悄溜下船去,再把Exodus的消息通知给林三酒,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现在她,波西米亚,一个本来就不大受十二组织喜欢的角色,居然不得不与夜行游女的人一起困在这艘飞船上,直到登陆另一个星球?更严重的是,对于身后的追兵来说,她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在这艘不会下降的飞船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搜捕她!

    波西米亚咬着嘴唇,心里急剧升起的危机感叫她的脸色都白了。

    不行,她一边想,一边匆匆掏出了林三酒以前顺手留给她的一张面具。她现在首先得找出越海号里什么设施是24小时开放的,免得因为无处可去而受到怀疑;其次她必须完全掩藏自己的行迹……不光是改变容貌,还得避开那对毛人兄弟的耳目。

    等确保自己安全了以后,才能想办法往地面上传递消息——如果她能传得出去的话。毕竟林三酒远在万米以下的星球大地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联络上对方。

    在挑选面具上,林三酒毫无品味可言。

    波西米亚腹诽着戴上了那张面具,看着自己投在金属墙壁上的倒影迅速变成了一个粗陋糙黑的中年男人。她满心不甘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她时,一闪身迈入了外面走廊。

    接下来,波西米亚掏出了一部吸尘器。

    这还是她从Exodus里拿出来的,原本是中央吸尘器以外的补充设施。要不是为了对付毛人兄弟的触角,她这辈子也不会主动拿起自己房间里的吸尘器——而现在,波西米亚全神贯注、细致耐心地将吸头扫过了每一寸地面,不敢放过任何像是头发的东西。

    大概接下来几天,她都得伪装成清洁工了吧?

    第961章

    你,过来一下

    林三酒一般来说都是个正直的人,唯有战斗的时候除外。

    单论战力,她大概足可以应付包括谭章在内的一干人;然而这里毕竟是夜行游女的地盘,一旦与他们纠缠得久了,这场战斗就会被源源不断赶来的帮手变成一场车轮战——而她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所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迅疾战斗里,她根本就没把目标放在敌人身上。

    “轰隆”一声响,在滚滚腾起的白色浓烟之中,几道电火花像小型闪电一样跳跃着击碎了雾气。天花板一裂,数根被擦破了皮的电线顿时掉落下来,来来回回地在烟雾中晃荡着,正等着择人而噬。

    “当心!”谭章在浓烟中怒声喊道,“不要让她再破坏了,制止她!”

    算上刚才那块天花板,林三酒一眨眼间已经打破损毁了四五个地方了。她无心恋战,只在几个敌人之间闪转腾挪,一边试图向外冲、一边逮哪儿打哪儿,可劲儿破坏——反正不是她的飞船。更何况她和夜行游女的人都清楚,越海号现在身处太空,绝不是一个能承担破坏性风险的时候。

    谭章等人其实也为了捉她而做了不少准备;只不过当他们的杀手锏——一个能立即困住目标15秒钟的电话亭——在300路的威力下失去了作用以后,投鼠忌器的几个人很快就开始手忙脚乱了。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在弥漫着的焦臭烟雾中,许多电线裸露在外头;电火花一阵阵地跳起来,随时等着击中人腿。不知是哪儿隐隐发出了一阵阵的吱嘎响声,好像被有什么结构性的支撑架也被打中了;那几人急得首尾不能兼顾,终于在混乱间隙之中,林三酒抓住机会,猛地朝身后甩出一道小型飓风,在有人惊呼出声的时候,她身影一闪,就一头没入了走廊深处。

    “你们几个留下,你跟我去追!”

    遥遥地,她听见了谭章的高声吩咐。

    这么说来,身后的追兵大概是两个人……当然,追不上她的话,谭章一定会呼叫增援的。林三酒一边跑,一边抬眼扫过了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这些东西都是末日以前建造飞船时装上去的,也不知道夜行游女后来有没有利用上它们;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必须得找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先藏起来。

    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仅没有摄像头,谭章他们恐怕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她会往那儿去……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个她本来就该去好好拜访一下的地方。

    凭着记忆,林三酒脚下一转方向,朝着夜行游女成员的居住区飞奔而去。然而不仅身后的追兵们依然紧紧咬着她不放,而且随着她越靠近目标地点,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这儿与地面上的社会不一样,只要谭章一声喊,她这个拼命狂奔、行迹可疑的人很快就会被船上的十二组织成员们拦住的。

    后方匆匆的脚步声正在逐渐拉近距离,眼看着再一拐弯,谭章就又能瞧见她了。林三酒正焦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时,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走廊里恰好开过来了一辆橘黄色的运输电车——它嗡嗡地驶过眼前,后拖车上的木板箱排列得整整齐齐。

    太好了,就它了!

    林三酒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这个方向,立刻一蹬地面,在脚步声追上来以前纵身一跃,扑上了电车。后拖车被她的重量砸得一颤,她立即弯下腰,将自己藏在了两只木板箱之间——几乎与此同时,司机的目光也透过后视镜投了过来。

    后视镜里除了木板箱什么也没有,他似乎咕哝了一声,随即收回了目光。

    “她人呢?”

    在林三酒藏好以后,远处才响起了谭章二人的说话声。他们朝走廊两个方向都看了一圈,显然有点儿懵了,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消失踪迹;他们询问路人的声音(“刚才有没有人冲出这条走道?”)越来越远,终于彻底被电车轻快的嗡嗡响给取代了。当他们的影子终于脱离了视野时,她这才吐了一口长气。

    等一会儿她从这辆电车上跳下去以后,就可以直奔居住区去了。现在她得看看,身上还有没有面具……

    就在她一张张地翻看卡片库的时候,那个司机也正在无线电上大声与人聊天。

    “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孙子干的好事!”他骂了两句,“电材这玩意儿偷来干什么?噢,你也听说了……对,我们去搬货的时候,发现有一只箱子空了一大半……去他妈的,我可不赔……”

    趁他聊得火热,林三酒戴上最后一张中年男人面具,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在电车放缓速度一拐弯的时候,她就像水珠滑下杯壁一般轻巧地落在了地上。她不太熟悉越海号地形,不得不与脑海中的地图比对着,摸索着,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了船员居住区。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来来往往的船员之中,一时间谁也没留意她。这就是中年男人面具的好处了,要是能表现得仿佛被风霜磨损了一般的神情,就更加不引人注意了。

    林三酒一边在心里赞叹这面具好用,一边敲了敲奥克托的房门。

    “我……我,不行,”有人在远处嘀嘀咕咕地抗议道,“我真的现在没时间——”

    “你人都在这儿了,”另一个人态度强度地命令说,也不知道二人都在争些什么:“就顺手干了能怎么样?快点,你总不会让我自己来弄吧?”

    林三酒听在耳里,却没往心里去,再次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答。

    难道奥克托的室友也出去了?

    不管里面有人没人,她都必须得想个办法进去;一是为了避过谭章的追捕,二是可以守株待兔。

    但是怎么进去呢?

    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执着吸尘器的中年清洁工仍与另一个夜行游女成员争执着——那中年男人似乎不愿意为后者打扫房间,一直压着脾气,眼看着好像就要吵起来了。林三酒想了想,忽然扬声朝他叫道:“喂,你过来一下!”

    第962章

    无价之宝吸尘器

    这如果是一场比较谁更加其貌不扬的比赛,那么此刻二人算是棋逢对手了。

    两张粗陋得不相伯仲的脸对视了一会儿,林三酒竟对这个中年清洁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惺惺相惜之感——顶着这张脸,一定过着没有人多看一眼的平静生活吧?

    怪不得她看着对方眼熟,没想到自己有一张面具,正好和他长得挺近似的。倒不是说五官相像,而是那种“磨损松弛、起了油泥”的感觉……实在太像了。

    她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只见刚才那个夜行游女成员也跟着几步走了过来:“喂,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等他——诶,你是住这儿的吗?”

    “你放心,”林三酒安抚式地说道,“我不是要让他打扫房间的。”

    中年清洁工那一张糙黑脸拉得长长的,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高兴多少。

    “你们一直在附近对吧,我朋友住在这个房间,你们知不知道他去哪了?”她转头向清洁工和那个夜行游女成员问道。

    那个年轻成员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这几个字像子弹似的从清洁工嘴里飞射出来,好像恨不得能用一个个字把别人身上钉几个眼儿,他就清净了:“我要走了,我真有很紧急的事情!”

    “你能有什么紧急事情,”那个年轻人不依不饶,“清扫一下就好,我给你钱。”

    “你——”中年清洁工嘴里发出了一个“M”音,但显然立即改了口:“要不这样,你自己打扫,我给你钱!”

    趁年轻人被噎得一愣,那中年清洁工立即转身就走。当他经过林三酒身边时,她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清洁工猛一拧身子,表情嫌恶得连脸都皱了起来:“别随便碰我!”

    “啊,对不起。不过你的吸尘器,”林三酒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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