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波西米亚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当她飞快地跳进驾驶舱的时候,地上那个毛人才刚刚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而当她使劲一拽操纵杆,将悬浮舱直直地升到天花板上的时候,另一个毛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匆匆忙忙地从另一个舱里爬了出来。当他拉着自己的兄弟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斯巴安从大厅另一头走了进来。波西米亚的后背紧紧贴着天花板,悬浮舱正好处于两根内置式灯管中央,没有挡住灯光投下影子。她死死拉着操纵杆,力气再大点儿就要把它拔下来了;她一动不动、一声也不敢出地盯着那头金发来到自己正下方,在毛人兄弟身边停了下来。
“你们是……”斯巴安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儿刚刚睡醒后的朦胧沙哑,听起来难得像个迷惑的少年。“林三酒带回来的朋友?”
她的能力真是蛮厉害的,波西米亚在这个关头仍然没有忽略这一点。让他睡了这么久不说,醒了还有点儿困呢。
毛人兄弟彼此对视一眼,似乎终于弄明白了情况。好在他们俩还算懂事,没有一个人再抬头看了:“我们是她的员工。”
“第一次开,不小心掉下来了。”
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的斯巴安,似乎消化了这个答案两秒,才答道:“因为这是单人用的。”
毛人兄弟艰难地点头道谢了,与天花板上的波西米亚一起目送着他从大厅走了出去。
斯巴安的影子一消失,波西米亚顿时松了一口长气,手也从操纵杆上拿了下来。
“算你们识相,”悬浮舱从天花板下降时,她低头对两兄弟称赞了一句:“出卖我你们就糟了。”
不等这句话话音落下,她突然被一股后作用力给猛地推到了椅背上。风呼呼地吹起了波西米亚的长发,两侧景物急速倒退消失了,毛人兄弟在一眨眼间就被甩向了后方;在忙乱之中,她连忙敲了几下操控板,低声骂道:“怎么回事?”
“按照预设路线前进,预计还有三分钟到达。”从悬浮舱内,传来了莎莱斯平淡的声音:“请坐好,现在是高速行驶状态。”
“取消啦,”波西米亚不耐烦地拍了拍椅子,“我要出去——诶,不对,还是不取消了。”
现在出去,不是正好赶上斯巴安吗?
反正就等个三分钟而已。大概是刚才毛人兄弟俩懒得自己驾驶,又想去咖啡室之类的地方吧……她往椅子上一靠,探手抓了一袋虾片。
三分钟后,悬浮舱从一扇悄然打开的门中滑了进去,落向了地面。波西米亚嘴里鼓鼓囊囊地抬起头,望着这个四壁空空的狭窄房间怔了一怔。
门在她背后无声地关上了。
第935章
困米犹斗
这儿看着可不像个咖啡室。
悬浮舱像是陷入了睡眠一样,无声无息地停在地面上。波西米亚从舱内跳了出来,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在占地广袤的Exodus里,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叫人感觉憋屈的房间;灰白、简陋、冰凉、狭窄而坚硬。除了单人床上方一扇巴掌大的天窗以外,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就是两条白色内置灯管了。
他们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这个念头从波西米亚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她扔到了一边。担心别人,站在他人角度考虑,都不是她的习惯;她拍了拍手掌上的零食渣子,抬脚走向门口。
……门像是融入了墙壁,光滑而没有缝隙。要不是她记得自己的确是从这儿进来的,恐怕她都没有她上上下下地找了一遍,却哪儿也没找着Exodus里一般房间都有、那种方方正正的开门按钮。使劲拍了一下墙,波西米亚有点儿不高兴了。她一向是连林三酒的房间也是推门就进,在Exodus里横行无阻惯了。
叫莎莱斯开门好了。
她抹了一下嘴,仰起头,叫了一声“莎莱斯”——至少,在她张开嘴唇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叫出来了。
波西米亚微微一怔,眨了眨眼。
……空气里少了点儿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高嗓门又喊了一次——与刚才一样,从她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有什么能过滤声音的罩子,把她的声带捂住了一样;即使波西米亚拼命用力喊叫,喊得自己面色通红、血管浮起,也听不见一丁点自己的声音。
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每一下重重敲打在墙壁上的闷响,都依然清楚地被她听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在波西米亚的脑海中,她掺杂着愤怒与惊恐的尖叫声已经淹没了一切思绪;然而在这个狭窄寂静的房间里,不断回响起来的却只有她沉重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体一下一下撞上墙壁的沉闷“砰砰”响。
她宁可丢掉一条腿,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声音。
被剥夺了生存基础的恐惧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回过了神,转身扑向了那架悬浮舱。她没有“破坚”式的特殊物品,但是她至少可以开悬浮舱把房间门撞破——
波西米亚一拳砸在控制板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
这块破铁要用语音启动!
正确来说,驾驶之前必须得通过莎莱斯把它激活。
不,冷静下来想想,情况或许没有那么糟。她身在一个安全熟悉的地方,外面不仅没有敌人,反而是几个熟人,这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可算是很少见的事了。在发现她不见了以后,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的——只要能出去,一定能想办法找回声音。
只要能出去。
波西米亚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墙壁。
毛人兄弟一向消息灵通、无所不知;她如果多撞几次门,他们应该会察觉不对的。更何况这儿本来就是他们要来的地方,说不定再等几分钟他们就来了呢?
她原本只是为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顺着这个念头想了一会儿,她刚才一通闹腾而涨红了的脸色,却渐渐地白了下去。
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不止三分钟了。如果那对毛人兄弟要来,应该差不多该到了,但她却听不见门外有任何响动或人声。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她现在在哪儿?
毛人兄弟为什么要来这个房间?
为什么他们现在又不来了?
波西米亚想不明白,烦躁得使劲抓起了头发,将几绺波浪拽得笔直;她走近墙壁,对准了应该是门缝的地方就是重重一脚——虽然她一向不以力量见长,但这个鬼盒子的四壁也坚固厚实得令人吃惊,她好歹是个进化者,却没法将它撞得松动分毫。
但她气性一上来,不管不休地非要发泄个痛快不可,因此一脚又一脚,震得小腿都麻了也不肯停——直到最后一脚用劲儿太大,她一个没站稳,咕咚一下坐在了地上,反而把自己给撞得不由自主泛起了泪光。
吃食全从她的衣兜里洒了,几块奶油酥“吧嗒”一声摔落地上,在光洁的灰白地面上溅开一片黄澄澄的碎渣子。
波西米亚的目光在奶油酥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衣兜。
她的声音……是怎么突然消失的呢?
她慢慢伸出手,弯腰捡起奶油酥,皱眉打量了它一会儿。
衣兜里的五六种零食,都是林三酒给她的,不会有问题。她喜欢把零食都装进白色纸袋包好,然后一直收在随身衣袋里,这样想吃时一伸手就能摸着了——换言之,这些零食不可能被别人碰过。
波西米亚再次弯腰去拿第二块奶油酥的时候,她的长发滑了下来,湿漉漉的卷曲发尾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目光。
她死死瞪着自己仍旧半干的头发,一时间竟在原地凝住了好几秒。
是了,她的衣服可不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在她洗澡的时候,如果有人出入了她的房间,往她的零食里加了什么东西的话……
说来也真巧,就在她被误打误撞地送进了这个监狱般的房间里以后,“加料”的作用正好体现出来了。
是他们吗?他们竟能把时机计算得这样准,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巧合?
波西米亚紧紧咬着牙关,奶油酥在她的拳头里被挤成了碎渣,零零落落地落了一地。
她此时面色冰凉,一丝表情也没有了;胡乱拍了拍手,她将袖子挽了起来,一只只地清点起了手腕上的镯子,神色却越数越阴沉。
没有!
十多只镯子,藏了近二十个特殊物品,却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
斯巴安刚刚走了,人偶师因重伤还昏睡着,胡眼镜大概还在医疗室里鞍前马后地做护士,没有人——整个Exodus里,除了那对浑身都是嫌疑的毛人兄弟之外,竟没有人知道她被关在这个监狱般的房间里出不去了!
波西米亚又怒又气,恨不得将那对毛人活生生吃了;就在她气得面色雪白、坐在地上发怔时,她忽然只觉脚下一震,差点被惯性甩在地上。
……惯性?
她听着从地面深处渐渐响起的引擎蜂鸣声,一时间傻了。
第936章
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在意识到飞船升空了的时候,波西米亚立刻扑向了屋里唯一一个家具。她像个猴子一样敏捷,从床板上一跃,高高地跳进了半空中。
小窗户是完全镶嵌在墙壁内的,没有一点可着力之处;她原本也没期望能瞧见什么,然而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短短一晃眼的工夫里,她竟然在那片离飞船越来越远的岩石大地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急得团团乱转,正使劲朝飞船离去的方向不住跺脚、招手,也许还在高声呼喊,尽管她什么也听不见。飞船激起的狂风把树林、草木与那个人都吹得摇摇欲坠,不过即使这样,她也在一瞬间认出来了——是那个胡什么玩意。
他肯定是被人骗下飞船的,真是笨得出汁了!
这下希望又少了一个。波西米亚心情更差了,咚一声坐在床上,气得使劲踢了两下床头板。现在可好,偌大一个Exodus里只剩下人事不省、屁用没有的人偶师了;只要他还昏迷着,那些人偶还不如一块卫生纸有用。
而且如果她的猜想正确,那对毛人兄弟果然在暗中捣鬼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人偶处理掉的……接下来,那个躺在盒子里的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可就不知道了。
波西米亚焦躁得将手臂上的镯子一股脑儿全捋了下来,发带、颈圈、戒指也都被一一摘了放在床上。但不管她看几遍,也想不出它们能怎么帮上忙——她想一巴掌把它们都掀飞了,又还是舍不得,只好唉声叹气地一件件重新戴了回去。
直到她将一条草编带子拿进手里时,她忽然顿住了动作。
她拎起它在眼前晃了晃。
这条手带没法让她离开这间房间,也不能把消息传到飞船外。事实上,她差点忘记自己有这么个东西了——上一次用它,还是拽着林三酒一起进入意识力星空的时候。
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的肉体不能踏出这艘飞船,但她的精神却可以上升、进入另一个层次的空间里去……在那个空间里,她至少就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了。
收起了草编手带,波西米亚在床上盘腿坐好了,静静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响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来了;除了引擎低低的蜂鸣,一切都寂静极了,就像是身处于一个寂寥悠长的梦境里似的。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仍旧坐在这间小小的监狱中,精神与灵魂却腾空一跃,仿佛踩上了吹过星球表面的长风,划过海洋、草原和沙漠,渐渐高高地升入了星空。漆黑广阔的宇宙在头上徐徐展开,没有边垠没有界限;转念间横跨的千里,与万年间沉寂不动的一点,难辨彼此。唯有宇宙中那个永恒存在、回响渐强的律动声,离她越来越近了——
当宇宙的弦音终于与她的心跳响起了共鸣时,波西米亚蓦地睁开了眼睛。
无数颜色各异的流星正飞快地划过意识力星空,使这片深蓝色的幽空一如既往地忙碌而灿烂。她四下看了看,发现巨大的、缓缓流转的璀璨星河,正遥遥地处于视野最远方;有了定位,波西米亚没有犹豫,一转身就朝上方直直冲了出去。
她在意识力星空里可不是个受欢迎的角色。或许是她修炼意识力的方式,给了她比大多数人更丰厚的资本;她以前在这儿的行事方式,用“跋扈任性”来形容都算得上委婉了——相比之下,她在十二界时简直称得上乖巧可人。
不敢耽误,那颗由波西米亚化身的金棕色星辰,以极高速横穿过了一片星光密集的区域;她几乎能听见其他星辰惊疑不定的声音,又在一眨眼间将他们远远都甩在了后头。
直到她遥遥看见了一幢高高窄窄、歪歪斜斜的建筑物,她才猛地刹住了速度——回头一看,极远处有几颗针尖大小的星光,正以高速朝这个方向赶来;波西米亚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冲着她来的,哪敢冒险,急忙一拧身,一头冲向了建筑物。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幢由积木匆匆搭起来的楼,又被人把积木给故意推乱了似的;每一层、每一块都起伏不平、高高低低地凹凸着,好像用手指一碰就能叫它彻底轰然散碎下来。金棕色光芒由下朝上地划出了一条速度极快、一闪而过的光线,随即在其中一块突出的“积木”上一闪就不见了。
“稀客啊?”
波西米亚才落地一晃身子、恢复人形,就听见了一个她不大愿意听见的粗哑嗓音。一个将长发染成了极浅的白金色,瘦得骨头形状清晰可见的男人——要花点工夫才能看出来他是个男人,因为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女式吊带衫,擦着与发色十分相配的裸色口红——倚在墙上,冲她笑了一笑:“听说你前阵子不敢来意识力星空了?”
弯弯折折、形状像闪电一样的走廊里,每一个锐角上都是一块三角形的、突出来的墙壁。在意识力星空中,建筑学和结构力学等同于无用的梦呓;建筑物的外观与内部完全可以毫不相干,形态南辕北辙。
“你妈敢来我就敢来。”波西米亚用眼角瞥了一下那个男人所倚着的三角形墙壁,抬起下巴:“这是哪个世界的?”
那个男人也不生气,用尖尖的深玫瑰色指甲滑过墙壁,歪头笑吟吟地说:“好像叫棉花糖城堡。”
“什么低级的怪世界也混进来了。”波西米亚看了看那块三角形墙壁,又回头看了一眼她闯进来的路。她生怕身后有追兵,刚要提脚就走,却见那男人忽然赶上一步,拦在了她面前。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吗?”他依然笑吟吟的,涂得乌黑的睫毛一闪一闪。
“你很值得我关心?”
“‘具象世界之馆’今天关闭了,”那男人白了她一眼,“别让我难办了,请你转身出去吧。看在我们还算相识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你如果在这儿翻脸,可会惹来你想象不到的后果。”
第937章
反正就是耍无赖
众所周知,波西米亚这个人的脾气是随着能力涨的,连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这一性格特点。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一旦别人发现她的脾气忽然变好了,就会猜到她能力受损的流言大概是真的——这可绝对不行。
她必须咬牙继续发脾气,尽管波西米亚心里其实隐隐有点儿发虚。
当她重重冷笑了一声的时候,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一条虚张声势、浑身涨鼓的河豚:“关闭?你做梦呢?”
白金色长发的男人柔柔地叹了一口气,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我一直还算喜欢你,”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那块据说是属于“棉花糖城堡”的三角形墙壁上,立刻像水波般一阵晃动,映出了他的倒影。他检查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深色发根,轻声说道:“你这个人虽然脾气差,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要什么东西从不遮遮掩掩。如果你今天死在这里,我晚饭想来会少吃两口的。”
波西米亚沉默了两秒。
她试着想了想换作以前,自己会怎么回应;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问一句话,所以它也果然从嘴里冲了出来:“奥克托,这里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从不知道具象世界之馆还来还可以被关闭。”
奥克托从镜子里望了她一眼。
“在你没来的时候,小姑娘,”他抿了抿嘴,让口红颜色更柔润自然地贴合在嘴唇上,“这里发生了很多事……”
“废话,我看出来了,”波西米亚打断了他,“我就是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点。”奥克托整理了一下衣服,欣赏着自己的左脸——他一直说这是他最美的角度。“现在具象世界之馆有了一个主人,你明白吗?我只是他雇佣的一双眼睛,负责看守这一侧的出入口。这位主人得知了一个消息,所以今天不希望让任何人出入,因为……因为什么,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哑哑地笑了一声。虽然他的音质不好听,但当奥克托说话时,总有一种古怪的魅力。“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你在说什么鬼话?”波西米亚扬高了嗓音,抑制不住惊讶了。“具象世界之馆是由无数进化者的意识力一点点塑造成型的!是谁——”
“是一个能力强大得可以把它独占,而没有人敢上门挑战的人。”奥克托耸耸肩膀,“不过他还算通情达理,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可以一样使用这个地方,所以到现在也没闹出什么风波来。”
波西米亚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浮起来的好几个名字都被她立即否决了。她实在不知道是谁能拥有这种绝对压倒性的实力——毕竟这怎么可能呢?进化者的强弱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相对而言的,弱者抓住强者的短处而反击成功这一可能性始终存在;正是这种动态平衡,才容许弱小有了一定生存与成长的空间。
但她没有纠结于这种问题。
“其他的我不管,”她压低声音,朝奥克托走近两步,“那个什么主人和我没关系——但是我今天必须进去,我有非办不可的事!”
奥克托再次从镜中抬眼看了看她——这一次,他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我为什么要冒着风险,”他轻声笑道,“平白让你进去呢?”
河豚漏气了。
再怎么虚张声势,波西米亚也很清楚她不可能真的在这儿动起手来。但她的语气依然谈不上有礼貌:“你瞧瞧你这个德行,长得都和吸血鬼挂相。你想要什么?你要了有命享受吗?”
“我听说吸血鬼都很美。”奥克托最后看了一眼自己镜中倒影,这才转过身来——不过他眼睛一抬,目光越过了波西米亚直直投向她身后的出入口,忽然“噢?”了一声。
糟了,波西米亚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不管奥克托想要的是什么,一旦她身后那几个追兵进来,这笔交易就要彻底泡汤了!
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下了决断。不等奥克托将目光收回来,波西米亚猛地抢上一步,侧着身子、整个人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她右手在空气中一抓——这是进化者们使用“附着条件”时常用的手法——低喝道:“进去吧!”
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的“附着条件”是一处由她设定规则的独立空间,因为她从来没有费心隐瞒过。奥克托在条件反射之下,果然身子一闪,在光芒乍现中化作一点半透明星光,急急一拧冲向了天花板。
面前刚一空,波西米亚就抓住了机会,以最高速度冲了出去。
她那被污染了的“附着条件”自然是放不出来的,奥克托也紧接着就发现了这一点;就在她感觉到他从身后立即追上来的时候,另外几点星辰光芒也猛地冲进了出入口。
在急速狂奔中,波西米亚飞快地瞥了一眼前方的一个个三角形墙壁。被她的目光一碰,三角形墙壁顿时变作了一面面水镜;从仍在波动的景象里,她清楚地看见代表奥克托的那一点星光懊恼又匆忙地停住了,化作人形转身迎向了那几个刚刚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今天关闭了!”
她遥遥听见奥克托含着怒气的声音,粗哑地响了起来:“滚出去!”
后面几个字传进她的耳朵里时,已经隐隐有些模糊了;两旁的三角形墙壁飞速地从身边倒退消失,连同那几个人的声音一起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我们是追着……”
猜也能猜到,他们一定是和奥克托争执起来了。波西米亚嘿嘿一笑,脚下又快了几分;一转眼,她就完全听不见接下来的对话了。
祝愿奥克托能做一个尽忠职守的好狗!
她心情轻快了不少,循着记忆左冲右突,不一会儿就慢了下来。这个地方地形复杂,她已经深入进了内部心脏处;就算奥克托现在摆脱了那几个追兵,一时也找不着她在哪儿了。
“碧落黄泉……碧落黄泉……”
波西米亚一边咕哝着,一边在三角形墙壁上敲了敲。也不知是谁订的规矩,必须要像去别人家作客那样彬彬有礼地在墙上敲三下,墙壁才会慢慢透明起来——她在透明墙壁后浮起的景色上瞥了一眼,只见一片暗沉沉、毫无生气的大地被铅灰色天空所笼罩着,几个背后生长着翅膀的天使正低着头,在一地废墟与荒芜中徜徉。
在其中一个天使抬头以前,波西米亚急忙抽回目光,匆匆走向了下一个三角形墙壁。不等她抬手,她就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正从墙后隐隐地响了起来。
第938章
论谦虚的重要性
明明闭馆了不许进出,怎么还会有人在?
波西米亚眉头一皱,只听那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近了,听起来不止一个人;她急忙后退两步,飞快地在另一块三角形墙壁上敲了三下。当墙壁中像水波荡漾一般泛开了景物时,她来不及多看,一闪身就扑了进去。她后脚刚一收进墙壁,从隔壁就走出来了两个人。
波西米亚闯进去后一回身,立刻将耳朵紧贴在墙壁上。
“这里也没有,”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找了几个分馆了?”
他说话的对象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这不就是大海捞针吗?”第一个说话的人似乎还挺年轻,“这里最起码有五十个具象世界。”
“没办法,继续一个个查吧。”
“我看不会在这儿的。毕竟那是什么人,怎么会就这么乖乖地坐以待毙?”
“别说了,”另一个年长些的人不愿多谈,压低了声音:“当心目标听见。”
他虽然声音放低了,但这一句话却比刚才几句还要清晰得多;波西米亚一反应过来,顿时无声地骂了一句——他们刚才说话的工夫,已经走到她这个世界分馆前头了。
她记得对面还有另一块三角形墙壁。
“左边右边?”年轻人丝毫没把同伴的话放在心上,说话声依旧清清楚楚。“去哪个?”
他们是从波西米亚右手边走来的,如果选择了左边,双方就要撞上了。波西米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离出入口拉开了一段距离,准备随时掉头就跑——她现在没有了附着条件,现实中的情况又绝对不允许她节外生枝。就在她绷紧了呼吸的时候,只听那个年长的男人下了决定:“这边吧。”
这边是哪边啊!就不能把左右好好说清楚吗?
此时闪过波西米亚脑海的咒骂,丰富生动得能叫任何一个流氓自愧不如。她忙回头扫了一圈,想找个靠近出入口的藏身之地;万一那两人真进了这个具象分馆,她就打算从他们身后再偷偷溜出去。
一双又圆又大、睫毛长长的凸眼球,正好迎上了她的目光。
波西米亚差点被吓出声来,忙一定神,将心脏重新压了回去。那只羊驼似的动物对她视而不见地转过头,慢吞吞地踱步走开,走进了一条空荡荡、路面龟裂的高速公路中央。高速路两旁全是一片荒野;风吹卷起了一只空塑料袋,被半辆撞毁成了铁块的汽车给拦住了去路。
要不然就躲那辆烂车里?她看着它犹豫了一瞬。
“世界具象之馆”是一个她始终无法完全理解的地方;五十个末日世界中的景象都在这儿被重建复原了,虽然也许并不完整。它们全是由身在该世界的进化者们一点点完成的——除了作为“出入口坐标”的灰色墙壁之外,其余的地方简直与真实世界无异;当然,这还并不是它们最奇妙之处。
只是进一辆废弃汽车,应该没关系吧?
波西米亚下了决心,但才刚一动,却听外头响起了三下敲击墙壁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像是敲击在她身边这堵墙上的;由于离得远,听起来有点儿模糊。她硬生生地停住步子,屏息又听了一会儿,发现走廊上没有一点声响了。
她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是进了对面那一个世界具象分馆。这下子,她就不用与这个陌生未知的世界具象产生“互动”了。
谨慎起见,波西米亚又等了五六秒。当她确信外面没有人了的时候,她抬起手,轻轻、轻轻地落在了墙壁上——出去时也要敲三下。
出去时就像进来时一样顺利,只需一闪身,她又从同一面灰色墙壁中浮现了出来。
波西米亚无声无息地踩进寂静的走廊里,朝右方一转身,正好与前头一个显然已经等待多时的人四目相撞。
“真的有用啊,”刚才那个年轻的声音,属于一个头发火红、鼻子像钩子似的又高又尖的男人。他望着波西米亚,面色都微微发白了,紧张地笑道:“同一段台词我都要说吐了——但总算是骗着了你一回!”
波西米亚面色唰地冷下来,猛一拧身,发现后方被一个留着浓黑络腮胡、身材高壮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去路。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刚才没发现波西米亚,也根本不知道这么多分馆之中,到底哪个有人,但他们却故意安排了那一段“进左边还是右边”的戏,装作进了分馆,实际上却一前一后地截断了这一段走廊。
不管他们的目标是谁,波西米亚都代替他踩中了陷阱。
“你们是谁?”她眯起眼睛打量了二人几眼,“看着倒面生……几天不来,意识力星空里就多了这么多臭虫。”
黑络腮胡看着还镇定一些,那红头发却紧张地打了个嗝;但不管是谁,都没有被她激怒的痕迹。
“没、没错吧?”
红头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抬起了右手。这是他为叫出附着条件的准备;波西米亚迅速瞥了一眼天花板和身边的墙壁——从水镜一样波动开来的倒影中,黑络腮胡清清楚楚地投进了视野。
两个附着条件,足以把她的路都切断了;她该往哪走?
“金发女性,身高五尺六寸左右,”黑络腮胡口齿沉稳地说,目光也通过水镜打量着波西米亚。“肤白,貌美……”
虽然是即将要打一架的对手,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眼光不错——波西米亚点了点头,称许道:“是我了。”
男人对女性发色的辨别显然不算非常精准,不过金棕色和金色也差不太多。
黑络腮胡好像没想到她认得这么快,声音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很多,还真是不假——喜欢……精致漂亮的装束?”
“你这句话为什么像是个疑问?”波西米亚有点不高兴了,“我穿得不好看?”
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都没有回应她这一句话。
“我们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终于找到你了,”红头发一抹嘴,声音因为紧张与兴奋微微发颤:“大巫女!”
第939章
最大区别是穿得没有人家好看
在一串充斥着“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你们他妈是不是眼瞎”等抗辩谩骂的对话之后,波西米亚发现,不仅是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力现在也被囚禁住了。
当然,这不应该是一个意外——她的潜力值受损,附着条件被污染,在意识力星空中不剩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战力了;在面对两个实力不弱的对手时,她理所当然地很快就被制服了。唯一一个对此极为不满的人,正是波西米亚自己。
“你蠢成这样不会累着自己吗,”她此时被一只半透明的大螃蟹夹在两只钳子里动弹不得,但就算只剩一个脑袋,她的嘴也不会停下:“我都说了,人家都叫我波西米亚!我没那么老!”
虽然她的战力直降,不过刚才那一番反抗搏斗也叫两个男人都累得不轻。黑络腮胡一只手放在半透明螃蟹上,维持着它的形体,喘着气答道:“……栽了就认了吧,装成别人也对不起大巫女这个名号。”
波西米亚猛一拧头,要不是钳子拦着,她几乎能咬下黑络腮胡半边脸皮。“你是脑子被水泥堵上了,还是耳朵?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几分钟之前才从奥克托看守的入口进来的!”
黑络腮胡瞥了她一眼,没回答;前方弯弯折折的道路上,一点红色星光极快地冲了过来,化作那个红头发年轻人后,双脚“啪”地落了地。
“怎么样?”
“我问了奥克托,”他眼睛发亮,忍不住嘴角往上勾:“他说他看守的地方,是不会有人进来的——还挺生气地骂了我两句。”
黑络腮胡呼了口气,笑了笑,冲波西米亚摇摇头。
“现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们这些受雇佣的人,就只有大巫女你一个目标了。”他几乎像是好言安慰一样说道:“你也清楚,我们早就把其他人都赶出去了……再说,你至少该弄点伪装再说自己不是本人啊。”
想要伪装意识力凝结成的形态,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虽然只是一转念的事儿,但强行改变的外貌不仅瞒不住有经验的进化者,况且对自己也是一种持续损耗;所以二人好像都不奇怪,他们的目标以“原貌”出现了。
波西米亚在他这两句话的工夫里,翻了至少五个白眼。
“带我去找奥克托,”她虽然被钳住了不能动,口气却一点不小:“穿个女装把一对蛋都穿没了,我告诉你,他就是不敢承认我溜进来了而已!”
“希望你理解,”黑络腮胡面皮抖动两下,“大巫女,我们对你并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拿人俸禄,忠人之事……”
“我要是雇你们的人,我就把你们切吧切吧下酒,”波西米亚要是脖子够长,早就伸头出去咬人了:“反正你们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说出“我要是大巫女还会被你们捉住?”这句话;但或许是她闹腾得太激烈,与传说中大巫女的风度仪态不怎么像——两个男人都浮起了一丝犹豫。
“带去给奥克托瞧瞧也好,”红头发凑近了,眼睛里闪烁着心机周密的人所常有的光芒:“他比我们资历老见得多,如果他咬定这个女人是大巫女,我们交上去以后就……保险一些。”
他及时改了口,不过黑络腮胡和波西米亚都猜到了他的意思。给奥克托过目以后,到时若真是交错了人,那责任就在于奥克托而非他们二人了——波西米亚顿时猛一顿点头,给自己都晃得有点儿头晕:“对对对,就这么办!”
当一行三人与一只大螃蟹来到走道尽头时,奥克托正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狼一样来回转圈,看上去烦躁极了。当他一回身看见钳子里的波西米亚时,那双眼线浓黑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
“奥克托!”波西米亚立即叫了起来,使劲在钳子里扑腾起来。可惜这只半透明的螃蟹是黑络腮胡的附着条件,她怎么踢腿也没法挣脱松动:“你告诉他们我不是大巫女——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大巫女,我自己还在找她呢!你说呀!你不说话,我下次把你头发都撕光!”
“她说她不是,”黑络腮胡谨慎地盯着奥克托的神色,“你见过大巫女吧?告诉我们,她是吗?”
奥克托与波西米亚四目相撞,一时间没有说话;唯有他的额头上渐渐浮凸起了几根青筋。
也许是承担不起可能发生的后果,他猛地一闭眼睛,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也找她?”
这句话一说,就等于承认她不是大巫女了。波西米亚顿时得意起来,不待回答,先转头朝黑络腮胡命令道:“知道抓错人了还不把我松开!”
他看了波西米亚一眼,却只是沉默地挪开了视线。
红头发年轻人唉声叹气地咕哝了一句。
奥克托用一条手帕使劲按了按鼻子上的粉,似乎在隐隐压着情绪。波西米亚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生出了狐疑:“……你们一动不动地干什么呢?”
“波西米亚,”奥克托终于开口了,抹了枯玫瑰色唇膏的嘴唇微微有点儿颤。“你战力受损得这么严重,怎么还敢跟以前一样横冲直撞?这一下,你算是得到教训了。”
“你什么意思?”波西米亚的神色与呼吸一起凝住了。
“你这辈子恐怕从来就学不会教训,”奥克托叹了口气,“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
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的波西米亚,立刻尖叫着怒喝了一声:“凭什么?”
“凭你知道了我们的目标,”红头发年轻人小声说道。“风声不能走漏出去。”
“这不公平——”
这句话没说完,波西米亚已经像林三酒一样将意识力像是拳头一样用了出来,突然将它狠狠砸在了钳子上;钳子被砸得微微一开,黑络腮胡骂了一声,红发年轻人也急忙抬起了右手——在这一瞬间的混乱里,她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奥克托那张瘦长泛白的面孔。
他微微张着嘴,目光却没有落在混乱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反而越过了波西米亚的肩膀,投向了远处。某种直觉立刻让她下意识地拉近了目光——
在奥克托的瞳孔中,一个身姿绰约的倒影正扶着头上宽檐帽,越来越清晰地朝他们走来。
第940章
河豚滑走了
声音也是有形态的。
当纤细鞋跟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时,那“嗒”、“嗒”的声音就像柳叶一样轻盈细长;那双高而瘦削的脚背似乎将这双鞋踩成了乐器,叫人忍不住屏息凝神地听。当细细的敲击声停下来时,几个人都似乎忘了时间,只是一眨不眨眼地望着来人。
宽檐帽投下的阴影中,红唇微微一勾。
再也没有比大巫女更懂得将时间化作魅力的女人了。不再紧致的皮肤、细细印在眼角的纹路……一切有关年龄的暗示,都在她抬起眼睛时忽然全消失了——几缕金色卷发从她灰蓝色的眼眸旁滑落下来,仿佛是宽檐帽也遮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光晕,终于泄露出来了一点儿。
黑络腮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钳子里的波西米亚,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波西米亚立刻被这一声叹息给气得脸都红了,但她抬眼一扫对面的人,却终于一个字也没说。
“真的不一样,”说话的却是那个红发年轻人。他似乎不敢将目光从大巫女身上挪开,只颤抖着声音说:“这、这个才是……”
“说点我不知道的。”黑络腮胡沉着脸说。
大巫女用低低的声音笑了。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红唇,像是沉吟似的说:“那我来说点你不知道的吧。你们的意识力今天会严重受损,说不定再也进不了意识力星空了。真有点遗憾呢,不是吗?”
波西米亚察觉到她的口齿听起来微微有些奇怪。有点儿像是打了麻药、唇齿不太听使唤,也像是太久没有开过口,以至于说话都不流畅了。
“阿卡,”
二人的面色难看了不少,但离被吓住显然还远。黑络腮胡盯着大巫女,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叫人!”
刚才他们对付波西米亚时就没想着要叫人——这点让她很不高兴。
红头发年轻人紧退两步,在半透明螃蟹的掩护下一抬手,好几点闪烁的亮光就从他的手指上相继浮了起来——然而不等那几点光亮冲进空气里,大巫女就优雅地轻轻拍了一下手掌。
谁也说不上来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大巫女连“附着条件”都没有动用。那几点光亮“啪”地灭了,红发年轻人刚刚发出半声咆哮,就被他自己胸口突然出现的一阵起伏给打断了。他们在意识力星空中并没有实体,只是由意识力凝结成的形态;此时那片胸膛像是海浪一样波动起来,涟漪越扩越大,转眼之间,胸口就空出了一个洞。
尽管黑络腮胡满面惊色,却早有准备——他那一声“阿卡,叫人!”似乎完全是为了转移大巫女的注意力,声音刚落,他就紧随着红发年轻人扔出去了几点亮光。他正巧抓住了大巫女掐灭亮光的那一瞬间,好几点星芒顿时朝走廊深处冲了出去。
在搅动得一个进化者意识力形态不稳的同时,大巫女竟还能分心他用——接二连三地,那几点光芒在半途中也迅速被掐灭了;但唯有最后一点,闪电般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即使是她也够不着了。
“用同伴当探路鬼啊。”大巫女叹了口气,青春衰退的痕迹与年龄绽放的魅力像重影一般笼在她的面庞上。“难得你还年轻,就不能活得像样一点么?”
那个叫阿卡的红头发,在挣扎与惊恐之中,面色已经涨得像头发一样颜色热烈了。在他拼命抵抗着大巫女的力量,想要重新聚起意识力时,波西米亚也从螃蟹钳子里掉了下来。她从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身前还站着一个黑络腮胡——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奥克托的手轻轻抵住她的肩膀。
“左边第三个,”
粗哑却莫名吸引人的声音,贴着她低低地说。
波西米亚顿时明白了,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巫女。
那个仿佛总是处于梦一般光晕中的女人,好像从来没有急迫过。原本拦在她面前的两个对手,一个已经自顾不暇了;另一个很明智地没有选择主动攻击,只是将自己一层层地保护了起来,等待着援兵赶到。
波西米亚谨慎地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时候,尽管大巫女一眼也没有看他们,好像忘了他们的存在;但她很肯定,只要他们一动,下场恐怕立刻就要和那个红发年轻人一样了。
林三酒就是这种王八蛋,明明知道大巫女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还骗她来送什么狗屁口信。她记得林三酒好像还提到大巫女需要帮助什么的,只要她照办了,就有希望恢复附着条件——真想让那个家伙来看看,大巫女像是那么随和好说话的人吗?
“等人到的时候。”波西米亚用意识力包裹住声音,往身后奥克托的方向送了出去。
“你们对意识力理解的浅薄,真是叫我惊讶。”
大巫女这句话一响起来,差点叫波西米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抬眼看了看,发现对方似乎是朝着黑络腮胡说的。
“不管你们的主人是谁,让你们这些小家伙来围堵我,都说明他太天真了。”大巫女似乎也不急着动手,只是欣赏着红发年轻人在地上无声地翻滚、挣扎着的模样。“说来也是无奈,越是想找点清净的时候,越是有人来烦你。噢,波西米亚,你好呀。”
好像刚发觉她也在似的。
波西米亚咽了一口口水,白着脸点了点头。
“你长胖了,”大巫女敏锐得毫不留情,“你穿宽松的衣服,就更要注重身材了。”
好讨厌啊!
但波西米亚可不敢直说。就在她张开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好的这一瞬间,奥克托忽然从她身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她下意识地一抬眼,正好瞧见走廊深处乍然亮起了几颗星辰的光芒。
大巫女轻轻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扶着帽子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奥克托立即抓住机会,低声朝波西米亚喊了一句“走!”——她早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了,几乎是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化作了星辰;两颗星辰在同一时间,一头扑进了左边第三块凸起的墙壁。
第941章
丧失了信誉的林三酒
941
来不及看她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具象世界,波西米亚唯有拼命向前冲,余光中的景物全都模糊成了飞速倒退的色条。大巫女现在八成已经被门外的追兵缠住了,但她依然不敢大意;万一这里所谓的主人发现有别人闯进来了,一定也不会放过她。
“奥克托,”她一边飞奔,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喊道:“你熟悉这个地方?”
嗖嗖的风声是她得到的唯一回答。波西米亚能感觉到奥克托就在她身后,她不由又叫了他两声:“说话呀,我们现在往哪走?”
奥克托不知怎么好像没有听见。
她不耐烦了,猛地刹住速度,急停下来扭头喝道:“我问你话呢——”
“我不熟悉这个地方,”身后的人冲她微微一笑,近乎亲切地说,“你带路吧,亲爱的。”
波西米亚愣了,半张着嘴却没说出一个字。完全是下意识地,她抬眼朝来的方向望了出去。
“如果你在找你的那个朋友,”大巫女摘下宽檐帽,颜色浅得如同光晕般的短金发顿时蓬松地散落下来。她扬手一甩,宽檐帽被扔进了风里,像泡沫一样迅速消失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之间的友情可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牢固。”
“我、我们只不过是有点交情罢了!”波西米亚忍不住反驳了一句,立即又低下了声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告诉你的那句话我没听见吗?”大巫女神色自若地一偏头——她举止冷静优雅,但一有动作时,就像钻石在灯光下微微转动起来时那样,顿时闪烁起了流光溢彩。“用意识力包裹住的消息,自然也可以用意识力破解。他告诉你逃向左边第三块墙壁——”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地笑了:“但是当你逃向这里来时,他自己却转头去了另一边的世界分馆。”
“王八蛋!”波西米亚没忍住怒气,尖着嗓子骂了一句。奥克托显然是想要利用她分散大巫女的注意力:万一大巫女真的追着他们不放,那至少先走一步的波西米亚更有可能被逮住。
她原本还有八百句难听的话都憋在肚子里,但面对着那一双灰蓝色眼睛时,总算还是一句也没说出口。她想了想,有点儿艰难地说道:“你看,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也得敢有才行。”
“……这事和我没有关系啊!”波西米亚只想赶紧摆脱这个大麻烦,“要抓你的人我不认识,我只是恰好撞进来的——因为我要去碧落黄泉分馆,有点儿急事,仅此而已!”
大巫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回头望了望她们进来的方向。那一块标志着出口的灰色墙壁,现在看起来已经是很小的一块了。
“所以,你跟着我不放没有用的!”波西米亚敏锐地察觉了她的目光,也立即明白了她这一眼的含义——那些要抓大巫女的人,只怕很快就要从那一面小小的灰色墙壁中进来了。万一他们误认为她和大巫女是一伙的,她就要糟糕了;她的身体仍然困在Exodus里,她没有多少时间能耽误了!
“有没有用,这一点我来判断。”
“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波西米亚又急又气又偏偏不敢发火,这种憋屈得几乎挠心的状态,她是很少有机会经历的:“我的潜力值都因为你而受损了,我帮不了什么的!”
大巫女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如冬日天空般的灰蓝色眼眸里浮起了惊奇:“噢?我怎么会让你的潜力值受损?”
“你忘了?”波西米亚没好气地答道,“要不是你拖住了我,林三酒怎么有机会——”
“林三酒?是谁?”
空气里静了几秒。
顿了顿,波西米亚满腹狐疑地问了一句:“你不认识她?那她为什么要我给你带口信……?她明明告诉我,你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大巫女皱起眉头,面色疑惑而茫然。她回忆了几秒,好像还是想不起来林三酒这个名字,终于摇了摇头:“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大骗子!”波西米亚猛地叫了一声,被大巫女的目光一扫,这才想起来解释:“她总是骗我去做这个去做那个,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再也不相信她了——”
说到这儿,她甚至不知从哪里泛起了一阵浓烈得叫人鼻酸的委屈,低下了头:“她骗我你们是朋友,说只要我的口信送到了,你就可以帮我修复我的附着条件……她怎么能拿这种事来骗我呢!”
“她也许没有骗你,”大巫女望着她缓缓说道,“但我确实也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原因说来话长了……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也很想知道口信的内容是什么。不过如果我们再继续在这儿傻站下去的话,很快就要被后面的追兵抓住了。”
波西米亚撸了一把鼻子,将脸上的东西都抹在了袖子上。她鼻音浓重地嘟囔了半句什么,突然反应过来了,立即一抬头,盯住了大巫女的眼睛。
“你……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低低地说道:“你可是大巫女……大巫女怎么会说自己快要被追兵抓住了这种话?”
大巫女勾起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尽管她看上去依旧令人目眩,但却不是往常成竹在胸的笑容了——这笑容中掺杂了苦涩和无奈。
“因为我不是过去那一个自己了。”
她转过目光,又一次神色茫然了。“我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对许多事情的记忆,能力,意识力的力量,都在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不知道是谁要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意识力星空里出不去。这也是我为什么跟上了你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你可以帮助我,还因为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我记得是谁的进化者。”
顿了顿,大巫女微微闭上了眼睛。
“如果你那一位叫做林三酒的朋友果真认识我的话,或许她要给我的口信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波西米亚脸都有点白了。
“可是……可是我把口信的内容,”她说到这儿时,大巫女唰地睁开了眼——她接下来几个字是被吓出来的:“给忘了!”
第942章
具象世界分馆
这事儿当然不能怪她,波西米亚心想。毕竟那都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在这段时间里,她经历了不知多少惊心动魄、殊死战斗,哪里还记得当初林三酒给她的小纸条?就算是潜意识,也不能事无巨细地把所有信息都永久保存下来——人脑的容量终究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