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他的同伴没出声。林三酒正一动不动地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因此迟了半秒,才猛然意识到第二个人正在往前走——一旦他走出墙角,只要一转头就会发现她的存在了。偏偏她现在身体沉重,实在没有把握能在不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悄悄后退,只好立即伏在地上,有点吃力地将自己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一个人步伐稳健地走出了墙角,黑色剪影清晰地投在了林三酒眼睛里——他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头盔似的金属制品。
“也是。”他望着地上那半个头壳,过了几秒,有点儿嫌恶地说:“不过要是总出这种不上不下的货色,我们明天就不好交差了。”
“走吧,回去把地面上的力道加大一点。”他的同伴也从墙角后走了出来,“毕竟我们还剩下三个人——谁?”
他厉声断喝了一句,二人同时朝林三酒所在的方向拧过了头。当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发现了的时候,那二人已经朝她急速扑了过来——他们不受这里力场扭曲的影响,此时在林三酒眼中速度简直快得可怕,眨眼间黑影就笼了上来。
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她不可能跑得掉,也不可能打得赢。沉重虚弱的身体留给她的唯一出路,似乎只有束手就擒——然而林三酒决不是一个肯乖乖认命的人。
即使再异想天开也好,她也要搏一搏自己的命。
就在那二人激起的风打上她的脸时,林三酒就地一滚,勉强从他们手臂之下避了出去;不等那二人蓄势再发,她一跃而起,咬着牙、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脚蹬在墙壁上,纵身跃上了墙。
手一抓住墙壁,她就放下了半颗心;紧接着在那二人跳上来以前,她蜷起身体,双脚在墙上一蹬,高高地扑进了墙壁另一头的夜空里。
成功了!
她心中刚刚浮起了一声庆幸,紧接着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影子轰然而起,朦胧中看起来又像鲶鱼、又像人类,豁然朝她张开了嘴。
第907章
绝境中的求助
林三酒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峡谷般朝她裂开的巨大扁嘴,直直地落了进去。
人在半空中无处借力——更何况她已经实在耗光了绝大部分的体力;她在彻底被黑暗包裹以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从不远处墙头上隐约传来的人声:“真巧了!这下不用操心了……”
随即,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防护力场】紧接着亮起,将她从头到脚都护住了一层;然而【防护力场】没有受到攻击,林三酒却只觉自己正在无尽黑暗中急速下跌,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唯有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里扑出去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落到底时会遇见什么,匆匆朝下击出了一股波浪般的意识力,乘托着自己缓了一缓坠势。趁着眨眼既逝的机会,她总算从背囊掏出了一条绳索样的东西,朝高空一甩,感觉绳子另一头沉重的金属爪果然吃进了一个什么东西里。
四周的黑暗里顿时震荡起了一阵闷响,绳子猛地摇晃起来,差点将她甩进脚下深渊。正当她以为自己从内部伤着了这只庞然怪物时,震动却又渐渐平息了,绳子一荡一荡地慢慢稳了下来——仿佛内壁被金属爪钩进来,也只是稍稍叫这怪物不舒服了一下。
林三酒死死攥住绳子,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向上爬,直到爬不动了,才解除了假【能力打磨剂】的卡片化。她将小银瓶叼在口中,四下张望了一圈。
银光染亮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虚无。
在她头上,绳子仍然长长地晃荡着;她刚才那么努力,也没能爬过一半的距离。这只怪物体内什么也没有,从嘴巴往下,仿佛就变成了一处笔直下落的深渊,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她转了好几圈,才终于勉强看清吊绳咬进去的这块内壁——也说不上那质地究竟是岩壁还是肌理,只有黢黑、起伏不平的一片,深深地扎着一只钢铁爪。
林三酒吊在半空中,往上望不见这怪物的嘴,往下望不见这深渊的底。她除了只能紧紧攥着绳子,连一处能够蹬脚的地方都没有——以她刚才严重受到拖累影响的身体来说,她能这样吊多久,恐怕也不很乐观。
……如果能抓住绳子荡向一侧内壁,再趁机把双手都压上去的话,或许她有机会将这个怪物的身体给轰出一洞来?
林三酒想到这儿,却不由低头看了一眼。
她口中的银光落向脚下,晃晃悠悠地跌荡下去,光芒逐渐不敌昏暗,在照亮任何东西以前就消失了。她一旦松开双手,就会笔直地往下坠——【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手掌急速移动的过程中能不能正常发挥,她说不好;而且到底是怪物先被轰开,还是她先被脚下深渊吞噬,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不能这么办;毕竟脚下无尽黑暗中到底是什么,她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一切声息与动作都不存在于此;就像是万丈地底中被挖开的一条深井,没有响动,也没有生命。
林三酒双脚盘住绳子,勉强松开一只手,从卡片库里找出了一张【润肤乳】卡片。解除了卡片化以后,她紧紧将身体依附在绳子上,挥手轻轻一甩,那管润肤乳就在银光中落了下去——
它一直下落,一直下落,直到落出了光芒范围之外,跌进了深深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林三酒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见它落地的响声。
……难道这怪物有数千米深?
不,她又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怪物明明生活在保护园里,被围墙困在中央,怎么想也不可能拥有一条数千米长的身体……何况这个深渊分明是垂直往下的。
如果说,它大部分的身体都被埋在地下了呢?
林三酒忍不住又浮起这个猜测来。
虽然这儿变成了一个迷宫,但她依然可以肯定,与上一次吞掉纸鹤时相比,这个怪物早已经挪动了地方。它肯定没有被埋住,但到底这个深渊是什么……?
又为什么让她感到这么熟悉呢?
林三酒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咬着牙,打开了【无巧不成书】。她现在体力消耗极大,运用的能力越多,她能继续坚持在绳子上的时间就越短;但不这么干,恐怕她最终也只能耗至力竭,不如搏一把。
一手攥住绳子,她一手将联络器解除了卡片化。她从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这样沉重,坠得手臂肌肉都在颤颤发抖——仅剩的那点意识力太宝贵了,必须留下来以防万一;她手臂抖得厉害,手心里又都是汗,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联络器已经滑出了掌心。
好在它还是没有掉下去。
礼包给她的联络器用一个少一个,她早就改用纸鹤与Exodus联系了,因此Exodus里一个联络器也没有。能在这个时候,用它联系上的人,当然只有一个人无疑。
拜托,拜托,一定要好好地接起呼叫……
在联络器一圈圈荡开的悠长音波之中,林三酒默默地祈祷着,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礼包——从镜屋出来以后,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似乎一直就被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第一次呼叫结束了,余音仿佛仍回荡在黑暗里。但那只是错觉;声音与实物一样,只要落进了黑暗里,转眼就会跌下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林三酒咬着牙,又一次拨通了呼叫。
万一……万一是上次那个声音接起来的呢?
上次接起呼叫的人,虽然把礼包的声音模仿得极像,语气、措辞与说话方式却与礼包几乎是没有一点儿相像。如果是数据体拿到了他们的联络器……
她不敢想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呼叫音忽然断了。
她愣了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个清泉般的嗓音,带着微微吃力的喘息,低低问道:“是……是姐姐吗?”
“你、你怎么了?”林三酒一张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气也不比他稳定多少。“你受伤了?”
第908章
千钧一发
礼包与数据体的战争一定还没有结束。
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季山青的声音又虚弱又低沉——而是因为林三酒又一次浮起了上一次的怀疑。
联络器另一头的人……好像并不是礼包。
“喂?”那个明白无误、确实属于季山青的声音,轻轻扬了起来。
林三酒此时全身重量都靠一条单臂吊在绳子上,肌肉在不断剧烈颤抖,仿佛每个下一秒钟都即将力竭。她不能换手——那个正正方方的联络器只能被她的一只手抱在怀里,而且它浑身光滑得没有能够挂得住的地方——只要一把联络器收起来,它和那个礼包的声音就会一起消失了。
“姐姐,你在听吗?”清风抚过水面一般轻柔的嗓音,尾音像游鱼一般微微滑了过去。这是一个几乎微不可查的细节,只有极熟悉礼包的人才知道,他说话时是没有这个习惯的。
“是、是的,我在听。”
林三酒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极了。好在她现在急需的是力量,是急需一个能让她摆脱眼下困境的能力,只要对方能够说话、能让她的【皮格马利翁项圈】启动,她就仍有希望从这个深井般的黑渊脱身。她现在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察觉他并非礼包了。
……当然,如果联络器那一头的人愿意帮她这个忙的话。
“我的伤不严重。不过你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很吃力。”这是礼包的嗓音,却是他从没有过的语气——字句间微妙地凌乱而草率。
“礼、礼包,”林三酒的手臂越来越支撑不住了,她能感到自己在一点点往下滑。粗糙的绳子摩擦着掌心,刮得她皮肤生疼,但惊恐远比疼痛切得更深。“你快、快跟我说一句话!”
“说什么?”对方再次扬起了尾音,这次是纯粹的疑惑了。
“跟我说,我拥有一个能让小吞大的能力,就现在!”
“小吞大?”
季山青——或者说,装作是礼包的人——静默了几秒,似乎在猜测分析眼下的情况。林三酒甚至能猜到他的心思:一旦他发觉自己身陷险境,只有靠他一句话才能脱身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接着犹豫,到底要不要救下自己了。
毕竟她是敌人的“姐姐”。
他假扮成礼包与自己联络到底是什么目的?想要从她这儿获得什么?又是怎么拿到联络器的?声音与礼包完全一样,是因为他解析了礼包吗?
只是一瞬间,就有不知多少个令人惶恐的问题闪过脑海。然而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容后再谈,唯有她一点一点滑下绳子的趋势,才是眼下最急迫最危险的——林三酒忍不住朝联络器吼了一声:“快说!”
她以前从没有对季山青这样声厉色疾过。
“姐姐很急吗?”联络器那头的人,似乎也因这声吼而吃了一惊。即使猜到林三酒正处于危险之中,他的嗓音还是那么云淡风轻:“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
肌肉颤抖、酸软、无力得这样厉害,好像这条手臂就快要不属于自己了。林三酒焦急之下,呼吸又一次沉重起来,将指甲死死抠进绳子里一点,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联络器静下来的那半秒钟,感觉比一年还要漫长。
她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把玩着她。
“……你的能力是让小吞大。”
终于,怀里的联络器在一片黑暗中发出了这一句话。
林三酒猛地松了一口气,差点因为这一松劲而滑下绳子;她悚然一惊,急忙拼命扑踢着双腿,重新死死攥住了绳子——紧接着,她的心就沉了下去,仿佛要脱离身体跌入深渊一样。
脖子上的【皮格马利翁项圈】没有热起来。
“不——不行,”她咬着牙,气息断断续续,连说话都很艰难了:“不行!没有热!”最后那一个字,几乎成了压力下的一声尖叫。
“没有热?”礼包的语速加快了,“你是说项圈吗?”
他连项圈都知道!
手臂如同被火灼烧着,林三酒实在支撑不住了,猛一口咬住了绳子,让它深深硌在牙关之间。她的咬合力量只是一般,即使加上一副牙,也仍旧没有减轻多少手臂的负担。
只听怀中联络器里喃喃地说道:“你用过这个小吞大的能力吗?”
废话,当然没有!林三酒狠狠地心中回应道。
“唔,那是不是这个描述太笼统了?”
林三酒双眼一亮,赶忙松开牙齿喊道:“是的,一定是这个原因!快、快再说一句!”
“姐姐,你特地用联络器找我说这一句话,而不找身边的人……是因为情况真的很紧急了吧?”
对面的声音幽幽地问道。
林三酒没有回答。她宁可用这两秒钟咬住绳子。
“告诉我,你想让什么吞掉什么,我才能想出一句更合适的描述。”
“我、我在一个深渊里,全靠一根绳子吊着,”她不知道告诉对方自己的处境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她别无选择了:“我怀疑它与我的一个特殊物品是同样性质的东西……但、但那个特殊物品太小了,我需要让它吞掉这个——啊!”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手好像是忽然有了自己的意志,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地就这么松开了。一声惊叫中,林三酒直直坠了下去,激烈的心跳声顿时充斥了她的耳朵。
当她从僵硬中勉强唤回理智、重新伸手去掏背包的时候,虽然仅仅过了几秒,却已经太晚了。她一向直觉敏锐,此时她的直觉正告诉她,将纸鹤、润肤乳都吞噬得无影无踪的深渊底部,正在无限接近她。
就这样结束了吗?
假【能力打磨剂】从裤袋里飞了出去,在她上方的视野里旋转着下落;银光飞快地转着圈挥洒在黑沉深渊之中,映得几滴眼泪的反光从昏蒙光影中一闪而没。说来也怪,在即将死亡之前的这电光火石之间,却唯有这一幕仿佛放慢了速度。
“……姐姐?”
她仍然抱着那联络器,礼包的声音在血液、心跳的雷鸣中听起来含糊不清。林三酒松开手臂,任那联络器先一步跌进了身下黑渊。马上,她就要与它去往同一个地方了。
……随即,她才感到脖子上正热得烫人。
第909章
并不想见这个故“人”
脖子上那意味着生命的滚烫热度,重新点燃了林三酒的理智。
——不管怎么样,她绝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电光火石的短短一刹那间,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叫出了那一张卡片的;只是她掌心间忽然就多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物件,冰凉地硌着她的皮肤。
林三酒在半空中猛一拧身,由头上脚下的姿势翻了过来,像是跳水运动员一样直直朝下方无尽的黑暗冲了过去。她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挥动双臂的本能,只是双手死死攥着那个小小银色物件,对准了下方正张口等待着她的深渊。
“被我的物品吞噬吧!”
这句高声怒喝,仿佛吐出了口、却又好像只在脑海中回荡了起来——下坠时激起的隐隐风声扑满了她的耳朵,血液全冲上了头顶,她一时间竟连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也分不清了。
……接下来的那一个瞬间,漫长得如同人的一世,又好像短得只有一眨眼。
她好像听见了怒吼声,感觉到了天摇地动的颠覆;不知从何而来的颜色夹杂着牛乳般的银光旋转起来,眼前不再只是一片黑暗了。林三酒只觉自己正不知被什么庞然大物不断地撞击着,有可能是那怪物身体的内壁;她死死咬着牙,攥着手中特殊物品不敢稍松,只把【防护力场】抗在身上,硬生生地顶住了雷霆般的冲击——直到她终于失去了意识为止。
……当遮笼着神智与视野的黑暗渐渐褪去时,从她微微张开的眼睑缝隙里,从她睫毛丝丝缕缕的黑影里,她眨了眨眼,重新看见了夜空。
尽管它阴沉多云,没有星光,她却仍然觉得这片夜空美极了。
一张脸探进了她的视野,挡住了大半夜空。
“……真是叫人想不到,”那个闷闷的声音被罩住了,嗡嗡地说:“原来杀死你的机会,最终还是落进了我的手里。”
什么?
林三酒受扭曲力场影响而体力枯竭,又像是被人装在袋子里上下摔打了一次,此刻头脑昏昏沉沉,只觉那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她用剩余不多的意识力勉强维持着【防护力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就在这时,却听见了“嘶啦”一声响,似乎是布料被扯碎了的声音。
她抬眼一看,发现那人拽掉自己的袖子。碎布料中露出了刀刃一般薄而锋利的手臂骨,正在夜色下闪烁着一线寒光。
“长足!”
风声响起时,林三酒心中一凛,急忙软软撑起身子、就地一滚,只觉一阵寒意贴着她的后背划了过去,深深扎进了地面。那条刀锋般的臂骨力道、硬度都叫人吃惊极了,竟将水泥地都砸开了一条裂缝;她只来得及回头扫了一眼,那个戴着口罩的堕落种就再一次挥舞着寒光冲了上来。
在长足的脚边,正好躺着一件小小的银色物品。
林三酒情急之下,朝它扫出一腿;她虽然手臂酸软得像是果冻,但腿上力气还剩了些许,果然一脚踹上了对方的小腿骨——只不过靴子底刚一蹬上那条小腿,她心中蓦地一紧,急忙硬生生地将脚抽了回来。
长足在口罩后喘息着发出了一声笑。
它的小臂骨和小腿胫骨,竟然都是一样的“刀锋”质地,只是平时被裹在衣料里看不见罢了。
错过了这么短短半秒的机会,那条小臂骨已经朝她飞快地切了下来。林三酒干脆关掉了【防护力场】,将剩余的所有意识力都全部轰击了出去——意识力是无畏刀锋子弹的,果然如同一记重拳般,将长足给远远打了出去。她立即跳起来,抄起地上那件银色小物件,紧跟着冲了上去,对准地上的堕落种怒喝一声:“左手臂!”
【皮格马利翁项圈】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她或许应该庆幸,长足是在项圈效力还剩下一分多钟的时候袭击她的。
她手里巴掌大的银色小垃圾桶里,登时响起了急速吸抽空气时的尖锐响声。任何被扔进这只小垃圾桶的东西——只要它能装得下——都会迅速从底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点,与刚才吞掉了纸鹤、润肤乳和林三酒的那只怪物,一模一样。
长足的手臂原本是怎么也装不进小垃圾桶的,正如刚才那只怪物也远超小垃圾桶的容纳范围一样;然而不知道联络器那头的“礼包”给她形容了一个什么样的能力,此时那条手臂竟不受控制地、旋转着没入了银色垃圾桶中,与此同时,夜幕下也响起了长足撕心裂肺般的一声长长嚎叫。
……刚才那只怪物,大概也是也像长足这样,扭曲着被吸进了体内的小“黑洞”里去的吧。
林三酒蓦地收起了垃圾桶,吸势顿消。长足的左手臂由于连接着身体,在这么短短半秒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被彻底吸进去——只是原本像刀锋般光滑、平整而锐利的手臂骨,现在已经变形扭曲,明显比右手臂短了好长一截,显然废了。
它断断续续的呼号声,又尖又凄厉,像是垂死的猫头鹰对着月亮的长嚎。
“你叫什么?”林三酒盯着它,冷冷地问道。她脖子上的热度正在逐渐降低,不过长足应该不敢再发动一次攻击了。“你袭击我,我就要报仇……按照你们堕落种的原则,这不是天经地义吗?我还没要你的命呢。”
她对长足确实没有杀心——或许是因为她对它产生了了解。它的过去,它的煎熬,它的创伤和渴望;以及在“梅裴裴”变成堕落种后,那个依然对它心存留恋、甚至愿意一直被它追杀的人,林三酒在不知不觉间全都熟悉了。
杀掉一个堕落种很容易,杀掉地莫一直挂记着的儿时玩伴却不容易。
长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双眼睛往上翻,露出了一大部分眼白。它死死地盯着林三酒,嘶哑地说道:“你、你懂什么……我的手,我不能现在失去我的手……”
“为什么?”
林三酒问了一句,又忽然四下看了一圈,这才皱起眉头:“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足的目光落回地面,那一瞬间竟看上去有几分人类似的茫然。它的口罩被一口气吹得一鼓,随即响起了它低低的声音:“我是来找梅和报仇的。”
第910章
薄冰上的合作
报仇?
林三酒不得不先四下看了一圈——她此时仍在保护园里,只是不在刚才那一条小道上了。一处三四十平米大小的水泥空地,被几面高墙包围着,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出入口。
实在很难想象,刚才那只几乎无穷无尽、没有底部的黑暗怪物,竟然一直只是生活在这几面墙的合围之中。
“你所说的梅和……”她记得那是长足——也就是过去的梅裴裴的母亲:“她在哪儿?”
长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额头碎发和口罩之间,它的眼睛仿佛要凸出来一样,死死地盯着她。
“她还能在哪儿?”
林三酒不由又看了一圈。这块水泥地空无一物,再没有什么能够藏人的地方了。
她的迷惑一定浮现在脸上了,因为长足就这么直直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举起了一根手指:“等等。”
林三酒望着它那只还完好的手,眨了眨眼。
“你在保护园里转来转去,刚才还躺在地上像是受伤了……”
“我差点被吞掉。”
“而且你还不知道梅和在哪里。”
“当然了,我怎么会知道?”
长足突然用唯一一只手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林三酒后退半步,只见它一甩自己那只被彻底拧得变形了的手臂,喘着气说:“……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园子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只愣了半秒,双眼紧接着一亮:“你知道?”
长足没有回答。它翻起眼睛,盯着林三酒,一言不发——好像打算靠双眼向她复仇一样。
“你是特地潜入这个园子的吧?”
这么一想,答案就很清楚了:长足原本只是一个工作用堕落种,不应该与这个园子有任何关系。既然它为了报仇而潜进珍稀动物保护园里,那么它一定事先做过调查,知道这个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它有出去的办法。
幸好刚才没有杀了它。
见长足仍然一声不出,林三酒的目光在它的手上扫过去了一圈,忽然笑了:“你就这样去杀人?你的一条手臂都废了。”
这句话几乎立刻扭曲了长足露在口罩外的面容——就在它忍不住像蛇一样从喉间低低地发出了一阵嘶嘶响声时,林三酒又插进去了一句话:“我记得,梅和是一个进化者?你不可能有胜算的,就算在你手臂报废以前,也还是没有任何胜算。”
“是吗,”长足冷冷一笑,刀锋般的右手臂在破碎的衣袖布料里一抖,抖起了一道寒光:“你又知道了?”
“当然,我是一个进化者,你不是。”
所幸,斯巴安给她的背袋仍然好好地系在后背上;林三酒反手一抓,正好抓住了一柄弯弯的冰凉把手,看也不看就抽了出来——却抽出了一把通体漆黑、仿佛是由某种金属打造的伞。
那只背袋里,有不少武器和道具她都是头一回见。林三酒本想将伞直指长足,然而她手臂仍然在隐隐酸软着;为了不暴露自己正在受力场影响的事实,她只是轻轻将伞尖点在了地上。
“……我知道你恨我,大概只排在梅和、地莫的后面。”
堕落种已经完全丧失了感受喜悦、爱与包容的能力,它们脑海中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暴戾。即使林三酒放过长足一命,它也绝不会感恩,反而只会记仇——“留着你也是一个定时炸弹,是个遗患。我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杀了你,让你再也伤害不了我,也永远再报不了仇。”
长足像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立在地上,半蜷曲着身体紧盯着她。
“……或者,我们可以做一个交易。”林三酒晃了晃手中的金属伞状武器,又看了看长足报废的手臂:“看见这个东西了吗?兵工厂的出品。交易成立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这不是一个需要多加考虑的问题,没过几秒,长足就轻轻点了头。
“不错,真乖。”林三酒冲它一笑,却又将伞状武器收了起来。“在我确确实实地走出保护园之前,我暂时先把它收着了。”
长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武器消失在她的长背袋里,似乎强制着自己压下了渴望——这种自制力,在充满了浑浊欲望的堕落种之中,可以算是难得一见的了。
“你说吧,什么交易?”
林三酒想了想。她现在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这个园子里的古怪力场对她造成的影响;然而她又不能对长足示弱。她必须得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找出自己急需的答案。
“首先,我要知道这个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足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一人一堕落种之间的关系,此刻变得微妙极了:他们必须提防着彼此,却依然不得不与对方打着交道,从对方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彼此都像是走在薄冰一样小心翼翼,因此一时间竟都有了几分客气。
“那就说来话长了。”
长足喘着气,指了一下这方水泥空地的角落。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在两面高墙相交之处,夹着一个幽黑的、无光的角落。“我们先从那儿出去,一边走一边说吧——交易可以,但你别耽误我的事。夜晚可不是永恒的。”
它也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行动——林三酒求之不得,立刻点点头跟了上去:“那儿有出口?”
“没有。”长足的答案叫她吃了一惊,不过紧接着就听它继续说道:“但是我们一直站在那儿等着的话,也许就会有了。”
“噢?”林三酒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见的那句话:“因为要放这里的生物‘散步’吗?”
一人一堕落种在角落里停下来,长足在阴影中嗤了一声。
“散步?”它好像觉得林三酒这句话十分可笑,“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它并不是真的在等一个回答,因此顿了顿,继续说道:“七个月……我花了七个月的时间,终于摸清楚了这个地方大概是怎么回事。这儿的确是一个珍稀动物保护园不假,不过你刚才看见的那些东西,并不受保护。他们以普通人为材料,生产出了既不是堕落种也不是进化者的怪物,并且以此为基础,打造出了一个人工怪物生态圈。”
第911章
同类情谊
这已经是林三酒第五次看见同一面墙了。在昏淡的夜色中,每一面墙、藩篱和小道看上去都差不多,所以当她开始注意到自己正不断经过同一面墙的时候,她或许早就从它面前徘徊过许多次了。
“我以为你知道出路。”林三酒忍住胸膛中不住冲击着她的喘息,低声质问道。
“……我知道!”
就像前几次一样,长足立刻带着防备地迅速回应道:“我——我只是没有亲自走过这里的路。”
“那你怎么会知道往哪里走?”林三酒停住脚,轻轻敲了敲墙。那面墙上突兀地伸出了半根扭曲的钉子,看不出是什么用途,好像只是有人一时兴起钉在这儿的。“你看看,我们又回来了。”
“我不瞎,我看得见。”长足烦躁不安又焦虑,如同一罐性质不稳定的化学品,“你感觉不到吗?这个园子里有一个很古怪的力场……”
林三酒心脏一跳——终于说到这个了。她一直忍着力场对她的影响和消耗,即使开了意识力防护也依然见效甚微;但为了不在长足面前流露出弱点,她一直撑着没有提起这一点。
现在,她怀疑长足也与她一样,是受了力场影响又不敢表现出来了。
“保护园里也养了几个堕落种做杂务,我花了很大代价才从它们那里打听到路线。”长足虽然听着声音还算平稳,口罩却一鼓一鼓地,似乎正在不断喘气。“……顺,顺着力场走,它们说,别管眼前的路,随身体感觉一圈一圈绕着走,哪怕不断回到同一地点也无所谓。只要感觉力场的影响越来越小,就能顺着走到园子最边缘处。”
顿了顿,它控制不住似的嘶嘶说道:“梅和就在那里。”
然而当身体一直处于高负担状态时,对于消耗和压力的微小波动就没有那么敏感了——当林三酒提出这个问题时,长足却哼了一声:“我们堕落种变异后的身体比你们用处大多了。你们力量再怎么成长,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都是以一块软肉为基础而已。”
“但你们堕落种却拿软肉没办法呢。”她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长足不吭声也不理她了,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时不时停住脚,似乎在利用自己的身体探知力场的方向。她们无疑很幸运,走了十来分钟,再没有遇见过一个像刚才鲶鱼人脸怪物那样的东西;根据长足打听来的只言片语,此时游走在园子里的大多数小型生物,都是危险性不高的生态圈底层。
只不过,怪物虽然没有遇见几个,人类的踪迹却越来越频繁了。
戴着面具、明显是保护园员工的进化者们,三五成群地在空地上、小道里来回巡视——有些人打着手电,还算好躲避一些;有些人却习惯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徘徊接近。有一次她们险些就被撞了个正着,幸好长足及时发出了一道尖尖细细、不似人类的啼泣声,她们转头就走的脚步声才没有引起那几人的怀疑。
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这些黑夜中的进化者从不单独行动。
“这些人越多,说明我们离目标越近了。”长足的目光从她的背包上划了过去,“快到目的地了,你也该把东西给我了吧?”
它话是这么说,但林三酒却能听出来,它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守约。毕竟在堕落种的脑海中,是没有“约定”这一概念的——撕毁,破坏,反目,抢夺才是常态。
“到了就会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三酒确实感觉好过些了,力量似乎也隐隐回来了一点儿:“目的地是什么样子?”
长足看了她一眼,却没作声,只是转身示意她跟上去。它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脚下渐渐越来越快,连感应的步骤也省略了,仿佛心知肚明接下来该往哪儿走似的。小巷渐渐宽了,逐渐下移,变成了一片空荡荡的下坡路;一人一堕落种尽量贴着边角阴影走了一会儿,绕了几个弯,路就被切断了——当她们来到一重厚厚的铁门前方时,即使不刻意感受身体状态,林三酒也很清楚迷宫到这儿就结束了。
她瞥了一眼长足。
这只堕落种直直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好几秒钟也没有说话。
厚度足有几十厘米,几乎足能抵抗坦克的沉重大门,长长地拦在了眼前,左右各悬挂着一个小小的犬型标志。没有锁孔,也没有摄像头,甚至连门是从哪儿打开的缝隙都看不出来,好像完全浑然一体,只不可动摇地阻挡着外来的危险。
这些进化者身处于无数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怪物中间,确实不得不小心一些才对,不过——
“这是哪儿?”林三酒皱起眉头,低声问道:“这儿可不是出口。”
长足死死地盯着大门,仍旧没有出声。只有离近了,才能看清它身上正在微微发颤,连衣服都在极轻极轻地沙沙作响。它的口罩鼓动得更厉害了,过了几秒,它慢慢转过了头:“这儿是我出生的地方。”
“什么?”
“……这儿,是我作为堕落种出生的地方。”长足低声重复了一遍。
林三酒花了一会儿功夫来消化这句话。
“我还记得这道门,和这道门附近的路。”它抬起一只手,轻轻划过铁门。
“听好,我对你接下来要干什么一点也不关心。”林三酒一把抽出那柄伞状武器,墩在地上,“我要从这里出去,你知道吗?你想要这把武器,就要带我找到出口。”
就好像是她的话点亮了黑夜一样。话音刚落,伴随一阵电流闪过的细微声音,四下猛然亮起了雪白的几束亮光——她们仿佛是突然被推上了舞台的演员,一下子被亮得刺眼的聚光灯给牢牢罩住了。
光芒与黑暗的模糊边界处,隐隐浮出了一些难辨轮廓的影子。
“真难得,我们又有客人了。”从铁门后方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嗓音,也不知那人在门后呆了多久:“你怎么能信任堕落种呢?”
林三酒一拧头,目光像冰刀似的刺向了长足——长足愣愣地站在原地,却与刚才一样没有动作。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即使你是堕落种也不行啊。毕竟你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同类情分。”
第912章
珍稀动物们
当长足意识到自己被出卖了的那一刻,它的疯狂甚至将林三酒也吓了一跳——它一下一下地用身体撞击着大门,体内一把骨头咯咯作响;它刀锋一般的双臂在面对这道如同堡垒城墙一般的铁门时,显得脆弱单薄极了,不管它嘶吼着砍、撞、刺了多少下,大门却岿然沉稳得令人绝望,只留下了几道隐约划痕。
它在绝望和焦躁中发出了垂死夜枭一般凄厉的吼声,连门后那个人乍一听也不由退了两步。
“为——为什么?”长足这几个字听起来简直不像人话,倒像是什么动物凄厉的尖叫恰好有点儿接近这几个音节。
“有什么可奇怪的?”门后的声音再次开口时,好像仍然带着一点儿余惊:“它们不关心你能不能成功报仇,它们只是想看一场屠杀而已。这不也是你的本性一部分吗?”
尽管每一个堕落种都对进化者充满了仇恨,但是相较而言,显然是长足被杀的可能性会更大些——为了满足它们自己想看流血的欲望,那几个告诉长足消息的堕落种,大概一转头就把它们的对话都泄露出去了。
长足倚着铁门慢慢滑下来,牙关咔咔地敲打着,浑身颤抖。林三酒大步走上去,一把抓住它的领子,将它拽了起来:“现在可不是倒下的时候,你看看那边!”
长足顺着她的示意转过了目光。
在大门顶端几只探照灯雪白的光芒下,高高矮矮、形态各异的黑影从黑夜中浮了起来,正在朝她们靠近。空气仿佛也被它们身上的气味给搅浑了,粘稠得缓缓流动着;光将水泥地映成了一片刺目灰白,在这灰白地面上的一个个黑影,就像是从地底钻出的黑暗森林一般,眼看着越来越长,越来越近了。
“我没想到堕落种还能找到进化者来帮忙。”那个声音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林三酒没应声,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逐渐升高、直立起来的生物们,手里叫出了一张卡。在她身边不远处,长足也重新站了起来,“呼嗬呼嗬”地喘着气,一把将右手臂上的衣料全数撕去了。
在一人一堕落种都浑身紧绷起来了的时候,那个声音饶有兴致地继续向林三酒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佣兵吗?它给你钱了?”
“佣兵——她吃我奶糕都常常不给钱。”堕落种冷笑了一声,回头充满戒备地看了一眼林三酒:“武器该给我了吧?”
“我和各种各样的人都并肩战斗过,”林三酒反手抽出金属伞,看也不看地扔给了它。“……但和堕落种,还是第一次。”
“别想多了,”长足“啪”地抓住了金属伞,“等会儿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用它在你背上来一刀的。”
“然后你就自己葬身在这儿?”
二人嘴上对答了几句,但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对面的生物们半秒。从身后大门里传来了一声叹息,显然是把她们的对话都听见了。
“这位进化者,你和它不一样,”那声音轻轻劝说道,听起来不无遗憾似的:“毕竟你是我们的一份子。如果你只是它雇来的人,我也不是不能放你走,但你必须先把身份解释清楚。”
林三酒下意识地刚想要开口,倏然反应了过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不远处一个黑影猛地往前一扑,像是游泳运动员扑进了水里一般,顿时没入了地板,变成了水泥石板间游动的一条长蛇,急速朝她们咬来。
那个人是有意挑这个时机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为的就是让她分神;他们也许根本不打算让一个得知了保护园内部情况的外人活着走出去。
就在林三酒心中暗骂了一声的时候,那条长长黑影也在一眨眼间就游近了她的脚尖,快得叫人不敢相信——刚一靠近她,那片黑影顿时四散开来,从蛇变成了一小片湖泊,黑压压地蔓延了出去,像洒进水里的石油一样漫卷而来。
【防护力场】早已将林三酒从头到脚地护住了,但她仍不敢大意。她往后一跃,一脚踹上身后钢铁大门,借力在空中翻腾而起,朝旁边的空地处跃了出去——不等她为自己躲过地上黑影而松一口气的时候,她却忽然浮起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打开探照灯呢?
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进行袭击,不是对他们养的生物更有利吗?
还没有想到答案,她已经咚一声落了地。一只探照灯恰好坐落在她面前不远处的门上,亮得她不得不微微眯起了眼;就在这时,只听长足突然尖声喝了一句:“影子!”
它又追上来了?
不,不对——林三酒心中一凛,突然间明白了,连忙就地一滚,急急跳了起来。她一拧身时,却忽然只觉肩膀上凉凉的,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野战服的肩膀处竟不知何时少了一块布料。
……水泥地内的那条影子,游动着重新束起了身体。刚才林三酒还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现在她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头部的那一侧,蠕动着好像刚刚吞吃下了什么东西。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露在夜风里的光裸肩膀。不止是外面的野战服,包括里面的底衣、背心,也都少了相同的一块,边缘光滑得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东西能吞噬我们的影子!”
一下子,林三酒就什么都明白了;她又惊又怒地高声喝了一句,手里卡片一转,就变成了一根长长的教鞭。“影子少了哪儿,我们身上也会少了哪儿!”
怪不得【防护力场】压根没用,她总不能把影子也包上。
长足却没法回答她了。
刚才还能叫出一声“影子!”的堕落种,此时长长地朝前伸着头、身体却在不住向后挣扎;在喉咙中不住的咯咯响声重,它一双眼睛外凸得尤其厉害,仿佛是被人用一把线拽住了眼球,正使劲往外拉一样——堕落种的身体确实与人类的“软肉”不一样了,即使那两颗眼球已经大半脱离了眼窝,它看起来好像仍然能不断抵抗。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地板上的影子就再一次蔓延、覆盖住了林三酒的影子——这一次,被吞没的部位是她的头和肩膀。
第913章
与孩子们的苦战
眼睁睁望着自己影子被吞噬了的那一刹那,林三酒如坠冰窖。心脏好像突然消失了,胸膛里空空的,脑海里也空空的——即使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生死,这种从体内深处泛起的恐惧依旧强烈得能叫人麻痹。
不过,等等。
头都消失了,她怎么还会感觉到恐惧和麻痹?
浮起这个念头的同一个瞬间,林三酒顿时像解冻一般恢复了神智;一旦冷静下来,她的决断就来得雷霆般迅速利落。在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随着四五束急剧扑出的意识力重重撞上探照灯,白光在灯泡“哗啦啦”的碎响声中瞬地灭了,黑暗重新夺取了夜幕的主导权。
……光芒暗下来后有那么一会儿,仿佛一切声音都随着她的影子一起消失了。林三酒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连呼吸都被困在了胸膛里;直到她的视线逐渐适应了黑暗,她才突然又一次听见了自己剧烈、强劲的心跳声。
她还活着!
刚才感觉那么漫长的一阵子,实际上才过去了一两秒钟;连她也不敢相信,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及时做出反应,险险地留下了自己一条命。
长足喉间的“咯咯”声仍在夜色中持续着,林三酒按照刚才记忆中它所在的方向纵身一跃,翻过半空时划出了长长一道银寒光芒的弧线——弧线从长足面前一闪而过,紧接着,只听一声低低的、如人一般的痛呼,就从另一方向的黑夜中响了起来。
乍然重获了自由,长足猛地吸了一口气,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一跤跌在地上。
“怎么回事?”林三酒落了地,低声问道。
那个能够吞噬人影子的东西,在一片漆黑中就没有用武之地了;长足摸黑站了起来,也不道谢,只喘息着说:“你、你刚才是怎么切断的?那勾住我眼球的东西,不……不是实物。”
“我知道。”林三酒一挥手中长弓般的狼牙刀刃,它的尖端顿时微微颤了起来,隐隐发出了一阵蜂鸣。这把看起来像刀一样的武器,实际上远远超出了一把冷兵器的性能范围——“你看见是什么东西勾住你眼球的吗?”
长足低头整了整自己歪了的口罩,重新遮住了脸,这才答道:“嗯,看见了。”
“是什么?”
“是它的目光。”
林三酒一愣,正要问“是谁的目光”,后脖子上忽然麻麻地站立起了一片汗毛;不等她有所反应,【防护力场】紧接着波荡着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正死死地咬进了她的防护罩里,两股力量像拉锯一样纠缠着,急剧地消耗着她的意识力。
她心中一紧,想要拧身跃开时,却发觉自己后背上像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似的,挣扎了几下,竟一寸也不能挪动;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余光中,身旁的黑暗里好像正有什么东西正一步步走近了她。
“长足!”林三酒叫了一声,不敢从那片黑暗中移开目光。她至少得知道自己身后是什么情况,而堕落种正好面朝她的背后。
然而长足却好像还没发觉她的异样,循声朝她转过了头——不等林三酒开口,突然听见自己耳朵边上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嗓音,以一模一样的口气又叫了一声:“长足!”
那正是她自己的声音。
发出她声音的那个东西,正紧贴在她的耳朵旁边,她几乎能感觉到它忍着笑时的细微喷气。当她手中那一把尖锐狼牙迅疾地刺进自己耳旁的空气时,那东西却早已从她肩上一窜,嘻嘻笑着消失不见了。
“一次我就听见了,你叫我干什么?”
堕落种一边喊,一边一挥手臂骨,在黑夜中划出了一道呼哨声。
林三酒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这片黑夜里到底藏着多少个“珍稀动物”?吞食影子的一个,用目光勾住人眼球的一个,黏住她后背的一个,从黑夜中慢慢靠近的一个,不知何时趴在她耳边、用她声音呼唤长足的又是一个……现在就是提醒那个堕落种也晚了,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刚才那声不是我叫的!”
长足咬紧牙关从嗓子眼儿里怒喝一声,猛地朝前一扑,金属伞乍然张开——它的伞究竟抵住了或者击中了什么东西,林三酒就看不见了,因为那已经超过了她的余光范围。
“你叫我干什么?”长足趁着喘气的工夫,在她背后不远处叫道:“说话啊!”
“你看看我后面!”林三酒已经朝身后击出了几次意识力,却全部石沉大海般地落空了;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半的意识力,眼看着就又要见底了。然而她的喊声回荡消散在夜色里,长足却只顾着一下一下地与什么东西搏斗着,一声也不回答她。
……它好像听不见自己了。
林三酒心里浮起了这个念头。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她一边想,一边转手叫出了一张卡片。
“不知道该不该说很遗憾,我们培养的这些孩子也并不都是以战斗力为主的。”
就在她手中教鞭蓦然滑入了黑夜时,从大门后再次传来了那一道陌生的嗓音。那个人似乎一直在通过某种方式朝外窥探着战况,此时轻轻笑道:“……毕竟这些孩子会怎样诞生,以什么样的面目和特性诞生,都是非常随机的,都是造物主的礼物。”
那一个庞大的黑影此刻终于走近了林三酒。它显然就是不擅战斗的生物之一,因为它的速度可以称得上是很慢了,这么一段路居然也要走上七八秒钟;当它一点点朝林三酒弯下腰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却不由咚咚地激烈跳了起来。
“但我们也并不要求它们一定都要有高超的战斗能力。”那声音渐渐开始带上了一点儿兴奋:“只要能力出众,怎么都可以派上用场的。比如这一只,噢,我真是没有想到,今晚这里还会出现一个进化者……简直是瞌睡时掉下来了个枕头。我最宝贝的一个孩子,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林三酒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教鞭,手里叫出了另一个小小的特殊物品。
她有十分信心,门后的人不可能在一片黑暗中看见自己手里的小东西;然而它究竟能不能对一个怪物起作用,她却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
第914章
奇迹
……不见了。
那个庞然大物喷出了一阵鼻息,腥腥热热地扑上了林三酒的面颊,吹得她额前碎发飘荡了几下。她闭了闭眼,重新张开,望着那个模糊的黑影一点点接近她,一点点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