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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不等他们同时扑过来,波西米亚手中乍然一亮,已经长长地划出了一道银光。仿佛做梦一般不现实地,河水从裂缝中咆哮倾涌进来,球囊顺着那一道刀口猛地被巨大的水力撕裂了,几个人在眨眼间就被冲倒了、迅速卷进了没顶河水里。

    波西米亚早就做好了准备,胸中也已憋住了一口气;她在水中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身边的塑胶囊壁,重重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差点被河水给冲卷出去的两个双胞胎就被裹着拉了回来。

    与他们的战斗力相仿,这两个毛人的水性似乎也非常一般。无数白色水泡咕嘟嘟地从他们鼻子、嘴角里往上窜,一副好像马上就要翻白眼了的样子——波西米亚一边往上游,一边要对抗着他们不住乱抓乱踢的四肢,一边还要试图用胶囊布把他们裹起来,一时间又急又气、手忙脚乱下还灌了好几口水,恨不得干脆几刀把他们都切了喂鱼。

    这可不是发善心,波西米亚恨恨地想。

    毛人兄弟的能力太有用了,以后说不定她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呢,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一丢、管他死活……但是、但是——救人也太他妈累了吧?怎么会这么辛苦啊?

    真是的,以后再也不救人了!

    饶是像波西米亚这样能力出众的进化者,当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双胞胎给拖拽上岸时,也感觉自己像是终于重新捡回了一条命。她如同一条死鱼似的趴了一会儿,喘匀了气,这才撑着湿漉漉、沉甸甸的身体勉强坐了起来。

    这儿好像离梦境副本不远。她记得顺着这条河往上走,就是梦境副本往外吐进化者的那条河川了……然而仅仅是绕过了一面斜坡,进化者们打造出的欣欣向荣之感已经消失殆尽,一切废墟残垣都又被树木、荒草与藤蔓吞噬了。自然夺回了它的领地。

    她打量四周时,其中一个毛人把头伸出囊布,“呼哈”一声吐了一地水。

    “被抓几率……”他们俩去掉了半条命,使劲把鼻子里的水往外喷,还不忘算数:“百、百分之四十八……”

    “这不是下降了嘛!”波西米亚一把将他们重新塞了回去,喝令道:“不想被抓就在里头坐好!”

    “你要干什么?”不知哪一个从囊布里嗡嗡地问道。

    “听我的,就肯定不让你们被抓。”

    虽然不乏抗议,但是两个毛人似乎很懂得听劝——他们果然没有再露头不说,囊布里窸窸窣窣了一阵,应该是他们坐好了。

    波西米亚扬手从腰间抽出一条牛皮绳质地、挂着一片流苏的长长带子——这种吉普赛风格的饰品,她身上要多少有多少——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半块气囊布给打了个结,也将那对双胞胎都被包进了气囊布里。

    “诶?”毛人兄弟从里头发出了一声质疑。

    “我要去半山镇Bliss馆找那个余渊,”波西米亚拍了拍手,来回打量这个比她还高的大包裹,“如果我把你们扔在这里的话,你们大概跑不了十里地就要被人抓住了吧?”

    毕竟扎破气囊的人是她,如果这对兄弟因此被抓住了,虽然她是很不在乎的,但日后想起来难免会觉得心烦。

    “……话是没错,”

    “但是难道你想——”

    “等等,”一个毛人打断了自己的兄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现在也算是被抓了吧?”

    波西米亚的白眼简直能翻到后脑勺儿上去:“我又不会杀掉你们!”

    “其实如果我们同意为十二组织效力的话,”

    “他们也不会杀掉我们。”

    “哦?那你们为什么不为他们效力?”波西米亚一边说,一边脱下湿透了的两层外衣——她就是喜欢把衣服穿得层层叠叠——又从一只手镯里掏出了一件风格硬朗利落的牛仔外套换上了。当然,这件牛仔外套是她从林三酒那里拿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看。

    “有管制,就没有信息自由,这是对我们能力与心智的扼杀。”

    看不出他们还蛮有气节。

    把长裙换成短裤,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再套上皮靴;等装扮完毕以后,波西米亚一回头,发现双胞胎还在布囊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看样子他们也尝试过从系紧的口袋里挣脱出来,可惜没有成功。

    “准备好了吗?”波西米亚低头问了一声,“我们要走了哦!”

    “不,那个,还是等等——”

    她根本就不打算考虑毛人兄弟的意见。

    半背半拽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以高速冲进人群里的时候,她激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也分不清到底惊呼声到底是来自身边,还是来自背后的包里。

    气囊布在粗粝的地上飞快摩擦过去,掀起了一阵阵烟尘,时不时还会被碎砖和断石给撞上一下,估计里面的人是不大好受的;可偏偏双胞胎选用的气囊布结实强韧,被石子磨一路也磨不坏,所以波西米亚压根儿没有让他们出来的意思——她愿意救人一命,已经严重违背本性了,至于别人现在痛不痛,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不敢在一辆交通工具上呆得太久,只好一会儿换车、一会儿狂奔;赶路赶到一半的时候,林三酒的第二只纸鹤就又找着她了,一直盘旋在她的耳边,不断催促询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你到底去了没有?你到哪了?”

    当波西米亚终于遥遥看见半山镇的时候,她终于停下了脚,弯下腰,沉重地喘了一会儿粗气。

    “你为什么不回我信?你到底去了没有?你到哪了?”纸鹤落在她的肩膀上,执着地问道。

    纸鹤似乎是被设定成了只要没有回应,就会一直重复循环下去的模式——波西米亚怒从心头起,闪电般一把抓过纸鹤,朝它怒喝道:“烦死人了!对于我的辛苦,你懂个屁啊!”

    她今天的遭遇已经够受的了,还都是因为林三酒!

    纸鹤收到回答,安静了两秒,很快就扑棱棱地飞走了。

    “不要再来了!”波西米亚不冲它的背影喊一声,仍不能解心头之恨。

    用劲儿拽起身后的大包裹,她一步一步地踩进了半山镇的雪地里。双胞胎一会儿一句“喂,我们能出来了吗”、“屁股颠得疼”之类的抱怨,在她听来都是耳旁风。好不容易走进Bliss大门的时候,波西米亚却万没料到自己都临门一脚了,却被拦了下来。

    “抱歉,您不能带着这个进去。”一个长相温和的年轻男人,不住朝包裹扫了几眼。

    “我管你,我必须带。”波西米亚从来没有讲理的意识。

    年轻男人苦笑了一下,不愧是服务业的,也不生气:“请问里面是……?”

    “石头。”

    双胞胎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外面的情况,在窸窸窣窣地挠了一阵痒以后,好歹知道安静下来了。年轻男人望着包裹,渐渐抿起了嘴——任谁被人当傻子看,大概也都会是这副表情。

    “请您下次再来吧。”他终于开口了,这一次语气坚定多了。

    波西米亚松开了气囊包,使劲抹了抹脸。

    要冷静,她心想,不就是连连被人阻挠、堵截吗……

    “嘉比盖尔!”蓦然一声断喝,就这么毫无阻力地从波西米亚口中冲了出来,在幽静的楼道里回荡成了一片片海浪:“Bliss!Bliss!我管你叫什么名字,反正是穿红裙子那个,带着余渊给我滚下来!你不出来,我就要拆楼了!”

    第896章

    战斗也要好看!

    “呼”地一阵风响,一个人影倏然飞过了长走廊,重重地砸上了走廊末端墙壁;在软软滑下地面的时候,才叫人重新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正是刚才那个相貌温和清秀的年轻男人。他面色铁青地坐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涨,双眼直直盯着地面,一时间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似乎正好被击中了肋骨附近某个要紧处。

    算上刚才“见义勇为”、“主动替Bliss维持秩序”的几个客人,这已经是波西米亚砸出去的第六个人了。

    “别逼我动用能力,赶紧叫那个女人下来!”

    虽然她也有点儿气喘,但脚下还是稳稳站在原地。尽管扑上来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叫她后退的——五六岁时就进化出了能力,又早早失去了监管人,可以说波西米亚是一路战斗着长大的,这点儿人还不能叫她放在眼里。

    不过,能不用【吟唱诗人】还是不用的好,毕竟它太独特,说不定会被人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路战斗着长大,当然也意味她一路惹怒、得罪了不少人。

    “Bliss!”她又喊了一句,“这名字也太难念了吧?赶紧滚下来,林……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的,别装死!”

    她差点一时口快把“林三酒”几个字喊出来,总算及时咬住了舌头。据林三酒说,她被人追杀时是靠着假死才好不容易金蝉脱壳了,现在不能让人知道她其实还活着——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她真窝囊。

    “出去打,”一个从角落里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男人,捂着自己的小腹朝她低声喝道:“这里是Bliss,我也没发挥能力……等到了空地上,我就会叫你好看。”

    “我本来就很好看。”波西米亚对这一点很自信,叉着腰冷笑一声:“你傻吗,我还出去打,我要找的人就在楼里。”

    她一边说话时,一边已经拖住布囊朝楼梯口处走去了。当远处几个人影接连爬起身时,双胞胎好像也都意识了不妙,不住在包裹里挣扎着,就像两只受惊的鸡:“那个,你有事就忙你的,我们其实……”

    “大红裙子,”波西米亚根本没有理会,只是长长地叫道,“你出来啊!”

    她拽着胶囊布包走上楼梯,头也不回地一甩手,几道银星似的亮点骤然割破空气,带着尖锐得让人发痛的利响,迅速朝身后扑了出去——伴随着几声痛呼,当它们再次回到波西米亚手中时,坚硬光洁的表面上正好滑下去了几滴血珠。

    当楼梯上响起一串轻轻的脚步声时,她立即抬起了头。她以为下来的人总该是嘉比盖尔——或Bliss,谁知道那女人到底叫什么;然而一扫之下,她的目光却落了个空,竟什么也没瞧见。

    空无一人的昏暗楼梯上,那一阵静静的脚步声依旧“哒哒”地朝她走来,听着越来越近了;在离波西米亚还有几节台阶的时候,那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几节台阶之上,沉默地望着她一样。

    可惜银网不在了……波西米亚冷下面孔,手腕轻轻一抖,无数镯子、手链顿时叮叮当当地响起来。那一阵悦耳的撞击声流进空气里,却并不散去,反而氤氲开了,一圈圈气流似的缠绕着她,仿佛有人正为她唱着一曲轻柔的歌。

    “你的自保方式还真吵啊。”

    蓦然间,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轻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嘉比盖尔?还是Bliss?”波西米亚不关心对方叫什么名字,“余渊人呢?我要带他走。”

    “谁是余渊?”那个嗓音飘进空气里,就像是从天窗里落进来的一束夕阳光,烟尘与寂寥一起在光中沉浮。“你找错地方了,走吧。”

    波西米亚侧耳听着,却只觉声音充斥着建筑物、仿佛无处不在,听不出说话的女人到底身在哪里。

    这一次不等她说话,包裹里两只毛鸡先忍不住了。

    “骗人,”嗡嗡的声音透过布料传出来。

    “你瞒不过我们的数据,”

    “余渊在这儿做了输血和手术吧?”

    “别小看我们的专业能力。”双胞胎一人一句地说。

    楼梯里顿时安静了。连刚才被波西米亚打飞了的那几个人都不再凑上来了,尽管他们似乎都仍然围在楼梯下戒备着;在一片静谧中过了半晌,那声音才又笑了。

    “数据?什么数据,能显示出我这儿有一个叫余渊的人?”

    在毛人兄弟们喋喋不休地开始讲述自己的能力之前,波西米亚就一拳砸在了胶囊布包上,示意他们闭上了嘴。

    她转过头,望着那一节空空的台阶哼了一声:“再装傻也没有用,人给我。”

    “你能找得到的话,尽管带走。”

    这句话立刻激怒了波西米亚。

    “你以为我拆不掉你这个破鸡窝?”

    她冷笑一声,一把将布囊推到一边;一股气流登时环绕着她的脚边急剧加速旋转起来,卷进了越来越多的空气,迅速成长为一个巨大漩涡;她抬步冲上了楼梯,气流也紧跟着她的脚步,呼呼作响地吞卷、冲击着她经过的每一寸地面和墙壁,在身后激起了无数墙皮、碎石和灰尘。

    但从气流传递给她的感觉上来看,在脚步声停下的那节台阶上,却什么也没有卷着。

    波西米亚扬手一甩,手腕上一道流苏皮绳顿时活了过来,蛇一般弹射进了前方楼梯,眨眼间就以Z字形切碎了空气——甚至隐隐激起了风雷之声;然而目光所及内那一截不长的楼梯上,却始终没有任何隐形之物被打着的痕迹。

    发出那个脚步声的到底是什么?

    波西米亚抿紧嘴唇,猛地停住脚,身边高速旋转着的气流也渐渐停歇安静了下去。

    别看她常常要跑路逃亡、隐姓埋名,但那都是因为她性子太过肆无忌惮,可不是因为她能力不够强。面对这么个不知哪儿来的女人,尤其还是一对一的战斗,波西米亚可不相信自己会落败。

    她一甩手,在一颗什么东西滚进掌心时将它立时抓住了;看也不看地,她将那颗东西一把塞进嘴里,随即弯腰一掌拍在了脚下楼梯石板上。

    就仿佛是她的金棕色长卷发滑下了肩膀,又长长地落在了地上一样,一片同样的金棕色光芒如同地毯一般,从她脚下瞬间伸展、扩散出去,铺满了整条楼梯;不仅仅是楼梯,连二楼的走廊里也被隐隐映得光泽闪烁,被软纱般迷离的光海给淹没了。

    波西米亚这才缓缓朝上方走了过去。

    【红毯女星光丸】

    顾名思义,这是给女星们走红毯时用的丸子嘛。光是一条普普通通大家都在走的红毯,已经不能满足众位顶级影星们的要求了;既然衣着首饰妆容都绞尽脑汁、已至臻境,那么剩下还可以发挥心思的地方,大概就是脚下了吧。

    使用方法:一次性用品,吃下后脚下随即会亮起一条光带,铺过使用者即将走过的路。为了上镜好看,光带会挑选使用者身上最标志性的颜色,以期达成一整套颜色相配的高级感。

    作用效果:这是一条只有自己能正常行走的光带。光带里是非常安全的,因为大部分外来攻击——不管是人还是物——在闯进光中的那一刻,都会被光芒所凝滞,让人像是在果冻中努力行动一样费劲,且再也无所遁形。

    PS:光带维持时间为五分钟。但是,假如行凶者的战力远远高于使用者,那么“凝滞”效果就很微弱了。就好像两位女星站在一起时,上天宠儿般的那一位美人总是能夺去更多注意力一样。

    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平衡强大的一款特殊物品,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贵了。那么一小筒,里头几乎没有几颗,就要好几百红晶……

    替林三酒跑一次腿,谁能想到破费这么大。

    波西米亚一步一心痛地走上二楼,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金子上;由于太舍不得它,她竟盼望着能有什么攻击闯进来,好让她这颗光丸没白白花费掉——只不过直到她在二楼楼道中停下脚,周围也没有一点儿声息。

    “十一步,”刚才那个女性嗓音忽然幽幽地响了起来,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这个家伙的能力太像是作弊了……谁也想不到它的攻击方式,所以它几乎从没有失手过。”

    波西米亚一愣。“谁的能力?”

    “你听见的脚步声啊。”女声一笑,“其实那是我养的一个宠物发出来的。当人听见它的脚步声时,一般来说都大势已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波西米亚回应,她又继续说了下去:“几乎没有人会在听见它的脚步声时,就知道要立刻将它的步数记下来。然而谁也想不到,其实步数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当它走完以后,它会从原地消失。而当你再开始移动的时候,如果你停下时的脚步数字小于它的,那么你就会被固定住不能动了噢。”

    “我知道,你初入一个陌生地方,在来到二楼时一定会先停下看一看的。”

    第897章

    见到余渊……不,等等

    没有一点儿声音,没有一点儿征兆,一个大红色影子就像烟雾一般从波西米亚的余光角落中浮了出来。

    她十分想拧头看一看,但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凝结在冰块里一样,麻木又没有生机的一块僵硬石头。那红影从余光中逐渐走近,行动间幽然轻缓,悄寂无声;唯有那烈焰般鲜艳的火红色,与冷雪飘零似的淡淡气息,一起在寂静中漫漫浸润了一方空间。

    “所以……是谁让你来的呢?”

    那个声音响起时,与波西米亚已经挨得很近了。这个女人似乎暂且没有攻击她的意思,因此也没有在光带中被凝滞住身体;她轻轻撩起波西米亚一丝弯卷着散落下来的长发,在她耳旁轻轻笑了一声:“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不能动”的范围也包含了口齿。这么看来,那个穿大红的女人好像也没有真要她回答的意思——再说比起回答对方的问题,波西米亚现在更想反唇相讥一句“比你美”。

    那阵特殊的、雪似的气息又从她身边抽离远去了,而红影依旧在。她似乎直起了身体。

    “想从我这里夺人,至少也应该多带几个人才对。”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你和后面袋子里的那两个人,今天都犯了个大错。”

    波西米亚一动不动地听着。由于不能眨眼,眼睛里渐渐酸痒起来,好像要泛开眼泪似的——难受倒算了,要是让这个讨厌女人以为她受不住怕而哭了,那可太丢人了!

    “你们想要余渊,无非是希望顺藤摸瓜地找另一个人吧?”那个女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半句话却像是自言自语:“我既不愿意让她死,又不能看她活,这世上的事啊……”

    她的声音如缓风一样消寂下去,二楼再次死一般安静下来。

    波西米亚在心里早将这个红裙子村姑和林三酒那个王八蛋都反复来回骂了百八十遍——市井里混迹长大的孩子,可以从粗俗到隐喻骂得从不重样。然而骂人终究是没用的,反而在她气息颤抖时,一颗眼泪终于在她“不要啊!不要!”的无声喊叫中,慢慢流下了脸颊。

    “啊呀,”

    那个声音似乎有点儿惊奇。她又走近了一些,雪雾似的气息笼住了波西米亚;随即一个影子低下来,伸出手轻柔地抹干净了她的脸。“别害怕,我会轻轻的。”

    轻轻地干什么?杀了她吗?

    谁能料到跑一趟腿还要赔上一条命?

    如果波西米亚现在能张口说话,她一定会不管林三酒死活先把她的名字供出来的,然后再趁这个红裙女人分心的时候,送她一句诗——一句威力最大、有死无生的诗。

    “喏,我养了一个东西,我很喜欢它的效果。”那个女人缓缓地笑着说,“它能让你的感官与思绪,在迷幻绚烂里一路沉沦……”

    完了完了,是个变态。

    波西米亚虽然不能动,但她仍有一招杀手锏没有用出来,那就是她的意识力。她隐忍不发,是因为没有把握能够靠一击而翻转形势;然而要是这红裙女人准备叫出更多“宠物”来的话,那么她必须早点动手了——

    不等波西米亚下定决心,身边那个始终没有露出相貌的女人却忽然自己停顿住了,微微“咦?”了一声。

    趁现在!

    波西米亚来不及思考她到底是被什么分了神,意识力蓦然如海浪般冲了出去。她才不会像林三酒那样把意识力当拳头用;在它卷起的呼啸风声中,隐隐裂开了一线黑色细缝,挣扎、闪烁、扭动着越来越大,露出了细缝后的一片漆黑。气流急速涌进那细缝里,刮起了二人长发、将二楼内的挂饰吹卷得哒哒作响,仿佛要把一切都塞进那条裂缝里去似的。

    波西米亚始终不知道那线细缝后面到底通往哪里,反正被送进去的对手们——或者是他们的部分肢体——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红裙女人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转瞬间就从波西米亚身边消失了气息,也不知避到哪儿去了;正当她打算再注入更多的意识力,将那细缝再拉得张大一些时,只见一个小小的、十分眼熟的白影子却被风一起裹住了,直直投向了那线黑色裂缝。

    在与波西米亚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个白影子里忽然响起了林三酒的声音:“你为什么很辛苦?”

    波西米亚不由一惊,急急忙忙掐断了意识力;裂缝骤然闭拢、消失,急速涌进裂缝里的空气一下子停滞了,仿佛没有了牵力的绳子一样,重新软软地散荡开了。

    那只纸鹤“吧嗒”一下落在地上,拍了几次翅膀也没能飞起来。

    “不就是让你去找Bliss问问吗,有什么辛苦的?需要帮忙吗?”林三酒的声音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落了下去以后,二楼里渐渐恢复了平静。过了半秒,一个大红影子轻轻走了过去,捡起了纸鹤。

    “原来你是她的朋友。”

    那红影转过身,朝波西米亚微微一笑——比衣裙还要鲜艳的红唇,衬得纸鹤都雪白了;漆黑的长发与睫毛,映在那双天空般蔚蓝通透的眼睛里,看起来如同风落下的余影:“怪不得你什么也不肯说就来要人。”

    波西米亚呆呆地看了她几秒,好像又快要烧了丝的时候,才突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回过神的时候,她也已经能动了。她一时间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琢磨报复对方的了,看了那张脸两眼,讲话时竟不自觉地有点结结巴巴,脸上也热了起来:“那、那个,当然了,你快把人给我!”

    “好啊。”Bliss这次答应得利落极了。

    对比太鲜明了,波西米亚顿时后悔了——早知道不该顾忌林三酒的。不顾忌她,自己也不会白白花掉一颗丸子……

    “他现在还不方便走动,”Bliss率先走向楼梯,回头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波西米亚跟上来:“你和我一起上去瞧瞧,看看怎么把他带离这里才好。”

    “我这儿已经有个装人的布囊了,”

    波西米亚说到这儿,才想起了毛鸡两兄弟,急忙去把布囊拖了上来;双胞胎在里头听了,自然又是“没事了?”“不打了?”叽叽咕咕一阵。

    “两个三个都是一样的嘛,我就这样把他包回去好了。”她拍了拍布囊,刚才腾腾的怒气不知怎么都在那双蓝眼睛下燃烧不起来了。

    Bliss一时间只能站在楼梯上,蓝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布囊,似乎实在不知道该找出什么话来答复她;过了几秒,Bliss才终于苦笑了一下:“……你先和我上去看看再说吧。他受了重伤。”

    重不重伤,反正也是要一起打包带走的;波西米亚嗤了一声,她可不想跟头骡子似的把人扛回去。

    她仍然有点戒备,只肯跟在Bliss身后数米远的地方慢慢上楼梯,压根不愿意靠近对方——她已经不在心里骂对方是“红村姑”了。包里的双胞胎兄弟,不知道为什么也忽然变得十分配合,话也不多说,手脚也不多挣扎,只是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布囊里倒腾着什么。

    这位传说中的余渊,被七扭八拐地安排在了个一转头就要迷路的房间里,隐秘地挤挨在建筑物角落之中,不是Bliss带路,恐怕波西米亚找一年也找不着。走近门口时,药物的凛冽气味就逐渐浓烈起来,预告着一个人险死还生的单薄命运。

    Bliss伸手推开门,首先走了进去;不等波西米亚拖着布囊跟上,就听Bliss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898章

    被冲向了远方

    出事儿了?

    波西米亚心中一凛,扔开布囊,几步冲进了房间。一室尽是沉厚黏滞的血腥气与药味,一张床独自浸在从天窗投进来的柔弱光晖中,纱帐朦胧地泛着白,将里头的人影也遮映得虚虚浅浅。

    那就是余渊?

    有那么一瞬间,波西米亚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的人影到底是哪里不对;直到Bliss忽然大步走近床边,她这才一激灵醒过了神——“他、他这是……?”

    “快过来!”

    Bliss转头嘱咐她一声,随即迅速地扎起了纱帐帘子。

    初看之下,波西米亚不由吃了一惊。这男人轮廓、皮肤与头发都年轻得充满生机,即使濒死了一回,也抹不去那种蓬勃浓烈的力量;然而他脸上、身上都布满了墨青色的纹身,繁复花纹密密麻麻地遮蔽了每一寸皮肤,叫人压根也看不清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模样。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的影子之所以看起来那样虚浮浅淡,是因为他马上就快要传送了。

    “他到日子了?”波西米亚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好,支棱着两只手,弯腰问道。

    回答她的却不是Bliss。

    “……不,不是的。”那叫余渊的男人眼皮颤抖几下,微微睁开了,眼睛里干涸地泛不起一点水光。他见到波西米亚时似乎一愣,随即转过目光:“Bliss……”

    “她是林三酒的朋友,本来是过来接你的。”Bliss立即就明白了他要问什么——她总像是时刻揣摩观望着人心一样。

    “小酒……?”余渊吐了口气,浮上了一个说不清是苦笑还是叹息的神情,声气低弱地问道:“她还好吗?”

    他嘴唇、皮肤都没了血色,被墨青纹身衬得黑白分明。不过这种鲜明的对比,也在渐渐地淡下去,就像一段云影投进了水里,即将被风吹散得化开似的。

    “好得很,倒是你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有传送走?传送一般都很快的呀。”波西米亚随口问了这么一句,神色却突然一凝,忙又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不是……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四个月……”余渊不得不停下来,换了一口气慢慢说道:“才到传送时间。”

    即使早有预料,波西米亚仍然怔住了。她来来回回将余渊看了一遍,发现这青年露在棉被外的指尖,已经浅淡得几乎彻底看不见了;透过隐约一个指甲轮廓,她能直直看见下方床单的斜纹。

    Bliss也是一惊,上下打量他几眼,皱起眉头:“但你真的要传送了……我不可能认错的,你的身体已经开始半透明了。”

    “是的……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了。已经有好几分钟了……我也不知道……”余渊说到这儿,忽然微微咬住嘴唇,自己怔住了,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也想到大洪水了。

    波西米亚望着他,不知怎么浮起了这个念头。

    “你是不是记错日子了?”Bliss仍然在一旁轻声问道。

    波西米亚顾忌着Bliss在场,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想了想,只好掏出林三酒给她的纸鹤之一,打算赶紧趁着余渊没有传送走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不仅是没到日子就开始了传送,甚至连传送本身的时长也不再确定了;余渊的传送过程有可能会一直拖延下去,也有可能会随时消失。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传送机制出了问题。

    ……以往所有的经验与参照都不管用了。

    这个半透明的、躺在床上的男人,仿佛是万丈大厦分崩离析、飞散碎落下来的残片;意味着她从小就习以为常的世界规律,她熟悉并适应的一切生活规则,她出生长大、说不上究竟喜不喜欢的家乡,即将全部开始崩塌了。

    直到这一刻,波西米亚才对大洪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当她拿出纸鹤时,她发现自己的指甲油上闪烁起一溜儿海蓝的光,仔细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抖。

    不仅是手指……连手心里都是一片微微冷汗了。

    洪流中身不由己的一片落叶,要被远远冲向无尽的寂寥与未知里,比什么都叫人恐慌。

    “……幸好早就准备好了签证,”就在这时,Bliss的半句话恰好被送进了波西米亚耳朵里。她吃了一惊,握紧纸鹤,抬头朝二人问道:“有、有签证了?”

    “Bliss给我的,”余渊看着自己逐渐透明、却仍然撑起了棉被的身体,脸色也不大好看:“她知道……我想去奥林匹克。”

    “碰巧有个签证官来充大头。”Bliss歪头朝波西米亚一笑,一身红裙如同夕阳下的火红烟云,衬得她皮肤清冷雪白:“……从他身上拿到了十好几张签证呢。”

    奥林匹克……这种名字越波澜不惊的地方,一定就越靠近地狱,这是波西米亚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余渊偏偏要去那一个世界,但现在也来不及问了,谁知道余渊还有多少时间——她匆匆将情况全录进了纸鹤里,一甩手,看着它扑棱棱地飞入天光,从上方小窗中消失了踪影。

    “如今有签证也未必保险了。”

    波西米亚低低地说了一句,咕咚一下在床边坐了下来。

    余渊显然很快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面色不由一白——Bliss转头看了看两个人,微微一皱眉,却什么也没有问。

    犹豫了几秒,她才低声问道:“你伤还没好,去了新世界怎么办?”

    余渊抬起眼睛,望着纱帐顶半晌,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他嘶哑地说,似是要笑一笑,气息却只飘零地散开了。

    一时间室内再没有人出声,只有一片死寂逐渐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空气都像是与血腥气浸透了,放弃了纠缠,凝滞浑浊地贴在人的身边。直到几分钟后,余渊才轻轻苦笑一声,打破了沉寂:“……我居然还在。”

    说是还在,但大部分身体已经完全透明了。只有胸膛、肩膀及头颅依然还存留着色彩与轮廓——虽然传送过程被拖长了许久,但身体逐渐透明化、并最终消失的过程,却似乎依然势不可挡。

    他的胸膛以下,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吗?波西米亚不由疑惑地想。

    “你特殊物品什么的,都在吗?”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关心人不是她的一向作风,但眼前这个男人——波西米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去想象这个一身伤痛的人被猝不及防地扔进一个世界后,遭到不测的可能性。

    谁知道什么时候,落到这种残酷铁拳之下的就会变成自己呢?

    余渊只是点点头。他的胸膛看不见了,浅淡的透明吞噬到了他的脖子处。

    “那么——”

    不等波西米亚将一句话说完,从头上天窗里蓦地扑进来了一个小小的白影,速度竟远比之前高出几倍,似乎也明白此时情况紧急;纸鹤一落在她手上,立刻传出了林三酒飞快、焦急却依然有条理的声音:“余渊,我现在离你太远,赶过去恐怕已经迟了。你一定要记住我告诉过你的、那些关于奥林匹克的经验……但是没有联络器,你的计划恐怕是没法达成的。Bliss!”

    Bliss似乎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点名,蓝眼睛一转。

    “我上次在你的楼里落下了一个特殊物品,你没有忘记吧?”林三酒的语气坚决得不给人留一点余地:“战斗结束之后,你肯定回收了它。现在,我希望你能把那件【战斗物品】交给余渊。”

    在几人都愣了愣的时候,她已经流畅地解释了一遍【战斗物品】的使用方法——波西米亚听得几乎傻了,这种想它变什么就能变什么的东西得值多少钱啊?愣神时,又听林三酒继续往下说道:“余渊,你接触过联络器,你清楚应该怎么用【战斗物品】模仿出一个联络器来。我……我弟弟,应该还在奥林匹克附近,你一睁开眼,第一件事就要立刻联络他!奥林匹克里至少不会有像神之爱那样的天外危险,所以你肯定有时间呼叫他,千万不要担心。”

    不知怎么,她说“弟弟”的时候有点儿犹豫,好像也拿不准对方到底算是她什么人似的。

    “记住了,第一时间和他取得联系,说是我让你去的,告诉他你有伤在身,一定要让他马上去接你!”

    余渊微微勾起嘴角,朝那只纸鹤缓缓眨了眨眼睛。

    Bliss已经像一片火烧云似的从房间里消失了。在那纸鹤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一通注意事项后,她又从房间角落里浮现了出来;她似乎根本不需要门窗,就能随意自在地从建筑物里来回穿梭。

    余渊已经没有手去接着那件【战斗物品】了。他张开嘴,Bliss将那件小东西夹在他的牙缝中,朝他低声一笑:“谢谢你陪了我这几日……保重。”

    波西米亚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短裤裤角;当她再抬起头时,纸鹤安静了,日光照亮了灰尘、纱帐与床铺,那儿再也没有人了。

    第899章

    林氏集团的第一步……?

    波西米亚失魂落魄地返回Exodus时,刚签完到的林三酒正在山脚下一片雪松林里等着她。

    林三酒坐在一块被阴影遮蔽的大石上,脸上换了一张新面具,却仍然是一个粗糙肥厚的中年男人;她无声无息地从林荫中探出头的那一刻,差点挨了波西米亚一记重重的意识力攻击。

    “……原来是你,”波西米亚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不高兴,只是耷拉着眉眼,情绪低沉地抱怨了一句:“你这样子真是难看,像变态一样。”

    林三酒没理会她,抬头朝她身后扫了一眼,本来一肚子话瞬间就像冰雪似的融化不见了,只留下了一个逐渐膨胀起来的疑问。

    “你从哪弄了这么一个大包?”她皱眉问道。

    那只由厚塑胶囊布系成的巨大袋子,仍然由波西米亚半扛半拽地拖行在地上,老远就能看见它一路磕磕绊绊、滚来滚去所腾起的烟尘。当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里头竟然扭动翻腾了几下,显然装的是活物——

    紧接着,活物在袋子里站起来,嗡嗡地说了一声:“你好。”

    林三酒张大了嘴。

    不等她想出该怎么回应眼下这个状况,里面那两个仿佛一模一样的声音就继续说了下去。

    “能放我们出来了吗?”

    “我感觉这附近应该很安全了。”

    “不安全其实不也关你们的事。”

    “而且,再怎么说也比被裹在包里拖着走安全。”

    波西米亚回头先喊了一声“闭嘴!”;随即她与林三酒四目相对,怔怔想了一会儿,还是转头解开了包囊布的系带。被磨损得灰白的囊布顿时四下散开,两个衣衫褴褛、一头一脸全是毛发的男人,忙不迭地跳出了囊布,这才“哈”地一声就地坐下了——好像被拖拽着跑了一路,他们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们……”林三酒问了两个字就犹豫地转过头,冲那两个除了上衣颜色不同,连毛量长短都十分相似的人问道:“你们是谁?”

    “名字啊,已经好久不用了。”红色上衣的毛人说。

    “我们叫什么来着?”

    “反正只是代号。”

    “你叫我们A和B也可以。”绿色上衣的毛人想了想,“我当A。”

    林三酒揉了揉眉心,抬起头想找波西米亚要个解释——这个向来精力充沛,肚子里好像塞满火药,一说话就“噼啪”作响的女人,现在竟看起来有几分萎靡。

    “他们的能力很特殊,”波西米亚提不起劲儿似的说,“能捕捉、分析到好多信息……我本来是去找他们打听打听消息的,不过消息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为了免得他们被人追杀,我只好把人带回来慢慢说。”

    换句话说,她是把两个无辜的进化者给绑架了。

    “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要把人带回来说?”林三酒压低声音,有点儿不安。毕竟人偶师还在Exodus里治疗,随便带外人进来恐怕不大安全——“被打断了就下次再问嘛!”

    波西米亚一瞪眼,火气以怒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燃烧起来:“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说?”

    林三酒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又得罪了她;然而也不知波西米亚想起了什么,火气没有维持多久就又唰地熄灭了,仿佛被冰雪给兜头泼洒了一身似的。

    “我不管了,喂,你们两个,关于大洪水也好、什么十二组织也好,你们跟她讲好了。我要回去了。”

    她话音一落,就恹恹地独自朝Exodus走去,真的再也没有回头。她双肩垮下去了,步伐也有气无力,仿佛被无形又沉重的世界给压得成了小小一个,直到消失在山坡的另一边。

    林三酒收回目光,正好看见那毛茸茸的二人仍然呆呆站在原地——她走上前去,冲二人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她一向这么任性妄为。不过……你们清楚有关于大洪水的事?”

    说到这儿时,她也有点儿半信半疑。

    两个毛人对望了一眼,又一齐眼神直直地望向了她,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钢针似的头发和胡子都立起了,刺刺扎扎地朝四周空气里伸着;就在林三酒被盯得无措的时候,他们猛地“啊”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传出大洪水一事的源头!”

    “你们怎么知道的?”她立即面色一紧。

    “捕捉到的信息。”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经过一系列印记的分析,其实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捕捉?分析?

    尽管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但林三酒依然在短短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眼前二人的奇异之处。

    “话又说回来,”红衣毛人又开口了。

    “余渊仍然活着这件事,是我们通过数据分析告诉波西米亚的。”绿衣毛人接了下去。

    “要不然她是没法在余渊传送之前赶上见他一面的。”

    “对,但是关于这一点,我们没收到钱。”

    “她也没有按照交换约定,告诉我们大洪水的消息。”双胞胎一人一句地飞快接应着彼此的话。

    “既然她是你的朋友,”

    “那么你选吧,”

    “替她给钱,还是替她和我们交换消息?”

    即使她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从这几句话里也能听出一个叫人吃惊的事实:这一对双胞胎似乎远在百里之外,就能通过“信息”、“数据”之类的东西,分析出自己并未亲眼得见的事情,而且准确率似乎还挺高。

    林三酒望着他们,慢慢眯起了眼睛。

    “除了钱,”为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柔可亲,她咧开嘴朝他们一笑:“你们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吗?当然,钱和信息都不成问题。”

    双胞胎彼此对视了一眼。

    当Exodus“唰”地一下打开了气压门的时候,连莎莱斯温柔的电子音听起来都仿佛有了一点情绪波动:“……下午好。又来了两位客人吗?”

    双胞胎“啊”了一声,四只脏兮兮、已经看不出原型的鞋子“啪叽”、“啪叽”地踩在通道地板上,两颗毛发浓密的脑袋来回地转,也不知是正在忙着“收集信息”,还是因为这艘飞船而惊叹得顾不上说话了。

    “给他们算是员工吧,”林三酒毫不犹豫地答道,“从今天起,他们为我工作了。”

    第900章

    天凉了,林氏集团破产了

    Exodus中的“新兵”迎接仪式,似乎已经有了一套惯例:在外头染了一身疲惫风尘、从精神到皮肤好像都麻木皲裂了的进化者们,往往会从食、睡这样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开始,被莎莱斯温柔地一点点抚慰照顾。

    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饭——期间莎莱斯也没忘记提醒林三酒,人数再继续增多的话,资源就要不够用了——又洗了一次清清爽爽、痛痛快快的澡,当双胞胎兄弟再次出现的时候,都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运动服和慢跑裤;二人看着更加没有区别了。

    唯一没有变的,仍然是那一头刺刺扎扎、向四面八方尖尖炸开的浓密毛发。洗掉了灰尘以后,它们看起来生命力更加顽强了,坚硬不屈地探进空气里,坚决不容人质疑它们硬邦邦的精神。

    “我都不知道你们长什么样子。”林三酒望着二人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示意道。“那个,要修剪一下吗?”

    “脸部的模样与屁股的模样有什么本质区别呢?”一个毛人开了口,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油性笔,在自己胸口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A”。

    “无非都是身体表面的一部分。”另一个毛人接过笔,正当林三酒以为他是B的时候,他写了个“A+”。

    ……所以兄弟俩之间,也是有竞争意识的嘛。

    “你不问我们屁股长什么样,却关心我们的脸,”A转头看了自己兄弟一眼,从一团胡子头发下也看不出他高不高兴。

    “关注面部,在生物学意义上来说,属于人类的动物本能之一。”

    “希望你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动物性,”二人一唱一合地说,“不要为难我们了。”

    “反正头发和胡子是绝不能剃的。”

    林三酒被他们几句话就说得头都大了,摆摆手,问道:“为什么不能?”

    A和A+——这种随便挑的名字,叫起来感觉真是奇怪极了——对视了一眼,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答道:“原本是商业机密,”

    “但既然你是雇主,又提前给了工资。”

    “……主要还是因为工资,”A+不忘把实话补充了一句。

    “我们决定给予你信任。”

    “这些毛发是我们的‘天线’,绝大多数信息的捕捉,都是通过天线完成的。”

    林三酒差点从桌子后面跳起来。她探出身体、俯近桌面,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什么信息都能捕捉到吗?”

    假如这是真的,那几百个红晶就花得太值了!

    “那倒不是。”毛人A一口否认了,“我们周边一定距离以内,是信息接收有效范围。”

    “但超过这个距离的话,就必须种植接收天线。”

    “接收天线?”林三酒愣愣地看着他们。

    “换言之,就是把我们的毛发留下一根。”

    “像草木利用鸟类搬运种子那样,”双胞胎似乎说得有些得意,也忘了什么机密不机密的了。

    “我们利用客户以及遇见的人散播毛发。”

    “被固定在什么地方当然是最好的,”

    “但如果被风吹跑了的话,也正好可以接收新地区的信息。”

    作为最后的陈词总结,双胞胎一齐感叹了一声:“幸好我们天生毛发量远超常人。”

    林三酒抱起胳膊,缓缓靠向椅背,一时间心思全被这两兄弟的能力抓住了。她沉吟一会儿,低声问道:“所以……你们在进来之后,Exodus内部的一切情况都瞒不住你们了?”

    两兄弟有点儿不安地在椅子里动了动。

    他们好像不太擅于说谎,“唔嗯”了一会儿,最终憋出来的话依然是:“啊,那个,也不是一切情况……”

    “别推托了。”林三酒打断了他们,“你们知道兵工厂有一个人叫斯巴安吧?”

    “当然知道。”

    A+又说道:“我们还见过寄给他的求爱信。”

    “开头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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