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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他愿意帮忙?

    “但他给你设了一个陷阱。”她皱起眉头,“他给你描述的目标和我完全不符。按照那个描述,你根本不可能找出一个人交给他。”

    “对,”斯巴安一笑,看起来不太往心里去。“他给我下了套,但我却不能拿这件事质询他。在战斗部的目标里,一定有一个是符合他描述的。”

    “为什么?”林三酒忍不住问道,“都已经末日了,进化者这样彼此争斗能有什么好处?”

    只是当自己这话一出口,她也隐隐想到了答案。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末日世界。从某个角度来说,碧落黄泉远比她的老家世界更繁华、更先进;在这儿,值得人们互相争夺的东西太多了。

    斯巴安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翠绿水光:“人类不就是这样吗?再说——你看看外面,”他伸开手臂,指了指天光茫茫的窗外:“难道兵工厂不算是一个非常诱人的好处吗?”

    “你……你和黎文溯江的目标,都是这一间兵工厂?”

    “至少我是。不是‘这一间兵工厂’,”他往后梳起了自己一头金发,光泽闪烁。再抬起头时,斯巴安的眼睛灼亮得叫人不能直视,仿佛世间一切都可以容纳在他的视野里:“世上只有一个兵工厂。它会是我的。”

    即使对十二界知之甚少,林三酒也能从一鳞半爪的信息中隐隐猜到兵工厂的分量。

    她点点头,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忽然浮起了一点儿挫败感:“那么……难道就没有一个肯定知道对方身份信息的人吗?我总不能一直站在明处等着人来杀。”

    “兵工厂内的行事程序很精巧,也很复杂。如果有一个客户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兵工厂里就不会有一个人知道——却还是能按照他要求中的每一个字去办事。”斯巴安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假如真如你所说,有这么个人的话,我不知道他是谁。”

    林三酒快泄气了,不由重重抹了一把脸。

    “虽然我不知道,不过,我不能让你被任何人追杀。”斯巴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眼睛浸在睫毛阴影下,目光好像能穿透躯壳、触及人的灵魂。世上竟有这样具有震撼力的面容,真叫人难以想象他与其他人一样都是人类。

    “你有办法?”

    “有一个办法,”金发男人微微蹙起眉头,“但我必须得直接告诉你,它有一点儿绕远。而且我也不知道它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你觉得值得一试吗?”林三酒眼睛一亮。在不知不觉之间,二人似乎已经建立起了一层信任。

    “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去试试。”金发男人望了她一眼,雪白牙齿在笑容中闪亮起来:“我想你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人,对不对?”

    在走进房间以后,她总算第一次露出了一点儿笑意。“那是什么办法?”林三酒吐了口气,问道。

    “是一个副本,”斯巴安忽然站起身,扑来了一阵温暖干爽、阳光般的气息;她愣愣地瞧着他伸出手,将她乱糟糟的几缕头发挽向了耳后。到底是他说的话叫人惊讶,还是他的动作更叫人吃惊,一时还真难以辨别——“叫做梦境剧本。”

    第750章

    穿上我的制服

    林三酒正要把面具戴回去的时候,斯巴安却忽然出声制止了她。

    “这个面具就是兵工厂的产品之一,”他好像还没发现它其实是【战斗物品】所模拟出来的,轻轻拉下她的手腕,拿出了面具。“你能戴着它混进来已经算是运气好了。现在黎文溯江有了戒备,你靠它肯定走不远。”

    “这是兵工厂的产品?”她吃了一惊,仔细端详了几眼他手里的面具。乍一眼看上去,它只是一片薄薄的肉色软皮;唯一特殊之处,是不管怎么仔细找,也找不出来面具边缘到底是在哪儿消失的,看起来竟像是一点点融入了空气。多看几眼,甚至会叫人眼晕起来——这是人脑中产生轻微认知错乱时的现象。

    这得是什么样的科技?

    “很吃惊?”斯巴安望着她,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笑:“百分之八十兵工厂出产的产品,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知其所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她疑惑地瞥了对方一眼:“怎么讲?”

    “知道怎么把它们做出来,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但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有这样的作用。”

    金发男人顺手卷起面具,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我们的产品,都是在对无数特殊物品的拆解、摸索之后,利用侥幸发现的运行规律复制量产。你进的这个地方正巧了……来,我带你出去看看。”

    “等等,”林三酒跟上他的脚步,压低声音问道:“现在这个时候不合适吧?我得赶紧走才行。”

    “我知道,放心吧。”

    斯巴安回头朝她一笑,几缕色泽灿烂的金发散落下来,像是被风吹碎了的阳光。他的步伐一点儿也没有慢下来,只是避开了大门口,领着她顺着一侧走廊进了大厅深处。

    当林三酒来到一根柱子后时,她借着掩护迅速往外探头一看,只见大门外正模模糊糊地晃动着不少人影;刚才出去的人们似乎都没有离开,仍然被一列列地拘在外头。

    “来,这里。”

    在她想要张口时,一转头才发现前方的影子已经一闪而没,消失在尽头一扇门里。

    林三酒顿住脚步,犹豫了一瞬。

    对方没有任何对她不利的理由——至少据她所知,是没有的;只是她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为自己这样尽心。

    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吗?

    她一边疑惑,一边踏进了门里。

    曾在她脑海深处一闪而过的种种怀疑,没有一个成为现实;在无数小型射灯投下的光芒里,斯巴安正背对着她,仰头望着一架——林三酒顺着他的目光一抬头,思维在这一瞬间停顿住了。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一片怔然中度过了几秒钟的空白。

    “这是一架……一架什么?”

    她发现自己很难把目光挪开,只能抬头直直盯着它,一步步走到斯巴安的身边站住了。

    在这个足有百来平方米大的房间里,头上天花板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层层叠叠、林木一般茂密的金属骨架,高高矗立在这个宽敞房间里,形成了一架错综复杂、巨兽一般的形态。光泽闪烁着滑过它的躯体,无数各种颜色的管道从它身上探伸出去,没入二楼地板的空洞里;最显眼的,是被一层层金属骨架包裹在高空中的一个倒锥形金属筒。

    第一眼时,林三酒就知道这不是一个特殊物品——尽管这架金属巨兽可能用上了不少特殊物品——不过,它很显然是人类灌注了不知多少时光、心血、智慧后创造出的人造物。

    它巍巍地俯视着脚下两个人类,在静默之中缓缓地喷出一阵阵淡淡白汽。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离开,不过需要它的帮忙。”

    斯巴安也同样仰着头,说话时喉结一颤一颤地滑动,在灯光中明暗不定。“这是兵工厂最得意的成果之一,我们称它为‘学者’。你看见的是学者4号,我们还有十一架,分布在其他十一个世界里。”

    “它……它是做什么用的?”

    林三酒不觉有些恍惚;她的目光一遍遍从金属巨兽身上摩挲过去,为它精密复杂的构造而感到吃惊。顿了顿,她才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斯巴安闻言低下头,金发垂落下去,将他落在面具上的轻轻一吻遮得隐隐约约。抬起头,他将【战斗物品】递还回来,对她一笑:“我想让你穿上我的制服。”

    林三酒瞪眼看着那面具好几秒钟,才咳了一声伸手去接——她感觉自己没有听懂:“你说……什、什么?”

    “黎文溯江的人,现在一定已经遍布了兵工厂,他们现在对于伪装容貌的道具会特别注意。不过你知道吗,”斯巴安说到这儿,抬手一颗颗地解开了制服扣子。深蓝外套慢慢滑开,露出了底下一片白色衬衣;领口处,一片肌理没入了阴影里。

    “一般来说,除了执行任务的小队之外,即使同属于战斗部的人,也不清楚其他人任务目标的长相。你穿上我的制服,再稍稍化一下装,有我陪着,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儿了。”

    他脱下外衣,忽然伸手一抛,将它扔向了面前的金属骨架。不管是什么动作,他做起来都这样流畅优雅;好像世间一切都是有人揣摩着他的喜好,为他创造出来的一样。

    林三酒的目光随着衣服一起落上那只倒锥形金属筒,一句“不是给我穿吗”还没问出口,斯巴安正好问道:“你有备用的衣服吗?”

    “噢,有,”

    礼包给她准备了大量生活物资,衣服更是给她备下了不少。林三酒将几件折叠好的衣裤递了过去,问道:“要这个干什么?”

    “我先用上衣给你示范一下,”斯巴安接过衣服将它们放了下去,碧绿眼睛里亮起了孩子一般笑盈盈的光。“一会儿你或许就想要避开了。”

    什么?

    林三酒还在疑惑时,金属骨架形成的巨兽忽然“咯咯”作响起来——她霍然一转头,只见那几件衣服正被一个不断打开的“漩涡”给吞了进去,迅速淹没在了一片阴影中;伴随着骤然高速旋转起来的金属筒,一阵阵白汽急促起来,从骨架巨兽的无数关节中喷薄而出,将半间房屋迅速蒸腾成了一片翻滚涌动的白。

    “学者的效果很好,就是动静有点儿大。”斯巴安叹了口气,“噢,你看,它把衣服解析完毕了。”

    一束束笔直光柱从徐徐白汽中蓦地亮起,缓缓地旋转着,互相交织在一起,在半空中连接着立起了一片光幕。

    在每一个光芒交接点上,都浮起了文字、图像、分子式——甚至还有一片模式交错重复的纹路,看上去有几分眼熟;林三酒盯着它看了几秒,终于意识到那是布料的编织模型。

    “用它来分析制服有点儿大材小用了,解构结果也比较少。”斯巴安一边解释,一边走到金属巨兽另一边,不知在进行什么操作:“……一般来说,如果解析的是特殊物品,这样的‘观点’甚至能达到数千个。”

    他所说的“观点”,指的似乎是光柱交织时形成的交错点。

    “每一个观点,都代表着这件物品的关键组成。通过有选择地重构、复制这些观点,就可以按照不同方向和用途,制造出一件全新的物品。我从没有在研究部工作过,也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原理罢了。”

    当斯巴安再次走回来时,他的胳膊上搭着两件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制服。

    他低头看了看,挑出其中一件,朝林三酒露出一个笑。

    “这件是我的,你穿上吧。”

    林三酒接过沉甸甸的制服,将它披在了身上;残余的体温与一股无花果般的淡淡气息,登时扑满了她的鼻腔。斯巴安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大了一圈,她只好用手拽着袖子,尽量将它拉得贴身一些。

    “出去等我一会儿,”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斯巴安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腰带上。他朝门口扬扬下巴,林三酒根本用不着等到他的后半句话,急忙快步闪出门外,将门在身后关上了。

    靠在门上,她轻轻地吐了一口长气。

    远远地,模糊的细碎人声偶尔会被一阵风吹进大厅里;这栋建筑里却只有一片寂静,静得叫人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与血流声——吊篮沉默地等候在灯光下,走廊与房门一起浸没在阴影中。

    她好像没有等多长时间,门就忽然从背后打开了,差点叫她趔趄了一下。

    几分钟后,林三酒已经换上了一身安全部制服;好在她个子也不矮,制服穿在身上倒不至于肥大得引人怀疑。

    斯巴安要走了她骗来的那个参观许可,一点点用手指碾碎了,扔进了林三酒拿出的银色垃圾桶里;他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把剪刀,给她乱糟糟、狗啃似的头发略微修剪了一番,又让她戴上了一副眼镜。

    当他走出大门命令各人回去的时候,林三酒悄悄在那台生着独眼的机器上照了一下;乍一看,连她也不大认得出自己的倒影了。

    第751章

    梦境剧本

    离开兵工厂的过程,果然正如斯巴安所说一路顺利。

    二人来到大门口时,他只浑不经意地伸手在镜面般的光幕上一点,它顿时碎成了无数银色光点,眨眼间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们先去了附近一个签到点;签完到以后,一夜没睡、又经历了几番惊险,如今精神身体俱疲的林三酒,不由将额头抵在那个卖冰淇淋的签到点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知道梦境剧本不是放松的地方,但是她还真有点儿希望能快点躺下来睡一觉了——也许是Exodus把她给惯坏了。

    这一路上,尽管二人接受了无数注目礼,但所有的目光都无可置疑地集中在了斯巴安一个人身上。走在他身边时,林三酒好像突然变成了灯罩下的一片阴影,没有哪个人还能看得见她。

    “兵工厂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可惜这次不能带你四处逛逛,”斯巴安一边走,一边说道:“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再带你回来。”

    林三酒微微偏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矗立在穹顶下的高高战锤。从二人身边走过去了一队观光客,一阵叽叽喳喳正朝兵工厂的方向渐渐远去,倒确实令她生出了几分羡慕。

    十二界中恐怕没有人对兵工厂不好奇,然而经过今日一事,她连参加这种观光团的余地没有了。

    “那得等黎文溯江放弃了我这个任务才行吧?”

    斯巴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或者等战斗部重新回到我手里的时候。”

    “重新回到?”林三酒不由瞥了他一眼——从碧落区透明穹顶投进来的天光,恰好落在他的侧影上,金发上跃起一片亮光。她别开眼睛,问道:“我还以为你们的职位都是被安排下来的……”

    “一般来说的确是这样,”斯巴安耸耸肩,暗红色肩章微微闪烁了一下。“但某一天,我忽然被调进了安全部,由黎文溯江接手了我的位置。在那一天之前,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我调查过他很长时间,一无所获,连一个听说过、见过他的人也没找到,甚至连签证官系统中都没有他的资料。就这么毫无来由地,一个好像从地缝里忽然冒出来的人,在董事会的直接命令下接过去了我的位子。”

    “连签证官系统中都没有——?”林三酒一惊:“这怎么可能?”

    黎文溯江总不见得是在这个世界里刚刚出生的!

    斯巴安转过头望了林三酒一眼,那双绿色瞳孔在阳光下通透清亮得惊人。

    即使在讨论这样的事情时,他的嗓音也十分温和悦耳:“我想黎文溯江也许是个假名,或者有人用某种我不清楚的手法,掩盖住了他以前的痕迹。很奇怪,为什么一定要掩藏他的身份呢?兵工厂唯二两个暴力部门,彼此之间的争斗和私怨已经被放在了明面上。这也许并不是巧合……噢,车来了。”

    铁轨高高地从头顶上划空而过,盘旋着下降,消失在远方地面深处。一辆轰然驶来的铁皮列车在二人面前停下了,二人走进了车厢——据说这辆列车会带着乘客一路向下,最终会将人们重新吐回地面上。

    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座椅;当列车一头扎向下方时,顿时变得昏暗极了,只有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几点灯光,随着车厢晃动不断摇晃。急行的列车中,昏暗似乎因此而活了过来,不断游走明灭,叫每一个人看着都不太像本人了。

    林三酒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问道:“你是说,高层有意让你们互相监督、互相牵制吗?高层是谁?”

    “几个危机感总是有点过头的家伙。”昏暗中,她好像看见斯巴安摇了摇头:“如果我始终查不到黎文溯江的任何背景,或许我也要去一次梦境剧本了。”

    这句话又一次勾起了林三酒的心思。

    斯巴安为她简单介绍过“梦境剧本”,而当她真正亲眼看见这一个副本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末日世界中的“野生”副本,她不知见识了多少;但是像这种在十二界监管之下运行的副本,她还是第一次见着。从离真正的入口还有数百米远的地方,这一条上坡路就稀稀拉拉地摆开了许多各式摊贩,用各色心思吸引着前往副本的进化者脚步。进化者们三三两两地往前走,有的面色紧张得发白,有的步伐匆匆、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更多的人,只是一边走,一边浏览着身边的货摊。

    要不是因为每隔一段路就立着一个鲜黄色的警示牌,写着前方多少米处是副本“梦境剧本”的话,她恐怕要以为这儿是一个公园门口了。

    “这儿……怎么还有摊贩?”

    “你看,我陪你来是对的吧?”斯巴安像个大孩子似的,近乎耀眼的笑容中露出了一点儿得意:“梦境剧本在碧落黄泉很有名,每天想来这儿试一把运气的人络绎不绝。因为这些访客们,这儿就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市场。”

    “梦境剧本必备物资了啊,”一个推着玻璃柜的小贩一瞧见她朝自己走来,立即招呼了一声,熟练得很:“来看看,我这——”他没说完,一抬头,乍然看见斯巴安,不由张口结舌地顿了几秒。林三酒趁着他说不出话的工夫,凑近了玻璃柜子。

    柜子里是一排厚薄各异、用线捆起来的自制手抄本,每张封面内容各不相同,但标题却一个比一个醒目。

    《十九进十九出,他战胜梦境剧本的秘密!》

    《我从梦境剧本中带出了什么,益美小姐亲历》

    《噩梦之中的爱情,灵欲纠缠与死里逃生》

    林三酒才刚看完几本手抄本的封面,又有几个玻璃柜子凑了上来;看样子,推着它们过来的摊主们,也与第一个摊主同样都是普通人。柜子里的货品尽管大同小异,却叫人越看越难以决定,只觉得每一本都十分重要,应该都买下来——

    《梦境剧本,你不能不知道的十大隐藏设定》

    《从剧本中带出正确物品的关键,十二界大佬访谈》

    《绝密!人偶师的梦境剧本通关经验》

    就在她朝最后一本伸出手去的时候,斯巴安却忽然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玻璃柜的包围圈中拽了出来。

    “这些所谓的攻略里,只要七分真三分假,就够你在副本里丢掉一条命了。”他回头瞥了一眼最后那个玻璃柜:“他们或许不至于有心害人,但这些手抄本不断流传下来,我想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卖的东西到底有多少保证。来,我带你去买。”

    在他的指点下,最终林三酒买下来的东西,分别是一只嘴唇形状的200毫升装水袋、一罐热咖啡,和一双鸭蹼式水鞋。

    “为什么要买水鞋”这个疑问,随着林三酒继续往前走,不免越来越浓重了。越靠近副本,就有越多的进化者们站在路边,纷纷换下了衣服,露出了里头的泳衣。或许因为现在天气有点儿凉,泳衣基本都是长袖长裤的;有人还背了一只系背带的书包形塑料袋,将所有衣物和鞋子都塞进了塑料背包里。

    在一个“前方三十米,副本‘梦境剧本’”的警告牌下,斯巴安停住了脚步。

    “我不能再往里走了,”他冲林三酒一笑,绿眼睛里好像盛满了湖面上蒸腾的水汽。“希望你能顺利带出答案。”

    真的可以吗?

    当林三酒顺着人流走向那最后三十米时,她心中仍然残存着挥之不去的一丝疑惑。

    据说当一个人从梦境剧本中出来的时候,会有一定几率带出一件物品;如果抱着特定目标走进梦境剧本的话,那么出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的原理,这个进化者就有一定几率,能带出一件自己正需要的东西。

    这个几率有多大,众说纷纭。

    能带出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有实体,它可以是一段话,一个梦,一条讯息;甚至还有人出来以后,从此多了一项才艺——尽管美声唱法在末日世界中毫无用处,但还是给了不少人信心。

    十二界普遍只有D级水平,想来副本也不会难到哪儿去;正是这个想法,才促使了大批大批的十二界进化者不断前来梦境剧本,像斯巴安说的那样“试一把运气”。

    林三酒将细带挂上耳朵、戴上了那只水袋。它的形状正好与嘴唇正对上了;明明没有扎孔,她却立刻感到唇齿之间弥漫进来了一丝丝细不可查的凉凉水流。接下来一天里,它将会是自己主要的水分来源了。

    当她顺着上坡路终于走进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时,还不等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忽然脚下一软;在同一时间,身边不知多少进化者与她一起“咕咚咚”栽倒在地。一片死寂中,无数进化者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大地,被笼罩了浓雾中,仿佛战争后扔得满仓满谷的尸体。

    待这一波人倒下去了,他们身下的大地缓缓挪动起来,把他们往后推去,为下一波新人留出了空地。

    林三酒早已陷入了梦里。

    第752章

    和善的花生镇

    你明明知道自己正在熟睡,但神智却很清醒。你从自己的身体中坐起来,轻飘飘地使劲把大拇指向手臂上弯折了一下,一点儿也不疼。你四周看了看,开始分辨不清梦与现实了。

    ……现在,林三酒就正处于这样一个状况里。

    她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空空的,不见了那只嘴唇形水袋。

    灰白浓雾一阵阵翻滚过去,弥漫氤氲在天地中。她眯起眼睛——或者说,她觉得自己正眯起眼睛——使劲看了一圈,隐约之间只觉四处空荡荡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刚刚站起来走了两步,一个柔和女声突然响起来,差点吓了她一跳。

    “请坐下,现在正在生成你的梦境剧本。”

    林三酒犹豫了一下,依言坐了回去。她独自坐在浓雾中,微微有点儿紧张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听那女声再次开了口:“谢谢配合。你的梦境剧本已生成,以下为梦境剧本介绍。”

    随着她平淡的开场白,雾气渐渐散去了;高高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纯净的暗蓝色,傍晚橘红色的阳光浮动在空气里,带着一丝秋天树叶般干燥的气味。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双手正放在一个方向盘上——她正坐在一辆大众汽车里,平整的街道、一棵棵绿化树、一幢幢矮房,从两侧车窗外不住徐徐后退。

    刚一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开车,她不由一惊,差点一脚油门撞上马路牙子;当她将汽车刹住时,那柔和女声说道:“你的自驾旅行已经横跨了半个国家,今天你开了一天车,很累了。在傍晚时,你驶入了这个叫做花生镇的小镇,想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今天气温51华氏度,镇上人口数量,799人。”

    这真是一个很小的镇子了,林三酒心想。按理说在一个梦里,总不会把这799个人都见上一遍的。说来也怪,那女声话音一落,她顿时感觉到了一阵阵嗖嗖寒意,伸手打开了暖气和座暖。

    她屏息又等了一会儿,那女声却再也没有响起来。

    “难道简介这就结束了?”林三酒重新发动汽车,有点儿疑惑地再次上了路。

    听简介的意思,她现在应该找一个地方休息。不过她探头出去看了一路,路边上的小店都已经早早熄灯打烊了,一连开了十来分钟,也没有瞧见一家旅馆。

    她绕进一片住宅区,摇下车窗,朝一个正遛狗的女人喊了一声:“你好!”

    那女人回过头,一头毛躁金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看起来好久没有去染过发根了。她神色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那只比特犬拽着跑了一路的原因。她眼下浮肿,神色和善:“你好。”

    “我想找一家旅馆投宿,请问你能给我指条路吗?”

    “我们这儿没有旅馆。”那女人摇了摇头,忍下了一个呵欠。“没有人来我们这个镇子,以前老博格开了一家,现在也歇业了。”

    斯巴安说过,一人一个剧本,一个剧本一个故事;林三酒没想到自己的故事这么早就迎来了死胡同——“我总不能睡在车里吧。”她苦笑道。

    和善而疲惫的女人似乎很理解她的处境,充满同情地点点头,扭头就走。

    “就不理我了?”林三酒一愣,却不大好意思再叫住她了——即使这只是一个梦,对方也不是真人;然而她仍旧带着深入骨子里的习惯,不愿意一次次打扰麻烦别人。再说,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

    “请注意,出现在你梦境剧本中的人,不一定都是虚假的。”那个女声冷不丁地说话了,像一个正时时盯着她大脑的鬼魅:“在这个副本中,参与者的梦境剧本会随机相连。”

    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在自己的梦中,撞见别的进化者吗?

    一边想,林三酒一边又转完了一圈花生镇,果然连个B&B也没有。

    “你好,”她怀疑刚才那女人的话是一种提示,便又叫住了一个抱着购物纸袋的男人,“请问老博格家在哪儿?”

    她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贸然打听镇民的住址,看起来有点儿可疑;然而那男人几乎连犹豫也没有犹豫一下,立刻答道:“从前面右拐,直走第三家就是。”

    当她离去时,那男人还和善地冲她微笑了一下。

    顺着指点,林三酒很快找到了老博格的房子。她一边犹豫着,一边上去敲了敲门;敲了几下,一个满脸通红、一头灰白发的老头儿应了门,果然正是老博格。

    “抱歉,我的旅馆早就歇业了,”他听了林三酒的解释,干巴巴地笑了笑:“再见。”

    “当”地一声,重重合上的门板差点砸上她的鼻子。

    “这毕竟是一个梦,不是一个游戏。”意老师突然发话道,“也许没有提示不提示一说。”

    “有道理,”林三酒拉开车门坐进去,“斯巴安也告诉过我,生存的关键是猜出剧情走向,然后就可以根据情节安排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故事结局。没有提示的话,真得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才好。今晚就先在车里过吧。”

    她刚一坐进去,收音机突然响了。

    “……从两天起就开始预警的寒流,今日终于抵达了,”主持人嗡嗡地说,“预计今夜温度会骤降至零下,请大家作好防寒准备……”

    “真倒霉。”

    林三酒叹了口气——好像刚才天边还有一片隐隐霞光的,一眨眼间却彻底黑了下去,断电了似的叫人猝不及防。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橘黄色的微光照不亮外头死寂般的黑暗;路灯昏暗地站在路边,形成一条条沉默的黑影。天一黑,路上就一个人也没有了,而车里的电子表上才刚刚指向了六点半。

    即使车里开着暖气,但因为不得不开一条窗缝,温度还是一下子刺骨了起来,冷得竟叫进化者也直打起哆嗦。她翻出几件厚衣服套上了,戴上帽子,还加了一双冬袜;在照顾她生活需求这一方面,大概没有人能和礼包比。

    “他竟然一直没有联系我,”林三酒望着手里【喂?姐姐】的卡片,叹了一口白白的气。“难道是因为与数据体的战况不利吗?”

    “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意老师冷冷地说,“故意不联系,故意让你担心,引你回去,从此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这样想,”她的口气依然冰凉得不正常。在这个梦里,一切都带着真实的压迫感,始终让林三酒隐隐地不安:“我是你的潜意识,是你在这样想。”

    在梦里,潜意识似乎变得更清楚、更直白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手指按在刀尖上一样。潜意识之所以是潜意识,是有原因的。

    她怔怔地望着车外一根接一根的路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想什么好。外面黑透了的夜里,一阵阵呼啸起刺耳寒风;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叮铃铃”一响,才将她激得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梦中迷糊过去了。

    那阵清脆的铃声,是从路边一间住宅里传出来的;当它刚刚一响起来,整条街都陷入了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的各式响铃声中。林三酒瞥了一眼电子表,时间正好跳向了9:00。

    过了一会儿,住宅门一扇又一扇地打开了,在泄出来的灯光中,一个又一个匆匆的人影接连迈出了家门。

    “听众朋友们,”收银机又一次自动打开了,响起了主播轻快的声音:“九点了,大家都还清醒着吧,没有上床睡觉吧?今天是新法实施第一天,不要忘记该做什么噢!如果你看见你的邻居没有出门——哈哈哈,大家再见,我也该去镇政厅了。”

    他好像觉得自己讲了一个令人乐不可支的笑话似的,带着笑声关掉了广播。

    林三酒疑惑的时候,街边上一辆辆汽车纷纷亮起了灯,在寒夜中喷出了阵阵灰白尾气。街道上骤然一下热闹起来,看样子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常常能瞧见某辆车里挤着一家老小;房子们登时全黑了下去,随着人们的离开,仿佛突然变成了死城。

    她忙驾车跟了上去,然而刚刚开了几分钟,车身突然颤抖起来;她使劲一拍方向盘,目光才一落在油表盘上,车子同一时间停住了。

    指针紧贴着一边——车没油了。

    “无巧不成书这个能力,难道只会给我带来霉运吗?”林三酒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去,在心里朝意老师抱怨了一句,跟着前方车龙狂奔起来;然而她才跑了两步,登时心中咯噔一下。

    她此时正处于梦里,什么体能强化、什么成长型的能力进化,好像都飘忽不定起来——偶尔一步很有力,又一步却脚下虚浮,她跌跌撞撞跑了一会儿,竟觉得胸腔火烧火燎地难受起来了。

    前方车龙在几秒间,就将她远远甩在了后头。林三酒不得已下,只好冲向路边一辆还没来得及开的车,使劲敲敲窗户,扬声问道:“抱歉!你能开一下窗,告诉我镇政厅在哪里吗?”

    驾驶座上是一个中年男人,车里还坐着一个应该是妻子的女人,后座上两个小孩正仰脸往外瞧。那男人望着她,没开窗。林三酒又重复了一次,他似乎隐约听明白了,却还是没开窗,只是抱歉而和善地朝她一笑,双手抱着肩膀颤抖几下,做了一个“冷”的样子。

    “我知道很冷,但是——”

    林三酒一句话没有说完,引擎突然轰鸣起来;车身猛地朝前冲了出去,她急忙往后一跳,才没让车身擦着她。她抬起头,望着雪铁龙在寒冷的夜色里疾驰而去,右拐上了前方一条路,终于不见了。

    一个柔和女声贴着她头顶响了起来:“即将与第二个进化者梦境剧本连接,请做好准备。”

    第753章

    另一个梦境

    在梦里,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可捉摸了;林三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方跑去,身体飘飘忽忽,一眨眼间,却已经冲过了转角——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然跑过身后那一条马路的。

    她运气不错,在这条路上有几个也是徒步前往镇政厅的人;她跟着那些人走了一会儿,被几束灯光映亮的镇政厅大门口,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街道尽头。此时在她与那片白色建筑之间,正隔了一片由汽车和人们组成的江河。

    人们纷纷从汽车里钻了出来,匆匆朝镇政厅赶去;遥遥一望,通往大厅的台阶上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了。挤不进去的人,一个又一个地堵住了门口,堵住了街道,一片乱糟糟、称不上是队伍的人潮,占去了半条街道。

    仍然有汽车不断地加入进来,刺耳的喇叭声、急刹车的声音、高喊声……花生镇上似乎突然被抹掉了一切秩序,混乱又拥挤;遥遥地,几个镇警打扮的人正在维持秩序,声嘶力竭地要求人们一个个排好队。

    林三酒凭着她时有时无的气力,艰难地挤进人群中。人们一边推挤着往前走,一边时不时抬腕看一下表;随着人流缓缓往前走了一会儿,她终于听清楚镇警的喊声:“大家不要乱!一个个来!”

    当她挤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女身边时,那高中生回头看了她一眼,友善地笑了笑。

    “大家都堵在这里干嘛?”

    那少女似乎有些惊讶。“今天是第一天呀,你没听广播吗?”她反问了一句,在林三酒身上略一打量:“我没见过你。你不是……”

    “我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我今天刚刚才到这儿。”林三酒承认道,“什么第一天?”

    “噢,奥夜镇长先生第一条法令生效的日子。”高中女生耸耸肩膀,“他刚刚上任,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什么法令?”

    高中女生比她白天遇见的人友善多了,耐心地答道:“镇子上每一个人都要带着自己合法证件、家庭住址之类的证明文件,在今夜九点后来到镇政厅,重新进行一次镇民登记。登记时间只有两个小时,11点以后还没有登记上的人,从此就不算花生镇合法镇民了,没有资格享受我们福利的。”

    这可真是一个够怪的法令了。

    “这些镇民资料什么的,镇政厅本来就有吧,为什么还要劳师动众地再登记一次?”林三酒皱着眉头问道,“再说,万一有人出于意外没有赶上,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奥夜先生上任后,以前的登记文件就不算数了,万一那些文件有错呢?现在外头情势这么紧张,虽然麻烦了点,他这也是对我们负责。”少女也跟着皱起眉头,下嘴唇微微朝前凸着:“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规定都清清楚楚告诉你了,自己做不到,也怨不得别人,对吧。”

    即使她解释了,林三酒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大冷天的晚上,把人都从家里拉过来登记。但她不愿意与这高中女生争执,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那女生也偃旗息鼓,没再说话。

    人群中很热,夜风又寒凉刺骨。刚被推挤出一头汗,再叫零下几度的冷风一吹,人人都打起了摆子。

    当她们这一群人涌到镇政厅门前时,钟楼正好敲响了十点,而林三酒回头一望,身后还有浩浩荡荡一片人头。悠长响亮的钟声远远划破了夜晚,人群登时不安了——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大了,隐隐地骚动起来。

    “不要乱!”一个腰间挎着一把长枪的镇警吼道,“维持秩序,更节省时间!你们放心吧,只要正常进行登记,两个小时足够我们镇所有人用了!”

    伴随着他的喝声,林三酒终于来到了门口小广场上。前方摆开了一排登记点,足有二三十个,每张桌子上都摞了厚厚的一叠文件,在寒风里簌簌作响。她当然不想登记,也没有任何身份材料;她只不过是想跟着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不料她才刚往前走了一步,身后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啊,那个女人不是我们镇上的,她不能登记!”

    林三酒霍然一拧身,正瞧见那高中女生匆匆走向一个登记点;她一边从肩上拿下背包,一边对负责登记的官员脆生生地说道:“她刚才告诉我,她是今天才来到镇子上的。”

    “不要紧,”那个女文官打量了林三酒几眼,转头朝少女一笑:“花生镇很安全,又很富饶,我们也愿意接收移民。”

    “福利难道也——”

    高中女生刚开了个头,另一个负责登记的男官员就友善地招呼了林三酒一声:“你想登记吧?到这里来!”

    明明不愿意登记,被那少女喊了这么一嗓子,她却不得不登记了——林三酒不愿意太招人注意;因此当她哭笑不得地从登记点让开位置时,她已经成了花生镇上一名新镇民。

    “我们花生镇不会容许有流浪汉,”那个男官员在处理下一个人之前,对她说道:“你没有房子也不要紧,奥夜先生会帮助每一个人。你在一旁先等着。”

    林三酒身无长物,注册过程很快;但对于一个原居民来说,登记过程十分繁琐:除了身份证明、职业、居住地和亲属关系登记之外,还需要提交一系列财产、银行账号、房产证之类的手续。

    据说“为了能够发放福利,这些是必要的信息”。

    叫林三酒感到奇怪的是,她早已经来到了广场,却始终没有与另一个进化者的梦境剧本相连——按理来说,那个提示是不会错的。

    当十一点钟声响起时,登记终于全部告一段落。所有的镇民都迅速离开了,除了一些垃圾之外,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最终一共落册在案的,包括林三酒在内有794人。

    原本这个镇子上有799人,说明有六个人没有完成登记;不过小广场上已经空了,不知道那六人都去了哪儿。林三酒拿着一个分配给她的房子地址,一路找回去的时候,发现车不见了。原地只有一些汽油泼洒的痕迹,似乎有人给它加了油,把它开走了。她在漆黑冷夜中摸索了半个小时,总算找到了那间房子。

    房子在花生镇尽头,已经快挨上山脚了。窗户中透出橘黄灯光,大门半开着,信箱上写着一个名字,“庞蓓尔”。

    她推门进去时,发现墙上挂着一些照片,大部分是一个年轻女人与她的亲朋。厨房桌子上还放着一被刚喝了一半的咖啡,摸一摸已经凉了。电视开着,显示着“无信号”;她拿起遥控器,发现只能收到一个台,台里正在滚动播报外界一起严重的抢劫枪杀案。

    庞蓓尔显然是这儿的主人,但林三酒等了许久,她始终没有回来。

    林三酒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擅闯民宅的小贼,坐在沙发上只觉手脚都没处放。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寒凉,她枯坐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这个梦境剧本到底会是一个什么走向,却被冻得够呛——即使她意识清明,仍然无法在梦里控制自己的身体素质。

    她觉得骨头都被冻得缩起来了,战战抖抖地站起身,上了二楼。

    一进主卧,她立刻在墙上摸索了一边,同时打开了灯的开关和暖气开关。灯光乍然扑满房间,将一切都染得清清楚楚;床上胡乱扔着一条睡裙,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排窗户,窗外是镇外小山幽黑的影子——

    “提示,”一个柔和的女声冷不丁响了起来,“你现在已经与另一个进化者的梦境剧本相连了,请注意。”

    林三酒死死地瞪视着窗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座漆黑的山,在黑夜中连绵成了起伏一片阴影;此时好像感觉到了这儿乍然亮起来的灯光,它缓缓地、波动着地,一点点挪动过来——在大地轰隆隆的震颤声中,吊灯被晃得摇晃起来,破碎的光芒明暗不定地闪烁着,更映得窗外那一片不真实的庞然大物几乎像是一场噩梦。

    对了,它很有可能正是某个人的一场噩梦。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林三酒脑海中时,那座山已经彻底遮蔽了窗外景象;昏暗间,隐隐约约的草石正从山体上扑簇簇地滚落下去,激起无数闷响。

    接下来,那座山弯腰伏低了身体,朝窗内看了过来。

    第754章

    光荣的约瑟芬

    这一夜在不断轰隆隆响起的颤抖中过去了。

    清晨来得无声无息,一眨眼天光就染白了视野,快得甚至叫人错愕;林三酒回过神的时候,她仍然以同样一个姿势站在门边,手甚至还没有从开关上拿下来。

    她几步下了楼,冲出门一看,只见外面街道、马路全被压裂出一道道深缝,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一根根电线杆全被撞断成无数截,与被踩扁的汽车一起,扭曲碎裂得看不出原形。她所在这幢房子的外墙被挤裂了,但与马路对面的邻居家一比,已算是幸运了:那几栋屋子全被压塌了,从废墟上来看,甚至很难看出这儿曾经居然是民宅。

    马路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左边的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片被它压平的大地;晨光被什么挡住了,半条路被浸在阴影之中。

    林三酒慢慢转过头,目光顺着马路找到了那一座山。

    一座山硬生生地挤碎了周围的房屋,仿佛这座小镇上一片巨大的、凸出的疮癣,将四周的房屋、街道都吞没在了它投下的黑暗中。它此时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好像它本来就是这座镇子的一部分似的。

    镇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偶尔远处一丝风,几乎像一座死城一般。

    她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发现对面的房屋废墟中隐约露出了一片片黑红色的血。

    林三酒忙冲到那片废墟前,吃力地搬开了半根房梁,目光往下一扫,心中一震,差点又将那根房梁失手砸了回去;那儿只剩下了一点点人——或者说,人的一点点。

    骨茬浸泡在掺着血丝的一小滩白糊里,几绺湿漉漉的头发混在鲜血和脑浆里。别的部位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这点儿或许是在重压之下爆出来的一捧脑子。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接连往后退了出去。

    镇子里进来了一座山,人们怎么会这样安静?

    她脑海中嗡嗡作响,缓缓转过身,随即神经又是一跳。

    对面的邻居家窗户里半拉着窗帘,另半边像一个洞口一样黑幽幽地不见光线。一双镜片反光正浮在黑暗里,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那人站得远,除了镜片上的光芒以外,全隐没在了阴影里。

    “大家早上好!”

    突如其来的广播声猛然惊了林三酒一跳,竟叫她泛起了一后背的冷汗:“六点钟了,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在奥夜镇长的带领下,今天又是我们充满了意义和干劲的积极一天!”

    昨夜车中广播的主持人声音,此时却是从马路上一根又一根的喇叭杆上传出来的。林三酒分明记得,昨天路边还没有这种喇叭杆——不过梦里的世界,一睁眼一闭眼就换了个模样,也是很正常的事。

    仿佛是听到了某种许可一样,街道上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人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

    那个戴眼镜的邻居也打开了门。他早已经穿戴整齐了,手里还拎着一只公文包,却一直坐在窗户后不出门也不动地方,好像只等待等广播响起;他表情麻木地瞥了一眼林三酒,转头走向那座山的方向,就如同平常起床上班似的。

    林三酒几乎想尖叫起来。

    难道没有人发现那座山吗?难道没有人意识到,一座山走进了他们镇子里,压死了好几户人吗?

    然而紧接着,她就知道她错了。

    每一个从房子里走出来的人,显然都看见了那座山。由于被它堵住了去路,从山后十来户人家里走出来的居民,来到山脚下时,不约而同地拐进了一条小路。她不由一怔,立即加快脚步冲了上去,紧紧跟在了他们身后。

    一行人沉默地顺着小路走上了一条街道,往前走了几分钟;这几分钟里,每次林三酒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座高高的山正站在一排民宅后方,在日光下通体泛着幽亮的一片漆黑。

    它的身体上连一根草木也不剩了,山体微微地上下起伏,似乎正在缓慢地呼吸。

    这一群花生镇居民不知怎么的,不大友善了。一路上没有人聊天,也没有人冲林三酒微笑,彼此连声招呼也不打;她跟着这群行尸走肉般的人左拐了一次,发现自己绕了个圈,来到了山的另一侧。

    不知什么时候,山脚下已经聚集起了一群群人;远方,还有许多黑点正朝这个方向汇聚而来。人们排列成了三四条队伍,队伍像是有生命一样,生长得越来越长,直至触及街尾,拐了个弯,消失了。

    山的这一侧,总算是响起了低低的、含混不清的人声;悬浮在这一片人声之上的,是一种缓缓的“咕叽”、“咕叽”声,正有节奏地一响一响。

    林三酒没有像邻居一样加入队伍。她站在街边,望着山脚下的人们,一时间竟陷入了迷茫里。

    每一列队伍最前头的人,都正跪伏在山脚下,头垂得低低的。离她最近的这一队前方,是一对年轻夫妇,都生着一头黑发。他们蜷曲起身体,用两颗黑乎乎的头颅紧紧抵着山体,其中那个丈夫正含含糊糊地不知说些什么;林三酒走近前去,无数双沉默的眼睛钉在她身上,一起转了过来。

    饶是她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也依旧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她没有回头,在离那对夫妇还有几步之遥时停下了脚。

    “……在镇政厅完成了例行登记以后,”那丈夫紧闭着眼睛,天灵盖与一块漆黑山皮紧密连接在一起,被头发一盖,看起来简直像是山体上生出来的一个畸形人。“我于九点四十五分先回到了家中。约瑟芬还没有回家。我看了一会儿奥夜镇长的演讲,她回来了,进门对我说,‘外面冷死了’,我说,‘我觉得还可以’……在将近十点半时我对约瑟芬说,‘我困了,你呢?’……”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林三酒只觉自己仿佛正在见证一场巨大的恐怖,然而她却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景象的意义。

    那个黑发妻子——应该就是约瑟芬——在丈夫声音一落的时候,紧跟着开了口。

    “我在十点钟时进了家门,非常准确,一分钟也没有错。我说,‘外面冷死了’,穆迪说,‘我觉得还可以’。这一部分和十点半时的对话都是真实发生的。但是他少汇报了一个细节,十点钟我回家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

    她也紧闭着双眼,喉咙里咕噜噜地对那座漆黑大山说道。

    “多奇怪呀,他在看镇长演讲时,竟然想要换台!”

    她这话一说完,夫妇二人都陷入了死寂里。

    他们再不说话了,只是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他们身后的镇民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林三酒正迷茫时,那座大山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那堆肉泥一般的山体咝咝拉拉地露出了一条深洞,洞内黑幽幽不见底;穆迪的头前突然少了支撑,在他往前一趔趄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骤然伸长、像是两片努起的嘴唇一样的山体包裹住了,眨眼间就被拉进了洞里,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今日第一名光荣卫兵产生了,她正是橡树街128号的女主人,约瑟芬·路尔!”

    电喇叭杆中猛地亮起了一声兴奋而响亮的欢呼,随即镇上所有居民一齐拍起手来;掌声顿时如同被风暴搅起的海洋一般,一波一波、此起彼伏,冲没了半个镇子。

    约瑟芬没有站起身。

    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将头抵在山上,面上浮起了受宠若惊、激动得不敢置信的红晕——只不过这红晕没能维持多久。随着山体发出的“咕叽、咕叽”声,一片漆黑山皮贴在她头上一耸一耸地蠕动一会儿,约瑟芬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下去。

    林三酒忍下一阵阵反胃,觉得后背的衣服都贴在了皮肤上,冷风一吹,叫她直打抖,脑子里也开始昏沉沉地好像不清楚了。这座山到底是什么东西?梦见它的进化者在哪里?

    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端着枪的镇警,正在此时发现了她这个异类。

    “喂,你!”一个大概三四十岁的女警冲她吼道,“不排队汇报,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这一吼,其他镇警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林三酒稳了稳呼吸,冲他们点点头,脚步虚浮地朝队伍末端走去;她能感觉到那些镇警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在一个老人背后站定了,这才撤走了他们鹰犬般的目光。

    队伍缓缓地朝前挪动,她随着人群走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梦里的时间显然不是直线前进,而是跳跃式向前的。这样才能解释花生镇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产生了这种变化。

    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剧情?

    林三酒茫然地思考几秒,却全无头绪。如果能够和另一个梦见这座大山的进化者商量商量就好了……

    她走着走着,经过了一家没关窗户的房子。电视开着,传来了一个人隐隐约约、慷慨激昂的演讲声;她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往屋子里一看,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一个进化者。

    第755章

    三场梦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电视屏幕上正在说话的那个男人,绝不会是梦境中一个普通人物角色,而是一个进化者。

    他站在高台上,身上带着一股进化者常年厮杀冒险的血腥气,在几个政府工作人员的簇拥对比之下,看起来鲜明得仿佛牛奶里的一滴墨。当镜头拉近时,林三酒甚至还瞧见了横跨过他额头的一条长长伤疤——那一看就是在厮杀搏斗中留下来的刀痕,皮肉外翻,又因愈合而凝固住了。

    难道在梦境剧本连接以后,这家伙就顶替了自己梦中的奥夜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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