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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它们的确有这个打算来着。”灵魂女王一抬头,转身朝后方游了过去,“但是那些数据体自己也亲口承认了,它们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不能抗拒的欲望,就是对信息的占有欲。它们把大人的行动模块给无效化了,也抓住了我;结果几个肥肥的数据体对着我唰唰地闪了好一阵子金光,我本来以为我终于要死了,没想到它们闪了一会儿,还是没舍得。”

    “没舍得?”这个词可不像是能用在数据体身上的,林三酒确信是它在哪儿出了误会——然而她皱眉想了想,却忽然抓住了一个细节:“数据体在光丝里亲口和你们说,它们对信息十分……十分贪婪?”

    “贪婪”这个形容,是礼包在面对数据体时的原话。

    “对呀。”灵魂女王应了一声。

    这就奇怪了。

    当时身处于信息库里的礼包,没有理由能够听见数据体在外面对人偶师二人说的话——然而他却听见了。难道说,礼包一直都能够监视外头的动静吗?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个不穿衣服的变态不是被抓住了吗?我估计他被数据体给解析了,所以它们决定用变态送走光头的方式,把我们也送到这儿来。它们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会不会死,只要肉身还在就行了。”灵魂女王向来懒得记人名。“当然,这都是我事后自己想出来的,当时我还真以为我们要被删除了呢。”

    “你能呼吸?”

    “灵魂一族带有兼性厌氧生物的特征,不论有氧没氧,我都可以活下去。不过你们嘛……就很脆弱了。”

    林三酒脑子里由于缺氧而发出的嗡嗡声,似乎更大了。她的言语行动,都在消耗着血液中更多的氧气,令她的情况恶化得更快了。

    “就这儿,”灵魂女王头也不回地带着她走近了一个小沙丘。“大人就埋在这底下。”

    或许是林三酒一瞬间的脸色过于吓人,大肉虫倒疑惑了起来:“你这是要死了?大人撑了这么久还没死,你要先死了?”

    “没死你埋他干什么!”林三酒这一句话里的怒火,又烧掉了不少氧气。

    “你懂个屁。”灵魂女王——一个曾在宇宙间游荡过百年的异生物族长,尖尖细细地嘲讽道:“进入假死状态就不用消耗氧气了,过一会儿你搞不好要求我依样画葫芦给你也来一遍。”

    知道人偶师暂时还平安无事,林三酒顿时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倚在沙丘上,只觉自己精疲力尽了。闻言她苦笑了一声,瞥了大肉虫一眼:“……为什么?为什么数据体要撒谎说,已经把你们删除了?”

    这个她没有从数据体身上得到答案的问题,却由灵魂女王回答了。

    “它们说,如果不删除我们,信息库里的人就不会出来。”大肉虫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林三酒的冲击,反而喃喃自语道:“你说,大人万一死了……我穿他应该没事儿吧?”

    第709章

    新的家乡

    风从橙红色的大地上呼啸而过,卷起漫漫扬扬的沙尘,泼洒遍了异星球昏黄色的天空。干冰云在天际缓缓地沉浮,像被人用线给拴住了,牢牢地贴在星球大气层上不肯走远。没有肉眼可见的生物,只有无穷无尽的沙。

    直到茫茫天地间的沙忽然被分开了一条细细的通道,如同被摩西划开的红海,这片死一般寂静的大地上才终于有了些响动。

    一条半人大的鲜红肉虫人立起来,风沙在它身上打出了啪啪的响声。它伸长身子,朝远方望了一会儿,立即低下头,使劲朝沙地里另一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人脸上猛打了一通儿:“快醒醒!”

    透过一层又一层被风吹得不断翻滚聚散的红沙,能隐约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脸。她胸口仍然在一起一伏,只是气管中尖锐刺耳的咝咝响听起来却不由叫人心惊;随着无数细沙被呛进了口鼻里,连这咝咝响也越发沉重了。

    被一连打了几下,她吃力地睁开眼皮,目光涣散。

    “来了,”大肉虫尖尖细细地叫道,“你说的没错,真的来了!”

    几乎被沙子掩埋了一半的女人眨了眨眼,猛地皱起脸来,一边咳嗽一边抬手将五官里的沙子都抹掉了。她张着嘴,昏昏沉沉地问道:“在哪儿?过去多久了?”

    正是林三酒。

    “六分钟,”灵魂女王答道,一甩肉肢:“看见那片被分开的红沙了吗?就那儿。”

    她憋得一张脸紫红紫红,带着怔忪抬起了头,好像十分神智已经去了七分。分开风沙的来人速度极快,她刚刚朝那个方向眯眼观望了几秒,面前被风卷起的红沙蓦然一分,像被撕开的纱布,从身旁两侧呼呼地飘卷了过去。

    “姐姐!”一个熟悉的声音刚刚叫了一句,大肉虫不及看清来人,转头急急一游,两步退到了林三酒身后,警惕地只露出了一线头顶。

    “你在这儿,你还活着!”

    林三酒喘着气——尽管这是完全徒劳的——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一笑。

    越是将近夜晚,沙尘似乎越大;从滚滚沙尘后急速走近了一个人影,几步赶到她身边,瞥了一眼灵魂女王,转头柔声对她说道:“姐姐不怕,很快就有氧气了。”

    他的乌黑长发在风中飘飘扬扬,与红沙尘、暗蓝天空之下,越发衬得他肤白如玉。林三酒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季山青的侧脸,气力虚弱地点了点头。

    季山青这句话就像有魔法一样,往这个星球上滴下了一丝丝轻柔舒缓的空气,涟漪般从身边荡漾开,覆盖了大地。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负累不堪的胸膛中,火烧火燎的痛苦正在逐渐减轻,如同一股清泉咕咚咚流下了气管;礼包一边轻轻将她头脸上的沙子抹掉,一边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会被扔到这里来?真吓着我了,我找了你好长时间。”

    他的“好长时间”,是区区六分钟。

    在仅仅六分钟后,他就在一片广袤宇宙中搜寻到了一个小小的人类。

    林三酒又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然而终究没有说。

    礼包的手顿了一顿,替她擦拭沙子的动作继续了下去。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只有灵魂女王不住后退时肉体摩擦沙地的声音,沙沙地远去了。

    礼包一眼也没有回头看它。

    “原来数据体骗了我们,”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把手抽了回来。“人偶师也还活着吗?”

    “还活着,”林三酒嘶哑地答道,“幸好他还活着。”

    “姐姐很在意他?”礼包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好像不能用“在意”来形容她对人偶师的观感。

    “你说我多事也罢,热脸贴冷屁股也罢……”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不可闻。“不过在我看来,他是和你一样的人。你们孜孜以求的,其实也是同样的东西。”

    都是在惊恐、屈辱和痛恨中发的芽,如今好像也要渐渐开出相同的黑色大花了,尽管它们有这里那里的不一样。

    季山青一愣,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听见这样一个答案。过了半晌,他苦笑一般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姐姐,我战胜了那些数据体啦。”他柔软地说道,仿佛像个小孩子在邀功。“它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已经掌握了数据流管库的核心。”

    林三酒一点儿也没吃惊。

    “是吗,”尽管她不吃惊,还是转过头微微抬高了声调:“怎么回事?”

    季山青简单地解释了几句数据流管库中的设置,他又是如何借助从资料库中读取的信息,反将了数据体一军;然而当他说话时,那一通复杂的名词、比喻和分析,林三酒却几乎全没有听进去。在她脑海里不断盘旋的一个念头,声音早就淹没、掩盖过了季山青。

    待他告一段落,她不禁问道:“最高神呢?”

    季山青又楞了楞,才答道:“他被数据体变成了一组资料……等我和数据体的战争全部结束的时候,我会将他重新激活的。”

    “那你可别忘了才好。”林三酒点了点头。

    毕竟最高神也许会是他以后在数据流管库中的唯一帮手、唯一能陪伴他的人了。

    季山青歪过头望着她,好像隐隐地察觉到了点儿什么;他眼睛里闪烁起水亮亮的光泽,熏玫瑰似的嘴唇微微张开了,如同一只忽然发觉自己走错了路的小鹿。

    林三酒只想叹一口气。

    在她听说数据体认为只有删除掉人偶师二人,礼包和她才会从信息库里出来时,她就突然想明白了:礼包能对她说一次谎,也能对她说第二次。

    当她在数据流管库中与他重逢时,那时吃惊、疑惑和喜悦占了上风,把她脑子挤得满满的,压根儿没有仔细思考过。礼包那时说他只有数据体的能力,却没有相应的数据和知识储备,也不敢靠近光丝,她听了就立马信了——因为实在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然而在众人分开以后,最高神却以一种毫无保留、全盘接受的态度,听任季山青对他的一切指挥——即使这意味着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光是靠一张嘴,恐怕很难说服他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他一定知道,季山青是他唯一一个脱离数据体的希望。

    为什么?

    仅仅凭着礼包比他高一线而已的能力吗?

    “你与数据体的战争……会危险吗?”林三酒一边轻声问道,一边将一绺头发别过了他的耳际。季山青眨了眨眼,笑了:“不危险。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啦。”

    做完了……这话倒是对。

    假如他在刚一进入数据流库时,就立刻进入了光丝的话,他的确有一个大好机会,能够在数据体发觉他之前,把一切该拿的信息都拿到手——比如如何利用反向编写来消解光丝和数据体。

    林三酒以及其他几个人,都陷入了一个思维盲点里:就算进入了光丝,也只有当其他数据体对礼包产生怀疑、并将他彻底解读过后,才会发现他身上的可疑之处;但礼包的外表和本质上都已经是一个数据体了,它们又有什么原因要这么做?

    打一个不大合适的比方的话,如果一个女性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女厕所,里面其他女人的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按住她检查一下性别——更何况女人容易冒充,世界上能冒充数据体的东西却稀有得接近不存在。

    数据体没有理由提防礼包。

    在这个前提下,礼包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光丝,然后尽可能地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搜集一切优势;当他发现林三酒也来了的时候,再匆匆赶来见她。

    不管是怎么知道的,最高神想必都知道了这一点吧?

    “姐姐,”礼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林三酒这才回过神,忙应了一声:“什么?”

    “我说,”礼包软软地笑了,想要伸手拉住她的手,不过又顿住了动作。“姐姐,这是我一个人对它们一整个族群的侵略,用的是它们自己的武器。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他,没出声。

    “我马上可以掌控整个数据流管库了。”礼包静静地一笑,“这片宇宙以后就会是我的领地了。姐姐,这里将是你新的家乡。”

    第710章

    你何时回来?

    “家乡……?”

    寂寥的风声间起间歇,只有红色沙尘漫漫卷卷地回应着一阵阵风,单调、悠长、没有尽头。从来没有过生命的地方,自然也谈不上死亡。

    灵魂女王在远方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忽然一低头,钻入了一座沙丘里;只留下了林三酒与季山青,在风沙中肩并肩地坐着。

    她转头看了一眼礼包——他仍是自己看熟悉了的那副模样,眼睛里盛着水亮亮的星光。她一直觉得礼包打从一诞生起,就已经有了一个成熟的心智;但现在想想,也许她错了。

    在二人相伴的岁月里,他也像一株树苗一样悄悄地产生着变化,只是林三酒始终没有察觉。

    “你是什么意思?”她伸手轻轻将他的头发挽到耳后去,就像以前一样。

    “家乡嘛,就是你的家啊。”季山青一笑,撒娇似的凑了过来,“姐姐,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末日世界中这样流浪下去。数据流管库与任何一个世界都不一样……你看,就算是咱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星球,说不定有一天也会产生生命,迎来末日;但是数据流管库不会。它是一片宇宙,它是一片虚无,它是末日与末日之间的空隙。”

    他说到这儿,倚在林三酒的胳膊上。“这儿是摆脱轮回末日世界的最终答案啊。”

    他说得没错,宇宙空间里没有天敌,没有危险,更没有物质上的匮乏;如果说想要摆脱末日的话,确实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林三酒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想让我……在这里永远住下来?”

    礼包微微皱起眉毛,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连林三酒自己也没想通,为什么当她看见他摇头时,心里竟会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愿意永远在末日中流浪下去,但她也很难想象自己会愿意和礼包一起,永远地、孤独地在一个宇宙间漂浮下去。

    “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季山青不甘心似的叹了一口气,“我和数据体之间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你留下来未免太不安全了。等战争结束之后,你就可以一直——”

    他的话还没说完,在一转头时却生生地顿住了。他一向冰雪聪明,此时定定地望了林三酒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问道:“姐姐?”

    “嗯?”林三酒没来由地有几分心慌。

    “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在这儿的,”他伸出手,凉凉的、白皙的手指,清清楚楚地握紧了林三酒。“是不是?”

    很难描述出那一刻林三酒心中汹涌起来的复杂情绪——她一时间竟然又想将他揽在怀里,又想跳起来逃走。她最终只是回握住了礼包的手,吐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但季山青却好像得到了什么保证似的,整个后背都像小猫一般松弛了线条。人总是对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特别轻信一些,这一点,越聪明的人也许就越难以避免——他们往往会主动搜寻出许多足以支撑自己观点的细节。

    “我可以做饭给你吃,可以和你一起打游戏——数据体存储了好多星球上游戏的资料。你不知道,在信息库里翻找资料就像是在【eBay】上浏览商品一样,里头包罗万象,可有意思了。”礼包忽然笑起来,唇红齿白,像是春花在冬雪中绽放。“就我们两个,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好啊。姐姐还想要做什么?”

    “听起来真好。”林三酒像呢喃似的低低说了一句,不由浮起了一个微笑。她是真的被激发起了向往,觉得自己像是听见了一个太过惬意以至于不真实的梦。

    “当然啦,”季山青一边笑着应道,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灵魂女王消失的方向——这个动作像一盆冷水一样兜头浇下来,浇得林三酒猛然醒过了神。

    她刚才头脑中被“家乡”充斥得满满的,一时间竟忘了身后的灵魂女王和人偶师。一想到他们,她原本已经到了喉咙眼儿的那一句“其他人怎么办呢”就又被咽了回去。她瞥了一眼季山青,只能看见他干净秀丽、肤色清冷的侧脸,却看不出他是一个什么表情。

    林三酒从来没有疑心过礼包会伤害她;但是“礼包不会伤害的人”这个名单里,恐怕也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她了。他在进入数据流管库以后所做的一切,大概都是为了能够在对抗数据体的同时,顺便除掉人偶师和灵魂女王。

    人偶师如今对他的威胁其实已经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了,但只要是曾经为他带来过性命阴影的,礼包似乎都想除掉;至于灵魂女王——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与他的目标走得太近而捎带上的吧。

    在信息库里时礼包曾经对她解释过,由于信息流交换速度太快了,所以即使是感觉上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也只过去了一点七秒;然而在不久后离开信息库的时候,数据体却明明白白地说,他们已经在信息库里呆了十多秒钟。

    如果以那一点七秒为准绳来衡量的话,林三酒觉得自己顶多也只在信息库里花了一点八秒。她没法解释时间为什么忽然一下流得慢,又忽然一下流得快了;她想,光丝和信息库里,很可能压根就没有什么时间差。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礼包为了不让她焦心、急着出去救人而说的又一个谎言;当二人在信息库里耽搁的时候,也正是礼包有意留出来让数据体解决掉人偶师的一段时间。

    不过即使是聪明人也没法料全万事;人偶师和灵魂女王最终竟然被“舍不得删资料”的数据体给扔到了这个星球上,这也许完全超出了礼包的意料之外。

    “你让他们走吧,”林三酒低下声音,“以后不再来,不是一样的吗?”

    这儿也许的确将会是末日世界中最安全的地方,但那只是对于林三酒而言的。猫医生、胡常在、兔子……甚至清久留,也许都不能来。不是没有办法来,是最好不要来。

    礼包一震,转过了头。

    林三酒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犹如实质般地落在她的皮肤上。风裹卷着细细的红沙,不住打在人身上,打得人皮肤发木。在哗沙沙的风声里,礼包那一声低低的叹息,轻得几乎细不可闻。

    他没有问“姐姐是不是知道了”,也没有说“姐姐你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好。”

    林三酒干干地咽了一下嗓子,不知道这一个字能给自己带来几分放心。

    “姐姐,”季山青靠近了她的身边,长发被风吹起来,柔柔地从她身上抚了过去。“我要走了。”

    咦?

    “我设置了屏障,但拦不住它们太久。”他仰起头,一双眼睛闪烁着近乎恳求的水光。“我现在不能冒险让你留下来,我会保证在你传送前最后这几天的时间里,这个星球一定是安全的……只不过,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终于低声道:“我这次传送走了以后,最早也要等到下下世界时才有机会拿到回神之爱或者奥林匹克的签证了。”

    这句话不假,也没有一点错。

    难以想象,她这句话就能将礼包应付过去;他皱着眉毛算了算时间,一再催促了几次林三酒一定要在十四个月以后回来,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灵魂女王消失的方向。“姐姐,你下一个世界想去哪儿?无论你想去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都能给你开签证了。”

    第711章

    平地一声雷,陡然富家翁

    季山青走了。

    他走了以后,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都没有变。风依然不知疲倦地鼓荡在幽蓝的天空里,红沙从天际一次又一次漫卷而上,雾一般遮住了大半夜幕。

    他说过会保证这个星球的安宁,他确实做到了。除了永远不变的风沙声之外,大地上只有一片寂寥平静;头顶的苍穹持续而广袤,好像并没有一群超过人类认知的生命体,正在那儿不知以什么样的手段、进行着一场人类无法理解的战争。

    正是因为这场一个个体对一个族群的侵略战,林三酒没法再回到头上的那片宇宙中去了。没法回去,她自然也就不能去神之爱寻找猫医生和胡常在的下落。那一人一猫在没了人偶师领着以后,除非能及时找到签证官,否则很快就不知道要被各自传送到哪儿去了——就像她以前的朋友们一样。

    相聚只是偶然,离散才是常态。

    或许是因为所有数据体控制下的星球都不安全的原因,季山青总算没有给林三酒开一张【神之爱】或者【奥林匹克】的签证,让她在这一片宇宙里继续绕圈——这不由让她重重松了口气。

    托礼包之福,林三酒还是头一次这样奢侈:不管是多么宝贵的签证,她都能够想要哪张就要哪张;由于数据体的信息库中储存了不止一位签证官的资料,礼包只要像装电脑软件一样把能力“装”在自己身上,就能为她开出合适的签证了。

    即使人偶师和灵魂女王都会晚她好几个月才离开,她还是要了三张,目的地都是一样的。

    “姐姐,”

    当礼包将签证递进她手心里时,他一歪头、头发滑下肩膀的样子,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你的卡片库里有一张【神之爱土特产】,你记不记得?”

    林三酒一怔,摇了摇头:“什么土特产?”

    “你在神之爱里不是杀了一个老头神吗,从他身上掉出来的那个。”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三酒才总算是勉强浮起了一点印象来:那时她干掉了一个老头模样的神以后,从他的尸体上还掉出来了一团【胃胀气】;在“神力”等级足够了以后,将它吞下去,就能获得控制流沙的能力。

    林三酒没有神力,更不想吞下一团【胃胀气】,因此早就将它忘在了脑后。

    “神之爱中的子民为了成为真神,彼此不断地争夺的正是神力和能力。数据体把从进化者身上读取到的能力信息重新改写了,做成了独立的各种小物件,可以装可以卸,是不是很方便?而且所谓的限制条件,都是数据体编写出来的,我随时能改掉。”礼包见她想起来,微微一笑,“姐姐,你想不想也带上几个能力以后备用?”

    林三酒眼睛一亮,却又忽然在心里激灵了一下——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从未对人提起过的的事情,礼包却了如指掌。

    对于这一点,礼包似乎也没有想要瞒着她的意思。

    转念一想,她只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口气。她早该想到了,这其实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地方。

    “有签证官的能力吗?”她装作什么也没有意识到的样子,温和地问道。

    “有,但是它和其他能力有冲突,一装上,其他的能力就瘫痪了。”礼包为难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是不能改写……只是现在时间不够了,我必须得赶快走了。”

    正是因为时间不够了,他才没有坚持要为林三酒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造;大概是生怕姐姐离开后会缺少物资,礼包几乎把他能想到的东西全都分门别类地堆在了林三酒眼前,堆成了一座流光四溢的小山——有一些是他身上原本带着的,有一些是他当场编写出来的。

    “姐姐,你还有三天时间就要传送了……我算了算,以你每天转化64个物品的速度来说,这些正好能够让你全部收进卡片库里。”季山青在转身离去之前,还不忘细细地叮嘱了一句。

    “你一定要小心,”林三酒感觉自己一颗心脏越收越紧,“万一形势不对,哪怕你先去某个星球上避一避——”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从礼包忽然浮起来的苦笑上,她就意识到了:可能数据体之间的战争完全不是“避一避”就能解决的问题。季山青柔声道:“姐姐别担心。现在我战胜的几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它们如果真如自己号称的那样理智,它们应该很快就要放弃了才对。只有停止战争,它们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对于人类来说,放弃力量、从此受制于人或许是一件难事;不过,它们毕竟是不能以人类情感衡量的数据体嘛。”

    如果是这样,那倒好了。

    林三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小山丘似的种种特殊物品、生活物资,沉默地堆在她身边,转眼就蒙上了一层沙尘。二人刚才不过说了几分钟的话,林三酒的双脚就已经被红沙埋住了。她盯着自己被淹没的双脚楞了一会儿,忽然一拍额头,忙拔出脚、站起身,回头喊了一句:“女王!你出来吧,他走了。”

    红沙丘在夜幕下呈现出干涸的鲜血般的颜色,静静的没有声息。

    “女王!”林三酒又叫了一声,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绕到沙丘后头的孔洞处,她在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孔洞中总算是隐隐约约地有黑影动了起来;当灵魂女王钻出来的时候,它哗啦一下将半座沙丘都带倒了,一大半全倾倒在了林三酒身上,登时将她半埋在了沙子下头。

    “我不是害怕他才钻进去的,”望着面前的一片红沙,大肉虫毫无愧意,尖尖细细地说道,“我是为了把大人带出来。”

    林三酒从沙子里钻出头,一边咳嗽、一边不住扑打;她没有好气地看了看,“那他人呢?”

    “是这样的,”大肉虫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一般不拿出它的肉肢;但它此时却主动把两条肉肢都抽了出来,在胸前搓了一会儿,仿佛一只肉苍蝇。“嗯……我先问你个事儿,我从这里怎么回神之爱?”

    “你回不去,”林三酒皱着眉毛说道,“礼包说了,数据流管库现在变成了一片战场,根本没法穿过去。”

    灵魂女王顿了顿,仿佛要靠着僵硬的躯体来抵挡一切它不愿意听的消息。

    “那可不行啊!”它猛然尖叫了一声,吓了林三酒一跳。“我的所、所有族人啊!都在神之爱……不、不行,战场我也必须趟过去,我必须要回到我族人的身边!”

    “你急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林三酒忍不住回了一句,“反正一个孤零零地生不出后代,一百个聚在一起也生不出后代。”

    “你懂个屁,”灵魂女王焦急地一甩尾巴,打起了一片沙尘。“要不是你——”

    “这个一会儿再说,人偶师呢?”

    灵魂女王团团乱转了几圈,但即使是在一片焦虑之中,它闻言又条件反射似的抽出肉肢、搓了搓“手”。

    “嗯,这个,”它一边说,一边回头往钻出来的孔洞里看了一眼。林三酒心中慢慢升起疑云来,刚刚走上前去两步,就听灵魂女王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大人不见了。”

    “不见了?”林三酒眉毛一跳,“你把埋他的地方给忘了?”

    “不、不是!”灵魂女王急忙否认道,“大人不见了,但他原本躺着的地方,现在却多了一具人偶。”

    第712章

    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点钱

    勒令灵魂女王把那具人偶拖出来了以后,林三酒将他放在小山一般的物品旁边,仔细检查了一番。

    这是一个浑身皮肤黢黑、不知是什么种族的男性进化者;看得出来,生命早就已经脱离了这具皮囊,只留下了一具躯体以供驱使——无疑,又是一个被人偶师斩断了性命线的冤魂。此时没有了主人操纵着他,他就像个尸体一样倒在地上,眼珠灰白地望着夜空,鼻腔嘴角尽是红沙,依旧一动不动。

    “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些眼熟。”林三酒盯着这个男进化者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我在哪儿见过他呢……”

    “沙丘下面反正是空了,大人不在那儿了。”灵魂女王一头一脸全是沙子,倒比直接裸露着头脸时好看多了,“我又不是蚯蚓,钻了那么——”

    “我知道了!”

    灵魂女王话没说完,就被林三酒一声叫给打断了,它不太高兴地扭过头:“啊?”

    “我想起来了,”林三酒不太敢肯定,又凑近确认了一下男人偶的脸,“是神之爱!神之爱里有一个叫沙女的神,当时这个人偶正是受人偶师驱使,配合她一起行动的。”

    灵魂女王并不晓得这段经历,也提不起兴趣:“那又怎么样?”

    “当时我们被数据体拽着进入了数据流管库,人偶师也紧跟着我们过来了。他的人偶,包括这一个,现在应该都还留在神之爱才对。”她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原本应该在神之爱的人偶却取代他出现在了这里……”

    为什么?难道这是他给自己留的后手吗?

    类似这样移形换位的情况,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千正关就能够将自己与别人的位置交换,她还利用过一次他的这个能力。有没有可能是人偶师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个类似的“救急手段”?

    再一想,他之前接连受伤,又因缺氧陷入了假死,确实是少有的危急状况了;以人偶师的地位和能力来说,有一个保命用的后备计划实在并不出奇。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林三酒方才的紧张顿时消弭了一大半。除了这个可能性以外,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能够让人偶师莫名其妙地消失、原地却又多了一具本不应该留在此地的人偶。

    “他也许用什么手段安全返回了神之爱吧,我看咱们没有必要为他担心。”

    分别总是这样仓促,林三酒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将目光从那男性进化者身上收了回来,不知道这一句话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困扰——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小时里,灵魂女王尖尖细细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淹没了她的大脑,竟没有停下来过半秒钟。

    与人类不同,大肉虫即使不呼吸也可以在体内进行某种化合作用;这也就意味着当它想要滔滔不绝地说话时,它根本不必停下来换气。

    林三酒额头上青筋直跳,使劲闭了闭眼。

    “我也得回神之爱,我必须要回神之爱,无论如何我都得回神之爱……”灵魂女王最不忌讳惹人厌了,“你说没办法回去,现在大人可回去了,这个责任得你负,你得和我一起想想办法……”

    林三酒只觉脑子都被嗡嗡声涨大了好几圈——“你先安静一会儿!你让我把东西清点一遍,说不定有你能用得上的呢?”

    用特殊物品引诱着,再加上她连哄带骗,总算是让大肉虫闭上了嘴。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头一次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一片物资。

    虽然被不断卷漫半天的红沙埋住了大半,林三酒还是又为它们的数量而暗暗吃了一惊。礼包为她想得十分周到,不仅仅准备了特殊物品,还有许许多多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可能会需要的物资——手边最近的是一只只半米见长的木条箱,在沙地上足足摞了一人高;她打开了最上头那一只往里一瞧,发现里面全是一罐罐整齐摆放的肉罐头、干粮、碗面和营养补充包。

    这只是适合长期储存的食物;除此之外,礼包还给她编写了大量新鲜蔬果、米面、肉类和来自各个人类世界的千奇百怪的加工食品——“大量”的意思是,足以装满一只集装箱的分量。林三酒自己都忘了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嫩绿嫩绿的菜叶子、红通通的番茄;饶是她以前不太爱吃蔬菜,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阵胃酸。

    光是肉肠,季山青就准备了十一种:从蒜肉肠、熏肠到龙虾肉肠,几乎无所不包。其余的食物种类更是琳琅满目,她甚至有一大半都不认识。

    以他的体贴来说,他自然不会忘记在食物边上放十只冰箱模样的容纳道具,以及三套户外野炊用的炉灶等工具。

    林三酒将所有食物统统塞进了那十只【四世同堂型家庭冰箱】、又把二十只木条箱和野炊工具一起收了起来;食物堆成的小山一消失,沙地里顿时绽放起一阵水一般不住流淌的银光。她只觉这银光很眼熟,待扫开沙子一看,发现果然是被最高神拿走了的【能力打磨剂】;在那只小银瓶身边躺着的,还有一直放在礼包身上的【NOTEBOOK】、【百鸟朝凤】和【真相之蜡】——林三酒拿起那一根平凡无奇的白蜡烛,不由吐了口气;在它被黑格尔夺走以后,没想到绕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奇怪的是,礼包以前身上就有不少特殊物品,再加上又洗劫了一次黑格尔;但他显然是经过了挑选之后才特地留下了这么几件,甚至没有把【灵光乍现】还给她。

    如果说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是让林三酒眼睛一亮,那接下来几件物品可真是叫她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因材施教】

    某一位大教育家相信,在社会秩序崩溃、人类被逼入困境的时候,每一次与人对战其实都是一次爱的教育机会:除了要让对手深刻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之外,还应该根据他的本性与天赋能力,给予他最沉重、最对症、终生不敢忘记的教训。

    虽然对个体来说有点儿残忍,但这一切都是出于老师伟大而无私的爱。

    使用方法:本品外貌呈一根教鞭状,带有伸缩折叠的特质,可随动作拉长缩短。最长可延至五米,可惜还是不够长,不能直接打上教室最后一排学生。将它用力打在对手皮肤上后,该教鞭可以检测到对手的能力、作出分析,并提出相应的教育建议。

    根据这些建议,再调整自己的教育策略,岂不是更加事半功倍吗?

    PS:使用年限为入手后八年。因为当年那位大教育家不幸在八年后让学生给打死了。

    “这还真是太实用了……”

    林三酒拿起轻飘飘的金属教鞭,随手一挥,它就一节节滑了出来;她再一顿手,教鞭在大概两米长的距离上停住了,既轻巧又灵敏。她左右看了看,见灵魂女王此时正背对着她不断在沙地里拱来拱去,抬手“啪”地一下响亮地抽了它一鞭。

    在大肉虫“嗷”一声跳起来的同时,刚才教鞭抽中的那一片皮肉上方,蓦然浮起了一片白色小字,不仔细看林三酒差点就将它漏过去了——“检测到精神相关能力,建议提高神智防护,针对对手肉体做出攻击。”

    “不错,虽然笼统了点儿……但检测的准确度算得上是高了。”

    林三酒轻轻摸了一下教鞭,迅速将它卡片化了;被她伸出一条腿抵住的大肉虫,使劲甩了几下肉肢,溅起了一片漫天红沙。

    “下一个是什么呢?”她将灵魂女王按在了地上,目光再次投向了剩余物资。教鞭的旁边是一大本硬壳书,封面上用色彩温柔浪漫的笔触,画了一副小孩子漂浮在城市夜空上的图。它的模样并不出奇,出奇的是,礼包整整摆了二十本一模一样的硬壳书。

    第713章

    人生更快乐的事,就是继续数钱……

    伴随着“啪”地一声响,那一本硬壳童书被林三酒重重地拍回了一摞书最上方。

    被这么一拍,摞在流沙地上的二十本书微微一晃,差点全滑了下来;她忙一伸手扶住它们,瞥了一眼这摞书,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它们一一卡片化了。

    二十张卡片厚厚地叠在手心里,像是一把扑克牌。每一张卡片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描述:【企鹅社儿童立体书】。

    “他给你这么多本书做什么?”灵魂女王凑近了,腥烘烘的气味扑鼻而来。“你喜欢看童书啊?”

    “我不喜欢。”林三酒没好气地看了它一眼,将二十张卡在手中展开一个扇形:“我刚才还奇怪,不明白为什么有许多特殊物品礼包都没给我留下来,现在我知道了——”

    灵魂女王听了,砸吧了一下它层层叠叠的口腔,打断了她:“其实你不必告诉我,我不感兴趣。”

    自己交了那么多朋友,有人机灵、有人可爱、有人仗义,此时却偏偏只有这么一个毫无讨喜之处的家伙陪在自己身边等待传送。林三酒一转念收起了卡,带着渐渐晦暗下来的神色,仍然执拗地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也很矛盾。”

    大肉虫点点头,随即扭过身游走了。它用肉肢仔细抚摸起礼包留下的另几只大箱子,显然是对她要说什么真的不感兴趣。

    林三酒不由叹了口气,手指在沙地上下意识地划出了几道痕迹。

    礼包为了确保她有一天会回来,真是煞费苦心了。

    【企鹅社儿童立体书】

    每次打开这种制作精巧的童书时,总是会为了书页之间跳起来的折纸图形而感到喜悦。那些一幢幢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房子、缺了半颗门牙的胖河马、在秋千上摇摆的小女孩、一把德国MG37T重机枪、血迹斑斑的绳索……都是多么逼真、多么精致、多么有趣啊。

    如上所述,这是一本为儿童带来欢乐的睡前立体童书。或许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收到了太多小孩子“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这样的愿望,现在这一本书竟然真的能够满足这些小朋友了。只要扯下书页间的立体图形,它就会变成一个现实中的道具,并能够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只要发挥过一次作用或存在超过一分钟,这些道具就又会变成一个立体折纸了。一本书中只有八个立体折纸,一定要珍惜着用噢!

    季山青不愿意给她留下太多特殊物品,又担心她会遇上危险,居然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一来,林三酒既有了足够的防身之物,又不至于因为东西太多太好,从此以后不再需要他的帮助——

    她手指紧紧攥住了一把红沙,使劲闭了闭眼睛。

    礼包渴望她能够回来,又不肯定她真会回来;他知道二人之间感情深厚,却不敢将筹码都押在感情上。他不肯给林三酒太多特殊物品,是因为他希望有一天,她能够因为有求于他而回来——即使不是因为单纯地想念他,那也没有关系。

    比起感情,他似乎更相信实际利益的力量。

    这个想法再往前推进一步,就会叫林三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猜疑来:他如此苦心思虑地为了让她回来……那么当她下一次真回来的时候,那时没有了数据体的牵制,她还走得了吗?

    她激灵一下,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开了。

    她不允许自己这样猜疑季山青。

    像是为了要转开注意力似的,林三酒下意识地抚开红沙,一点点扫出了一个方方正正、铁盒儿似的东西来。

    【喂,姐姐?】

    这是季山青专门为了与林三酒联络,以一件特殊物品为基础所改写的联络物品。它借助某种人类尚未窥得其门而入的科技,能够将讯息跨越千里而传送至另一台机器上;有人说它是电话,但是发明了这台联络机的贝尔先生对这一说法表示非常愤慨。

    “这个怎么能与电话相提并论呢?”他激动地顿了顿手杖,喝问道:“你们见过不必电波、不必电话线,还能够穿越宇宙、带着讯息走过无穷光年的电话吗?”

    虽然发明人对自己的产品相当有信心,但实际上这台联络机能够传递的范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希望消费者能够仔细加以甄别。

    使用方法:将一台机器交给联络人,一台机器自己留下;需要联络时,只需从话筒处输入语音信息,另一端的圆孔里就会将讯息发射出去。

    PS:这台联络机与电话的最大区别并不是它的讯息可以穿越宇宙,而是在于它只能用一次。尽管季山青对此十分不满,但改写这一特性要花太多时间,他在权衡之下终于还是放弃了,决定以数量弥补。

    另外,一条讯息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要视通话双方的距离而定;假如离得太远,也许几年才能交换一次“你吃了吗?”“我吃了。”这样的寒暄。

    这个东西,能让她与礼包联系?

    林三酒一时间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又有几分激动、又有几分审慎地将盒子仔细端详了一遍。入手了一看,这才发现它虽然瞧着像铁,却轻盈坚实,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

    她想了想,将它卡片化了,还是没有给礼包发讯息。

    既然一个【喂,姐姐?】只能用一次,礼包肯定不会只给她留下一个的。入夜之后的风沙越发激烈了,漫漫卷卷,扑扑扬扬,叫人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林三酒颇有几分辛苦地翻找了一会儿,总算又找到了十一二个小铁盒,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多的,都已被红沙掩埋上了。

    抬头看一眼天色,原本深蓝色的夜幕此时像是笼上了一层遮蔽天地的淡淡红纱;星光、夜色、浅红,几层颜色不住涌动翻滚,美得既壮观又令人心惊。

    风沙声席卷天地,听起来倒有几分像海潮声;听上一会儿,就不由渐渐松弛了神经。

    眼看着今日的转化份额已经用完了,在这样茫茫的昏暗夜色里,除了休息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然而在这样无休无止、不住击打着人脸的风沙中,即使是林三酒也很难闭上眼睡觉——只要一躺下,鼻孔、耳朵、眼皮缝儿里,就全呼地落上了一层沙。

    灵魂女王像条蚯蚓一样往沙地深处一钻,就消失了影子;只留了她一个人坐在夜幕下,用一张被单裹住身体,在呼呼风沙中昏昏欲睡。

    她在仿佛永不停歇的红沙中度过了三日,三日以来,林三酒也一直在忙于转化物品。礼包给她留下的物资实在是太多了——能够在十二界通用的钱币之一,大红晶,她就从沙地里翻捡出了上百斤;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林三酒没想到自己会数钱数得不耐烦。

    至于末日世界中可能用得上的、用不上的、她想到的、她想不到的种种物资……林林总总,令人简直眼花缭乱。只是最叫她看重的,还是她直到最后才从沙子里翻出来的两样特殊物品,以及四个能力包。

    不过连礼包也疏忽了的是,这个星球上风沙竟然永远不停,始终鼓荡在天地之间。到了林三酒传送日时,她仍剩下了三十来张转化物品的卡片余额——这说明,季山青留给她的物资之中,至少还有三十多样东西都被红沙给深深地掩埋住了。

    “喂,”她朝灵魂女王叫了一声——这几天大肉虫见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回神之爱,逐渐暴躁颓丧起来,成日缩成一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我马上就要传送走了,这个给你。”

    灵魂女王拧过身子,面上的红色肉皮嘶嘶地绞拧在一处,一言不发地看了看她手心里的签证。

    “拿着吧,”林三酒将签证一把拍到它的肉皮上,“随你爱用不用了。你想找回族人,最好的办法是先找到人偶师;用了签证去的地方,就一定有签证官,找到签证官,就有可能打听到人偶师的下落……你自己看着办。”

    大肉虫腾地人立起来,两条肉肢闪电般将签证抓住了;它低眼一看,喃喃念道:“持证人灵魂女王,目的地是……”

    一句话没说完,它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林三酒淡化了一半的影子,在风沙之中朝它轻快地挥了挥手。

    第714章

    进入新世界啦,“钱,逝者如斯夫”!

    传送进一个新世界后,一个人要过多长时间才会花出第一笔钱?

    人人情况可能都不大相同,不过在林三酒的身上,这个答案是四秒。

    更确切地说,她在新世界中睁开眼之前,这笔钱就已经花出去了。

    “喂,”

    一个似乎抽了太多烟草的嘶哑嗓音,好像从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模糊地响了起来;伴随着一个硬硬的什么物件杵在胳膊上的触感,林三酒迷雾般的意识渐渐重新聚拢了。

    “睁眼了欸,”那个哑嗓子催促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她蓦然睁开眼睛时,神经肌肉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林三酒一偏身子,腾地跳了起来——然而紧接着她的后脑勺就“咚”地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脑壳里顿时回荡起沉重的闷响,眼前浮起了一片金星。

    “你什么毛病?”哑嗓子微微提高了一点,惊奇地问道:“你有创伤应激症吗?”

    什么?

    林三酒按住自己火烧火燎的后脑勺,视野总算清晰了起来。一个肥肥大大的黑皮肤妇女,浑身笼在一裘水红色、镶着金丝线的纱裙里;她粗大的黑辫子甩在高耸的胸脯上,油亮油亮地泛着光。

    黑皮肤妇女此时正弓腰探着头,上下打量她,厚嘴唇不高兴地往下耷拉着;一张口,那个低沉嘶哑的嗓音就伴着一股烟叶气味扑了出来:“问你呢,你怎么进来的?”

    林三酒没有回答,先四下打量了一圈。

    她此时正半跪半坐在一间狭窄局促的白泥小屋里,天花板与地板之间的距离,可能还容不下一个十岁的孩子。枕头和被单卷在一边,丢在榻榻米地板角落里,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得不低下头,蜷起身子,因为另外半个房间被那黑皮肤妇女鼓胀胀地挤满了,好像马上要把这间白泥小屋胀裂开。

    “我……我在什么地方?”林三酒人高腿长,稍微一动,四肢就在周围墙壁上磕了好几下。“你是谁?”

    穿着华丽纱裙的黑皮肤妇女顿时垮下了脸。

    她晃了晃手里一根短竹竿——刚才想必就是它戳了林三酒好几下——圆滚滚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劲儿从房间里抽了出去,仿佛一只胖水獭钻出了洞,顿时露出了一个比她身体窄多了的门框。她在外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低声骂了一句:“踩屎了,又来一个嗑药的。”

    “什么?”林三酒忙爬到门边,“等等,我没有嗑药——还能嗑药?嗑什么药?算了,我是说,我刚刚才传送到这个世界……这里是碧落黄泉对吧?”

    当时礼包坚持要将她送来十二界,她就顺水推舟地选择了碧落黄泉;毕竟在十二界里打听过消息以后再去竹子林,确实更保险一些——仅仅是意识一明一暗之间,就已经身处另一个天地。

    那黑皮肤妇女闻言顿了顿,忽然又弯下腰,堵住小屋门口,一双睫毛长长的乌黑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半秒。

    “那是我误会了,”她终于笑开了,劣质烟草的雾气从猩红嘴唇里弥漫出来:“对,这儿就是碧落黄泉。你可真懂得挑地方,是个运气好的家伙。”

    林三酒满腹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啊?”了一声。

    黑皮肤妇女使劲拍了拍门框,满脸笑容:“传送嘛,你也知道的,万一传送的地点不好,那可真是连一个明白死也捞不上。尤其是传送进我们黄泉区里的,就更危险了。这儿前几年开通了地上列车,就闹过这样的事情……好端端地,原本没有人的轨道上突然传送来了一个倒霉鬼,结果一眨眼的工夫,一列车呼地开过来,那个可怜人连眼睛都没睁开,砰一声就给撞死了。你说,你传送得是不是很好?”

    瞧她的模样,好像林三酒没有在睁眼之前被撞死,全是这个黑皮肤妇女的功劳似的。

    “我传送的又是一个什么地方?”

    她咳嗽了一声,将手指间夹的纸卷又凑近唇边,使劲嘬了一口,腮帮子都陷了下去。等这口烟化入了她的五脏六腑,黑皮肤妇女才咧嘴一笑,伸出一条圆滚滚、套着不知多少金环的胳膊:“小店是‘丧家之犬’胶囊旅馆,我是这儿的老板达丽。”

    起这种名字,真的会有客人来住吗?

    林三酒低下眼睛,看了看那只手。

    对方不像是要握手的样子,因为那只手掌平平地在她面前摊开,大戒指、红丝绳、掌纹……都清清楚楚。

    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丧家之犬”的老板就有点不耐烦了,晃了晃她胖乎乎的手:“嗯?”

    “什么?”林三酒茫然地问道。

    达丽一翻眼皮,一双比常人大了两圈的眼睛圆凸出来:“你用了我的房间,难道不得交房费?”

    “我就传送一下,几秒就……”林三酒说到一半,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看达丽的样子,不从她身上收点房费,大概是不会轻易让她离开旅馆的:“多少钱?”

    “明码实价,你用什么钱币付账?”达丽又笑了,“红晶呀?不贵,住24小时,只要两个中型的就够。”

    这个价格,似乎在十二界里不算低了。

    达丽扔掉烟头,高高兴兴地接过两根中晶,“当”地轻轻敲了一下,小心收进了腰间袋子里。这位老板倒是挺公平,一边从门口让开,一边嘱咐道:“现在才上午十点钟,你还可以继续住到明天这个时候。”

    林三酒猫着腰从那个狗洞一样的门里钻了出来,一脚踏进了走廊。真不愧是胶囊旅馆,出了房间也是一样的局促拥挤:横平竖直的白泥墙壁,在这个三四米高、数百平大的空间里,隔出了许多条通道;每一面墙壁上,都零零落落、高高低低地遍布着小小房门——只不过房间分布得十分随心所欲,这儿挤了两三扇门,那儿又一扇都没有,好像规划房间的人当时喝醉了。

    远远地,有个男进化者叼着牙刷从走廊尽头晃了过去;附近某扇房门后隐隐传出了一阵音乐声,听歌人的跟唱完全走了调;还有一个女孩子,从高处一间房门里探出头,正在娇声恳求她的朋友去给她买一个什么东西。

    不管经历了怎么样的灾变与艰辛,好像只需一个火花般的机会,人类就能再次扎根重生,顺着命运的狭窄缝隙欣欣向荣。

    如果女娲在这儿,一定会说“越不受欢迎的东西,就越赶不走”吧。

    林三酒望着旅店里各色人等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转头一看,发现达丽早踱步走远了;她忙几步跟了上去,叫了一声:“老板!”

    “怎么?”圆滚滚的黑皮肤妇女转过身问道,手上还拿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掏出的笔记本。

    “我初来乍到,想跟你打听一下碧落黄泉的事。你刚才说,这里是黄泉区?”

    “225号房,”达丽低头看着笔记本,答道:“是啊,头一次来这个世界?这儿分为碧落和黄泉两个区,诶,228号也该催了……不过这都是进化者私下分的,实际上你可找不着什么围墙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要分区?”

    “咳,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达丽头也不回地说,“这么说吧,碧落区和这儿可不一样……你平时就在黄泉里待着就行,反正这儿也什么都有。”

    林三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刚才那两个中晶可不能白付了——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可以在哪里查询发布讯息吗?还有,这儿的签证官协会在哪里?”

    达丽“唔”了一声,忽然停下脚,伸长胳膊,在头顶上方一扇门上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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