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偏偏这个时候,人偶师的身体卡住了。平常身上穿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花哨鬼玩意儿,除了他自己觉得好看,大概就只剩下给人添麻烦的用处了。林三酒恨恨地在心里骂了几句,使劲一脚踹上了波尔娃的尸体,蹬着尸体下半身硬是把人偶师给拽了出来,感觉像是接了一回生。意老师稍微一放开听力,波尔娃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就涌进了耳朵里:“看着都疼——”
疼个屁,林三酒一头热汗地想。“咚”地又一下撞击,震感好像就在自己脚边似的;她抄起铁棍在空中一扫,铁棍果然打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了闷闷一声响。
“哦,”那个东西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叹息,近在咫尺。“再重一点嘛。”
去他妈的!
林三酒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只听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一分,她猛一弯腰;半空中那东西甩下了几滴液体,正落在她的脖子上。她顾不得恶心,趁势拽起人偶师往背上一扔,猫着腰急急退了几步,喝道:“上来!”
白胖子对于拿别人当座椅这件事已经炉火纯青了,一双肉乎乎的凉手立刻抓住了她的小腿,蹭蹭地爬上了她的肩膀。林三酒又要退时,不料一步撞上了柜壁;人偶师成了缓冲肉垫,她顿时感觉到后背上渗开了一片热热的液体。
“你往柜子上撞干什么?”
由于生怕那个庞然大物再次试图发动项圈,波尔娃这句话成了她封闭听觉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来了!
林三酒被堵在壁柜角落里,浑身毛孔都感觉到面前袭来了一股气流;她避无可避,扬手挥起铁棍,没想到被那玩意儿撞得手腕一麻,铁棍竟然脱手而飞。铁棍离手的同一时间,她立马向后闪电般地射出一脚——这是一个壁柜,它的柜门应该正在自己身后;然而几脚下去,身后却毫无动静。
难道只有那些东西才能从家具内部打开门吗?
但没有时间让她惊疑了。
特殊物品和书一样,总是到用时才恨少;林三酒猛地往后一撞,一根湿湿滑滑的东西几乎擦着她的鼻尖划了过去。她紧接着掏出【小卒专用麻醉枪】,对着眼前茫茫一片黑暗连放了四五枪。
她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自己打中了没有;正喘息间,林三酒忽然一激灵,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迅速解开了听力,黑暗中暂时没有动静。
“你能看见?”她冲肩头的白胖子吼了一声。
“只是一个隐约形状……”他结结巴巴地答道。“难道你不能吗?多、多吃维A……”
白胖子刚才就说过一句“看着都疼”,而且还知道她撞的是柜子,她却没有往心里去;然而林三酒却连一个让他指路的机会也没有,黑暗中的东西忽然桀桀一笑:“你一分钟内能吃一万个包子——”
林三酒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猛然泄出一阵弹药,可惜它只是麻醉枪,连个火花也擦不出来。
“糟了!”她高喝一声,口齿含糊不清:“我的项圈发热了!”
白胖子楞了一下,“什么?”
“我留着压箱底的东西,被它浪费了!”在麻醉枪枪阀不断的金属撞击声里,她的词句听起来有点古怪,像发音不准:“快给我指路!”
白胖子立刻喊了一声,“两点钟方向!”
然而不知怎么的,林三酒却迟疑了半秒,没有动。
黑暗中那东西又一次咯咯笑起来,显然那些麻醉剂一针也没有扎在它身上。
“它又上来了,”波尔娃的声音里带着浓重哭腔,“快走啊!”
“别叫,”林三酒忽然一扭头,“从哪儿跑?”麻醉枪依然没停,口齿重新清楚了起来。
“往两点钟跑,”白胖子尖尖地喊道:“那玩意儿在十一点方向!”
林三酒吐了口气,像一条水蛇似的一侧身,迅捷地滑入了那个方向的黑暗里。她无声地笑了笑,顺着白胖子所指的方向大步冲了出去。脖子上的【皮格马利翁项圈】凉凉地贴在皮肤上,好像永远也不会被体温浸染。
刚才意老师反应极快,不等项圈发热已经重新封闭了她的听力。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此连发音都含糊不清,没想到居然也成功骗过了黑暗中的那个东西。
但是这样一来,她就不能向白胖子描述能力内容,由他来发动项圈了;否则她一张口,追在身后的东西就会立刻明白她的伎俩。
唯一的选择……只有人偶师了。
只有他才能出其不意地发动项圈。
第683章
解构主义怪物与没有艺术细胞的林三酒
指望人偶师在这种情况下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确是不大现实。
他被林三酒用一条绳子捆在了后背上,一条胳膊被她单手使劲拽住,相当于将全身重量都吊在了手臂上,好不至于往下滑。以这个姿势,他被半背半拖、在黑暗中一路颠簸地狂奔,林三酒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衣服全被洇湿了。
再这样下去,她唯一的希望说不定就要死在自己后背上了。
“波尔娃?”
“继续保持这个方向,”白胖子立即应了一句。听林三酒喊了一声“我不是问这个!”,他又像个大老鼠似的在肩膀上团团转了几个圈,带着哭腔应道:“我一直在拍他脸,他就是不醒啊!”
“使点劲,弄痛他!”林三酒咬牙喝了一声,一边听着身后沙沙的摩擦声,一边又一次加快了脚步。“他不醒,咱们就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仅仅跑了十来秒,她已经对这个家具内部的黑暗通道有了一定了解。
怪不得木辛一旦陷进来就出不去了:除了黑暗中的那些东西以外,她从里面是打不开家具门的,甚至也没法打破它们。所有带“内部空间”的家具都连绵在了一起,共同形成了一片幽长曲折、时而深邃时而收窄时而多弯、无穷无尽的黑暗通道。
这么看来,上一次与“灵魂女王”战斗的时候她实在是太幸运了,柜门摇摇晃晃,竟始终没有关上。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个“内部空间”比实际家具内部大。
遇见百叶扇、玻璃窗之类开口的时候,是林三酒唯一一个瞥见外界的机会;但从她眼前一闪而过的,只有夜幕下山一样起伏的家具。
就在她刚一分神时,林三酒脑中警铃忽然大作;她立即一偏头,耳边顿时又一次擦过去了一股热热的粗壮气流,在空中泛开了。她屏住呼吸猫下腰,尽管奔跑得十分艰难,仍然不敢贸然直起身来。
上次她不慎被那阵喘息给喷了个正着时,她有幸体会到了人濒死一刻的感受。它似乎可以给人造成自己即将死亡的假象,从而导致浑身机能的彻底瘫痪——要不是当时她用意识力及时切断了她的大脑指令,也许现在林三酒的心脏早就已经成了一块凉肉。
幸亏那东西似乎无法常常喷出“濒死之息”,这才给了她缓冲躲避的机会。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林三酒气喘吁吁地问道。“你能不能看清?”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波尔娃使劲地拍打着人偶师,叫道:“我只能看清楚一个大概形状……但是那玩意儿,实在不好形容……嗯,你知道解构主义流派吗?”
听起来好像是抽象艺术一类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快说重点!”
“不管是画作还是建筑,解构主义都是以打碎重组作为表现手法,所以呈现样式很复杂,很难描述。”波尔娃加快了语速,但他的重点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身后的东西,形状有点让我想起了解构主义建筑风格。”
说了半天,全他妈是艺术教育。
“也就是说,是一大坨不知是什么形状的鬼玩意儿?”
“……对。”白胖子忽然泄了气。
不应该指望他的。
林三酒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身后摩擦游动的声音忽然一停,竟彻底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它哪儿去了,随即地面重重一震,双脚竟被那股力量掀得离了地;一股叫人难以忍受的浓郁古怪气味,已经扑到了她的后脖颈处。
白胖子喉咙里滑出了尖尖的一声:“它贴上来了!”
他这一句提示完全是马后炮——他说话时,林三酒早已经借着被掀起来的势头,双手紧紧按住他和人偶师,横空翻滚了一圈,将己方三人从那玩意儿的气息之下急急抽离了出来。
“你跑不过我的,”黑暗中响起了砂纸摩擦一般的笑声。几乎每一次它的笑法都不一样,只有那种叫人浑身发冷的劲儿是不变的。
林三酒啐了一声,刚一直起身子,不等迈步,只听波尔娃忽然紧张得打了个嗝:“它、它可能说得没错……它大了。”
“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好像……体积还没有这么大……”白胖子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在追咱们的时候,它……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了。”
那个古怪的笑声这一次听起来十分雀跃。它的声音忽高忽低、重音常常抓错地方,听着叫人难受极了:“没错,没想到在这么黑的地方,你的观察力也这么好。继续跑呀,怎么不跑了?再跑几步,我还可以更大呢。”
对方体积越大,林三酒逃脱的可能就越低。这儿是家具内部形成的通道,周围空间毕竟是有限的,如果这玩意儿涨大到了一定程度,也许一口“濒死之息”就能叫她避无可避。
“我明白了。”
林三酒吐了口气,一边戒备着面前黑暗中的生物,一边向后退了一步。她将人偶师的胳膊从背上放了下来,弯腰将他从地板上推向身后,对白胖子吩咐道:“到他那儿去!”
“然、然后呢?”
林三酒很想回答,但是那个玩意儿没有给她机会。在她刚才将人偶师推至身后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悄无声息地朝她慢慢伸了过来;由于它动作太慢了,竟连气流也没有激起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晚了——她只觉有什么东西倏地按向了她的脸。
在末日世界中,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往往不是他的物品有多少、能力有多强。倚靠身外之物,总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真正让那些活下来的人还能够一直活下去的要素,其实都体现在了生死关头的决断上。
在一个不明危险物即将按上脸的时候,很少人能够仍然脚下不动地站着。林三酒向后一仰头的同时,举起了双手。转瞬之间,打开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的两只手就已在半空中遇见了袭来的东西——从手感上来看,那好像是一条扭起来的粗胖手臂。
粗大的指尖在即将勾着她下巴的时候,就像被挤爆肚皮的昆虫一样,炸成了一团黏液和碎片。林三酒一闭眼,脸上一凉的同时,鼻腔里也浸染了那股浓浓的异味。黑暗中那玩意儿顿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呻吟;她一抹嘴,掏出【战斗物品】扔向了身后:“接着!”
“什、什么?”波尔娃“啪”地一合巴掌,好像仍然没接着。
“用它就能模仿出一个特殊物品,”林三酒不知道那东西离自己到底有多远,因为对方太庞大了,呻吟声仿佛在它腹腔里回荡得到处都是。“你只要仔细描述出物品细节就行了!快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现在用得上的?”
“用得上……”白胖子抓住了【战斗物品】,紧张得声音都尖了一个八度。“用得上……”
林三酒不敢耽搁,再次叫出【小卒专用麻醉枪】。那玩意儿体积大、离得又近,这次不可能再躲得过去了;她在枪阀敲击的声音里,一连将不知多少麻醉针剂都倾泄了出去,果然打得那玩意儿低低地痛叫了几声。
但是它似乎还没有倒下。
假如能看见就好了……
正当林三酒直直举着枪、浮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身后忽然“嚓”地一声,竟亮起了一点轻快白亮的光斑——说是光斑,它却像是有生命一样往四周墙壁上一跃,站稳了,迅速扩大开来;仿佛一片白亮亮的苔藓类植物、又像一片涂抹得越来越快的油漆。凡是它走过的地方,都像点了灯一样亮了起来,很快就染明了林三酒的视野。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对手。
果然是一个解构主义的家伙啊。
第684章
轻轻的一声咳
……怪不得对方每一次笑起来的时候,听着都不一样。
在莹白轻盈的光芒下,对面的玩意儿清清楚楚地露在了林三酒视野里。此时将这一处空间映得纤毫毕现的,正是是以前波尔娃用过的一件特殊物品【灯光苔】;把它往墙上一甩,这件物品就能迅速在身边的环境中扎根蔓延,像无数细微的灯管一样长在墙壁、地面上。
“每次洒出去的【灯光苔】都能亮十分钟,”波尔娃在身后嘱咐了一句,声音微微发颤,像一根紧绷的线,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呕吐的冲动。看来,他也受不了对面那个东西的模样。“不过你给我的东西,现在不知怎么恢复原状了……下、下一次用不了吗?”
凡是【战斗物品】模拟过一次的东西,就无法再模拟第二次;而且相比原品来说,它只有一半的使用时长——也就是说,林三酒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打倒眼前的东西。
话说回来,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波尔娃那一个“解构主义”的比方,确实是最合适的。眼前这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把无数人类肢解了以后随心所欲地重新捏合在一起的结果:一片硕大的指甲像眼皮一样朝林三酒“眨”了几下,露出了指甲盖下的眼球;丛丛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毛发,自深深的肉缝里探出来,蓬勃地飘荡在空气里。
根本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在哪儿,才能不反胃;也根本不知道哪儿才是头,哪儿才是躯体。失去了形体的、混乱的、交错的、一束眼睫毛在皮肤孔洞里颤动的……一团肉。
光是能够发声的部位,就东一个西一个地张着,有的嘴唇和牙齿都交融在了一起,半肉半骨。
“真不好意思,被你看见了。”连声音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林三酒抬起手背一抹嘴巴,咽下了涌进喉咙眼儿里的酸液。她仍然举着【小卒麻醉枪】,死死盯着对方,头也不回地向身后问道:“你就不知道什么能够治疗人偶师的东西吗?止血剂有没有?”
“我、我受伤了的时候,脱一层身体就可以了……所以……”波尔娃满怀愧疚地答道。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对面的东西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忽然身子一矮,像球一样朝林三酒滚了过来;它的速度极快,那股怪异气味眨眼间已经浓浓地扑进了她的鼻腔。
来得正好。【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在她举起来的双手上一亮,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肉色虚影高速翻滚而来,地面不住地隆隆震颤着,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林三酒神经突然微微一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响动,只是现在来不及转头了,就在她一抬手要朝面前那玩意儿按上去的时候,身后忽然遥遥地爆发出了一声吼。
“别碰它!”
当她的大脑辨认出这是木辛的声音时,林三酒的手几乎已经快要碰着那一片皱巴巴的皮囊了。她心中一凛,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势;然而那肉色虚影速度不减,即使她收回了手,也仍旧轰轰地滚了上来。
林三酒此时避无可避,她只要一躲开,身后的人偶师和波尔娃就会暴露在那肉色虚影之下。
“弯腰!”
木辛的喝声刚一响起来,林三酒条件反射地一弯腰,只觉后背上嗖地一下划过去了一个什么东西,正代替她一头撞在了那个扑面而来的肉玩意儿上。滚动声戛然而止。在她的视线里,一片松弛软垂的皮肤,正好像脂肪一样流向她的靴子,在边上停住了。
林三酒喘息着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腿——腿以上的部分,都已经深陷在那一团肉色玩意儿中去了;只有那双早已失去生命的双腿仍然留在外头,被肉玩意儿不断“吞吃”的动作摇晃得一荡一荡。
腿的末端是脚,脚的末端是十个酒红色指甲油已经斑驳了的趾甲,在空气里划出了残缺的红影。
“退过来,快!”木辛的声音让林三酒一激灵回过了神。
她一把捞起人偶师的胳膊,在地上拖着他匆忙退了几步,总算看见了正站在光亮与黑暗交界处的木辛。才不过是半个晚上的时间,这个颀长爽利的青年就已经在下巴上冒起了一片青青的胡子茬,面色苍白难看。
他果然陷在里头了。
“你知道它?”林三酒喘着气问道。波尔娃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像只蹦跳的兔子。
“都拿我当目标好几回了,”木辛死死地盯着那个刚刚将一双女腿也溶了进去的东西,一眼也没有看她。也许不是错觉,但那东西好像难以察觉地又涨大了一点儿。“在从那个小窗见到你以前,我就差点被一个这种东西碰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白胖子不安地问道。【灯光苔】的光芒均匀地铺洒在一段通道里,但却照射得不远;他们若是再往后退几步,就又要重归黑暗了。
木辛一愣,顺着声音找了半圈,这才看见了如今只有小腿长的白胖子。
“是大鱼,”他压下了惊讶,匆匆解释道:“至少我是这么称呼它们的。这些大鱼游走在通道里,一旦像刚才那样滚动起来,只要稍微挨上个边,就能把遇见的尸体、生物、怪物都溶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东西每次融合的时候都要停下来,我才有机会跑。”木辛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人偶师一眼,微微皱起了眉毛。
林三酒顿时明白了:木辛刚才想必是不知从哪儿抓起一具尸体扔了过来,这才替她拦住了“大鱼”,救了她一命。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们不能再一直逃下去了——
她才刚想到这儿,不远处的“大鱼”忽然扭动着立了起来。斑斑点点的酒红指甲陷在卵袋一样皱巴的肉皮缝里,有一片甚至长在了一张人脸上。那人脸被拉扯得扁平,艰难地朝林三酒的方向拽着面皮,朝他们干干地撕开了嘴巴。
林三酒神经一跳,几乎连心脏都漏了一拍。她可以切断大脑指令,但另几个人却不行——来不及多想,她朝前一跃时,双手之间已经拉开了一张浴巾,迎头朝那张人脸盖了过去。它粗重的喘息将浴巾吹得微微一掀,在浴巾和林三酒一起落地的时候,“濒死之息”总算是勉强被控制住了,仅仅在她身边一小片空间里扑散了出来。
即使没有吸入鼻腔里,只要被那喘息喷上皮肤就足够受的了。
不过在生死关头走过多少次,也没有人能够不惧怕一脚踏上悬崖边缘,低头凝视死亡深渊时的感受。这是所有生命的最深的恐惧,知道自己的细胞即将衰败枯竭,知道自己将不能再睁开眼睛呼吸,只能像腐叶一样慢慢沉入地底。
黑暗笼住了林三酒的双眼。
好在这种濒死的幻觉仅仅只维持了几秒;由于她用意识力暂时切断了大脑对身体的控制,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种幻觉而真正陷入死亡状态里。当她颤抖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墙角处,已经被“大鱼”抛在了脑后。
大概是以为她必死无疑了,庞大的肉色影子正朝木辛一行人所在之处高速滚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木辛几人却没有跑,仍然远远地蹲在那个光影交接的暗处,叫人看不清在干什么。
尽管濒死时爆发的恐惧像毒素一样沉淀在血管里,林三酒仍然拼命挣扎起来,挥手一甩;黑格尔那一根带着钩子的牵引绳就像灵蛇一样腾空跃了出去,毫无悬念地扎在了“大鱼”身上。
不知从“大鱼”身上里又爆发出了一声嘶叫;钩子一扎进去,林三酒立即翻身跳起,以双脚蹬住地面,死死拽住了那庞大肉山的前冲势头。在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之下,总算是将“大鱼”给拽停了下来,一侧头,却发现木辛几人居然仍然没有动地方。“大鱼”离他们之间,近得甚至不足一臂之距了。
他们这是在找死吗?
林三酒心头腾起了一股无名火,刚要开口吼,却忽然听见了低低的一声咳嗽。那音质她再熟悉不过了,阴冷得像冬日冻上一层冰霜的枯枝,透着寒气。
她愣愣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视线被“大鱼”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要遇上你,肯定没好事。”
人偶师轻轻地说。
第685章
忍辱负重的林三酒
自打认识人偶师以来,林三酒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听见他声音会高兴的一天。
纠缠了几个世界以后,他的冷嘲热讽对于林三酒来说,已经与一阵清风毫无区别了。此时她手中的绳子绷得笔直,正随着前方巨大肉山的挣扎而不断摇晃,仿佛随时会断开;钩子在皮肉下咕叽咕叽地撕扯着,“大鱼”每一次试图摆脱背上钩子的尝试,都叫她刚刚开始愈合的断掌传来尖锐的痛苦。
“你终于醒了,快帮忙!”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笑。
“你以为你在指使谁?”人偶师阴翳的语气一点都没有因为能力升级而有所改变,正当林三酒要张口时,忽然只觉手下的绳子停止了摇摆。
“大鱼”像是一块死肉似的,渐渐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地立在【灯光苔】的白芒里。
“我怎么会进这个地方里来?”人偶师这句话似乎是在询问看起来眼生的白胖子,但是波尔娃已经吓得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用牙关咯咯撞击的细微响声作为回应。
既然这么怕他,为什么还一路背着他?
刚在心里叹了口气,形状可怖的肉山正好微微一颤,林三酒也不由跟着打了一个激灵;她正要提醒人偶师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抬起眼睛,却发现肉山似的“大鱼”正在轻微颤抖里慢慢萎缩下去,肉皮全都流向了一个方向,连皱褶都被拉开了,看起来好像被什么力量扯住了皮肤一样。
林三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它融化了一般的身体,微微张开了嘴。
无数人体组成的肉山越来越矮、越来越小,逐渐露出了它身后的瘦削黑影。
虽然才刚醒,人偶师却早就把身上染血的浴巾给扔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丝毫血色的人,此时居然还能更加阴沉苍白,静静被浓郁的黑暗所拱立着;他看上去像是一处黑洞,连光线无法逃脱,只能深深沉沦进去。
当他慢慢合拢一只手掌的时候,林三酒这才注意到那个“大鱼”正在他手掌下不住挣扎——然而它连挣扎的幅度都越来越小了,似乎已经被那股无形力量压得逐渐失去了生命力。
这是什么能力?
看着这个曾给自己造成很大威胁的东西,人偶师竟然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实在让人心里五味杂陈。林三酒瞥了被压制在地上的“大鱼”一眼,又看了看人偶师身后一大一小两个人。
木辛手里正拿着她的【战斗物品】,很显然刚才是由他模拟了一件什么物品,这才将人偶师唤醒了;在木辛低声解释情况的时候,波尔娃抿着嘴,紧张得贴在一墙壁的【灯光苔】上,恨不得将自己摊平成一张墙纸。
“林三酒,”
人偶师忽然叫了她一声,声音轻柔得叫她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还不等林三酒转过头,面前的肉山骤然在她面前炸开了——伴随着尖锐的喷溅声,无数碎裂的人体组织漫天激射出来,黏液内脏毛发像喷泉一样迎头将她淋成了一个落汤鸡。异味、湿滑感、毛发挂在皮肤上、黏连的脂肪、扎在脖子间的无数碎骨……林三酒一时间眼睛死死闭着,连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一动就要吐出来。
“你躲开点。”
人偶师这时才慢悠悠地说完了下半句话。
脑海里尽是意老师的尖叫声,林三酒还真差点没有听清楚他的这句话。
如何将自己清理干净,是一个噩梦般的问题——任谁都不会愿意体验自己在牙缝中拽出一根死人毛发是什么感受的。在连眼睛都没睁开的情况下,她迅速脱掉湿透了的上衣,当头给自己淋了好几瓶矿泉水;等她终于能勉强睁眼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意外地发现另外三个人身上仍然十分干爽。
显然他能控制那个东西碎裂时喷射的方向。
“升级的是病魔啊,”人偶师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低低叹了口气。他的伤势应该只是被暂时控制住了,声气听起来仍然虚弱地发飘。“变成了法医……不过总比没升级好。”
什么法医会让尸体爆炸?
林三酒生怕自己一张口就控制不住怒火;她套了一件干净衣服以后,只能将脸埋在一条毛巾里,心中把她知道的骂人话全都过了一遍。“大鱼”炸碎了以后,在【灯光苔】能照亮的范围之外、无穷无尽般的黑暗里,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唯有人偶师透着阴寒气的声音,还像冰霜一样打在人的皮肤上:“走吧,去找找出口。”
这话一说,林三酒想起了正事。她立即扔下毛巾,往黑暗中张望了几眼,急忙冲着他敲了敲自己的项圈。
人偶师仿佛没瞧见她一样。
“是你们让我回复意识的?”他朝身后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在黑色皮革的摩擦声里,人偶师挑着干净地方,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身上那种黑沉沉的阴翳感竟丝毫没有减轻,真是连【灯光苔】也照不亮一个性情阴暗的人。
不过……他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吗?
林三酒又向他敲了敲项圈,这一次还加上了口型。
依然没有效果。
“我不喜欢欠人情,”人偶师一边慢慢地迈步,一边开了口。“你们希望什么样的回报?”
“不、不必了吧……”波尔娃不知何时又爬上了木辛的肩头。“我、我——”
“要么让我还了人情,”在林三酒敲击项圈的清脆声响里,人偶师平淡地答道:“要么让我杀了你。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情。”
波尔娃“嗝”地一声,不敢说话了。他飞快地瞥了林三酒一眼,然而他和木辛一样,谁也没法帮她发动项圈;正当林三酒又急又气、准备开口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速度极快的影子,闪电一样朝她袭了过来。即使她将对方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仍然没能躲过去——人偶师冰凉的手指在转眼之间就掐住了她的脖子,正好卡在项圈上,一把将她拉近了。
“敲啊敲的,你以为你在叫狗呢?”他半边面孔拧了起来,一瞬间浓郁起来的杀气几乎犹如实质。木辛和波尔娃一愣,不由都变了脸色;即使明知道对方说过不会杀掉自己,林三酒还是飞快地打开了【防护力场】。不料【防护力场】刚一打开,人偶师却忽然一松手,又将她推了出去。在她踉跄后退的同时,她的耳朵里也传进了像冰霜一样冷的声气。
“……你拥有数据体对于一切事物的解析和编写能力。”那个被紧紧包裹在黑色皮革里的男人,怕脏似的掸了掸手指。“满意了?”
逐渐温热起来的项圈,叫林三酒几乎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为了这么一句话,她实在是忍辱负重得够了。她不知道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能力,扫了几人一眼,有点儿不知所措地闭上了眼睛。
仅仅过了半秒,她又猛然睁开了双眼。
原来……原来数据体眼中的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该怎么形容呢?
在睁开眼睛、目光第一次落在身边一切事物上的时候,林三酒竟有些隐隐地后怕:如果此时数据体再邀请她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下定决心拒绝。
毕竟加入数据体,就意味着她可以永远以这样的方式观察世界了。
这样满足、这样简单、这样透彻的一种方式。
【灯光苔】是由六十四个基本物质、以不同变体的组合构成的,它们的排列方式看起来如此有趣而精妙,甚至带着一种数学之美。只消扫过去一眼,林三酒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它的编写程式;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轻轻碰上了发亮的墙壁,再拿下来的时候,【灯光苔】已经像获得了生命一样,飞快地将白亮光芒蔓延出去,顺着墙壁染亮了前前后后、原本黑暗的通道。
她在几秒之间,就编写出了能照亮整条通道的【灯光苔】。
几人所处的家具内部空间,要比【灯光苔】更复杂;而几个进化者,又比家具墓场更复杂。林三酒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要解析几个人的冲动,带着一种近乎贪恋的心情,蹲下来用指尖抹了一下地板。
她的手竟然是这样有魔力的东西吗?
只是那样一抹,构成家具墓场的一切细节、物质、排列、数据,就像是从深水中浮起的游鱼一样,瞬忽从眼前闪了过去。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种能让人感觉如此美妙的东西了,连毒品也不行。这是对世间万物的绝对操控,而绝对的操控,意味着绝对的力量。
人类从来没能真正掌握过任何东西。以前越可悲,如今就越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解析家具墓场,比【灯光苔】多花了三十秒。林三酒敲了一下墙壁,一扇门应声而开。她走进外头昏暗的夜色中,身后几个人也依次跟了出来。
“这是一个特殊物品,”她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反而很遥远。林三酒恋恋不舍地摸了一下自己刚走出来的那扇门——那原本是一张带储存空间的沙发,但是已经被她改写成了一个连人偶师出来也不用低头的大衣柜了。
“这是一个能够记录副本,并将它重现出来的特殊物品。”
第686章
安息在天空中的魂灵
项圈时长进度:47秒。
在过去的47秒里,林三酒一眼也没有朝身后几人看过。她自己也知道,她正处于一种奇妙的、近于飘飘然的境地里,每一秒都仿佛漫步在云端上。
神……这确实是最贴切的字眼了。
挡住前路的一切家具,都在林三酒的脚步前自动分开后退,为几人让出了一条道路。想要办到这件事很简单,只要稍微改变一下部件的组成顺序就可以了。刚才稍一解析,她就发觉家具墓场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一个是像底座一样的特殊物品,另一个是由它释放出来的,早已记录好的“副本”。
特殊物品处于家具墓场的核心位置,离她起码还有十来分钟的路程;然而在数据体能力的作用下,这完全不能称之为问题。林三酒每一步之间的大地,都被重新编写过了,将距离的定义“浓缩”了——就像中的“缩地成寸”一样,仅仅是几秒以后,她就遥遥“看”见了那件核心特殊物品。
这段路实在太过顺利,连林三酒经过的家具都不知不觉变成了她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就像一群卑躬屈膝的秀女,低头等待帝王走过。
对一切事物绝对的操纵权,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
有了它,其他的事情还有意义吗?
项圈时长进度:55秒。
“为、为什么她不说话啊?”这个好像永远都在结结巴巴的声音,自然是白胖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特殊物品?我看……好像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具嘛。”
林三酒依然没有回头。身后几人刚才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听在她耳朵里,都像是虫鸣鸟叫。
这个家具墓场副本的灵魂,就在她眼前了;普通人类又怎么能从伪装中分辨出核心物品呢?
他们是理解不了的。
“平民百姓最容易沉醉在权力的幻觉里,”一个阴沉得泛着寒气的声音毫无笑意地笑了,“所以一个干什么什么不行的人,也最容易沉醉在掌控世界的幻觉里。”
“啊、啊?”白胖子一愣。“什么意思?”
木辛一声也不吭,似乎谁也不想得罪。
“她当了二三十年蠢货一定挺累的,”人偶师的声气轻柔,假如不看内容的话,简直就像在体贴林三酒,“给她放个假吧。”
虽然有了数据体的能力,但林三酒到底还是人类——连刚才那种飘飘然、醉醺醺般的美妙感,仿佛也被他的尖酸刻薄给削减去了几分。她吐了口气,只当作没听见,弯腰碰了碰一堆灰扑扑的脏家具;所有的玻璃板、茶几、旧椅垫,顿时都听话地分开了。
地上一块茶杯印似的褐色污渍,就这样暴露在了昏暗夜色下。
如果没有解析能力,任是再手眼通天的进化者,也不可能发现这污渍原来竟是一件特殊物品。
林三酒满足地叹了口气,将手指放在了污渍上。
项圈时长进度:1分22秒。
【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
能够进入如此缤纷多彩的末日世界,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啊!
乐此不疲地畅游在各个奇妙世界中的幸运儿们,难道不希望能够将自己的记忆鲜活地保留住吗?只是用日记和照片记录下来樱花般梦幻的末日世界,总是感觉不够,所以一件能够让人切身重温末日体验的道具就应运而生了。
作用:能够记录下末日世界中最有趣、最美好的地方——副本。一旦将副本记录下来以后,日后就可以再次重放,直到该副本使用次数消耗完毕为止;重放即意味着在激活地点完完整整地将副本重新构造出来。
使用方法:手执本品走遍副本。当完成了信息记录时,本品会对物主作出提示。重现的副本将与原始副本具有一样的效力和外观。
注意:本品外形变化多端,会随着环境改变,成为周遭最不起眼的一个东西。许多进化者都是因为摔跤/被打倒在地/一屁股坐上了……之类的原因,才意外获得了本品。
不同副本,使用次数也随机地各不相同,没有规律可循。本品只能留存一个副本信息,录入新副本时,上一个副本信息会被自动洗掉。
项圈时长进度:1分35秒
林三酒捏着手中的【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半晌没动。她将这个物品解除了卡片化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张印着污渍的皱巴巴纸巾——世界上会伸手捡起这样一片垃圾的人,的确不会太多。
它解析起来就比【灯光苔】复杂得多;就像靠近了观察一幅油画名作一样,离得越近,越因其丰富厚重的笔触而感到目眩。构成【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的基本物质,展现出了如此迷人、精巧变体……
“喂,”
木辛的声音在她耳边叫了一句,打断了她的思绪。林三酒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在她眼里已经不存在人类的面容了:所谓的“木辛”,其实是具有“木辛特色”的一个数据组合;他的数据看上去比特殊物品精妙浩瀚得多——
“你怎么又变成看着我发呆了?”
某几组表面“数据”激活了,共同合作发出了木辛的嗓音。林三酒痴迷地望着那些亮起来的数据链像是没入海洋的星辰一样,逐渐藏入了表面数据以下。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数据体总是想要解析别人了。“别看了,你不是只有五分钟吗?时间宝贵啊。”
林三酒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笼住了。她差点忘了,这种无上的操控感是项圈带给她的。项圈受到她潜力值的制约,不能完全发挥出最大效力;这么说来,数据体所拥有的能力,甚至还超越了眼下这种体验吗?
“你看看这儿是怎么回事?最高神哪里去了?”木辛催促道。
项圈时长进度:2分05秒
家具墓场已经是过去式了。
自从【可爱多,留住缤纷时光】一被林三酒收走,所有的家具、连同不明生物一起,从这片空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消弭了踪影。水泥地寂寥广袤,只有没有被大鱼吃掉、零零星星的进化者尸体,仍然蜷伏在地上,像是被遗忘在旷野中的遗迹。
与最高神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能力打磨剂】。
他将众人困在了家具墓场中,自己却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不是想知道林三酒一行人与数据体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在得到答案之前就离开了?
操纵一切的美妙感,仿佛隐隐裂了一丝缝,像一颗璀璨钻石中隐隐约约的一丝杂质,叫人很不舒服。
真正的数据体,一定不会面对这样的情况而感到束手无策吧?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水泥地。这片水泥地应该是最高神编写的,数据排列十分死板僵化,看起来像是根据公式教条生硬地制造出来的。如果换掉其中几处数据,这处水泥地会变得更真实、更富于细节……
“你们别叫她了,她上头了,听不见。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人偶师阴翳得像冬日乌云一样的声音,轻柔地说道。“把她变成人偶,就知道听话了。”
啊?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三酒一个激灵,忙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似乎漏掉了不少事。她正想开口,忽然只听远处响起了一个尖尖的熟悉声音:“大人!人偶师大人,是你吗?我是灵魂女王啊!”
项圈时长进度:2分37秒
远方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地有一组呈现出肉色的数据,正在不住跳跃扑腾;它的体力看起来似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花了好几秒钟往这儿走,看起来却一点距离也没有缩短。
林三酒往地面上瞥了一眼,动了动念头;几乎在转眼间,大肉虫就拖着疲惫的身体游到了眼前。
“嗯?我速度挺快的嘛,”它四下看了看,好像自己也有点儿奇怪。“你们……都是本人吧?家具都哪儿去了?”
现在谁都没有工夫给它解释了,因为林三酒已经又朝远方迈出了步子。
“你们遇见假冒的家伙了吗?”灵魂女王刚与同伴重逢,激动得停不下来,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有点儿古怪的氛围:“我就看见了一个假冒的我自己啊!和我一模一样,你们说说……还看见个假的林三酒呢!那个假林三酒埋伏在一个鱼缸底下的柜子里,一看见假的我走过,大概以为那是我本人,立刻扑出去把它炸了。幸亏我躲得快……”
木辛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灵魂女王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林三酒不断地“缩地成寸”,很快就将大半水泥地都走过了一遍。没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回了当初闯入家具墓场的地方——因为她看见了伏在地上的小皮蛋。
他仍然保持着被麻醉针剂射中时的姿态,蜷成了一团,连针头都还在肩头上闪烁着微光。
这是一组人类的数据,而且是一组刚刚死去没多久的人类数据。
林三酒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真实。她停住脚,慢慢弯下腰,伸手摸了一下那男孩的脸——小皮蛋冰凉的皮肤,不再跳动的脉搏,和仍然缭绕不散的臭气;它们以数据的形式,一股脑地扑进了林三酒的感官中。
“这是谁?长得怪丑的。”灵魂女王伸过头来,后知后觉地问道:“林三酒怎么不说话?”
林三酒看了一眼那支麻醉针剂——它在一瞬间就被解析了,呈上了她需要知道的一切。她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小皮蛋;所有的数据,包括他胃中的内容物,迅速被一起陈列在了眼前。
“这……这是一个人类孩子。”她嘶哑着嗓音,开了口。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操控一切的美妙力量感像渐渐退去的药效一样,从脑海中慢慢冷却了。“是我杀的。”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麻醉剂量太大了,他……没有承受住。”林三酒想抱起小皮蛋,却发现自己双手颤得稳不下来。“他原本是家具墓场里活下来的唯一一个人……母亲死了以后,他只能靠着吃人肉为生,我……我却以为他是个堕落种。”
林三酒望着小皮蛋,几乎连叹息都挤不出嗓子眼了。就让他留在这儿吧……和他妈妈一起。
就算小皮蛋此刻看起来只是一组数据,她仍然忍不住一阵一阵地感到心悸。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数据体影响,林三酒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个想法。
当初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懂得吃人肉?那位母亲死之前,嘱咐过他吃掉自己的尸体了吧?
这样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却最终阴错阳差地死在了自己手里。尽管她并没有杀人的意图,但她也不能哄骗自己这是一个意外。她只能背负着这样的罪过活下去,别无他法。
她默默地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笼罩着浓浓雾气的夜空。
假如人真有魂灵的话,希望他们母子能在某一处安息……
林三酒忽然一愣,向夜空眯起了眼睛。
项圈时长进度:剩余1分02秒。
第687章
朝上空进发!
当初在数据流管库时,数据体打过这么一个比方:想要把它们“解析和编写”的能力解释给林三酒听,就好像是要给一只猴子解释量子物理。
连本主都是这么说的,靠特殊物品模仿它们能力的林三酒,现在感觉自己像是正在面对四只阿米巴原虫。
“……总而言之,最高神正在往上走,看样子就快离开奥林匹克了。”
“但是上面什么也没有啊?”一只名叫木辛的阿米巴原虫忍不住问道。“再说,往上怎么走?”
如果要仔细解释,剩下的一分钟可绝对不够。林三酒一向不以口齿敏捷见长,即使有了一种操纵万物的错觉,此刻还是不由急出了一脑门汗;她回头又扫了一眼那片数据异常的夜空,终于放弃了尝试,转身就走:“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跟我来。你们就当那儿有一个升降梯,能把人送上去好了!”
“送去哪儿?要干什么?”另一只不了解情况的阿米巴原虫,趴在木辛肩头上问道。
刚才真应该把他们解析了的;这样一来,想说什么,直接编写进他们的大脑里就够了。
压下了这个赌气似的念头,林三酒将脚下大地不断折叠、切割,以类似“缩地成寸”的办法将几个人不断地飞快往前送;仅仅十几秒后,她就刹住了脚。
头顶上雾气滚滚的夜空,看起来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林三酒能看见的数据管道,此时正像一个巨大的玻璃试管一样矗立在天地之间;它在夜空下闪烁不定、高速流转,顶部渐渐没入了灰暗的雾气里。刚才那一个小得几乎看不清楚的亮点,过了仅仅十来秒以后,就彻底从“玻璃试管”中消失了踪影。那层翻滚的雾气上方,应该就是那一片宇宙似的“数据流管库”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你和波尔娃不必掺和进来,”在离数据管道还有十余步之遥时,她匆匆地对身后一大一小嘱咐道,“况且我也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你们到底要去哪儿?”木辛又问了一次。
林三酒充耳不闻,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季山青——”她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我把他送走了,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他应该还在奥林匹克才对,毕竟他实现的是我的愿望,我还在这儿,他也不应该走远。你们在传送以前,能帮我找一找他吗?”
如今奥林匹克已经被海啸冲成了一片废墟,木辛二人也不用再参加比赛了,正好能够寻找礼包的下落。
木辛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林三酒松了口气,“找到他以后,让他尽量去中心十二界等我,我在接下来三个世界之内,一定会到中心十二界去的。”
具体是哪一个,倒不太重要;十二界之间彼此消息互通,只需要在木鱼论坛那样的地方留下一条信息就够了。
这一次,木辛和波尔娃一起答应了。白胖子带着几分低落地嘱咐道:“你自己小心一些。我也走了不少末日世界了,难得能遇上你这样的人……希望以后咱们在十二界还能见面。”
林三酒也有一模一样的感想。
“废话说完了吗?”一直冷眼旁观的人偶师在开口时,连声音都泛着阴寒气,似乎很讨厌这种场面。“要是耽误了我上去,你就没有三个世界可活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项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两个刚刚结识不久、就要如此突兀地分离的朋友,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她忽然朝二人深深一弯腰:“谢谢你们,谢谢。”
这个在末日来临前一天往往要说上好几次的词,在这片荒凉的旷野上吐出口时,竟郑重得叫人感觉陌生。
“对了,”木辛突然想起来了,“你的【战斗物品】还在我这儿。”
原本答应要分给他的特殊物品,他一件也没有分着,反而只是被害得在生死关头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林三酒直起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战斗物品】。
下一次见到他时,一定要实现她的承诺。
她朝二人摆了摆手,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数据通道。灵魂女王立即跟了上来,人偶师却在二人身边顿了顿。
“伸手。”他沉沉地嘱咐道。
木辛看上去简直不情愿极了。在他抿着嘴不吭声时,肩头上的波尔娃倒是非常顺从地伸出了一只白白胖胖、尺寸却小得像一截江米条似的胳膊,转头对木辛低声劝道:“你伸吧,反正没得选。”
人偶师冷笑了一声,在两只手掌前方一晃手指——他刻意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的皮肤,只有他袖口处的鲜红羽毛轻轻地从二人指尖处扫了过去;没有一句解释,人偶师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脸愕然的木辛和白胖子。
项圈剩余时长,14秒。
最后打量了一次眼前直耸入云的数据管道,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抬步走进了“玻璃试管”中间。
她没有感觉到任何阻滞,好像只是轻轻地迈了无关紧要的一步;她听见人偶师和灵魂女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走了进来,然而皮革折叠时的“咯吱”声与大肉虫摩擦地面的沙沙响,却在一瞬间被消弭了,天地间仿佛突然只剩下了浓稠不安的寂静。
因为能产生摩擦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当林三酒垂下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双脚——她原本身体的下方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暗灰色的大地正急剧向下跌去,距离她越来越远。高空中的风势一定很急,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木辛和波尔娃的身影在一眨眼间,就小得几乎看不见了;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己方几人也化作了朝天空激射而上的几个光点吧?还是说,他们其实根本看不见被数据化后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灵魂女王——不应该说是声音了,它想说的话以信息的形式,直接印在了林三酒眼前。“咱们进到什么东西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