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626章坑人不倦
她在哪儿呢?
从高空中望下去,脚下大海就像是镜面一般平静,远远地舒展开,在尽头与一片白雾弥漫的天空连接在一起。只有在靠近海岸的地方,才能看见白色波浪窄窄地形成一条带子,轻缓地击打着沙滩和岩壁,浪花柔和地好像随时会消融在一片静谧里。
碧蓝浅浅地一层,浮在深海泛起的浓浓幽暗上,无穷无尽。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脚下一望无际的海,仿佛连思绪都被一起抚平了。自从末日降临以后,她的灵魂从未这样安详平静过——不,就连末日前也没有。
她的身体和思想,都像一丝一丝的云,被风轻轻吹散开,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些问题的意义,也顺着脚下无尽的深蓝,而逐渐消失在了世界的尽头,不复存在了。
连耳边一道凄厉的叫声,听起来也像是隐隐约约、从远处飘来的唱诗班歌声一样;只是这道歌声时不时会凌厉地刺破一片安宁,冒出一个尖锐的音符。
“姐!”
礼包又一次死命叫道,“你怎么了,你看看我——姐,你还清醒着吗!”
林三酒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目光飘飘悠悠地投在白雾与云层之间,瞳孔里依然只有一片深蓝。
“姐!”在疾风里,季山青的每一个字吐得都艰难极了,高空飞行时鼓起的风,几乎像是恨不得折断他的舌头、趁机灌满他的头骨一般;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外套已经被烈风撕掉了一大半,里头的衬衣也猎猎作响,像是马上要跟随者领口上那几颗口子的脚步,被风远远卷走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喊,林三酒却依然不言不语、神色安详,仿佛全然意识不到她所处的环境。
“你说话啊,我们就要被扔下——”礼包这一次的嘶叫还未能完全出口,突然只觉后背上抓着他的钢爪一松,后半句已经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惊呼,激荡在了空气里。
风在一瞬间,竟比方才还要猛烈起来;失重感一瞬间包裹住了季山青的全身,好像身体已经直直坠落了下去,心脏却被疾风反向推进了高空似的——很快连他的惊呼都发不出来了,尖叫全被烈风灌进了喉咙里,好像要趁机把他撕碎一样。
海面迅速地袭近了眼前,波浪越来越清晰、颜色越来越幽蓝;直到掉入了海面上的半空中时,季山青才惊觉海上此刻的波浪咆哮声竟然正在疯狂地轰鸣着,一浪高过一浪;白色泡沫被推起的海浪挥洒在半空,打得他面皮生疼。
“快醒醒啊!”礼包又一声凄厉的尖叫,却根本没有传进林三酒和灵魂女王的耳朵里——从那么高的空中被扔下来,疾风早就将他们几人远远地扔开了;林三酒哗啦一下、一头扎进了海浪里,冰冷海水刺得她猛然一个激灵,方才脑中的安宁祥和蓦地被海浪咆哮给撕成了碎片。
“怎、怎么回事——”
她突然间咕嘟嘟地沉进海里,不由吃了几大口水,好不容易才拼命蹬着水浮起来,喘息着在海面上露出了头。那短暂的片刻茫然霎时就从脑海中消退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挣扎着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宙斯从半空中一个什么铁青色的东西里钻出来,小心地在海面上铺了一片板子,又将赤脚踩上去站稳了——看起来,居然如履平地。
“什么呀,你们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我看还是不要参赛好了,这完全是自取其辱嘛。”他一双巨大的眼睛在海浪翻滚中转了一圈,将在海里沉沉浮浮的三个人都打量了一遍,笑了:“新赛场到了,你们要好好表现啊。”
新赛场原来不在大陆上,而是这一片茫茫深蓝的海洋!
怪不得地图上除了大陆上的末日赛区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三酒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忽然间一个海浪打了下来,登时将她直直砸进了海水下方;她水性本来就不好,腥咸海水一倒灌进她的眼鼻口耳里,顿时合着惶恐火烧火燎地一齐疼了起来。
灵魂女王在海水里或许还不会淹死,但是礼包——他并不是一个人,泡在海水里的时间长了的话,万一——
林三酒扑腾着、使劲挥舞着手脚,终于重新将头露出了水面;系在肩膀上的鸟笼,却无论如何也浮不起来,只能一直沉在海水里了。只是她也知道,她的挣扎全是暂时之计罢了,以她的水性而言,只能够将将维持自己暂时不沉下去,至于礼包和灵魂女王——她压根没有余力游向远处海面了。
在这一刻,她从没有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终究也只是个人,只是个在局限与禁锢中挣扎生存下来的生物,再怎么进化,世上也有她办不到的事——她使劲扑腾手脚、想要吸进空气、想要在水里一刹那就学会游泳。
眼睛被海水刺得生涩疼痛,但她还是努力张开眼,使劲眯起眼皮朝远方望去,正好瞧见宙斯正要爬回半空中那个铁青色的尖东西里;他刚才站在海面的板子上左右张望一会儿以后,似乎觉得这三个选手无聊了。
在海风与波浪的呼啸声中,林三酒急忙破开一片雪白浪花,扯着喉咙高声叫道:“宙斯!宙斯!”
那个高高大大的人影顿住了动作,回头望了一望。
“你不忙着活命,叫我干什么?”
“你、你——”林三酒几乎是说一个字,就要吞一口腥咸海水,一句话断断续续、痛苦极了:“你花了多长、长时间来这?”
宙斯稳稳地站在波浪上,一双巨大的眼睛望着她,闪烁着黑幽幽的光亮。他身边悬停在半空的那一只尖尖长长的铁青色东西,看起来仿佛是一架飞行器;只不过它前方那两个圆拱形金属构造,让它看起来像是生着硕大复眼的苍蝇。
“不到两分钟吧,”宙斯慢吞吞地答道。
单程不到两分钟,来回就是四分钟,就算多打上一些富余,林三酒一行人应该也足够在海水里撑上五六分钟的了——有希望,可以一试!
林三酒拼命打着水,只觉自己被一波一波的海浪越推越远,不由更加着急了,撕扯着喉咙喊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宙斯歪过头,那几十厘米长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要折断了一样。
“什么事呀,”他百无聊赖地问道,“你们都快淹死了。”
她自己若是死了,那就是死了,陷入黑暗的安宁里,什么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感觉到。但假如是身边人死了,她……她……
脑海里忽然好像有一根弦断开了一样。
“我还有一个朋友!”林三酒死死抓住了鸟笼,听见自己怒声叫道:“他也表示过想要争夺冠军!”
“你怎么这么多朋友,这一个又叫什么名字?”宙斯说到这儿,不由一笑:“说不定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这个朋友,而且他也早就被带走了呢。”
“不、不可能!你去猫屎咖啡赛区,找木辛!你赶紧把他带来……他很虔诚,他说要赢得比赛,觐见最高神的!”她喊的时候,指甲深深扎进了皮肤里,血丝一点点在波浪里泛开了。
第627章
慷慨的季山青
所谓人生,就是由一连串意外和混乱组成的体验——这个道理,木辛以为自己早在懂事起那一天就明白了。
他还以为,自己适应得很好。
他出身贫民区,一生下来父亲就跑了,因为他没有能力也不愿意养家。在充满了帮派、毒品、酗酒、犯罪的街区里,他一点一点供自己读完了大学。与以前的人生相比,末日后不过是换了一种求生方式罢了;在贫民区里度过的童年,在末日里反倒帮了他很大的忙。
就在他一连度过了四个D级世界,以为自己开始掌握了游戏规则的时候,木辛的霉运开始了。因为一个不慎,他落进了B级的奥林匹克;他步步小心,既不随便露出实力,也不得罪别人,称得上谨慎守己,机敏警觉——但显然老天爷觉得这还不够。
木辛没想到,有一天他将因为会游泳而被卷入水里。
“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在一阵阵海浪的拍击声里,木辛不太肯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传出去;他只知道,出于愤怒,他已经吼得喉咙都疼了。
“这不是游泳比赛了!你把我弄过来,经过我同意了吗!别想让我继续当你们的救生艇,你们就淹死在这儿算了!”木辛踩着水,即使在波浪咆哮里,上半身依然稳稳地露在水面上;与他相比,被他叱骂的对象则狼狈得多了。“宙斯,宙斯!带我回去,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参与一个什么新的比赛!”
“对、对咕……咕、起——”
一句话没能说完,那个女人和她的同伴就被一阵浪给冲开了、又打进了水里。每一阵海浪,都将这几个小得像黑点一样的人给高高地推向了几十米空中,又以万吨之势将他们砸进海底。没有任何一个游泳健将能在这样的海中活下来,这几个进化者现在还能执着地重新将头伸出海面,但是一看就知道,他们执着的时间恐怕也不剩多长了。
宙斯探过长长的脖子,就像一条蛇发现了猎物时那样抬起头。
“不行哟,”他笑眯眯地说,“她说你有参赛意愿,那就是一种证言了。我采信的是证言,而不是你本人的声明啦。”
什么鬼玩意儿!
即使是冷得刺骨的海水,也不能阻止木辛的脸被一阵阵涌上头的热血给激得通红。
“难道我说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想来,你就要把他们都带来?”他忘了应该害怕眼前这个明显不是人的东西,高声喊道。
宙斯顿时像个苍蝇一样,激动难耐地搓起了双手。“真的吗?”他眼里闪着期盼的光,“你要告诉我他们都想来?”
得了,不用再问了。
木辛梗着脖子,花了好几秒钟,才低低地喝了一声:“你滚吧!”
话一出口,他登时后悔了——谁知道这个玩意会作出什么反应?他太大意了,这可不像他。他一向最不愿意让情绪左右他的理智。
“诶呀,好没礼貌,我好伤心。”宙斯抬起了手。就在木辛在一瞬间绷紧了身体的时候,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却只是拍了拍心口。他一边做作地叹着气,一边走向半空中那一只尖尖的铁青色飞行器;向远方的几个进化者飞了一个吻之后,宙斯笑着说了句“祝你们好运哟!比赛再过半小时就开始啦!”,就钻进了飞行器里。
不需要那个所谓的最高神,木辛也有把握能靠自己返回大陆。
目前唯一一个阻碍,就是那个女人。
老实说,她并没有能力阻止他,木辛完全可以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远远游走;不过每当她从水里露出头的时候,不管风浪多大,木辛都能够听见她高高的、急迫的喊声——“对不起!但是求求你了!哪怕只救我朋友!”一边喊,她还会一边朝木辛游过来:即使她的每一下动作都是错的、使她迅速消耗了大量宝贵的体力。
即使在愤怒里,木辛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面皮。
他在末日世界里见过许多种形近癫狂的人,这……是全新的一种。她显然不怎么正常。
救下任何一个人,对木辛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但抛下别人声嘶力竭的呼救,对他来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他迟迟没有游走,只僵硬地浮在海水里,面色铁青地看着远处几个黑点沉沉浮浮。当又一个十几米高的巨浪袭来之后,那个离他最近的女人从水面上消失了。
十个数以后,她依然没有从海里露头。
现在是他走的好机会!他必须要在那个什么狗屁比赛开始之前赶紧走。
木辛心里骂了一句小时候学会的、但已经很久没说过的脏话,一头扎进了水里,朝林三酒游了过去。
救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是非常危险的。当一个人快淹死时,处于恐慌所爆发出的力量,足以拖带着别人一起沉下去;更别提这人还是一个进化者。木辛几乎不得不一边与她搏斗、一边试图摆脱她钢爪一般的手指、又一边挣扎着拽着她往上游;当二人终于“哗啦”一声从海水中浮起来的时候,即使有特殊物品帮忙,木辛还是被她挠出了浑身血痕、还被她的胳膊肘、手、脚给踢得鼻青脸肿。
“冷静一点!抓住我的腰!”他攥着林三酒的肩膀,冲她耳朵里大吼了一声。
林三酒被海水冻得口唇青白,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好像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还半晌回不过神。正当木辛又要喊的时候,她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叫道:“我朋友——”
“我知道!”木辛不高兴地截断了她的话,一边朝另外那两人——有一个应该不能算是人——的方向游了出去,“我告诉你,鸟笼里那个人的特殊物品,我要一半!”
这句话好像骤然叫她放松了。林三酒猛地吐出一口气,近乎瘫软似的抓住了他的腰。
“谢谢、谢谢你……”她喃喃地说。“你要什么都可以……”
木辛拉长了脸,连一贯的好脾气也消失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找到、并救起了另外一人一生物;因为当两双手、一条肉臂紧紧抓住他的时候,木辛从没有感到这样精疲力竭过。
“你被谁打成了这样?”那只大肉虫子在他脸旁嘶嘶地问道。
木辛理也没理会它,只是四下望了一圈。
出乎意料的是,比赛似乎还没有开始,这说明他还有时间逃回大陆上去。虽然拖着三个人会带慢他的速度,但这个比赛肯定是有一个范围限制的;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有多远游多远,希望能游出比赛范围……
“你这是往哪儿去?”在木辛一声不吭地游了一会儿之后,林三酒忽然探过头问道。
“回大陆上去,”木辛板着脸回答。
他做梦也没想到,林三酒突然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急急地叫道:“我不能回去!”
木辛觉得他幻听了。他停下了动作,像看一个奇异生物似的望着林三酒,“……什么?”
“我们还不能回去,”林三酒转过头,执着过于强烈、变成了执妄时,就形成了她眼里此时近乎绝望的光:“我必须要赢得这个比赛,而且我们还有一个朋友,现在应该也在这片海里,不能扔下他不管。”
不过,这关他屁事。
“好,”木辛干脆利落地说,“那你们松手吧。”
林三酒没敢松手:“在这种海浪里,我们会死。”
“那你们就跟着我回陆地。”
“那……也不行。”
“你想怎么样?”木辛终于忍不住了,“你想让我驮着你们比赛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给你百分之八十的物品!”
换作往常,这只是一个彼此合作、互补短长的提议罢了,就好像一个人的侦查能力特别强,就会有人以几件特殊物品雇他去侦查环境一样。木辛以前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但他今天是被突然拽过来的,心中难免有气:“我不干。”
季山青刚才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出了声。“我们很感激你救了我们一命,”他很礼貌地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件可以在水里使用的特殊物品?超不超过一件?”
木辛点了点头。
季山青松了口气,提议道:“要不然这样吧,我们用这个男人身上百分之八十的东西跟你换一个水中生存的道具,换完了你也可以马上走了,你看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我急得慌了居然没想到,你不一定非要留下来的!”林三酒忙忙地说道,“我可以伸手进去,从他身上拿东西……”
木辛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很难分辨性别的长发年轻人。
他觉得这个提议是挺好,但同时他也觉得这太过慷慨了,就算对方有心补偿他这一趟,这补偿也实在高得惊人。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木辛决定不贪财——他小时候的睡前故事,就是邻居的谁谁在哪儿被杀了,原因往往与贪婪和金钱有关。
“一换一,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干脆地说,“随便什么差不多就行,我正好有一个【美人鱼的尾巴】是从来不用的,给你们我也没损失。”
时间宝贵,当他把话说完的时候,木辛都已经将那一条巴掌长的人鱼尾巴拿在手里了。
林三酒看起来感激得快要哭了。她探手进了鸟笼——这个物品很体贴,专门为主人留了一个伸手进去的小窗——接连发动了几次能力,在几秒之内就将那个光头身上好几件特殊物品都卡片化了;她看也没看,就要往木辛手里塞:“谢谢,太谢……”
就在这时,季山青拦住了她的手。
“就给这么一点,实在是太对不起他了,”他轻声对林三酒道,“毕竟他给咱们的是一件救命的东西。姐,我看还是像刚才说的那样,分给木辛大哥八十吧。”
“不,真的不用,”木辛又一次拒绝道,“随便一个什么都——”
“大家早上好!”
一个高昂嘹亮的声音突然传遍了海面,将木辛后半句话截断了,也叫他一颗心直直沉进了肚子里。
“各位健儿们,能够不负期望、心怀虔诚地参加觐神赛,我感到十分高兴!愿神的庇佑永远眷顾着你们,让你们能够在即将开始的海上比赛中,取得令最高神宙斯赞赏的最佳成绩!”
第628章
游泳时请勿便溺
当林三酒望着远方的海水轰然冲入天空时,她突然忍不住打了一个战,好像冰冷的海水隔着几十里溅在了脸上似的。她眉头死死锁在一起,瞥了一眼礼包湿漉漉的白净侧脸,张了张嘴,却终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反应过来了。
木辛一声不吭地浮在海面上,暂时仍旧任由他们几个拉着;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肩颈处的线条僵硬得像是水泥浇灌成的一样。至于他刚才拿在手里的人鱼尾巴,早就不知何时被收了回去。
现在几个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意识到气氛紧张的,大概只有灵魂女王了。
其实即使季山青没有提出那个建议,木辛也不可能及时游出比赛范围,因为整个对话过程其实只花了一两分钟;但是这个事实既没有让林三酒好过半分,显然也没有让木辛的愤怒减轻一点。
“姐,”礼包用气声叫了一句,腾出一只手,恳求似的握紧了她的手腕。
林三酒没有回头,装作全神贯注听通知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肌肉都是硬的,转不动。
“想达到目的,我们必须留下他,我也是没办法。”季山青凑近了,用连林三酒都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我对他没有恶意,在比赛里,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他的安全,赛后再好好补偿他……”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在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以后,林三酒几乎能猜到礼包想说的是什么。相对于他们几个人必须要返回数据流管库的目标来说,木辛个人的意愿实在微不足道;就算不参加这个什么觐神赛,他也不得回去参加别的比赛吗?反正都是比赛,换个地方比,有什么区别?
但是不行。
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个道理。
季山青见她始终没出声,似乎也有点儿着急了。他正要张口,偏偏那个嘹亮的声音在这时说道:“……第一轮比赛的具体规则,我觉得有必要跟大家介绍一下。大家都玩过跳棋吗?啊,有人的世界里没有这种东西?算你倒霉。总之,这次比赛的规则和跳棋很类似……”
说到这儿,声音忽然停住了。顿了长长的十几秒以后,那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算了,好麻烦呀,我懒得说。还是直接开始吧。”
什么?
当那个声音响起时,海上波浪已经趋于平缓了;这句话一出,林三酒顿时从海风中捕捉到了不知来自何方的骚动声和抱怨声——只是这一点点人声实在太细微了,风一卷,它们就像幻觉一样被吹散了,叫人压根不知道那些抗议的选手到底身在何方。
“怎么回事?”灵魂女王尖叫道,“这个人有毛病吧?”
在几个人措手不及的茫然之中,视野范围内的海水忽然震荡起来,像是被人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击打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浪。翻着雪白浪花的海浪从深蓝过渡成浅碧,又在轰然落下来时,在一块从海底徐徐升起的黑色礁岩上打碎了,溅起了一片漫天水花。
那可不是唯一一块出现在海面上的礁岩。
在短短几分钟里,林三酒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多了无数个相同模样的黑色礁岩;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大小,隔开差不多的距离,均匀地铺洒在海面上,像是一个个被甩在海面上的墨点子。
“这边是黑色阵营,”那个声音语速加快了不少。
这句话一入耳,几个人一起转过头,望向了他们背后的海面;在窄窄一片黑色礁岩远方,海面上升起的是一块块白色的礁岩。那一边想必就是白色阵营了。
“像跳棋一样,你们可以跑进对方阵营里去。等比赛结束后,哪方阵营保存了更多实力,哪方就赢了。”那个声音低了一些,叫林三酒听出来了,正是宙斯本人的声音无疑;他含含糊糊地介绍了这么一句,立刻叫道:“好了你们自己数十秒钟就开始比赛吧,我尿尿要憋不住了!”
“就这样?”灵魂女王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这算什么狗屁比赛说明?什么叫保存实力?还有,他的厕所在哪?”
不仅连什么时候该开始计数都不知道,同时还叫人担心那个宙斯的尿会流到哪里去。
林三酒不由四下望了一圈,在心里默默地估算着时间;她正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好时,木辛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转过了头来。
他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面庞上,挑起了一边嘴角;看起来像是半个笑,但是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他紧紧盯着礼包,慢慢道:“看来你们留下我也是白费工夫了。”
林三酒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如举例对象是跳棋比赛的话,棋子总不可能是那些礁岩,一定是他们这些选手;礁岩的作用,大概就像是跳棋棋盘一样,只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活动前进的空间,并且区分了阵营——虽然不明白保存实力是指的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再在海水里泡着,也不用木辛再继续充当他们的救生艇了。
季山青迅速浮起了几分惶恐,急急地道歉:“木辛大哥,对不起。你生气我理解……”
“光理解就行了?”
季山青皱起眉头,似乎忍着焦急不得不继续说道:“当然不是。等比赛结束以后,你想让我怎么赔罪都行……”
嗤了一声,木辛像看戏一样扬起眉毛,在海水里微微转过了身体——就在林三酒以为他有话要说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微微松开了手指;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股力道沉重迅猛的海浪猛地冲击而来,登时将二人一虫远远地打飞了。
木辛快得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在高高激起的浪花里激射出去,在转眼之间,已经冲上了一块黑色礁岩。那块礁岩并不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块,但是当林三酒重新浮出水面、抹掉了脸上的水时,他也已经稳稳地站在了礁岩上。
谁也不知道那十秒钟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数起,然而木辛看着水里的二人一虫,却慢悠悠地开了腔:“我拖了你们一会儿,现在十秒钟应该已经快到了。”
“你怎么——”
木辛指了指海水。
林三酒赶紧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忽地反应过来,咕咚一下沉下水面,在酸涩得叫人难受的海水里睁开了眼睛。
无数道鲜黄得刺眼的水流,正从四面八方朝这个方向蔓延了过来,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长蛇一样,转眼间就已经欺近了。林三酒急忙一拽礼包和肉虫,拼命朝最近一块礁岩扑腾了过去——望着她在水里费力又艰难地前进,木辛抱起了胳膊。
“想在最危险的地方活下来,就得让人知道你不好欺负。”他轻声道。
第629章
茫然的比赛
“哗啦”一声水响,当灵魂女王的尾部刚刚一离开海水,一道鲜黄色的长蛇就瞬地扑至了它刚才所在之处;在它激起的波浪纹路下,这一道林三酒以为是液体的东西,竟在海面下方稳稳地停住了。
就像是知道自己扑了一个空似的,它缓缓地绕着这块礁岩流动起来。更多鲜黄的影子在幽蓝海水里跟了上来,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地浮游在海里,像是一群有意识的鲨鱼的幽灵,在猎物身边徘徊不去。
不管它们是什么,都不太可能真是“尿”。
林三酒一抹脸上海水,感觉自己的眼睛仍然因为海水刺痛着。她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所有礁岩周围的海里,都被这些黄色长蛇的影子给填满了。刚才在水里时还看不太清楚,此时从水面以上看起来,这些礁岩果然遵循了同一种规律排列:每一块礁岩都大概有一平方米大小,彼此之间隔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岩石上,为它们刷上了一层又一层深深的、湿漉漉的颜色。
隔着一大片黑色礁岩,林三酒只能隐隐看见远方的白色岩石影子,但是她想那边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
“奇怪了,那家伙怎么知道十秒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数的?”
灵魂女王在泡过海水以后,看起来反倒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也饱满红润了不少——虽然一饱满起来,它的模样就更恶心了。水分和盐分,看来帮了它很大忙。
“如果是宙斯话音一落就开始计算时间的话,到现在已经有36秒了。”只有季山青才能够在一边说话、一边思考的同时,还可以在心里精确地计时。他说这句话时所用的那一两秒钟,显然也被计算进了这36秒里去。
“在27秒之前,”他顿了一顿以后回忆道,“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他应该开始计时了。”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正趴在岩石边缘、盯着水下黄影的灵魂女王,闻言不禁直起了上半身。
“他很显然不知道。”礼包一边说,一边试探地伸出手,在即将碰到海面的时候停住了。一群黄影像是感觉到头上有猎物一样,急切地弯了起来,好像蛇抬起了身子——不过却始终没有离开海水。
所以,这些古怪东西是为了封禁海面,不叫人下水的吗?
浑身湿透了的林三酒,在大概只有零上几度的海风里微微颤抖起来,很快就连胸腔骨都震得隐隐发疼。这样一来,木辛会不会失去他的优势?她并不后悔把他叫来——如果不叫他来,他们几个此时早就淹死了——但是,她接下来必须得想个办法保证木辛不受伤害。
“你是什么意思?”在她出神的时候,灵魂女王向礼包问道。
“我想,或许是他所使用的特殊物品让他能感应海水变化。”季山青分析时的语气十分平静,既没有了刚才的愧疚,也丝毫不愤怒。“所以他才故意引我说话,拖延时间。”
这也合情合理,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果换作林三酒,她说不定还会做得更狠一点儿。
她呼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礁岩上的年轻人。
他穿的海蓝上衣吸饱了水,浸成深黑,沉重地挂在身上,浑身都在不断地往下滴水。在遇见了林三酒的目光后,木辛将湿漉漉的黑发划到脑后,从他们的所在之处转过了目光——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了常态,除了一副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的样子之外。
“看起来,黑色阵营只有我们四个人了。”礼包收回目光,有点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姐,你看得到白色阵营的成员吗?”
林三酒只能隐约瞧见几个人影也刚刚爬上了礁岩,但是离得太远了,她连对面阵营有几个人也数不清楚。
“必须得让他合作才行,至少不能让他给我们捣乱。”礼包朝木辛的方向抬抬下巴,贴在他面颊上的一绺黑亮的长发,顿时顺着他的脖颈皮肤滑了下来,溅落了几颗水珠。他拢起湿头发,笑道:“希望他能看清局势,这对双方都好。”
林三酒皱起眉头,“现在我们只能道歉,没有资格提要求。”
季山青正要说话,忽然又顿住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后,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像让步一样轻声道:“姐姐,你说得对。”
“你们老提他干什么?还没完了。”灵魂女王凑近了头,一层层鲜红滑腻的肉蠕动着,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比赛该怎么进行?按理说现在比赛已经开始了,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几个人所处之处,正好是黑色礁岩群中等偏后的位置,从这儿往前望去,在越过了一大片礁岩之后,又隔了一片空荡荡、只有波涛起伏的海面,才是白色阵营的起点。
由于宙斯没有说过一句明白话,对面阵营的人应该也陷入了犹豫迟疑里;因为茫然地在冰冷的海风里站了一会以后,林三酒始终也没瞧见对面有人过来——假如这是一场海上跳棋比赛,那对面的“棋子”也该朝他们跳过来了才对。
木辛在附近几块礁岩上来回换了几次位置,看样子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最终抱着胳膊停住了。一想起他曾经帮过自己的忙,林三酒就感觉那句道歉堵在喉咙口处灼烫着她;想了想,她低声对礼包二人说了一句“你们等我一下”,随即纵身跃向了百米外的另一块礁岩——落在这块石头上以后,她和木辛之间就只剩两块礁岩了。
向他道歉的过程,比林三酒想象中要顺利多了。
在她磕磕巴巴、半是道歉半是道谢地说完了以后,木辛开口了。
他依然抱着胳膊,神色冷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她楞了一楞:“如果你那个朋友是担心我不配合的话,你回去告诉他不用多心了。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我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人,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他这样,反倒叫林三酒更不好意思了:“比赛里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因为我们真的很抱歉。”
“你也许是有一点抱歉,”木辛慢慢地说道,“你那个朋友……我可不这么认为。”
林三酒回头看了一眼。被留在原地的季山青,此时正望着远方的白色阵营,时不时沉思一会儿,偶尔还低头和灵魂女王商量几句,压根没朝这个方向看。
“你认为保存实力是什么意思?”还不等她转过头,木辛突然问了一句。他话题转换得太快,林三酒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啊,我想大概是哪边剩下的选手多,哪边就赢了吧?”
“跳棋没有吃掉棋子这一说,除非那个神在暗示我们动用武力。”木辛紧皱着眉毛,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跳棋里,应该是最先一个进入对方起始点的人赢得比赛。问题是,起始点在哪?你看,双方阵营的礁岩更像是狭长的两个长方形,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被中间那片海隔开了……如果我和一个白色阵营的人同时站在最后一排礁岩上,这怎么算呢?这儿的礁岩足够容纳我们双方的人,如果我们只是换一换位置,一个人也没死,那又算谁赢呢?”
林三酒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你如果不介意我们过来的话,咱们就一起商量一下,”她想了想,提议道:“另外,我也愿意把这个男人身上的东西都给你作为补偿。”毕竟说起解决难题,还是礼包更擅长。
木辛瞥了她一眼,好像微微有点儿吃惊,正要开口,林三酒突然只听身后季山青遥遥地喊了一句:“姐!”
林三酒猛一扭头,目光在扫上季山青之前,先看见了他所示警的景象——
“白色阵营有人过来了!”
第630章
再见,林三酒
说“有人来了”,其实并不准确。
众人一惊之下,纷纷朝前头冲了过去,在来到最边缘一排礁岩上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白色阵营的人并没有进入己方阵营——她也同样在最前方一排的礁岩上停下了脚步。
双方选手隔着一片茫茫波涛互相扫视了一眼,来自白色阵营的那个女人没有试图跨过中间的海面,反而转头跳向了身边另一块岩石。接着是下一块、再下一块……就这样,她头也不回地在海对面消失了踪影。
是因为人数不敌,还是因为跨海太危险?还是说,她压根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木辛、林三酒、季山青几人,正站在三块一字排开的礁岩上,直到那人消失了才各自松了口气;只有灵魂女王远远落在后面,因为以它现在的身体形态来说,跳跃并不是一件它能做得很好的事儿。
“现在是什么情况?”肉虫尖尖的声音,刺破了海风。
“她好像不想过来。”因为每块岩石之间都隔了一百米距离,林三酒必须抬起嗓门说话,另外两人才能听见:“你们觉得呢?”
“她孤身一人,不会是来‘入侵’黑色阵营的,那太冒险了。”季山青扬声答道,“我看她刚才的样子,倒像是把每一块岩石都走一遍的样子。”
“都走一遍?”
“嗯,摸清地形嘛。”礼包的目光越过林三酒,看了看木辛,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长发被吹得半干了,凌乱地飞舞在海风里;他的乌发素肤红唇映在海蓝下,如同一幅油画。
“这样一来,他们就知道礁岩是怎么排列的、又一共有多少块了。虽然隔着一片海有些看不清楚,但是刚才我留意到,那个女人每一次停下脚的地方,都对应着咱们这边的一块礁岩。这就是说,双方阵营的岩石排列是一样的。这些信息说不定以后都能用得上……对吧,木辛大哥?”
木辛的神情几乎没有温度;他瞥了一眼礼包,目光算不上友善,却还是在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后说道:“对。我看我们也应该这样走一次。”
礼包又一次咬着下唇笑了,牙齿白得几乎耀眼。
正如白色阵营所做的那样,他们也很快选出了一个摸地形的人;即使木辛对几个人都还心怀怨气,他依然不得不承认,相比另外一人一虫来说,林三酒是最叫人放心的那一个了。
林三酒当然毫无怨言。只是在走之前,她有点儿担心地看了看礼包和木辛:这二人之间隔着一块礁岩,彼此瞧也不瞧对方一眼;她几乎能想象到,在她走了以后,黑色阵营里一定只有一片充满了对抗的沉默。
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每一个境遇里,都只能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或者说,自认为最好的选择——人类自身的限制和壁垒是这样沉重而不可逾越,没有人能真正预见任何一种行为的后果;即使是进化者,也仍然像人类数万年来一样短视。
哪怕她不后悔,她也不喜欢眼下这个境况;叹了口气,林三酒选择从右边出发了。
别看刚才那个女人走得轻而易举,但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每一次都跃过一百米、准确地落在下一块岩石上,其实是一件比想象中更艰难的事——林三酒必须跳出超过世界跳远记录十几倍的距离,才不至于落进海里。老实说,就算是进化者也很难精准地完成这样的任务;她全凭着过人的体能,以及偶尔用意识力作为推动力,这才一连走过了五块礁岩。
然而她还没有摸到黑色阵营的边缘。
在林三酒眼前,一块块排列整齐的礁岩就像是列队参礼的士兵一样,远远地伸展向天边伸展出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叫人看一眼,打从灵魂里都会疲倦起来。
硬跳下去,她迟早会因为体力不支摔下水的。
每当林三酒从一块岩石上腾空跃起的时候,那些长蛇般的黄影就纷纷激动起来,波荡起了一层层海浪,纠结翻滚成一团一团触目惊心的绳结,迫不及待地跟随着她划过水面,盼望着她跌进海里。
她一连跳了五块岩石,当林三酒第六次跃起、还身在半空时,她心里就“咯噔”响了一声。
她双腿已经隐隐有些发酸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跳起时的爆发力有些不足。即使有意老师的帮助,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着陆——惊恐在一瞬间从脑海里炸开了,林三酒身处半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咚”地一声落在了岩石的边缘上。
林三酒这才吐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刚才她一直屏着呼吸。
一口气没有吐完,她脚下踩的那一块石头突然一歪——它原来与礁岩并不是一体的;但是这个念头浮起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个小角度的倾斜,已经足以叫站在上面的人失去平衡,跌进身后的海水里。
更糟糕的是,林三酒身边、脚下完全没有着力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她没法控制住自己的跌势。
水下无数黄影登时兴奋起来,源源不断的、更多的黄影,也像被吸铁石吸引过来了一样,在一眨眼间,就将这一小片海面涂成了鲜黄色。
毛孔全然乍开的同一时间,意老师猛地将她体内一大半的意识力都朝海水里打了下去——她或许是想借着海水的反震力给林三酒制造一个转机;然而当海面瞬间被击出了一个近十米的深坑时,林三酒和意老师才突然同时意识到,她反而被掐断了活命的机会。
那些黄影毕竟不是长蛇。
被意识力击中的黄影,随着海浪碎成了无数段,但是每一段都仍旧在疯狂地游动在水里,不管那是多么小的一颗水珠;它们原本被封禁在海面下,此时反而随着被击起的海浪一起来到了半空中。
林三酒近乎绝望地望着裹着黄影的海浪,高高地在身旁冲上半空,像轰然碎开的水墙一样朝她砸了下来——与水浪一起落下来的,还有无数兴奋的、长蛇般的黄影。
露在海面上的那一截礁岩,看起来近得与她的脚只有几寸的距离;但它又是那么远,远得叫林三酒没有任何办法抓住它。包裹着黄色长蛇的海水,刹那间就击打在了她的头上身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兴奋地叫了一声似的,紧接着,被海浪卷住的人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海面以下。
第631章
新年新气象,新年新女(?)主
当远方那股冲天水浪轰然落下的时候,林三酒的人影已经从礁岩上消失了。
木辛顿时楞住了,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一冷。
最初的那几秒钟里,他眨了眨眼睛、又四下望了望,感觉好像还有些不真实:上一秒林三酒才落在了一块岩石上,下一秒她就在呼啸的海浪里消失了踪影——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他看错了?
远方的岩石上空空荡荡,木辛等了好一会儿,也始终没有见她再次从海里爬上来。他转过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季山青;后者脸上的神色一落入他的视野里,木辛登时激灵一下,猛地明白了。
在远处灵魂女王的尖声嘶叫里,那个漂亮得分辨不出男女的年轻人脸色一层一层地白了下去,面无表情,牙关却“咯咯”地打着战。
“几……”他在不住发抖的牙齿里,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声音;海风在两块礁岩间呼地吹了过去,卷走了他细微的声音。木辛自打林三酒走了以后,就主动挪开了距离,此时更加听不清楚了,不由扬声问道:“什么?”
季山青一眼也没有看他,就像是他不存在似的。他在海风里颤抖着,如同一张被吹得哗啦作响的单薄白纸;在被卷起来的凌乱黑发里,他的嘴唇又张了张——这一次,木辛隐约听见他叫了一声“姐”。
即使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好感,木辛也忍不住感到有点儿唏嘘。
不过死亡是末日世界里的日常风景,他早就已经看习惯了;即使他对林三酒感觉其实不坏,她的突然死亡也只叫木辛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罢了——对他来说,最棘手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从小在不正常的环境里长大,木辛也学会了如何分辨不正常的人;他敢肯定,季山青无论如何都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刚才给几人的那一次“回报”,虽然看起来是怒气冲冲下的报复,其实却更像是一种警告;为了表示他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发出一个“别打我主意!”的信号。但讽刺的是,需要发出这种信号的人只有弱者——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身边存在危险的时候。
现在,那个唯一能制衡住这个危险的人死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
正当木辛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时,礁岩上的年轻人猛地扭过头,叫了他一声:“木辛!”
木辛一激灵,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一个人竟能如此苍白,看起来就像是暴风雨前夜的月亮所映在河流里的倒影。当季山青看着木辛时,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似的,叫木辛突然浮起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有点害怕他。随即,季山青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语气吩咐道:“你去计数。”
“什么?”木辛以为自己听错了。
“接下来,你去摸清楚黑色阵营的地形。”季山青冷淡地说了一句,“现在比赛正在进行,不能浪费时间。”
“好。刚才你姐姐……”
“我去找她,”季山青面无表情地示意他跟上来:“一起走吧。说不定我还用得上你。”
就这样,这个单方面控制的对话结束了。
灵魂女王被单独留下来看家;有足足五六块礁岩的距离,二人是一起同行的。
木辛吸取了林三酒用生命换回来的经验,每一次跳跃都小心极了。这世界上几乎没有能满足“不间断立定跳远”这种古怪需求的道具,也不知道白色阵营那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季山青也和自己一样跳得很吃力——不,从他粗重的呼吸、每次都十分惊险的着陆来看,或许远比自己吃力多了。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体能似乎意外地很一般……一般得好像只要在他背上推一把,他就会被拍进海里去。
他又不会水,掉进去以后,绝对不可能在黄影包裹住他之前游出来。
当二人终于跃上了林三酒失足的那块礁岩上时,季山青在礁岩边缘的缺口旁蹲了下来,抬头瞥了木辛一眼。
“有好几次,我还以为你会推我下水呢。”他平淡地问道,转过了头。“怎么没动手?”
就像被迎头泼了一桶冰水,木辛根本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才好。他尽量板着脸,不泄露出内心的波动,只盯着水面道:“……不至于。这是她掉下去的地方,对吧?”
“对,”季山青眯起眼睛,双手拄在礁岩边缘上,半个身体都全不设防地探了出去,“你看见了吗?”
“什么?”木辛依然站得笔直,没有靠近岩石边缘。
“在最上层的黄影下方,有一大团模模糊糊、纠缠在一起的黄影子……”季山青的声音突然变了,听起来像是一个被摇晃得发颤的玻璃花瓶,仿佛随时都会当地一声打成碎片:“你有没有长棍之类的东西?”
被他这么一说,木辛也透过海波看见了;不仅看见了,他还觉得那一大团影子似乎正好和一个人体差不多大。闻言他退了两步,确保季山青看不见自己之后,才在储物道具里翻找了一下:“没有棍子……那种东西造不成什么威胁,我应该早就扔了。”
“那你有什么?”
“有一条绳子,”木辛还没说完,只见季山青忽然一拧身盯住了他。木辛立刻收起储物道具,扬起了一边眉毛:“怎么?”
“如果我姐姐真在水下面,我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季山青吸了一口气,忍下焦躁般地吩咐道:“你过来。”
“做什么?”木辛没有动。
“我不管你做什么,把那团影子打散,”季山青站起身,抱着手臂退向一旁,“快点。”
“我怎么——”
“你仔细想想,一定有办法。你游泳的时候,动用了至少两种特殊物品,却还有一条用不上的人鱼尾巴,你的特殊物品偏重于水中生存,我想这不应该是一个巧合。你对水的适应性过于好了,甚至连在奥林匹克比赛也选择了游泳项目,而不是更适合人类活动的陆地。”季山青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这几句话以后,一抬下巴:“你在末日里的生存之道,是靠躲进水域里吧?”
他说得对。
水里的危险远远小于陆地,水越深,遇见堕落种、副本、进化者的几率就越小;而食物的选择却大大增加了。更何况木辛从小就喜欢水,只是贫民家的孩子很少有游泳的机会。
“我可以试试,”在僵持了几秒以后,木辛还是让步了,“但我不能保证。”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季山青露出了一个一闪而逝的笑容。这句话不像是赞赏,更不像是感激,倒像是在简单地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
在他面前,走到岩石边缘、使用特殊物品,真是一件叫木辛很不舒服的事;尽管他也知道,季山青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对他不利。木辛将人鱼尾巴撑开套在手臂上,随着他轻轻一拽,鱼皮顿时伸展开来,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的胳膊,就像是从他的肩膀里突然长出了一条鱼尾巴似的。
撑着礁岩,望着水下疯狂聚集起来的黄影,木辛谨慎地只将鱼尾最末端,也就是没有包住他手的部分探进了水里。
人鱼尾巴其实并不比他常用的另外几件道具逊色。一触到海面,它立刻卷起一大部分海水,将水揉成了一道巨大长鞭的模样,随着木辛的动作,将海浪迅速搅出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他的每一个动作也越来越小心,竟始终没有让裹着黄影的海浪溅上礁岩半点。
季山青的长发垂了下来,飘荡他的后背上,木辛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继续,”他轻声鼓励道,“你就快碰着那一团影子了!”
鱼尾转得更快了,被鱼尾控制的、那一条海浪组成的巨大长鞭,在短短几个呼吸过后,硬生生地在海面上制造出了一个近十米深的漩涡——那一团纠结翻滚的黄影终于暴露在了空气里,如同数百条蛇缠绕起来的肢体;但它们只维持了一瞬间,就立即被漩涡的力量冲散了。
“当”地一声,一只圆圆的东西被漩涡从黄影里解放了出来,顺着水流打在礁岩上;季山青动作飞快地伸手一捞,将那东西拎出了水面。
一只大鸟笼。
或许是因为有特殊物品保护,装在鸟笼里的男人居然还没有死,只是浑身被海水冻得发白——季山青使劲将鸟笼在岩石上一墩,嘶哑地喝道:“我姐姐果然在下面!继续搅!”
木辛也不由感到了一阵麻痒痒的战栗,动作丝毫不敢放松;当他看见水面下果然浮起了一个人影的时候,他马上停下了漩涡,紧紧地盯着慢下来的水流,心里半是欣喜、半是松了口气。
他对林三酒印象不坏,甚至还称得上有点儿理解她;她能活下来,不仅仅是一件寻常意义上的好事,更加意味着,能够约束季山青的人回来了。
二人同时屏住呼吸,望着那人影摆动着手脚,一点点游向海面。
“哗啦”一声,一张脸从海水里浮了起来,大口喘息了几下后,向二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你们好呀,”宙斯长长的脖子转了几圈,像是活动筋骨似的:“你们居然找到了神呢!恭喜恭喜哟!”
二人同时愣住了。
木辛不敢去看季山青的神色。他可以想象到,后者的面色大概会是一种暴风雪呼啸一样的雪白。
“咳咳,”宙斯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扯了一下身上的黑色工字背心,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大海上:“新年新气象,新的我也要开始宣布新的规则了!大家听好了啊!”
第632章
愉快地继续比赛吧!
“新的我”三个字,就像挥之不散的阴云,盘旋在木辛的脑子里久久不去,叫他差点连宙斯接下来的话都没听清楚——
“首先,每一个24小时周期内,双方阵营都必须派出一名或以上成员,进入间隔海域。如果超过24小时,仍无人进入间隔海域,则从阵营中随机减少一名成员。”
至于如何减少,对宙斯来说应该不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