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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樿瀛椾綋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23章

白胖子显然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躲在灵魂女王身后,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被人偶师的气势压得不敢出声。

“礼……李山青呢?”林三酒不想再和人偶师纠缠下去了——论气人,她是拍马也追不上对方的。

“比赛去了。”人偶师皱起半边脸,显然十分不耐烦了:“他非要我和你说,晚上在休息区中央见面。”

也不知道礼包是使了多少手段、如何软硬兼施,才能劳动他亲自过来传一条口信的——林三酒想到这儿,又升起了一肚子疑问:礼包比的是什么项目?他武力那么弱,能完成得了吗?而且,他们两个人怎么跑红鹦鹉螺区去了?

她正要问,然而刚一抬眼,却正好瞧见人偶师又将目光投向了波尔娃。

“你捡的这个人……挺独特的。”他慢慢地开了口,声气虽然柔和有礼,却阴鸷得叫人后背发凉:“做成人偶以后,应该和一般的人偶不一样。”

白胖子激灵一下,一头卷发都立了起来;正当他面无人色的时候,林三酒急忙颤抖着手脚走了过去:“他不是人偶!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你捡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有一个我还能看得上眼的。”人偶师轻轻一笑,也不说自己还要不要白胖子当人偶了,只问道:“你这个鸟笼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净问些不好办的事,叫林三酒头疼得很;她皱紧眉头,一边想着如何不叫他起疑心,一边挑着最能叫他心烦的话回了一句:“没什么,我在路上还认识了另一个朋友,替他先保管着这个人。”

她不敢说这是自己的俘虏,否则不知道人偶师会干出什么来;但假如让他以为自己会为了保护光头男人而与他对抗的话,他多少就会有些顾忌了……

有一句话是,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确实很有几分道理。

人偶师太阳穴上青筋跳了几跳。

对他来说,林三酒不比路上一片污渍好看多少,哪怕能少忍受她一分钟也是好的;他阴沉沉地笑了一声,在扔下了一句“我等着看看你的这些朋友”之后,竟转身就走了——连礼包在哪儿、参加的是什么比赛都没有说。

随着他的动作,一队一队的进化者人偶,立刻悄然无声地跟在了他身后,像是护送人偶师一样,拥簇着他走出了林三酒视野——同时也把她的呼喊声给隔绝在了人群之外。

林三酒叹了一口气,望着他们逐渐在远处消失了影子,又咕咚一下坐回了地上。

好在礼包一直跟在人偶师身边,想来知名度不低,他在什么比赛里,去红鹦鹉螺区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大人这就走了?”灵魂女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他怎么没带上我?”

林三酒瞥了它一眼,连一个字都不想和它说。

“离赛区关闭还有好几个钟头呢,接下来干什么去?”才不过短短几分钟,大肉虫就像是完全忘了波尔娃的要求,转而问道。

“现在……现在先让我歇一口气。”林三酒揉着自己的小腿,疲倦地叹道。

第620章

天色将晚

怪不得奥林匹克里所有的比赛选手,都是一副行尸走肉、摇摇晃晃的模样——在林三酒好不容易积攒起力气站起身的时候,她的模样看起来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强多少。

白雾遮挡了天光,因此才刚刚下午三点,天色就已经暗得像是即将迟暮一样了。林三酒背着一个鸟笼,脚边跟着一条没有了人皮外衣、像肉虫一样蠕动前行的灵魂女王;白胖子一颠一颠地跟在它的身边,因为人小腿短,跑得颇有几分吃力。

赛跑终点离起点不远,却同样与石墙很远;一行人不得不穿过整个神之爱赛区,因此也有了远远观望其他比赛的机会。

慢慢地拖着脚步走了半个小时,林三酒已经看见了好几种项目:除了像弓箭、搏击之类能隐约辨别出内容的比赛之外,还有一些比赛,她甚至压根分不出来是什么——有的选手站在地上,慢慢被升高的土地堆了起来,又突然掉进了豁然打开的土坑里;还有的选手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小圆筒,好半天了也不挪一下地方。

不同的比赛项目,也被分进了不同的会场里,由一条窄道串过了所有的场地,以供选手进出;顺着这条窄道,林三酒一行人好不容易再一次来到了石墙之前。

“欢迎奥运健儿们!恭喜你们在健美与力量中度过了第一天!”稍一接触,石墙上立刻凹陷下去了一行大字:“需要查询成绩吗?需要预约下一场比赛吗?”

林三酒毫不在乎排名——反正在场二人一虫肯定不会是第一名——再说,在每一场比赛之后,她都还有三天时间可以休息,因此立刻回应道:“我要看地图。”

从地图上看起来,红鹦鹉螺和猫屎咖啡这两个赛区,处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上;再加上一个神之爱的位置,正好在圆形休息区的边缘,形成了一个不太标准的三角。

这一来,倒不太好办了:她与木辛有言在先,已经约好了赛后相见,不去的话倒像是她想独吞似的;但林三酒又放心不下礼包,想赶紧去瞧他比赛——正在她踟蹰的时候,只觉脚下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伴随着轻轻的摇晃,右侧的石墙也隆隆地发出了低响,一点点缩进了两侧墙壁里,打开了一个出口。

此刻已是下午,许多比赛已经结束了,因此进进出出休息区的人为数不少。林三酒抬头瞥了一眼,正要将目光投回地图上时,又猛地抬起了头——紧接着,她腾地就蹲在了地上,正好被灵魂女王挡在了身后。

波尔娃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大肉虫微微一拧,抬高了肉红色的头:“谁出来了?”

从石墙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子细细薄薄、如同一片柳叶似的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十几岁,仿佛一棵刚刚探出来的绿芽,即使在末世里也残存了几分清嫩;她在远处左右张望了一圈,目光在大肉虫身上一震,似乎也被这个模样的东西吓了一跳,随即快步走向了神之爱赛区。

“这不是那个……那个鹿什么的孩子嘛,”灵魂女王登时来了兴趣,然而随即又不无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你躲她干嘛?”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三酒简短地应了一声,“我还要赶时间呢。”

虽然对鹿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这可不是她躲着对方的原因。说林三酒直觉敏锐也好,说她反应快也好,在她目光落在小姑娘身上的时候,她就立即意识到了鹿叶特地折返神之爱的原因——她可以算是露富了。

对于一个售卖特殊物品的人来说,一件像【战斗物品】这样能够随意模仿其他特殊物品的道具,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价之宝。

不管鹿叶是想买,想抢还是要干别的什么,林三酒都不愿意跟她浪费时间。

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那个小姑娘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了远方以后,灵魂女王这才又叹了一口气。

它没有人类那样的口腔构造,全靠摩擦肉芽来模仿人类的各种声音,这一声叹息不仅听起来惟妙惟肖,而且它越来越人性化了,对于叹气的时机场合也用得十分到位——林三酒瞥了它一眼,转头对白胖子道:“你不是要把身体套起来吗?”

波尔娃点了点头。

“那你帮我个忙吧。你在神之爱区替我盯着些,要是遇见了木辛,就代我说一声……”林三酒本想约晚上见面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明天赛前我去猫屎咖啡区,到时再给他分东西。”

“没问题,”波尔娃一拍胸口,震得皮肉一阵晃荡,“你救了我一命,这点小事是应该的。”

林三酒对这个白胖子颇有几分好印象,对他一笑,又在分别时想起来了点什么,警告道:“你明天早上在开始比赛以前,小心一点身边……要是又瞧见了今天下午那个穿黑皮衣的男人,你就赶紧跑,或者来找我。”

波尔娃似乎胆子不大,一张脸顿时又白了。在他惴惴不安的目光里,林三酒与他告了别,顺着石墙外侧走向了红鹦鹉螺赛区的方向——两个赛区之间的距离,不管是从里走还是从外走都差不多;林三酒不想冒险又撞上人偶师,干脆贴着墙根出发了。

叫她没有意料到的是,她这一趟走得竟然完全没有一点儿意义。

等林三酒拖着疲累交加的身体赶至红鹦鹉螺、又好不容易打听着了礼包所在的时候,她没想到礼包的比赛也早已经顺利地进入了尾声;匆匆朝围棋场地赶去的林三酒,刚刚来到那一黑一白两根石柱大门前,正好迎面从门后走来了一个人影。

此时天色近乎全黑了,微弱的暮光好像随时都会消融败退似的;那人影从一片昏暗模糊里渐渐走近了,这才叫林三酒认出了他。

季山青一头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被风吹得漫漫扬扬;发丝间的面孔像玉石一般温润冷硬——他在石柱旁顿足停了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远的另外几个比赛选手就立即停下了脚,似乎对他心存防备似的。

这样的季山青,看起来竟有几分陌生。

林三酒犹豫了一秒,还是轻声招呼了他一句——季山青闻声转过头,立即楞了楞。随即,他的面庞随着笑容柔和了起来:“姐姐,你来了!”

“比赛怎么样?”林三酒呼了口气,朝他紧走了几步,迎上礼包,笑道:“没事吗?”

同样是刚刚从围棋比赛里出来的选手们,一个个都沉着面色,一言不发地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来回跑,跑得我腿都疼了。”礼包半是抱怨,半是得意地一笑:“不过不知怎么,这个围棋比赛有点让我想起镜屋了……你放心吧,我是第一名。”

“围棋也有第一名?”

“这个有。”礼包简单地应了一句,并没有多解释。他的目光在林三酒背后的鸟笼上扫了几下,皱起眉头问道:“姐姐怎么来了?不是约了晚上见面吗?”

“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林三酒瞥了他一眼。

季山青微微抿起嘴唇,顿了顿,又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就是在这样短暂细微、一闪而过的表情里,林三酒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好像……礼包并不希望她过来。

“姐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天色也不早了。”礼包轻声对她说道,“你的比赛太耗体力,你的面色都很不好看了。”

“那你呢?”林三酒扬了一扬眉毛。

“我……我去找人偶师,再带他一起过去找你。”季山青一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

第621章

休息区

暮色后继无力,终于从滚滚白雾之间彻底消散了,黑夜接憧而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罩子,紧紧笼住了这一片大地,没有留下一丝光。各个赛场中的设置,都随着暮光的退场而纷纷谢幕了:石柱一点点矮了下去,跑道分割线被抹平了,比赛设施接二连三缩回了大地之中。

等比赛设施全部收回以后,在各个比赛中丧命、却还有幸能留下一具尸体的人们,就横七竖八地被留在了地面上。暗夜里的风沙吹打在尸体的皮肤上,灰灰黄黄地分不清彼此;不过渐渐地,尸体也就像泡沫一样,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去。

活着的进化者们都退回了休息区,奥林匹克又一次空旷起来,风鼓荡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听起来遥远又寂寥。

整个星球上,只有一处圆形休息区还亮着星星点点、暖橘色的火光;剩余的大陆和海洋,都沉浸在了一片深浓的黑暗里。

“在比赛全部结束以后,就不能留在外头了吗?”

眼看着又一拨选手也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石墙以后,在石墙轰隆隆合起来的声音里,林三酒转头对白胖子问道。

波尔娃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一口气把身体套回成火车头那样大小;在套了三四层以后,他就在一个两米多高、壮实胖汉的形象上停了下来。在他们二人的身边,灵魂女王萎靡不振地蜷成一团肉块模样,挨着白胖子的脚边趴着。

“可以是可以,但是留在外面有什么好?”白胖子声气嗡嗡地答道:“又冷,又黑,又没有人……而且还有很多游民,很不安全。”

他每多套一层身体,胆气就明显壮了一分;现在的波尔娃,即使知道人偶师一会儿就要来了,还是敢继续留在林三酒身边——当然,也只是留到他出现时为止而已。

“你见到木辛了?”

“见到了,”波尔娃立刻应道,“我把你的话告诉他以后,他就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这个家伙怎么说?”林三酒指了指自己背后的鸟笼问道。

“他说,你不用费心去想事后怎么处置他了,还是多想想,应该怎么才能在不让他出来的条件下,把他身上的东西扒干净。”波尔娃半张着嘴,皱着眉头回忆着木辛的原话,复述得有几分吃力:“……他说,你把人家带出了比赛区域,他现在就是脱赛的状态了。他估计只要这个大哥一出鸟笼子,马上就要变成奥林匹克的惩罚对象……”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林三酒登时松了口气,一块大石落进了肚子里——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她心头一整天了。

光头男人放是不能放走的,但杀吧,她又觉得有些下不去手。假如二人堂堂正正地对战,那么她可以毫不心软地解决掉敌人;只是一旦敌人失去了行动能力,再叫她去杀,她就会开始犯踟蹰了。

当初末日刚刚降临的时候,她就无法对被绑起来的陈小圆下杀手,如今经历了五六个末日世界,她这一点依然还没有变。

她能接受敌人因为自己而被奥林匹克惩罚,却不能接受自己亲手杀掉没有行动能力的敌人,区分二者之间的那条线到底是如何划下的、在哪儿划下来的,这一点若是仔细想想,也十分微妙。

林三酒当然不会去深想——她呼了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又一次投向了休息区。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个在休息区中度过的夜晚了,然而每当入夜时,这片区域一扫白日颓丧、所焕发出的生机与光彩,依旧叫她感到目不暇给。

就拿今天来说,她听了礼包的话,先带着灵魂女王第一个来到碰头地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两个钟头了;但是休息区里来来往往的进化者们,似乎还是能不断展现出她从没见识过的惊喜。

与中心十二界相比,这儿并不算特别繁华;只是在死亡线上紧绷了一日、受尽了各种难以想象的折磨以后,这一团团温暖安心的人气就显得别样宝贵了——

“各种馅儿的热面包诶!开张了,开张了!”

一声高高的吆喝,将林三酒的注意力拉向了远处。

一到了晚上,休息区里就会立起一个又一个、像一把把大伞一样的栖身点。在栖身点的圆伞盖下,进化者们张罗、叫卖着各种物资:有体力好的,就在人群之间穿梭来回;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就坐在“大伞”下方,铺开一张布。

每一把大伞的伞盖下,都盈盈地跳跃着一盏橘红火焰;火光透过灯罩玻璃,折射在夜晚里,在休息区的空气里投下了一层层的暖光。

火光投在那进化者盒子里的面包上,照得每一只形态不同的面包,看起来都一样鲜亮油润,红红胖胖,在夜色里甚至还袅袅散发着热汽和甜香——当然,这不可能是刚刚烘焙出来的。

不管是什么样的特殊物品制造出了这些面包,它们看起来都很受欢迎;几个一直在附近坐着的进化者似乎就是为了等它们,那卖主才一摆开,立刻就成一圈围了上去。

“深度睡眠,”又有人在人群中隐约叫了一声,听着离得很远:“这是我的能力效果,哪一位需要?价格非常合理啊,只要用一个持续类的……”

他的要求淹没在了夜风和人声里,林三酒没有听清。只不过她在附近转了两圈之后,只听那个方向又爆发起了一阵骚乱,有人高声骂道:“三秒钟的深度睡眠,有个屁用!”

除了交换食品和能力效果之外,生活物资和特殊物品也十分受欢迎。有个瘦子拎着一双被火焰烧得啪啪作响的男式跑鞋,见人就上去推销一番;在连连受挫几次以后,居然找上了林三酒。她原本有点儿动心,只是拨开火焰一瞧,那跑鞋还比她的脚小了一码,只好放弃了。

就连服务类的商品,也能在这儿找到——一个披着一身纱袍,嘴唇双颊都是桃粉色的女人,所在的大伞底下就排起了长队;被她吻上双唇的男女进化者们,一个个儿的骨头都像是快化了似的,软著脚走了,也不知道是起了什么作用。只是那女人要求也很严,她看不上眼的,就绝不提供服务。

各种各样的食物香气、香料味、烟酒气,和人们身上的汗臭,裹在一处,又被夜风远远吹散了。低语、叫嚷、骂架、谈笑,也哄哄地混成一团,泛着一片热乎。当然,能走动说话的,要么体力超人、恢复有方,要么就是今天没有比赛;恢复不过来的人,就靠在角落的阴影里,奄奄一息,如同死尸。

林三酒背上背着一个被鸟笼困住的男人,身边跟了一个两米多高的壮汉,脚下还伏着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生物——这副模样理所应当地为她挣得了一把大伞,既没有人来挤,也没有人来问她什么时候走,即使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好长时间。

只是她等了这么半天,也没等来人偶师和礼包,干脆拿出了自己的【出前一丁汤面】。

这个特殊物品里的面一吃完,就立即又能满上热腾腾的一碗;加上方便面的香气勾人,即使它没有任何辅助作用,她还是很快就卖出去了好几碗——她得到的回报也是五花八门,尽是些不大值钱的小玩意:有一把亮晶晶的、据说能够指路的石子儿;一张写着几条比赛心得的手抄纸,一根只能在悲伤时吃的鲜肉肠,还有一个【威震八方力惊四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能力包】。

老实说,看它的主人愿意用它来换一碗面,林三酒就没有对这玩意抱有太大信心。

一连几碗面,叫她卖面卖出了乐趣,刚又招呼了一声“热汤面!”的时候,这一声吆喝突然异常嘹亮了起来——因为这附近的大伞底下,都蓦地静了下来。

林三酒刚刚一愣,再转头一瞧,发现波尔娃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顿时明白了。随着人们低着头匆匆退了开来,一前一后两个影子,也从远处逐渐走近了。

即使是暖融融的火光与面包的香气,都没能将人偶师那副阴沉沉、冷冰冰的模样软化分毫。

“吃面吗?”林三酒扬起面碗,朝二人招呼了一声。

“姐!”季山青浮起了一个苦笑,几步赶了过来,“咱们有好多事要说呢,你把汤面先放……这是什么口味的?”

第622章

劳碌命

伴随着吸溜一响,几点飞溅起来的汤水在橘红火光下一亮,全落在了礼包的衣服上。季山青盘腿坐在伞下,将长发扎在脑后,白玉一般的双颊上隐约泛粉,嘴唇也被手里的一碗热食烫得嫣红湿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好吃吗?”林三酒一边看着他,一边伸手抹了抹他裤子上的汤渍。

礼包和人偶师坐下有好一会儿了,这一片休息区总算是又回复了点儿刚才的喧哗热闹;只不过招揽人的吆喝声、小食的热乎气儿,占卜摊上的喃喃低语……这一切热闹人气,都被大伞旁边一圈人影给远远地隔开了,更衬得大伞下一片幽静。

林三酒一行人,此时正被许许多多一动不动、早已被做成了人偶的“进化者”们给围在了中央。在他们毫无温度的呆滞目光里,林三酒早就没了卖面的兴致,只能托着下巴看礼包吃饭。

季山青吞下最后一团面条,咕咚咚喝了半碗汤,一抹嘴,神态满足地呼出一口长气——他吐出的白汽还带着牛肉味儿,在夜空里像雾似的飘散了;他转头对林三酒笑道:“好吃,我觉得身子都活泛过来了!不过虽然好吃,吃着却没有闻着香,我估计要是能再撒一把葱花,打一个鸡蛋……”

“说正事!”

避开火光坐在一旁阴影里的人偶师,阴沉沉地打断了他。

“可以一边吃一边说嘛,”眼看礼包激灵一下,赶紧放下了面碗,林三酒皱起眉头向他道:“你要是饿了就也来一碗,我听说人饿的时候血糖低,脾气就容易不好。”

人偶师登时冷笑了一声——他有没有被这句话气白了脸,林三酒看不出来,因为他面色本来就总是一片惨白的。他拧着半边脸,轻声道:“废话少说两句。这么喜欢吃,不如我让你们两个血管里流的都变成面汤吧。”

原本望着【出前一丁汤面】刚要张嘴的灵魂女王,闻言登时又埋下了头。

林三酒悻悻收起了自己的特殊物品,当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季山青身上时,她碰巧发现礼包正望着自己背后的鸟笼,微微皱起了他形状好看的眉毛。

在荤食天地时,礼包与这个光头男人只有匆匆一面之缘,而且还是在裂缝张大、风势猛烈的情况下远远瞧见的;虽然林三酒觉得他肯定记不住光头的容貌,还是挪了一下身子,将鸟笼挡在了背后,轻声笑道:“给别人保管的……你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季山青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笑了:“姐,我跟你说过我们为什么会去红鹦鹉螺赛区,对吧?那个数据流管库,其实是一片太空……你还记得么?”

林三酒点点头——对于两个末日世界同处于一个宇宙空间的概念,其实并不难懂,经过礼包一解释,感觉也十分理所当然;只不过若不是礼包先揭破了这一层,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往那个方向上想的。

“我把我的想法,简单地和这位大……”礼包顿了顿,“人,提了一提,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细讲,正好咱们现在人齐,能够一起说。”

他清了清嗓子,看看身边二人和一只灵魂女王,低声道:“数据体首先改造了这一片太空,让它们自己能够容身其中;接下来又改造了至少两颗星球——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了,一个是神之爱,一个是奥林匹克。”

二人一虫静静地听着,只有休息区里隐隐约约的人声与烟火,被夜风一阵阵吹散在远处。

“目前我们已经在奥林匹克里度过四天了。”像怕几人不识数似的,礼包比了个四的手势,接着道:“我原本担心那些数据体会追着我们下来呢,那样的话,它们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搜查神之爱赛区。这也是我选择红鹦鹉螺的原因……不过现在看来,我倒是白担心了。神之爱赛区的人这么少,它们如果来了,肯定早就发现姐姐了。既然没被发现,那么说明它们很可能没来。”

人偶师又抓住时机冷笑了一声。

礼包神色有点儿尴尬地看了林三酒一眼,见她面无表情,木然不动,又接下去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既然数据体不来,我们就多了一条路可走。”

“什么意思?”

“按照我推测的,你们——”礼包说到这儿,忽然醒悟到自己差点又犯了同一个错,忙改口道:“我们在奥林匹克的时间,是不会从头算的;神之爱还剩下几个月,咱们在这里就呆上几个月。这样一来,我们大可以在奥林匹克直接等到传送日,时间一到我们就走了,从此再也不必和数据体打交道了。如何?”

“那不行!”林三酒一口否决了,一指人偶师:“我还有朋友被他放在神之爱了,我必须得回去找人。”

灵魂女王腾地立起半边身体:“那猫在哪儿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你管它干什么!”对于它来说,回神之爱找族人是不难的,随便穿上一个什么人,骗一张签证就可以了;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留一条命在才行。

季山青也苦下了一张脸:“姐,你在末日里怎么还有这么多朋友……”

“把你的手放下。”人偶师轻柔地警告了林三酒一句,转向礼包道:“这条路不行。我还要回去给那些数据体一个教训。”

灵魂女王不说话了。

听了这话,礼包面色更不好看了。他不敢提出什么质疑,只好指了指头上漆黑的夜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必须得回到天上了。”

两个人点了点头,唯有大肉虫僵在那儿。

“这可有点麻烦。”礼包叹了一口气。

在末日到来以前,上太空是必须动用国家机器、花费惊人数量的资源才能做到的一件事情;即使对有许多特殊物品的进化者而言,这也绝对不容易——上次被活活拉出了神之爱星球表面时,林三酒和灵魂女王差点就把命给交代了。

更别说,这一次连“拉”的力量都没有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林三酒忙问了一句。

“说到这个,”礼包长叹了一口气,一张脸都垂了下来,“那就得对眼下这个世界先做一番分析才行。”

“我们倒是可以帮着分析分析……”林三酒一句话没说完,灵魂女王已经迅速点起了头;不料季山青却举起一只手,止住了她后半句话——“那倒不用,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了。”

“是什么?”

“奥林匹克一定是被数据体的力量改造过的,不然一个自然星球,不可能呈现出这个模样来。既然它们没有追过来,那此时在这个星球上,最有可能是数据体、或者说最有可能与数据体有关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季山青目光清亮地盯着面前几人,轻声道:“最高神宙斯。”

“宙斯有办法回数据流管库的可能性很高,”礼包继续说道,“只要我们找到他,我们应该就能进入太空了。到时要和数据体算账也好,通过数据流管库回神之爱也好,都能办到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得赢了比赛、拿到第一名,才能见到宙斯?”林三酒皱起眉头,“我记得石墙上给出的信息说,每个区域里获胜项目最多的人……”

“对,就能面见宙斯了。这个我也记得。”礼包应道,“只不过石墙当时没说,要在多长一段时间内获胜才算数……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不过现在休息区内部的石墙都已经不工作了,想查信息也没法儿查了,只能等到明天。”

“那这么说来……”

林三酒一边寻思着,一边慢慢地变了脸色。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尽是疲惫:“……我们就不能比一场休息三天了。”

季山青点点头,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同情地凑近了两步,一股牛肉味儿扑鼻而来:“姐,你明天可不能再选择赛跑了……你看看,选一个尽量轻松的吧。”

一想到以后每天都要经历至少一次今天这样的折磨,林三酒就忍不住把脸埋进了手掌里。礼包见她这样沮丧,也有点慌了手脚,忙劝慰道:“姐,也不是一点好都没有。幸亏你和这位大……人,进了不同的区域,免得彼此竞争了呀。你们各自拿到了第一之后,正好一人带一个,我们四个就全都能见到宙斯,进入太空了……”

第623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休息区的橘红火光,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就一一熄灭了。石墙外清清冷冷的黑暗重新一步步踱近,浸染得空气中一片幽暗;谈笑声、买卖声也渐渐低了,在短暂的放松热闹之后,即将到来的第二个比赛日,又一次压上了进化者们的心头。

从林立的人偶里挤出来以后,林三酒刚一抬眼,就不由一怔:方才灯火还旺的时候,听着这儿还有些人气;火一灭,这把大伞旁边就连一个活人都找不着了,四周空荡荡地白了一大圈——根本没有人愿意在这附近过夜。

林三酒很能理解那些躲得远远的人:人偶师喜怒无常,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杀一回人;即使他曾经做出承诺不杀她,她也不愿意和他共享一把大伞。

当然,人偶师也不愿意——其实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

“姐,我们就在旁边睡了吧,”礼包苦着脸跟在后头,“我吃饱犯困……我不想再走了。”

在林三酒二人走后,灵魂女王也很快被扔了出来,此时正嘶嘶作响地游走在二人脚边:“夜里好冷呀。”

“你们跟着他几天,好像都娇气了不少。”

林三酒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在前边;她经过了一个又一个躺在地上熟睡的进化者,脚步声在幽静的夜里轻轻回荡开来。

这样仗着别人无法伤害自己、大喇喇睡在石砖地上的穷鬼,虽然人数不少,毕竟还不是主流;因为第二天早上一到开赛前时,“不能彼此伤害的”限制就会被取消了。因此更多的进化者们,各自都使出了不同手段,试图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度过每一个自己还幸存的夜晚。

像蚕蛹一样挂在石墙上的、石砖地里却鼓起了一个丘陵的、用被子枕头席梦思搭成一个小屋的……五花八门,简直数也数不过来。林三酒当作听不见身后二人咕咕哝哝的声音,驻足在四下望了一望,忽然一指前方:“别抱怨了!你们看,前边不就有个……旅馆?”

这句话说到后来,她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了;礼包立刻跑了上来,顺着她手指一看,果然在暗夜里看见一只惨白灯笼。灯笼上原先的字被人用毛笔涂黑了,又写了两个大字“旅馆”。

“大概是哪个进化者开的小生意,”礼包皱起眉头,“咱们要去看看吗?不知道安不安全。”

“去看看再说!”林三酒倒是痛快。

二人一虫来了兴致,匆匆赶向了那盏白灯笼;一座黑幽幽的矮小屋子,在夜里渐渐露出了模样。

“还真有旅馆!”灵魂女王叫了一声。它这一嗓子惊动了屋里的人,只听木门后随即响起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几人一愣神,木门已被吱呀呀一分,从幽黑的门缝中探出了一张惨白泛青,眼下还浮出了几块尸斑的死人面孔。

林三酒浑身汗毛一立,连脑海中的意老师也吓了一跳,意识力正要喷薄而出时,那个死人竟然说话了:“住店呀?”

二人一虫惊诧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一点都没有看错,这分明是一具尸体:不但因为死透了而皮肤僵硬发灰,甚至连瞳孔都已经涣散开了,看着目无焦点;浑身上下,只欠一股尸臭罢了。

在它身后的堂屋里,隐隐约约还摆着好几具尸体,分别躺在一只只棺材里;听门口有人说话,其中一具尸体还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别误会,我们不是堕落种。”那尸体张开嘴打了一个呵欠,它死得都看不出男女了,声音也像是从腐烂了一半的声带中发出来的:“这是我的特殊物品,一走进来,立刻就会变成尸体的模样。如果遇上仇家追杀,可再好使不过了,谁还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好像是怕几人不信,这尸体一边说,一边往门外探出了一只手——随着那手越伸越远,果然在夜里渐渐地恢复了血色,看着重新柔软鲜活了起来。

“那要是有人不放心,补一刀呢?”礼包愣愣地问道。

“哦,那就真死了。”尸体收回手说。

林三酒简直没见过这么没用的特殊物品,不由充满了狐疑:“那留着它还有什么用?”

“在里面睡得特别香。你们住不住?”尸体又打了一个呵欠,见他们还犹豫着,干脆伸出尸斑遍布的手,将木门拉拢了——“不住别耽误我和其他客人睡觉。”

林三酒与礼包对视一眼,任尸体将门合上了;退后一步,她抬头一打量,这才发现灯笼上被墨水涂黑的部分,似乎原来写的字迹是“灵堂”。

“这倒挺有意思,”林三酒低声嘀咕一句,想了一会儿,又走上去敲了敲木门——礼包和大肉虫被她吓了一跳,忙凑头过来问道:“姐,你还真要住这儿?万一进去就出不来了怎么办?”

“出不来,这灵堂就归我了。”

这话可不夸张——要有谁是最不怕被困住的,那林三酒肯定算一个;更何况规定不能伤人,她的直觉也丝毫没有异样,她还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三酒扔下这一句简短的回应时,那尸体已经又拖着脚步打开了门;问了问价钱,她把今晚卖面所得都掏了出来,结果【威震八方力惊四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末日第一强武能力包】和肉肠却被尸体给退了回来——“这俩玩意儿掉地上都没人捡。”它说。

不得已,她又加上了最后一瓶【人鱼养成液】、不知何时在伊甸园拿的【小卒专用麻醉枪】,这才换来了角落里三个棺材模样的铺位。

“你姐有一点好,”灵魂女王咕咕哝哝地钻进了棺材——不,铺位里,“她还真是一点都不迷信。这要是搁别人,早就嫌弃兆头不好了……”

礼包从嗓子眼儿里应了一声,似乎兴致也很不高。

对于他们的抱怨,林三酒充耳不闻地把鸟笼放在脚下,躺在了白丝绸布上——虽然床位窄了一些,但是底下垫得松软舒适;她弯起一只灰白僵硬的死人胳膊枕在头下,连她自己也没料到,竟然真的很快就泛起了睡意。

这种睡意十分特殊,与平常困了的感觉不大一样,仿佛一合眼,就要陷入永远的黑甜乡了似的。

那个尸体店主说得没错,灵堂里的这一觉,安稳得简直就像是死过去了似的;当林三酒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灵堂的木门缝里已经渗进来了隐隐的天光。

再抬头一望,堂屋里形态各异的尸体们都纷纷坐起来了,看着仿佛诈尸不说,每一个都死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看样子,众人是一起被叫醒的。

“我是一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尸体店主完成了叫早服务,一边说一边拖着脚去打开木门,“每一回有新客人,都要盘问我一遍,对我是百般提防……你们这不挺好的吗?睡得香吧?我也不求你们别的什么,替我宣传宣传,下次来给你们打折……”

尸体说着话,木门已经咯吱一声开了,青白天光登时洒满了它一身,更显得灵堂内幽暗深邃,形同地狱一般。

林三酒伸了一个懒腰,正好瞧见礼包也从棺材里伸出了头——他的死尸模样与其他人不同,除了面色发白、瞳孔无神以外,浑身上下的皮肤衣服还都破破烂烂,像是被千百只猫抓挠碎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猛然只听斜刺里一道凌厉之极的破空声,裹着尖锐的风势和一个什么黑影,直直地砸向了灵堂后方——

她骤然一惊,对另外二人吼了声“别动!”;其余几个尸体模样的进化者,也都在惊疑之下跳出了棺材,回头一看,一个个看着脸色顿时比刚才更像死人了。

店主胸腹处豁开了一处血肉模糊的深洞,身子正缓缓地从墙下滑了下来,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这个老实做生意的店主,竟连反应也来不及,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灵堂里。

“谁?”一个瘦小的尸体尖声叫了一句,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林三酒苍白着一张脸,无声地朝礼包和肉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拎起鸟笼,赶紧躲到自己背后去;她叫出了【龙卷风鞭子】,目光死死盯紧了门口。

昏白的天光下,一个长长的浅淡人影投进了门口,一步步走近了。

“什么呀,吓我一跳。”一个慢慢悠悠、嗓音甜腻的陌生男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我还以为,我的子民中竟有堕落种呢。莫非他和你们一样,都是为了向我致敬而参赛的选手吗?”

林三酒停住了呼吸。

“诶呀……罢了。虽然杀错了,但我是最高神宙斯嘛,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624章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一个好玩的人

当这一句话悠悠地飘散在空气里的时候,那人影的一只赤脚也迈进了门槛里。

还不等那一只光脚板落在地面上,林三酒只觉身边气流一鼓,不远处棺材旁边的那几具尸体之中,已经有两个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向了灵堂一侧的窗户——然而这儿毕竟不是一间真正的木屋,二人重重一声相继撞在窗棂上,明明眼前什么遮挡都没有,却就是连手也伸不出去。

要不是有他们这一撞,只怕林三酒还真悟不过来这窗户是个摆设。

“啊哟,”那人走进门来,轻轻叫了一声,伸手捂住嘴巴,“撞疼了吧?不影响一会儿比赛吧?”

那两具尸体弯腰弓背地从窗边滑下来,半晌直不起身,显然都撞得不轻;闻言,其中一个瘦小的噔噔退了两步,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尸体却忙一边点头、一边后退,一边向来人笑道:“不疼,不影响……我一定为了您积极参加比赛。”

宙斯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了喷气似的一声,挑起了一个笑。

一裘长长的白丝袍像水一样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滑落下来,袒露出了他的半边胸膛,肌肉皮肤结实得几乎要发光一般,身材看上去也比常人大出了整整一号。

他身量太高了,此时像是一个成年人钻进了孩子的玩具城堡,即使低着头,后脑勺还是紧紧地贴在天花板上,每走一步就摩擦得头发沙沙作响——林三酒打量了一下他的模样,立即低下了目光。

不是因为她害怕对方发现,而是她实在不愿意盯着宙斯的脸看太长时间。

论五官来说,实在很难挑出宙斯的毛病来:他生了一头浅棕鬈发,大眼睛深邃明亮,鼻梁笔直高挺……不论是哪一个单拎出来,都称得上十分好看。

……如果单拎出来的话。

林三酒并不是唯一一个避开了宙斯面孔的人。

其他几个正全副戒备的尸体,虽然目光一刻也没敢从宙斯身上挪开,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是抬起来、正对着他的脸的——大概都是在匆匆看过一眼之后,就像林三酒一样,再也不想多看他了。

“诶哟,大家怎么这样安静呀?”

宙斯那双巨大的眼睛在屋里滚了一滚,好像眼珠子随时都能从眼眶里掉出来,从一只眼眶里滑进另一只眼眶里似的——毕竟它们紧紧相挨,内眼角几乎都快要碰上了彼此。

“见到了你们朝思暮想的神,你们的反应就是这么平淡的吗?”宙斯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们参赛,不是因为想见我吗?”

刚才那个试图从窗户逃出去的胖大尸体,立刻“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声音清脆得吓了另外几人一跳;林三酒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发现那粗壮尸体的额头上甚至都冒起了冷汗,一张脸上吓得尸斑激增。

“太荣幸了,我们真是太荣幸了!”胖尸体一面鼓掌,一面叫道,还不忘又鞠了一个躬:“做梦也没想到能见到您本尊!”

趁着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林三酒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宙斯泛起了一个近乎慈爱——或许他是这么认为的——的笑容,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除了嘴角处的皮肉被一层一层地叠了起来、高高地堆积在脸颊上之外,看起来十分正常。

“好,很好。”他清清嗓子,扶了一下即将从肩头上滑落下去的白丝长袍,小麦色肌肤闪烁着与白袍对比鲜明的光泽。单看身体的话,他看起来确实健美得如同一个古希腊神祗,只是不能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罢了——“我的健儿们,我今日降临在你们面前,是因为听见了你们之中某个人虔诚的声音。”

几具尸体互相戒备地看了一眼。

林三酒立即止住了步子,在另外几人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立住了。礼包和灵魂女王拎着她的鸟笼,低着头站在她的身后,浑身都绷得紧紧的。

“你们快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呀!”宙斯突然拔高声音,甜腻腻地尖叫一声,惊得众人心脏差点跳出来:“你们怎么这么不会看脸色!”

其余几具尸体都惊得楞在了原地,一个个在沉默里攥紧了各自的手,显然都握着一些防身的东西;唯有那胖大尸体又一次拍起手掌捧场道:“您没说完,我们岂敢随意打断,请您告诉我们吧!”

“你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宙斯柔和地望了他一眼,抬起了一只手;那胖大尸体激灵一震,咚咚地退开了两步,这才发现宙斯只是翘起了一根兰花指,慢慢地在屋里划了一个圈——终于停在了林三酒的方向上。

“是你,我虔诚的孩子。”他一双巨大眼睛里亮晶晶地,向她张开了手臂,“你见到了我,你一定很激动吧?”

在一瞬间里,林三酒就被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给笼住了——她只觉自己血液都流得快了一倍,飞快地四下扫了一圈,紧盯着宙斯的喉咙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当你与友人交谈的时候,曾经表达过你想要赢得第一名,并觐见最高神宙斯的意思对吧?我听了很受感动嘛,现在还这么虔诚的人不多了,因此特地一路找到了你。”宙斯说到这儿,又在脸颊上挤出了无数层皮,裂出了一个笑容:“怎么样,你如今见到我了哦,有什么想法?”

有个屁想法!

林三酒脑子里几乎都成了一团浆糊,一时间心中来来去去除了几句骂人的脏话,竟连一个应对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唯有一个念头忽然变得特别鲜明——她不由转过头,望了一眼灵堂后方倒在地上的店主尸体。

这么说来,难道是因为她来这儿住了一晚,这才害得这个店主丢了性命?

她忽然升起一股钻心的愧疚来,不得不使劲压了下去,这才微微喘出了一口气。

“那、那个……请问,不是必须要赢得最多的第一名,才能见到最高神吗?”

一个熟悉的嗓音,激灵一下惊得林三酒回过了神——正是季山青。她正要喝止住他的时候,礼包已经又开口说了下去:“怎么我姐连一个冠军也没拿到,就……就见到你了……?”

宙斯笑容不减,眼睛弯弯地眯了起来:“因为她虔诚。”

“许愿要赢得比赛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怎么偏偏找上了我姐姐呢?”礼包见宙斯竟然真的有问有答——尽管那答案与狗屁相差无几——不禁又问了一句。

“是有几个,”宙斯一甩自己棕亮的鬈发,声音透着几分女气:“我也不是只找上了她嘛。所有希望见到我的人,我都知道,而且也都找到了。接下来,我要把你们统一带到一个新赛场上去,在那儿胜出的人,才能真正获得我的神宠。”

林三酒与礼包飞快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死人脸上发现了惊异之色。

“我……我明白了!”季山青咽了一口口水,“怪不得……怪不得石墙上只是含糊地写了一句赢得比赛最多的人就可以觐见最高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

礼包一转头,将那张破破烂烂的小脸对准林三酒,颇有几分急切地道:“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传送、参赛、休息……肯定各有各的时间,假如人数一多的话,根本就对不上,没有一个统一的时段。这样一来的话,还谈什么比较冠军的数量?但是我听他这么一说,如果是把所有想要赢得比赛的人都单拿出来,在别的地方重新组一场比赛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他看着像是在给林三酒解释规则,但一边说,一边却还悄悄冲她使了一个眼色。林三酒一怔,顿时明白了——眼下她一个人,却带着礼包和灵魂女王,难免首尾难顾,决不能在这时与宙斯起了冲突。

她抬起头,目光避过了宙斯的脸,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把每一个想赢得比赛的人都找来,对么?”

宙斯翘起一只兰花指放在脸颊上,点了点头。

“我……我还有一个朋友,他也很希望赢得比赛,觐见最高神宙斯。”林三酒稳住了呼吸,尽量平静地对他说道:“你让这些无关的人走吧,再让我给店主收收尸……我就带你去找他。”

第625章

直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

灵堂中的尸体们,即使在听说自己能走了以后,一开始也还是小心翼翼、充满戒备的,没有一个人迈步——直到宙斯慢慢退到一旁,让出了大门口,天光一下倾洒进灵堂里,尸体们才终于微微地躁动了起来;只是他们互相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先动。

这些进化者能在末日中生存下来,果然也都不是无能之辈。

毕竟宙斯此时依然站在灵堂里,一颗头被天花板压得低低地,脖子几乎要折断一样,一双巨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他平移着脑袋,脸上还挂着一个层层叠叠的笑容,仿佛正等着尸体们从他身边走过似的;在他直直的目光下,其中一个看着依稀是个女性的尸体好像终于受不住了,硬着头皮低声说了一句:“干脆咱们一起走!”

尸体们彼此瞧了瞧,狠心一点头,果然纷纷同时以最大的速度冲向了门口——

他们这一番小心谨慎倒还真是白费了,因为宙斯连一点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这几人带着惊容,顺顺利利地冲出了灵堂,一头扎入门口白茫茫的天光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林三酒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堂屋。

胖大尸体浑身发着颤,连一张僵硬的死人脸都掩不住惊惶了,却没有跟着另外一群人走。

“你怎么还在呀?”宙斯笑眯眯地问道,翘起兰花指扶了一下自己的丝袍。

“我……我难得见您一回,太、太激动了,有点儿走不动。”胖尸体忙点头哈腰地说,“您几位先走,先走……我最后走不迟,不迟。”

闻言,林三酒与礼包对视了一眼。宙斯形态诡异,对于奥林匹克的人来说奇诡难测是有的,但不至于吓得连路都走不了了,再说他一开始还逃过一次——灵魂女王腾地直起身子,嚷嚷出了声:“这种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想拿灵堂!这么一个只能睡觉的破玩意儿,你要来干什么?”

胖尸体吃了一惊似的,连连摆手,往旁边退了几步:“不不不,我哪有这个心思……”

“那就好,”宙斯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翘着手指拍了拍自己胸口:“因为这个东西是我的呀。”

胖尸体登时闭上了嘴,左右瞥了一眼——下一秒,他的身子就化成了一道虚影,蹭地一下窜出了灵堂大门。

宙斯转过长长的脖子,棕色头发在天花板上擦出了沙沙的响声;他脖颈成九十度朝前伸着,目送着那胖大尸体消失在了门外。

等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林三酒已经不知何时一步一步退到了店主尸体的身边,刚要蹲下来,一与他那双巨大的眼珠子相遇,立刻僵住了身体。

“你要干什么?”宙斯的语气很慈爱。

“我给他收尸。”林三酒冷冷地说。

“收尸可以,不要动我的东西。”宙斯一双茶杯口那么大的眼睛,来回扫视了一圈。礼包一直将鸟笼拎在身后,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和灵魂女王一起往林三酒的身边凑了凑。

林三酒微微皱起眉头,蹲下身。

当她的目光与手掌一起落在了店主的尸体上时,她刚才升起的几分疑惑与惊诧也都消散了:店主似乎至死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击中的,一张青紫交加的面孔,仍凝固在一觉刚醒时浮起的困倦迷茫上,眼皮还半开着。

林三酒轻轻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店主眼睛闭上的同一时间,他也消失在了她的手掌下。

“我多纵容你啊,你的要求我都满足了!”宙斯一合手掌,叹息道。“走吧!”

几人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迈出灵堂大门,白雾弥漫的清晨天光顿时凉凉地浇在了林三酒一行人身上。

白日一至,昨夜所有的暖热人气就全消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清清冷冷。

看起来时候已经不早了,不仅是一把把大伞都重新收回了地面以下,而且休息区里的进化者也已经走了十之七八,只剩下远处稀稀落落的人影,大概是今日不参赛、也不去观赛的——怪不得宙斯的现身,竟没有在休息区里造成任何骚动。

“你等等我呀,我去看看怎么收了这个房子。”

宙斯在户外直起了长长的、足有几十厘米的一条脖子,嘱咐了一声,转身走回灵堂墙边;林三酒盯了他的背影一眼,脑子里忽然一热,双手不知不觉打开了【画风突变版一声叮】——

只是手臂上一凉,她转头一看,发现是礼包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胳膊上;二人目光刚一相交,礼包忙摇了摇头,林三酒这才总算是硬生生地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哟,你那朋友在哪儿呀,叫什么呀?”宙斯收起了灵堂,正一边走来,一边甜腻腻地问道:“你看这儿都不剩多少人了,你可不要蒙骗最高神。”

“他叫人偶师。”林三酒沉着嗓子,轻声应道:“放心吧,我们约好了今日一起查询参赛细则来着。”

她只需要忍到与人偶师见面时就够了!

宙斯望了她一眼,忽然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仿佛肚子里藏着一件什么好笑的事,林三酒却不知道一样;他肩膀一抖一抖地笑了半晌,这才朝前伸长了脖子,盯着几人道:“我怕你们找不着他呀。”

林三酒心里猛然一提,与礼包对视一眼,二人面色都在一瞬间难看了下去——他们连一句话也来不及回应宙斯,一拽地上肉虫,急匆匆冲向了他们昨夜来时的方向。

宙斯光光的脚肉皮,响亮地拍打在地面上,迅速跟了上来。

……昨夜众人歇脚的那一把大伞早就不见了。与它一起从休息区里消失的,还有人偶师与他的一众人偶。

二人一虫在昨夜那一片地方疯跑了几圈,脚步声哒哒地在空空的休息区里回荡着;放眼望去,视野里只有偶尔几个零星人影,靠着石墙或坐或卧,却哪一个都不认识。

难道他已经出去了?去了赛区?

林三酒额头上已经微微见了汗,又被晨风吹得冰凉;这一个念头刚一浮起,几乎立刻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她顿下了脚。

下一秒,她猛然回身一扑,像离弦之箭一样直直扎向了宙斯。

“姐!”礼包声音惊惶地在身后叫道。

“你把人偶师怎么样了?”林三酒双目血红,在一声怒吼里冲近了后方那一个高大人影;她浑身一亮,早已由意老师开启的【防护力场】给包裹了起来——然而她那一只开着【天边闪亮的一声叮】的手还不等挨近宙斯身边,她突然急急一刹脚,停住了冲势。

当她在这一瞬间警铃大作的时候,宙斯忽地伸长了脖子,朝她和她身后的礼包肉虫笑了。

层层堆叠起来的肉皮,高高地隆了起来,将他的耳朵都埋住了;宙斯抬起一只手,朝几人勾了勾:“别废话了,找不到人,就跟我走吧。”

这句话仿佛带上了某种改变力场的力量似的,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几人就控制不住身体前倾之势,竟然纷纷脚下一软,咕咚咚地朝宙斯滚了过去;石砖地明明仍然平整着,但几人却像是坐上了一个滑坡,尽管百般挣扎,依旧一路摔到了宙斯脚下。

“再不走,我可就要以为你们不虔诚了哟。”

宙斯低下头,茶杯口那么大的眼睛笑眯眯地弯了起来:“你们几个,一块儿跟我去新的赛场吧。”

林三酒咬得嘴唇都白了,终于强逼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来,被他一把抓住了领口,拎在了半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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