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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被灵魂女王穿在身上的那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似乎还不到二十岁;她一边将自己的头发分成两半,试图梳起一个双马尾,一边冲林三酒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深深的笑。

    在这一瞬间,林三酒只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干脆利落地杀了灵魂女王。

    她承担得起把数据体误认为是礼包的后果,却承担不起把礼包误认为是数据体的后果!

    “我当然愿意。”人偶师从屏障前退开两步,歪过头,似乎在欣赏林三酒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声气低沉轻柔地道:“我倒是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杀了这个数据体……”

    “大人,容我说句实话,你的数据都被解读了,恐怕不容易成功。”灵魂女王穿好了一张人皮以后,似乎能量体力都恢复了不少,连声气都有精神多了:“不如交给我吧!”

    要是身边没有这一个像玻璃盒子一样的屏障,林三酒简直能活吃了灵魂女王。然而那条肉虫显然并不害怕她的愤怒,只是向人偶师问道:“大人,这个屏障能打开么?我碰到他的时候,林三酒不也抓住我了吗……”

    眼见一人一虫低头交谈起来,林三酒重重一砸透明屏障,一转头,见季山青面上也浮起了阴云。他使劲抓了抓头发,朝她问道:“姐,你们说的数据体到底是什么?我必须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才能自证我的清白……”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只见他身边的屏障外迅速闪过去了一道黑影;林三酒神经正紧绷着呢,反应快极了,立刻将他一把拽向了一边——这一下拉得重了,礼包登时撞在了屏障上,敲出了“咚”的一声。

    林三酒来不及去看他,戒备着朝屏障外一望,顿时愣了。

    “这……你这是在干什么?”她怔怔地问了一句,再一转眼,发现连人偶师也是半脸惊容——“你不是才穿上了一张人皮吗?”他沉着嗓子问道。

    任何一个理智正常的人,恐怕都没法直视这一幕。

    刚刚扎上了两条马尾的头皮,与下面的人脸皮、脖子皮一块儿,层层叠叠地、软软地朝后滑了下去,露出了一块深红色、重新饱满起来的肉块。在肉块拧结之间的缝隙里,白生生的筋纠缠着,不住往外吐着黏液——灵魂女王不知道怎么,突然从人皮囊里伸出了头颈。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部分:它的“头”早就已经没入了离屏障不远处另一具人体的嘴巴里,露在外面的,似乎只是一段滑腻腻的深红肉体罢了;而那具人体的嘴、脸、头,都被灵魂女王给撑起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庞大山丘,连皮肤都撕裂开了,纹路纵深、鲜血淋漓——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它试图钻入土豆哥哥头部里时的重演。

    灵魂女王越钻越深,那具人体的模样也越来越惨不忍睹。

    人皮的弹性是有限的,在连面骨、鼻骨、头骨都被活活挤碎了以后,最外头那一层皮很快也支撑不住了,丝丝拉拉地裂开了,重新隐隐地露出了一片深红。连人偶师都看不下去了,连连喝问了几声,没想到灵魂女王居然仍置若罔闻,就像全没听见似的;当人偶师终于沉下脸,大步走向了红肉虫的时候,它才猛然抽出了头。

    “哗啦”一声黏液四溅,灵魂女王张开了一层一层的嘴,用肉芽摩擦着说道:“好了!”

    人偶师和林三酒都不由一愣。

    什么好了?

    灵魂女王伸出两只还套在人皮囊里的手,将扔在背后的头皮又拎了起来——就像是把连帽衫的帽子给戴上了一样,它重新把自己装回了双马尾的姑娘皮子里,只不过这一次,下巴到脖子的地方,被它自己给撕裂了一条大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该干嘛就干嘛呀!”

    灵魂女王穿好了人皮,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扫,看样子反倒怔住了。

    “你……你干什么了?什么就好了?”林三酒趴在屏障上,高声问道。“我们又要干嘛?”

    即使穿着的是刚刚才上身不久的人皮,灵魂女王依然露出了一个鲜明的吃惊。它结结巴巴了一会儿,似乎想了好半天,才终于理顺了思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不、不会吧?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吗?”

    “别卖关子,赶紧说!”

    灵魂女王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唯一一个明白人——它坐在原地,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脸迷茫。它下一句话,让二人都怔住了:“你们两个,难道真的以为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是数据体?不会吧……咱们可是一起从后头逃出来的啊,我经历的,你们不也一起经历了吗!”

    林三酒迅速瞥了一眼礼包,重重地松了口气——虽然她还不知道灵魂女王怎么知道季山青就是本人的,但只要有一个结果就好!想到这儿,忙问道:“你怎么看出他不是数据体的?”

    “这还用看吗?”灵魂女王反倒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件事多简单啊,你们到底是在哪儿困惑了?被数据体编写出来的东西,怎么能是数据体本身呢——我种出了一个苹果,难道我就是苹果了吗?”

    第598章

    论神婆女王的正确性

    大厅里陡然静了下来,仿佛是一台突然被掐断了声源的电视。几人茫然地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如果能用一个词来概括此时的气氛,那一定是“迷茫”。

    灵魂女王反倒有点儿慌了——它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吓着谁似的,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怎么不说话?”

    在这一刻,林三酒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急急从礼包身边退开了几步——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撞在透明屏障上,却没想到身后的屏障不知何时已经被打开了,竟让她直直地退了出去;季山青一见自己被扔下了,顿时急着叫了一声“姐”,忙也跟了上来。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了一步,却突然面庞一扁,竟又撞上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原来林三酒被放了出去以后,一道新生成的屏障就单独把礼包给隔开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一转头,正好看见人偶师冷冷地嗤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季山青一张小脸都涨红了,使劲拍打着屏障,“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数据体!”

    林三酒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看起来如此真实:不论是眉心间的纹路、激动时双颊泛起的红晕,还是手背上、脖子上隐隐的青色血管……要说他不是真正的礼包,她实在难以置信。

    “你从头解释一下。”人偶师盯着灵魂女王,语气冷冷的。

    双马尾的年轻姑娘,面皮还有一点撑不住,总是松松地往下滑。灵魂女王仍然压着地上那一具已经不成模样了的人体,叹了口气道:“人偶师大人,麻烦你先把这个家伙也困住吧,别让他跑了。”

    那具人体只是地上无数个昏睡的人之一,再加上已经被灵魂女王撑裂挤碎了半个头颅,早就不活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跳起来逃跑的样子——人偶师狐疑地瞥了它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等灵魂女王从屏障里脱了身,它仔细看了看被困在玻璃盒子里的礼包和那具人体,终于语气轻快地开了口:“这下好啦!”

    “什么?”林三酒傻傻地问道。“到底什么好了?”

    别看灵魂女王活了这么多年,但它的处事方法一向非常简单粗暴、直达核心——遇见不服的,就上去穿了。这一招行之有效,几乎没有什么需要运用智慧或者口才的地方;所以此时要把眼下的情况给两个人类讲解清楚,着实费了它不少力气。

    “我还是从头说吧。”说了半天没说明白,灵魂女王叹了口气,怜悯地看了一眼二人。在它看来,这件事实在是简单清楚极了——“咱们从虫洞里一出来,就看见了这个什么李山青,对不对?”

    二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在这里被编写出来了,那编写出他的数据体肯定也在这里吧?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那可不一定啊!

    只是林三酒张了张嘴,又把反驳咽了回去——她生怕把灵魂女王本来就说不清的讲解,给搅得更混了。

    “万一那个数据体回去一报信,其余的家伙都追过来了怎么办?”灵魂女王洋洋得意地说道,“所以我才提议大人杀了他。那个数据体一看,诶呀,他们要杀掉我的成果,肯定就不走了,要留下来救他。”

    ……这能说得通吗?林三酒默默地压下了一肚子的不解。

    “接下来我跟大人说要打开屏障,我就知道那个数据体肯定要有动作了,所以一直留意着屏障附近的情况。人偶师大人明明没有再收编新的人偶,地上却忽然有人睁开了眼,我立马就发现了!”灵魂女王高高兴兴地说,“我早就知道这些数据体会套人皮,所以我就冲了上去,打碎了头骨,像上次一样把那个数据体困在了里面,完啦!”

    二人静默了好半天——不约而同地,他们体会到了一种“想反驳、有疑问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开口”的感觉。

    过了几秒,林三酒才迟疑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个屏障里,现在正关着一个数据体?”

    “没错。”

    “你怎么知道那个数据体会留下来救他?”

    灵魂女王也是一楞:“辛辛苦苦编写出来的东西,还没发挥作用就要被杀掉了,换我我也得留下来啊!”

    这种近乎自以为是的直线思维,实在叫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就在林三酒死皱着眉头,打算用肚子里的问题一条条地拷问灵魂女王的时候,人偶师忽然轻声问道:“为什么我看向李青山的时候,他没有脸,只有一片数字在不断闪动?”

    林三酒一楞,终于明白了人偶师刚才是想要她看什么。怪不得他会说自己瞎了!

    灵魂女王突然有点儿吞吞吐吐:“这个……是因为我在你身上罩了一层能力效果……我也没想到,大人你一点儿都没意识到嘛……”

    几人一路合作过来,人偶师确实对这肉虫放松了提防;他拧起半边脸,怒意一闪而逝,终于还是忍了下来:“为什么?”

    “要是你们俩一起下手,一转眼就能把他杀了,那还怎么引出数据体啊?”

    二人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它的这种逻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突然低低地在大厅里响了起来,惊了二人一跳:“你们……要拿我怎么样?”

    这个声音又哑又浑,仿佛发声器官已经破碎了,全是勉强支撑着才说出话来似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林三酒顺着声音的来源,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不成形状的头上。

    灵魂女王就是从嘴巴里钻进去的,因此在原来嘴巴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血洞;那个微弱含糊的声音,正是从黑色血洞里发出来的。

    “你、你是数据体?”林三酒惊疑不定地问道。

    “那个奇怪生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是。”顿了顿,那个声音又道:“我叫希文宾卡里塞德,你可以叫我希文。咱们已经见过一次了,在神之爱的副本里。”

    “你是那个弟弟!”林三酒吃了一惊,低低地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文没有理会她,只是忽然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作为一个数据体,我是不相信命运的。不过……除了倒霉之外,我真没法解释为什么我会被你们抓住了。”

    “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奇怪生物对我的推测……”希文近乎平静地说道,“除了第一句话以外,其余几乎都是错的。”

    灵魂女王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又被人偶师按了回去。

    “然而它在完全错误的推断之下,却一步步得出了正确的结论,甚至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们知道这个几率有多低吗?”

    “比……比如说?”

    “比如,它说这个年轻人是在这儿被编写出来的,由此推断编写他的数据体也在这里。这个年轻人的确是被编写出来的,但不是在这儿,也不是由我编写出来的,但我却真的刚刚从神之爱回来,正身处于这个大厅里——”连数据体似乎也终于产生了困惑似的,希文百思不得其解地轻声道:“你们说,这样漏洞百出的解释,是怎么误打误撞、猜了个正着的呢?”

    “污蔑!”灵魂女王又一次跳了起来。“结论对了,就说明我猜对了!”

    连希文都没有理会它。

    这个数据体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低低地说道:“它还说,因为这个年轻人是我编写出来的,所以我为了保护我的成果,会留下来伺机相救。”

    “这又有哪里不对了!”——这么激动的,当然只有灵魂女王。

    “你怎么不想想……我能编写出他一次,我就能编写出他十次。你们就算杀了他又怎么样,我大可以回去重新编写一遍,不过是花点时间罢了。”

    这一次,双马尾的年轻姑娘终于哑口无言了。

    “然而,我偏偏真的必须留下来保护他,不能让你们把他杀掉,因为他不是我编写的。”希文听起来,简直仿佛有点迷茫了,竟然朝林三酒二人问道:“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

    “为什么你必须保护他?”问出这句话的,是看起来对别人毫不在乎的人偶师。

    “说来话长了。”希文淡淡地说道,“我在神之爱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年轻人,当时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像是被编写出来的人,没想到他却从我手里逃脱了。我花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他、把他带上了我们的地盘,想好好研究一下……结果刚上来就撞见了你们,口口声声要杀了他。我刚刚才回来,根本不知道你们正在被我的同胞追捕——无奈之下,我这才套上了一个肉身,打算跟你们谈判。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这个生物又一次歪打正着了。”

    希文的话说到一半时,林三酒已经猛地跳了起来,后面的半截话都没有听清;她转头望向了季山青,二人的目光交汇时,彼此的神色都复杂极了——

    这个礼包,真的是本人?

    不不,不对——应该说,礼包竟是被编写出来的?

    第599章

    1+1大于2

    既然数据体对礼包一无所知,那么他到底是被谁编写出来的?隐藏在星空游乐园后的,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

    现在抓到了数据体,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它们与神之爱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世界的真相又是什么?

    一时间,林三酒心中全被各种疑问填满了。她在各方面来说,都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既没有多么高的灵性,也没有多么强大的好奇——末日世界来了,她便学习着接受了,并一步步寻找着在末日中生存的办法,就像她过去二十几年学习在人类社会中生存一样;像末日世界本质这样的问题,偶尔虽然也会浮上心间,但林三酒从来不会为了这样不现实、对杀敌自保吃饭毫无帮助的想法而多耗精力。

    直到今天,她才真正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笼罩于这个世界上方的力量——远远超出她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远远处于人类的了解之外。

    不知怎么,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凝视巨大深渊时,也同样被其凝视的惶恐。

    不过在这样凝重的时刻里,有人的侧重点却完全不一样。

    “我不管,我就是对的。”灵魂女王执拗地重申了一遍:“我认为,这个数据体就是不好意思承认!它就是想给自己留点面子!”

    灵魂女王的生活一定非常简单——林三酒不由在心里冒出了这个念头。她没有理会大肉虫,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人偶师;不料还不等她张口说话,那个裹在黑皮革里的男人就开了口,“不行。”

    “什么?”林三酒一楞。

    “你是想要我把他放出来吧,”人偶师一眼也没有看她,只是信步走向了透明屏障,目光正好与里头的季山青对上了。二人一里一外,一个年轻清澈,一个阴沉冷漠,猛一打眼,几乎叫人以为看见了人偶师的过去与现在——

    望着礼包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庞时,人偶师皱紧了眉头。连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发觉,他脸上泛起了忍也忍不住的、隐隐约约的厌恶感和杀意:“你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本人,你还不是只听了数据体的一面之词么?”

    季山青听清了这句话,重重吐了口气,顺势低下了面庞。

    他的长发滑了下来,阴影顿时遮住了半边脸;人偶师却微微眯起眼睛,又靠近了一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林三酒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正当她要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时,只听他忽然说道:“这个人怎么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林三酒胸腔里“咯噔”一下,暗暗叫了一声糟糕。

    当初人偶师在星空游乐园的镜屋里被传送走了,因此一直没有见过礼包;但是她不知道其他世界的终点大礼包长什么样——万一都和季山青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被认出来岂不是迟早的事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过的人太多,所以记性不好;幸亏人偶师看起来不像是快要认出礼包的样子,只是皱着眉毛,重新站直了。林三酒赶紧几步走了上去:“你要是想过一会儿再放他出来也行,现在这个数据体我们怎么办好?”

    这个问题一下子抓住了大厅中众人的注意力。

    连希文也操纵着残破的喉咙,慢慢地开了口:“我希望你们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能谨慎一些。”

    人偶师冷笑了一声:“不然呢?”

    “没有什么不然,我并不是在做一个威胁。”希文给人的感觉,与在副本时似乎不大一样;在不必伪装成人类以后,它也不用再强迫自己呈现出人类情绪,从而显得十分不自然了:“作为一个数据体,我是不会死的。”

    几个人一楞,不由彼此对视了一眼。

    数据体是一种他们完全没有见过、也几乎是零了解的生命形式,甚至连看也不看不见它们;要如何对这样一种生命体报仇,几个人还真没有一点头绪。

    “世界上没有亘古永存的东西,”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口齿嗓音就像是淙淙山泉击打在河石上一样。二人一虫一回头,正好望见季山青站在透明屏障后,神色平静地说道:“你也不例外。你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既然你已经落在了我们的手上,那么迟早可以找出消灭你存在的办法。”

    话说完了,他朝林三酒一笑:“姐,既然他们不相信我,我总得想个办法证明我自己。”

    林三酒心下一松,顿时也露出了一个笑。

    希文沉默了几秒,道:“你不明白。我这个个体所拥有的一切信息和数据构成,都已经被储存在你们接触不到的地方了……就算你们真的能够找出一个杀掉我的办法,也无所谓。我的同胞只要根据我的资料,重新编写出一个我来,我就又重生了。”

    虽然季山青聪颖,但对于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也无法辨别真伪;他闻言一顿,只听林三酒紧接着开了口:“你所谓‘接触不到的地方’,就是数据流管库吧?”

    礼包立刻抬起了目光。

    “不错,原来你已经去过了。”希文这一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一点儿,才道:“怪不得我的同胞要追捕你们……在过去,每一次进了数据流管库的生物,都只能是以数据体的形式出来的。”

    “我对你们的了解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所有信息都是储存在那些白色光丝里头的。假如我设法删除了你们的数据,你还能够这样无所谓吗?”林三酒冷笑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从我的同胞手下逃出来的,但是我劝你们还是应该珍惜自己这一点难得的运气,赶紧离开这里。”希文的语气忽然微微地重了一点儿,要不是几人正全神贯注地听,只怕不会发现多少差别。“且不说你们能不能删掉任何东西,只要你们一回数据流管库,就会立刻被我的同胞发现。”

    “这你可就错了。”林三酒刚才在对答的时候,受到了礼包启发,早悄悄地打开了【意识力拟态】,立刻感到思维敏捷了、灵活了——虽然礼包本人就站在后头,但是可惜他没经历过数据流管库,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不好谈判。

    连季山青也没想到,他姐现在正模拟着他的大脑侃侃而谈吧?

    “你的同胞们没能解读我们的数据,就被我们逃了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有一种能力,可以将自己仿生出敌人的外表;所以我们只需要再次罩上一层数据体的外表,就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到数据流管库了。”

    “不可能,”希文顿时嗤笑了一声,随着这个声音,一点血红肉沫从尸体脖子上的大洞里喷溅了出来。“我们每一个都具有显著不同的表征,用不着解析,看一眼就能知道谁是谁了。”

    “谁说我们是生造出一个表象的?你们数据体都没法凭空创造一个生物,我们更不行了……我们就是模仿着你同胞的表征,而生成的表象。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示范给你看。”

    说到这儿,林三酒一转头,不由一顿——原来人偶师和灵魂女王看着她和数据体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似乎自觉插不上话,此时居然全在一边坐下了,瞧戏似的望着她。林三酒哭笑不得,忙朝灵魂女王使了一个眼色。

    双马尾的姑娘茫然地望着她,脸皮慢慢地从头上松了下来。

    林三酒用嘴巴努了努,又瞥了一眼希文的方向。

    灵魂女王眨了眨眼睛,歪过身子也看了一眼希文。

    就在林三酒急得差点要直说了的时候,还是人偶师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拽灵魂女王——或许是对他的敬畏终于让它回过了神,灵魂女王一个激灵,随即眼珠一转;几乎是下一秒,只听希文突然道:“你们来了!不,不对……这是假象……”

    林三酒转过身,知道此时在希文的眼中,自己一行人都成了数据体的模样。她笑着问道:“你这回相信了吗?”

    数据体沉默着没有吭声。

    “我猜,你们这些数据体本身是没有多少储存能力的,所有资料都在那些光丝里,对吧?”在礼包的思维模式下,这一个想法忽然就冒了上来,压也压不住。

    “你怎么能肯定?”灵魂女王问道。

    “很简单,如果它自己也能储存的话,何苦把我这个朋友带上来?在神之爱把他解读了以后,把资料储存好再带回来岂不更方便?更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他杀了。”林三酒笑道:“一旦我毁掉了那些白色光丝,不仅仅是你……你们数据体引以为傲的知识、对世界的了解,甚至包括编写和解读这样的科技手段,所有这一切都会没有的。你现在还真的希望我们进去吗?”

    这一次,静默了长长的一会儿,希文才再次说话了。

    “你办不到。”它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叫人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林三酒本想耐心地等一等的,不料人偶师突然像是听够了,猛地长身而起,沉沉地发出了一声冷笑:“办不到?”

    随着他话音一落,人偶师手中忽然多了一个什么小小的东西——随着他颀长手指在空中一摆,大厅中的金属墙壁上,顿时像是被一块橡皮擦过去了似的突然空了一块;足足有两排的圆洞不见了,金属墙壁也不见了,所余只剩一片空白,如同一幅画被擦掉了一块后,露出了底下的白纸。

    林三酒一眼就认了出来——是【PhotoshopCS】中的“橡皮擦”功能!

    “我擦掉的东西,你们大可以重新编写一次,”人偶师阴沉沉地挑起嘴角一笑:“要看看谁动作更快吗?”

    其实在被完全解读过以后,林三酒一行人在数据体面前,就是完全不设防、也没法设防的了;希文刚刚才从神之爱回来,对此一无所知——可以说,他们完全是在利用信息不对称在哄骗它。

    在面对一个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经历见识都远远超过人类的生物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发挥出了自己独特的那一份力量——连林三酒也没想到,他们几人一起合作下来,居然真的能叫一个数据体说出了接下来的这一句话:“你们想要什么?我尽量配合。”

    第600章

    突变

    在数据体以为一行人“跑了”的时候,它们想必已经追出来看过一次了。当时,林三酒几人有意在后头等了好一阵子——他们估摸着数据体扑了个空,又回到了数据流管库里以后,这才悄悄地逃了出来,进了大厅。

    这样一来,眼前最紧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后方的那些数据体,还会不会再出来了?

    万一他们在这儿说得正高兴,结果却被再度折返出来的数据体给抓了个正着,那可就好笑了!

    二人一虫,与一个仍旧被罩在罩子里的季山青,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林三酒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好像数据体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似的;要是现在露出了哪怕一丁点犹疑,希文还不立刻就察觉事实真相了吗?

    既要不露怯,又要刺探出自己怎么才能保证安全,着实有些费脑筋。

    这番商量,很快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由季山青来做分析主导的局面;按照他的意见,林三酒出面问了希文一个问题。

    “这个大厅和数据流管库的作用,区别在哪里?”

    从尸体的血洞里,幽幽地发出了一道古怪声音,不知道希文是不是在叹气。“……说来话长,你可以把大厅理解为你们的世界,数据流管库理解为我们的世界。”

    “什么意思?”

    “在我们的科技体系中,一切物质都可以被最终解读为数据。所以我们发展的终极形态,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了数据。”希文平稳地说道,“但是有许多世界,并不是以这种最本源的形式存在的,比如说神之爱。我们固然可以把这些世界都数据化了,但是一是工作量太大,二是这么做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所以我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我们的数据世界之外,建立了通往实体世界的通道——这个大厅就是一个通道。”

    “如果我们要前往一个非数据世界,我们会怎么办呢?假如直接在自己的数据组上做改动,把自己编写成一个人类,一只章鱼,一朵花,一个美希儿,既不经济又有风险。所以我们会直接编写出一个实体生物外壳,把它们放在通道里;接着我们进入外壳,操纵着它前往非数据体世界。”

    虽然不知道“美希儿”是哪个世界的什么生物,但林三酒一行人还是迅速理解了它的意思——“所以这些不是真正的活人?对于你们来说,这里就是一个更衣室……穿上这些外壳,再去别的地方?”

    “这么说也对。”

    这么说来,只要数据体不去神之爱,那么它们就没有什么理由出来——毕竟它们已经在这儿搜索过一次了。

    “你们为什么要去神之爱?”季山青问道——不得不说,礼包的领悟力很强;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摸清了大半形势。

    “一开始是为了对神之爱进行改造,后来除了必要的数据信息采集之外,我们就不常去了。”

    不常去就好!

    然而众人才暗暗地在心里松了口气,只听季山青紧接着道:“不对!你们不常去的话,预备这么多人体干嘛?”

    林三酒一楞,立即也反应了过来。她忙加了一句:“我刚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几个人醒过来了,然后地板一开,他们就掉了下去……”

    “噢,你看见了我们的子民。”希文好像一点也没惊讶。

    “子民?”

    “我们一直没有放弃——”

    希文这一句话才开了一个头,大厅里忽然卷起了一股极轻微的气流;人偶师猛地一拧身,刚刚喝了一声“谁?”——在一地的人体中,猛地坐起了两个人来;那一男一女坐直了身体后才睁开眼睛,望着大厅里的众人勾起嘴角一笑。

    “数据体!”灵魂女王尖叫了一声。

    那一男一女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却浑不在乎似的,只转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之间还隔着好几具人体,那女人忽然嘟起嘴唇,朝那男人飞了一个吻;男人轻轻笑了一声,舔了舔自己的牙齿——紧接着二人身下地板一分,他们一齐直直掉了下去。

    这个时候,灵魂女王才一个急刹车,刹住了自己差一点就要放出去的能力。

    “怎么回事?”它问了一句,面皮上带着惊讶慢慢滑了下来。

    林三酒急速冲到了那对男女刚掉下去的地方,但她看见的只有一片平滑无缝的金属地面。她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他们不是数据体吗?怎么不来抓我们?”

    “真巧。用你们的话来说,说曹操曹操到……那正是我们的子民。”希文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创造智慧生物的努力。”

    花了几秒钟,林三酒才理解了它的意思,慢慢地张大了嘴巴。

    对啊……那些数据体告诉她说,它们始终无法成功地创造出智慧生命来;这说明,它们一定是试了不止一次了。当时她由于大脑都被各种信息塞满了,以至于没有往深里想——那些被创造出来的、不成功的“智慧生命”们,去了哪儿呢?

    “我们已经被这个难题困扰了不止一个世纪。我们不断改进,但创造出来的子民仍旧充满了各种缺陷。有的蠢笨得令人发指,即使我们已经调高了智力参数;有的呆滞,有的疯狂,有的干脆只剩下了莫名其妙……总而言之,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别说能与我们比肩了,连人类也不完全是。”

    希文说完了这段话时,在场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在删掉了一批又一批的失败品以后,我们想,会不会是因为它们缺少了许多智慧生物都会经历的进化过程呢?”希文慢慢地解释道,“于是我们找到了一个星球,改造编写了许多条件,为它们创造了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给它们套上外壳放了下去;除了外壳死亡的时候之外,它们也会定期回来接受我们的检查。”

    “这个星球,就是神之爱。我们的子民,就是你们所谓的‘神’了。”

    大厅死静了一会儿。

    “但、但……”林三酒结结巴巴地开了口,“那些神非常大……”

    “针对外壳的进一步改造,”希文像是早料到了这个问题,“在这层地板下的一处空间里进行。就像你们的电脑游戏一样,这里只是账号登录;掉下去了以后,是读取游戏进度;从白雾里走下去以后,游戏才正式开始了。”

    “游戏?这一切只是游戏?”

    林三酒脸色猛地又红又白,突然浮现出了定流咽气时的神情——

    好像那时她还恨,她还不甘心,然而她又知道,一切都将散去,一切都已经没关系了。

    “只是一个比喻,你不必这样激动。”

    希文似乎毫不在意她的愤怒,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每过14个月就要被传送走。咱们来做一个交易吧——我帮助你们离开这里。等下一次有子民要出来的时候,我会提前通知你们站在它们的身边。这样一来,你们就能跟它们一起回到神之爱了。等你们传送期限一到,我们就再也不必见到彼此了。”

    这的确是一个离开这儿的好机会——但是林三酒一张脸仍旧通红,一时根本冷静不下来;人偶师阴阴沉沉地望着地上尸体,感觉上不像在思考怎么脱身,倒更像是在考虑怎么杀人。

    礼包虽然目光一亮,却紧接着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衡量它这话的可靠性;唯一一个雀跃起来的,大概只有一个灵魂女王:“太好了!干了!”

    “但你的同伴们好像还有怀疑呢。”希文对它说道,“不如你们先考虑一会儿,有了统一结论再告诉我,怎么样?”

    灵魂女王立刻扭过身子——它不敢质问人偶师,只能冲着林三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你都……我是说,再在这儿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嘛!还不如赶紧回去算了,你是没人牵挂了,我可还有一族人在等我呢!”

    好在它还不算太蠢,没有把实话露出来——林三酒有几分紧张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不过希文似乎没有捕捉到灵魂女王这个失言,依然静静地没有出声。

    她抬起眼睛,先看了看礼包。他紧紧皱着眉毛,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注意到林三酒的目光;她又望了一眼人偶师,立刻就知道灵魂女王是回不去了。

    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仿佛千年的岩石被冻住了一样;眼周亮粉的颜色,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地深了下去,成了一片幽深不见底的漆黑,过好一会儿,才会微微地闪一下。

    数据体在他面前重现了阿云——光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放过对方。如果有什么比人偶师更叫人胆寒的话,那就是一个一腔仇恨的人偶师。

    林三酒暗暗叹了口气。

    哪怕回到神之爱以后二人立即就会翻脸成仇,她此时也没法丢下人偶师一个人复仇;再说,猫医生和胡常在到底在哪儿,也只有他才知道——就在她转身朝礼包走去、打算跟他商量一个办法的时候,礼包却在同一时间猛地一抬头,小脸唰地一下白了。

    “希文,你立即说话!”他蓦然喊了一声,惊了众人一跳。礼包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却始终没有传来数据体的回应。

    “快,”他立刻扑到了屏障上,朝人偶师叫道:“检查一下你的特殊物品!”

    人偶师伸手在嘴唇上一抹,脸色顿时也变了。

    “它刚才不说话,是为了争取时间脱身!”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几步走向了那具尸体身旁——季山青也在罩子里直跺脚:“怪不得它讲解得那么详细,一定是在找机会读取资料!”

    然而希文却再也没有出过声。

    人偶师的屏障已经被解读完毕了——在读取到了这个特殊物品效果的数据以后,希文已经重构了它的一个角;只需要打开一个小口,它就能够离开这个大厅了。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发白。

    还是礼包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它回去了!它一定会带更多数据体过来——我们也得跑了!”

    “跑到哪儿去?难道要在这儿等子民出来?”但是林三酒稍微一想,就知道这个主意不可行。

    季山青一咬牙:“趁着它们还没出来,我们进去!”

    第601章

    最后一站

    林三酒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蠢蛋。

    不仅仅是她自己,被她一同列在了这个“不知为何竟会这样蠢的蠢蛋”名单中的,还有人偶师和灵魂女王。

    她心里之所以会不断翻腾起这一个念头,全是因为季山青惊诧地问了一句话。

    “姐,”他还带着几分小心,好像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几个人会没有想到这一点似的:“你用项圈给予自己一个数据编写的能力,不就行了吗?”

    在礼包这句话出口以后,其余几人张了张嘴,都有点傻了。

    一行人在虚空里前进的脚步,都因此而滞住了。

    由于他们必须得赶在数据体进入大厅之前,利用时间差逃回数据流管库;但是就算回去了,也很有可能会被赶来的数据体堵个正着——躲在圆洞里这个主意也根本行不通,因为那些圆洞才人头大,想要容下人就必须得轰开;但是一轰开,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数据体自己在哪儿了么?

    在左右为难之下,几人到底还是选择了看上去风险最小的一条路。他们一落进了那片虚空以后,立刻朝没有光丝聚集的黑暗处冲了过去——那些数据体是通过光丝流动的,越是远离光丝,他们被发现的可能就越小。

    礼包正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满腹疑惑地提出了这一个问题的。

    到目前为止,他把该补的课也都差不多补上了;因此反而迷茫了起来:“姐,你只要让这位……这位大哥按照数据体的描述,给你复述一遍它们的能力,你早在便利店的时候就能脱身了啊。”

    林三酒愣愣地合上了嘴,看了一眼人偶师——后者阴沉沉地一转眼,她赶紧又挪开了目光。

    对啊!

    虽然项圈有一定限制性,就算用它模仿出一个数据编写能力,肯定威力也不如本主,不过无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值得一试、且有可能成功的办法……她怎么会没想到呢?看来拟态到底还是不如本人?

    正当她想到这儿的时候,灵魂女王倒是开了口,听着嘴硬得很:“你不懂!当、当时情况很紧急……”它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显然也意识到礼包的这句话无法反驳;它歪头想了想,忽然一转头望着林三酒说:“主要是我不在,如果我在,那个时候我就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你在的时候,也没听见你提起来过。”

    灵魂女王一拧头,刚要张口,发现说话的人是人偶师,顿时不辩驳了。

    一想到当初留下这条肉虫一命,就是为了让它牵制对付人偶师的,林三酒就忍不住想在心里叹气。她摇摇头,重新加快了速度,低声道:“我们……那个时候闹不清情况就被攻击了,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怎么办?离我的项圈冷却,最少还有二十个小时。”

    虽然这是一个办法;但项圈受潜力值局限,就算无须冷却,她也担心它展现出来的能力不会和数据体一样强大得能令人随心所欲。

    礼包紧皱眉头,望了一眼前方遥遥无际的黑暗——数量大减的几线光丝漂浮在视野尽头的远方,若隐若现,仿佛一转眼就会淡化、消失在这片虚空中一样。他们的身后,也是同样一片黑茫茫的宇宙,只是被层层叠叠的光丝给分割成了无数小块。

    “如果有一个类似于【环境保护色】那样的特殊物品就好了,我们可以在伪装下等过这一段时间。”季山青想了好一会儿,颇有点儿不甘地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灵魂女王,后者顿时摇摇头:“别看我,我什么也没有!”

    “我倒是有几个功能类似的东西,但是都被解读了。”人偶师声调平平地说道,面皮颤动了两下。他在与礼包对话时,必须要花大力气,才能强忍着不露出烦躁和杀意来;只不过他的努力不太成功,连灵魂女王都能看出来他非常厌恶季山青。

    季山青顿了顿,别开了眼睛。

    虽然他明知无用,但一旦和人偶师相对,他还是会忍不住躲开对方的目光——这样一来,一个显得莫名其妙地暴躁,一个却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了。

    林三酒呼了一口气,却隐隐地放下了一半心。她直觉敏锐,已经察觉到了人偶师越来越烦躁的原因——他恐怕是认为礼包之所以看起来眼熟,是因为对方长得像阿云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好?”见这三个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沉默里,提出这个问题的只能是灵魂女王了。

    它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其实它是不必跑的——它已经套上了数据体亲自制作出的外壳,只要往地上一倒就能躲过去了;只是季山青也不打算把这话告诉它,考虑了一会儿后道:“没办法,只能继续往深处走,一边走一边挨时间了。那些数据体一开始肯定是往大厅的方向追去的,在它们发现我们不见了、展开大规模搜寻之前,我们还有一段时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这就等于将命运交给老天了。

    既然已经听了天命,不妨再尽尽人事。人偶师仿佛是为了解气似的,一口气在几个人身上罩了四层迷惑敌人、伪装自己的特殊物品效果——一种用途的物品,他居然就有四样,简直叫人难以想象他到底有多少东西。一行人躲避着一路上的光丝,越走越深,越走越暗,但这一片虚空仿佛确实是无尽的,始终也没有见到边界。

    光丝逐渐稀疏,终于趋近于无了:往往要走上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出现零星一根光丝,孤零零地悬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茫茫虚空中,几人走到后来,连时间概念都模糊了;当他们再也不看见前方的光丝时,几人才停下了脚——看起来,他们的时间差打得很巧妙,竟真的成功将数据体给甩掉了。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礼包喃喃地道,“竟然真的和宇宙一样无边无际……姐,你当初说它叫数据流管库的时候,我以为一个‘库’应该大不到哪儿去呢。”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大。”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着;尽管眼前只有一片幽深的浓郁黑暗。

    虽然还有点儿提心吊胆,不过这几天以来,众人第一次缓过了一口气。人偶师闭上眼睛,静静地漂浮在一片黑暗之中,看起来仿佛没有一丝生气;灵魂女王是个呆不住的,在四周不断地转来转去,却也不敢走远;林三酒和礼包二人却有意离远了一些,一边等待着项圈冷却结束,一边低声地说着话。

    由于害怕人偶师会听见,他们俩不敢谈礼包在地面上时的遭遇,更不敢谈礼包的背景来历,因此话题很快就只局限在了数据体这一事上。

    聊着聊着,当林三酒说起了与数据体几次面对面的交谈时,礼包却忽然楞了楞,低下头,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林三酒不由问了一声。

    当季山青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一双眉毛正皱得紧紧的。

    “咱们可能忽略掉了一个什么事……让我先理一理。按照你的说法,”礼包轻声分析道,“它们的光丝是可以随意投射的,任意方向、想多长就多长,对不对?而数据体只有在光丝内部时才能实现瞬间传送,在光丝外的空间里,也跟我们一样需要慢慢走?”

    “应该是这样没错。”林三酒点了点头。

    “如果是它们自己的世界,为什么还要造光丝这样的通道呢?”季山青喃喃地说了一句,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对,这个思考方向不对……我再想想……”

    过了几秒钟,随着礼包猛地抬起了头,他的面色也唰地一下白了。

    “怎、怎么了?”林三酒叫他吓了一跳。

    “快过来!”礼包没有回应,反而突然高声朝远处的一人一虫喊了一句;然而他才刚刚叫完这三个字,又立即改了口,急得脑门都见了汗:“不,不,别过来!大家分散开,分散开!咱们马上出发,能走多远走多远!”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光丝!”礼包急急地喊了一声,见人偶师和灵魂女王反而凑了过来,忙一边往远处跑,一边使劲挥手道:“你们快点儿走啊,散开走!恐怕有光丝要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人偶师面皮一动,低声问道。林三酒对礼包是充满了信任的,立刻一把抓起了灵魂女王的后脖颈,将它远远地朝深空中一扔;紧接着自己也朝远处冲了出去——三人一虫迅速地散开了,虽然前进的方向都是一样的,但彼此间遥遥地隔了老长一段距离,礼包不得不把每一个字都高声喊出来,才能叫其他几人隐约听清楚一个大概。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他一边跑,一边充满了急迫地道:“数据体意识到我们重新进了数据流管库里,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这样一来,它们肯定会回头来搜索我们,对吧?”

    “说重点!”人偶师远远地喝了一句。

    “数据体在这儿不占速度优势,但这个地方大得就像是一个宇宙空间,不靠光丝的话,它们很难抓得到我们!如果我是数据体的话,我就会——”

    世界上的事,偏偏就这么巧。

    希文一句话没说完,“子民”就来了;礼包一句话没说完,光丝也来了。

    在看到光丝的那一瞬间,林三酒立刻明白了礼包接下来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像是你手上有一根探测棒,现在站在一个房间里,要找到这个房间中的某件东西。假设这根探测棒可以无限延伸的话,所有有理智的人都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用棒子从空中挥过。

    只不过在眼下的情况里,探测棒变成了光丝,数量也不止一根了——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几个人前后左右、头上脚下,突然便被数根白色光路来来回回地扫了过去;过去细细的光线凝结在一起,成了粗如柱子一样的光柱,将半片虚空都映成了一片白亮。

    “大家小心!”

    林三酒吼了一声,再也顾不得刚才礼包的话了,一矮腰从一道蓦然扫过的光柱下躲过,拔腿就冲他跑了过去。无论如何,礼包是绝对不能够被抓住的——!

    “姐,你的项圈呢?”季山青的身手远不如她,好几次差一点就被光柱给扫了个正着——这些光柱实在太粗太多了,有的时候两道光柱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时交叉摇摆地扫过去,留给人躲避的空间有时甚至只有几十厘米宽。

    “不行,还没有到时间!”林三酒这一声吼,几乎把嗓子都撕裂了。

    他们几人一边躲避着扫描光柱一边向前冲去——但是谁也不抱希望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密集的扫描下逃脱的,不管身手如何,被扫中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

    林三酒没有想到,他们一路以来的挣扎反抗,不过都是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她一抬眼,在白光闪动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一定神,她的心脏顿时咚咚地跳了起来。

    “进金属墙壁里去!”她在茫茫白光中高声喝道,但其实已经看不见另外二人一虫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去轰开入口,你们快冲进去!”

    至于为什么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金属墙壁,此刻会忽然出现在眼前,林三酒顾不得去想,也来不及去想了。

    第602章

    新世界第一天

    在很久以前,林三酒隐约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一个科普文章:当人类在遇上受惊、遇险等紧急时刻的时候,大脑会产生短暂的认知改变——比如你不小心被刀割掉了半片指甲,事后再回忆受伤的那一瞬间时,感觉也只是一片混乱与模糊,却怎么也记不起清晰的细节。

    同理,到底她是怎么摆脱了光丝、一路轰开圆洞,又顺着甬道掉下来,最终摔到了这片土地上的,林三酒此刻回忆起来时,仿佛也只剩下一地凌乱的记忆碎片了。

    她倒在地上,足足有近十分钟,她的眼前全是黑的。骨头、内脏好像全被摔碎了又搅浑在一起,连思绪和念头都断断续续、不成篇幅;她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任自己沉浸在一阵又一阵黑暗的剧痛里,用力地喘着气——好像一旦放松了一次呼吸,就再也不能呼吸了似的。

    耳朵旁边似乎一直有一个什么隐隐约约的声响,但她那几乎摔聋了的耳朵根本听不清楚;好不容易等剧痛渐渐消退,眼前的黑雾也一点点散去后,她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张脸。

    或许是因为从高空中被摔下来的原因,这张人皮已经被砸成了扁扁的样子,五官平平地错位了:“你醒啦?”

    林三酒张开嘴,试了好几次,终于发出了声音:“灵……灵魂女王……?”

    对方一低头,双马尾和一张脸皮顿时一起松松地垂了下来,好像一个肉皮袋子。

    “诶呀妈呀,真想不到你命居然这么硬。咱们可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好家伙,我掉到一半的时候就想,你们几个人类估计是撑不过去了,我孤家寡人的……”

    林三酒呻吟一声,勉强支撑着自己抬起了上半身。她这一动,顿时脑子眼球都涨得像是要一起爆炸了似的,眼前全是花的;等缓过气,她虚弱地打断了大肉虫:“礼……李山青和人偶师也在这儿?”

    “不在。”灵魂女王干脆利落地答道。

    “那……他们进了金属墙吗?”林三酒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跃进金属墙时,到底身边都有谁了。

    “不知道,”大肉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皮,将年轻姑娘的脸拽回原位,轻轻拍了两下:“我是跟在你后面跳进去的,后来进没进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我们现在在哪里?”林三酒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问道。“是不是已经掉出大厅了?”

    从灵魂女王口中吐出来的,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一句话。

    “不,我们现在正在奥林匹克。”

    空气里静了一会儿。

    林三酒慢慢地把手从太阳穴上拿了下来,望着那张看起来总算有点像人了的脸,觉得它说的简直不是人话:“……什么?”

    “我说了,我们现在在奥林匹克,”灵魂女王整理着自己的脸和头发,“你怎么听不明白?”

    “奥、奥林匹克?那个末日世界奥林匹克?等等,我还没到期限,怎么可能……”林三酒结结巴巴地问了两句,又猛地一摇头,“不,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另一个末日世界里?”

    灵魂女王朝她身后一努嘴:“你看,后面写得清清楚楚。”

    林三酒僵硬地转过了脖子。

    在她逐渐清楚起来的视野中,刚刚拂晓的天空中依然像神之爱一样翻滚着腾腾白雾,浓得叫人什么也看不清。远方高高的、连绵的山脉顶峰浸在雾中,被涂抹得朦朦胧胧,成了一片隐约的鸭蛋青色。从山脚处,大地无边无际铺开了,寸草不生——泥土被刮得平平整整,连一颗石子儿也没有,一眼望去,倒像是一片混凝土地面似的。

    在这片平整的大地上,林三酒身后的不远处,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双面都刻着字,她走近了仔细一看,发现石碑上用好几种语言刻着同一句话:“欢迎来到奥林匹克”。

    过了一分钟左右,被刻进石头表面的凹痕忽然慢慢地鼓了起来,直到石头表面光滑了起来之后,又再次陷下去了新的凹痕——这一次新的凹痕组成了不同的另外几种语言,但是看起来,应该仍然是同一句话。

    她望着石碑呆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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