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嗯。”林三酒从鼻间发出了一声哼,歪着头,将它单手提了起来。“哈,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出手么,”殿司忽然说话了,碎皮扯开成了一个笑:“因为我的能力是——”
林三酒放上了另一只手。
在骤然爆开四溅的脑液与碎皮中,她语调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让你说话的打算。”
第514章
装备一新
抬脚迈过殿司破碎模糊的尸体,林三酒大步走向了神庙的入口。季山青忍着难受,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在即将走上楼梯之前,他前方的人影却忽然停下了脚。
此时林三酒浑身衣服都被浸透了,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她低头闻了闻,干脆一把将背心从头上拽了下来,胡乱地用它抹了抹脸,揉成一团扔向了一边。
背心一落地,林三酒抬起眼睛,在身边无数具母神像上转了一圈。
它们看起来仿佛快溶入暗沉沉的背景里,只有一张张微笑的脸涂得特别白,从黑暗中突兀地浮出来——也不知是怎么刻出来的,五官神态的细微之处,竟然都栩栩如生。
林三酒抿了抿嘴,转开目光。她叫出一件新背心穿上了,正要抬步上楼梯,忽然歪头想了想。
“姐?”礼包叫了一声。
“出去之后,堕落种可就不止六只了。”她沉吟着说,“……但是项圈的冷却时间还没过。”
礼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那用【战斗物品】吧!”
“用它模仿什么呢?”林三酒低头叫出了【战斗物品】,在昏暗里端详了它几秒:“必须得是能防住进化能力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刁钻古怪的能力。”
礼包腾地跳了起来:“【NOTEBOOK】,【NOTEBOOK】!让我在里头找找,我看书看得可快了!”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林三酒也不由微微地挑起了嘴角。她虽然死记硬背了一些特殊物品的信息,但眼下合用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她甩手将解除卡片化的【NOTEBOOK】扔给了礼包——后者慌忙伸出双手,在空中抓了两次,这才好不容易才把变厚了至少有一半的册子给抱住了。
“快一点,咱们边走边看,”林三酒回手给他照着亮,催促道:“我怕时间长了,它们不知道会把刚才救了咱们的那个女人拖到哪里去。”
“好好。”季山青应了一声,埋头翻开书页,脚下匆匆忙忙地跟上了林三酒。
楼梯狭窄幽深,被人抬下来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如今自己一步步走上去了,才发觉这段楼梯原来居然这么长,将地下神庙掩藏在不知多深的地底。二人边走边翻书册,速度也就快不起来了;只听礼包不住地在身后发出一声声的低叹,也不知都看见了什么。
“有合适的吗?”林三酒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声。
季山青说自己看书快,的确不是虚言。这么短短几分钟,他已经一目十行地翻过去了至少有二十页,粗略地靠着物品名称,排除掉了大部分不合用的——此时听见林三酒问话,他头也不抬地答道:“目前我看见了两个,都还能用,但各有缺陷……啊,又有第三个了!不过这个也有点儿——”
“时间不多了,有三个让我挑就足够了,”林三酒忙道,“都是什么?”
“第一个是【变压器】——”
【变压器】
这并不是一个真的变压器,这只是一个比喻。电源变压器可以根据不同电器的要求而转换电压——一般来说,可以从110V升至220V;也可以从220V将至110V。同理,如果装备上了本物品,那么当物品主人受到攻击时,攻击力度会减半;物品主人发出攻击时,攻击力度会增倍。不管是什么类型的能力,只要作用目标是物品主人,本物品即可自主发动。
PS:所有的电压器都有一个工作范围。有的只能用在60V的电器上,有的却能用在1200V的电器上。同理,在刚刚装备上本物品的前一年里,本物品的工作范围很小——这也就是说,一旦攻击力度超过了承受范围,本物品就没有效果了。
“这个不行,”林三酒一口否决了,“落在我身上的,很可能是数十只、甚至上百只堕落种的攻击,绝对会超过它的工作范围。”
礼包点点头,翻到了下一张。
【天气预报主持人】
少有的人形特殊物品之一,非常受到单身人士的喜爱。每一次将本物品转化人形的时候,出现的相貌都可能不一样:有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主持,也有蜂腰巨乳的巴西女主播;当出现一位高个金发、脾气暴躁的女性时,本预报的准确率达到百分之百。其余时候的准确率,就只好看运气了。
效果:在敌方发出攻击能力前三秒,在物品主人脑中播报能力效果、能力弱点,和防范措施的预报。如同天气预报一样,不一定每一次都准确,所以一定要做好多重防范措施。
听完了这个介绍,林三酒顿时犹豫了几秒。
“下一个呢?”
下一个,是【我们永远不会顺从地走进漫漫长夜】。
这个特殊物品的模样,是50架非常小的战舰,每一个都只有小指甲那么大;一旦被放出来,就会盘旋在物品主人的身边,为其保驾护航。每当有敌方对物品主人施放不友善能力时,战舰群都会迎头而上,为了拦住能力效果、保护主人而自爆。
需要注意的是,每一次拦截,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自爆一搜战舰。爆完了,这个物品也就永久地消失了。成功几率大概在65%左右。
林三酒顿时从牙齿间吸了一口凉气。
礼包还真没说错,这几个特殊物品各有优劣,缺陷与优势都相当明显——在刚刚一冲出地下神庙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到底会遇见什么样的状况——他们甚至很有可能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因此,第一件特殊物品的选择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姐,要不我再看看?”季山青瞧她眉头深锁,立刻问了一句。
林三酒抬头看看,楼梯已经即将来到尽头了,一扇用黄铜链子挂上的铁门,正立在她的目光里。
“没时间了,我们得赶快出去。”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随着她的念头一动,掌心里的【战斗物品】已经变了模样——只是还没有发动,因此一切都仍静静地被笼在昏暗之下。
一把拉开了铁门,沉重的金属摩擦声顿时刺进了二人的耳鼓中;吱嘎嘎的噪音仿佛贴着大脑磨了过去,一时叫人汗毛直立。外界的天光才一投进门缝里,林三酒立即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冲了出去——
只是紧接着,她神经猛地一跳,突然叫了一声“小心!”,随即立刻矮下了身子——当她抬起头朝天空中看去时,这才发现原来她头上的并不是敌人。
那是一双悬挂在半空中的脚,血从脚尖上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刚才那个救了他们一命的女人,此时正被挂在神庙入口的一个架子上,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只怕谁都要以为这是一个死人。
林三酒目光一转,顿时明白为什么她会被挂在这儿了。
……她那只庞大得几乎吓人的肚子,此时在重力的牵引下,触目惊心地坠了下去,仿佛即将穿破她的皮肤跌穿出来;羊水和血液打湿了她的裤子,看起来,这一胎竟像是马上要被活生生地坠出来了。
第515章
亡命出逃
随着空气中突然接二连三惊响的小小爆炸声,林三酒立即一把抓过礼包,匆匆几步退回大门后——才出去了十来秒的功夫,盘旋在她身边的战舰群里,已经迅速自爆了四五架。好在她运气不错,这几架战舰都成功地拦截下了远方的攻击。
当林三酒的目光,从门后落在了一只又一只、不断向这个方向冲过来的堕落种身上时,它们高声尖锐的呼喝,也一并穿透空气,回荡在了这个蚂蚁之城的底部广场上。
看样子,它们原本是被分散出去搜人的,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回来,全是因为殿司在神庙门外远远的地方,放了几只监视报警的堕落种。
“那两个进化者还在神庙里!”
一只大体上与人类无异,只有脖颈长长地伸向了前方的堕落种,不断地尖声鸣叫着——它的声音仿佛是拉响的警报,惊得那些人类居民纷纷四散而逃,朝环道上一个接一个的洞穴里钻了进去,看起来仿佛真就是受惊的蚁群;逆着人流冲出来的,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堕落种,尖啸着、怪笑着,朝底部广场飞奔而来。
看数量——不,也看不了数量了;因为此时一群一群、从各个方向扑出来的堕落种,早就连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乌沉青绿。
林三酒手心里渗出了汗,她从门缝中探出目光,看了一眼仍在半空中垂荡的那个孕妇。再不赶快把她救下来,她可能真要随着生产而一命呜呼了……
“殿司呢?”好几个声音都响了起来:“殿司在哪里?”
长脖子堕落种没有立即回答,它一直以来如同防空警报一样尖锐刺耳、不断循环的鸣叫声,终于因此而停顿了一息。
“原本殿司是在神庙里堵截那两个进化者的,”当它再度开口时,声音竟比之前还要高昂清晰得多,广场上的每个角落,都回荡起了它的声音:“……现在她们出来了,说明殿司可能已经死在里头了!”
随即,千百只堕落种同时发出的一阵阵尖鸣声登时从广场上爆发了出来,震得人耳膜和地面都在一起摇晃;然而仔细一听,却能隐隐察觉出不对来了:它们听起来不但不生气,反而好像一个比一个兴奋快活——林三酒一怔,和礼包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惊疑不定。
“呀哈,看来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都给我让开!那两个人呢?”
外头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潮涌一样卷近了;直到一声叫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二人耳朵里——
“杀了她们,我就是殿司!”
“妈的!”林三酒顿时狠狠骂了一句。
要从成百上千的堕落种下逃出去,本来就是一件要命的事;它们此时受了鼓励,一个比一个振奋,可想而知二人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有多么艰难危险。
偏偏意识力也不多了,不足以让她将孕妇从架子上放下来……
眼看着最近的一只堕落种,忽然脚下一跺,身体骤然直直向神庙冲了过来;林三酒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一咬牙,猛地拉开了门。
“姐!”季山青一惊,立刻叫了一声。
“我来挡住它们,你争取快点把这个孕妇放下来,”林三酒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话,“……放心,我不会让它们攻击到你的。”
说完,不等季山青应声,她已经一脚踏出了门外——在外面白蒙蒙的天光下,她单手提鞭的黑色剪影,笔直地立在了门口——几乎是一瞬间,她身边的战舰群就像烟花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炸了开来,在空气里爆成了一团团烟尘与火花。
“出来!”随着林三酒朝身后吼了一声,她没有多耽误,脚下一蹬已经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她之所以当了几秒钟的靶子,全是为了给礼包制造机会;眼看战舰群转眼就只剩下了不到一半,林三酒张开了【意识力防护】,瞬忽之间已经扑上了离她最近的那几只堕落种。
【龙卷风鞭子】含着怒意,朝前重重地扑出了一道誓要吞没天地般的飓风;那几只堕落种措手不及,登时便被远远地卷了出去——林三酒没有恋战,甚至没有再朝它们看上一眼,掉头又是一鞭,挥开了两三只刚刚袭向了她身后的堕落种。
在汹涌而来的堕落种里,有不少见到她出来了,反而停下了脚步——这一些家伙,也正是林三酒最提防的。她的肾上腺素已经完全炸开,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丝毫也不敢让自己的速度慢下来——现在的林三酒,就是一道在广场中左右扑腾、来去如电的虚影,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但若是一慢下来,被那些正紧紧盯着她的堕落种们锁定了目标,她和季山青就都完了。
饶是如此,战舰群也依然在以令人心惊的速度,飞速在她身边自爆;林三酒的好运气也用完了,一连几次的自爆都没能拦住攻击——她靠着【意识力防护】挡了几下,但还是中了招。
这一次的能力大概是扰乱和控制类的,林三酒虽然脚下速度没变,却毫不受控制地掉头就冲向了身后,目光刚一落在礼包身上,握着鞭子的右手就高高扬了起来。
季山青此时正爬在架子上,伸手去扯绑在那个女人身上的铁链;听见声音回头一瞧,一张脸都吓白了,顿时叫了一声“姐!”——在【龙卷风鞭子】即将发动时,林三酒急急地一闪念,总算把鞭子卡片化收了回去。
“后面!”季山青一口气还没松下来,顿时又提声叫了一句。
正巧这个时候林三酒身上一轻,刚才那个能力效果似乎到了时限;她来不及回头,只是突然朝地上一滚——半空中扑来的一个影子收势不及,登时从她上方跃了出去;还不等那只堕落种落地,林三酒骤然暴起,一拳朝它的后脑砸了下去。霎时脑浆血液四溅,堕落种立时“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战舰群已经又爆开了六七架;还环绕在林三酒身边的战舰,短短功夫已经只剩下了零零落落的不几艘了。
就在她掉头迎上又一波堕落种时,林三酒忍不住焦虑,高声朝身后问道:“礼包,还有多久?”
“快了,快了!再给我一分钟!”
一分钟,这个时间长得几乎叫人绝望。
靠着【龙卷风鞭子】和【画风突变版一声叮】,即使林三酒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堕落种的残肢碎肉都像是喷泉一样朝天空中炸开;但战舰也在四五秒后,就已经彻底地自爆了个干净。
意老师顿时加大了【意识力防护】的强度,意识力像开闸洪水一样汹汹地泻了出去;林三酒保持着高速在堕落种中间左冲右突,绞肉机一样收割了不知多少堕落种的命,自己也在眨眼之间,如同被喷漆了似的多了重重伤口,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透了。
林三酒叫出了【天气预报主持人】,身后登时多了一个身穿套裙、眉目端正严肃的女人,既不出手抗敌,也不会遭到攻击——她跟在林三酒来回跑,嘴唇飞速开开合合,竟一刻也停不下来;有了攻击能力的预报,林三酒总算又吃力地撑下来了一会儿。
“姐,我好了!”随着礼包一声叫,她精神一振,顿时抬起了头——架子上的孕妇,已经被卸下来了大半,摇摇晃晃地快摔到地上了,全靠季山青手里最后一根链子拽着。林三酒一发狠,用鞭子登登地逼退了身边一圈堕落种,转头飞奔了回去,正好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孕妇。
“人接到了就快跑!”
她一停了手,所有的压力顿时都倾泻在了【意识力防护】上,意老师在她脑海中受不住似的大喝了一声——林三酒不敢耽搁,扛起沉甸甸的孕妇,肩膀顿时向下一沉;她见礼包也匆忙跟上了,立时重重一甩【龙卷风鞭子】,一股盘旋于天地间的风龙,登时扑了出去,呼啸着卷起了前行路线上胆敢阻拦的任何堕落种——
当风龙一路冲破堕落种的包围、绞断了无数躯体、又击碎了半条挖着洞穴的环道以后,也给三个人开出了一条路来;加上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的【天气预报主持人】,一行几人朝堕落种最少的方向,拼命地逃了出去。
或许是被她狠绝凌厉的嗜血攻势给震住了,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少了一小半成员的堕落种们,追上来的脚步也纷纷缓了下来。林三酒扛着孕妇,一连跃上了几条环道,从无数人类居民的洞穴上踩了过去,惹起了不住的惊呼——
或许是惊呼声唤醒了那个女人,当林三酒一闪身躲进了一个洞穴里躲避身后的攻势时,她只听耳边悠悠一声呻吟,那个孕妇在这个时候,居然醒了过来。
“你醒了?”林三酒喘着气道,“我还不能放你下来,你再忍忍——”
“你们杀了殿司?”
那个女人的脑子也快,愣了两秒,顿时反应了过来。
“是,我们现在就带你跑出去——”
“完了,”孕妇喃喃地说,脸色突然雪白了下去:“完了——殿司一死,母神就要来了!”
第516章
人各有命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林三酒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往外张望了一眼——蚂蚁之城里,四散的堕落种像是一点点青色污渍一样,缀满了条条环道;永远蒙着白雾的天空里,此时仍然是空空荡荡的一片氤氲。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母神要来了?”
“因为殿司就是她选的!”孕妇重重地喘着气,感觉似乎每一下都用尽了胸腔里的力气。“……殿司一死,母神马上就会有所感应……”
林三酒与季山青对望一眼,同时皱起了眉。
“马上就知道?但是,从我们杀死殿司到现在,也有好一会儿了。”礼包喃喃地咕哝道,“母神怎么还没来?”
孕妇一愣,枯瘦嶙峋的脸上也浮起了茫然:“还没来?”
“至少也过去六七分钟了。”季山青肯定地点点头。
“奇怪……那、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孕妇皱着眉毛,似乎也糊涂了。“……按理说,母神早就应该来了……”
她犹豫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蜷起了身子,发出了一阵阵低沉的咆哮,好像突然之间对自己爆发出了无限的嫌恶。
正当林三酒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见她又喘息着抬起了头。
“我、我没事。我只是忽然不知怎么想到了他们成天念叨在嘴里的一句神谕……让我感觉有些恶心。”
“什么神谕?”
孕妇嘴角颤抖了几下,勉强一笑:“……‘神的意志,是不能被我们理解的。’”
这句话不知怎么,让林三酒胃里翻腾了几下——她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只是沉沉地叫她不舒服。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下结论似的说道:“既然那个狗屁母神没来,我们就趁这个机会赶快走——”
孕妇猛地摇了摇头:“你们走!”
“那你呢?”林三酒皱眉看了她一眼。“我答应过你,不但我们自己会出来,也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我死意已决。而且,我的身体我清楚,我恐怕不剩多少时间了。”孕妇抹了一把脸,神色苍白:“我帮你,不是想让你带我出去,是因为我在死之前还有一件事想要做。”
林三酒张着嘴,一时间发不出话。
“什么事?”季山青一边问,一边回头朝洞穴幽黑的深处看了一眼。借着外头的天光,他还能隐隐看见几个相貌干枯疲累、蜷缩成一团的几个男女老少,此时正带着惊恐,死死盯着他们。这几个人手脚都伸展不开,洞穴里大部分的空间,都被一具具还未完工的母神雕像占满了。
“所有生下来的孩子,都会被送到一个专门的大洞穴里进行养育。”孕妇喘着气,一边说,已经一边扶着肚子艰难地往外走了:“……我要去那儿。”
“去那儿干嘛?”
“我要去看看,”孕妇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门,惊得林三酒赶紧一边查探着周围情况,一边跟了上去——“以前我只要一生下孩子,就立刻会被拿走,一眼也见不到……所以,我想去看看我到底生下了什么。”
林三酒深深地皱起眉:“生的还能是什么?”
这个地方的人口,都是这样生出来的——她只要在周围看一圈,不就知道了吗?
“是,我知道,而且他们看起来也很正常……”孕妇的声音低低地说道:“但是……毕竟每一次怀胎,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如果我没有亲眼看见、得知我的确生下了人类,我死也不能安心。”
不过现在看来,她可能根本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施放能力的堕落种死了,她足踝间的铁链虽然消失了;但是有了那一只沉重的肚子累赘,她几乎根本无法行走——每一步,都是孕妇以剧烈发抖、摇摇欲坠的代价换来的。
老实说,她在外头走了五步还没有被堕落种发现,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真是,”林三酒骂了一声,回头扫了一眼,见那洞穴里的居民还没有跑出来;随即大步走了上去,一把按住了孕妇的肩膀。“你别走了,我看着都替你累——”
她话音未落,已经一手抄起了孕妇的双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吧!在哪个方向?”
“你们不打算跑了吗?”孕妇一脸惊讶:“一会儿万一母神来了——”
“她这么久没出现,也许根本不在乎那个殿司呢。”林三酒怀着侥幸说道,“快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咱们时间不多,必须在那些人出来示警之前赶紧走。”
孕妇也干脆,抬手一指上方:“上面的环道!万一母神来了,你们也能从上头逃出去。”
此时几个人都这只巨大的“碗”底,想要逃跑,必须得顺着“碗”爬出去。远处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地响起了堕落种的尖啸,林三酒不敢耽搁,双手抱住孕妇,招呼上季山青,几步迈过开凿出的简陋楼梯,迅速冲向了下一条环道。
别看孕妇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和水肿的积液,身体却沉甸甸地压在林三酒的胳膊上,分量似乎还随着每一步而越来越沉。羊水早就破了,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靠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着阵痛一声不吭;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了一绺绺,林三酒咬紧了下唇,又加快了速度。
快了,她已经能看见那一条环道上的洞穴了。
与其他洞穴不同,那是一个宽敞幽深的入口;内部空间似乎还向两边远远地被凿出来了,看起来至少是普通民洞的几十倍大——
“我叫定流。”
怀里的孕妇,口齿含糊不清地说道:“……想不到在死之前,还能再把这个名字说一次。”
林三酒出不了声。她见过无数死人,也见过无数将死之人;定流说得没错,她的确已经时日无多。
“告诉我,”过了几秒,林三酒几乎是带着几分求助、有几分茫然地轻声问道:“……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随即她就感到定流在自己怀里微微地摇了摇头。
“别白费力气。有些事,你注定无能为力——再说我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定流虚弱得好像一根细线似的声音,随着林三酒的步伐,而被颠簸得一颤一颤:“……真想帮我,不如给我一根烟。”
随即,她轻轻笑了一声:“……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我再也没摸过打火机。”
林三酒一咬嘴唇,立刻停下了脚步——在意老师骤然加强的【意识力防护】下,顶着身后的攻击,她硬是笔直地站在原地没躲,从卡片库里找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轻轻放进了定流手里——和清久留相处了一个世界,导致她卡片库里还剩下了好几箱烟酒。
“想不到你真有。”定流叼着烟,按了几下火机——火苗跳了出来几次,烟头却没有亮起来。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拿下烟,与火机一起握住了:“算了,赶紧走吧。”
林三酒和季山青对视了一眼。只不过眼神的交汇一闪而逝,因为二人突然同时想到,定流是会读心术的。
怀里面色苍白的定流,微微闭上了眼睛,冷汗仍然在不断地渗。
当几个人离育儿洞口不远了的时候,身后的堕落种们像终于紧张了起来似的——攻势一下子猛烈繁密了,【天气播报主持人】每预告一次来袭能力,就有四五个其他的能力已经先一步攻到了——
伴随着千奇百怪的呼哨声,【意识力防护】被打得摇摇晃晃,林三酒干脆一咬牙,带着礼包和【天气预报主持人】,一头扎进了育儿洞里。
光线一下子幽暗了,视线里只有被笼在影子里的岩壁,曲折地伸向更深的地方。一股混杂着奶气和臭味的空气,迎头扑了上来。
作为一个育儿洞,这个地方安静得叫人诧异。不知何处响起的水滴声,吧嗒、吧嗒地回荡在幽静的洞穴里,每一滴的声音,都拉得长长的,久久才散——外头的呼喊、追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趁着追兵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进了洞,林三酒抱着定流,顺着狭窄的甬道冲了进去。
被开凿出来的洞穴里,出了岩壁、泥石,甚至连火把也没有;走了几步,几人就迅速被地腹里的黑暗笼住了。摸黑走了一会儿,前方始终没有亮起光芒,林三酒干脆叫出了【能力打磨剂】——银光一洒,几人都愣住了。
他们眼前豁然展开了一个极大的地下空洞。
在银光触及不到的远方,空洞后半部分没入了黑暗里。无数木制的、大大小小的婴儿床,一个挨着一个铺满了地洞——随着银光照过去,一张张表情麻木的脸从黑暗里浮了出来,被光芒照成了雪白,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一行突然闯入的人。
“他们、他们怎么都这么安静?”礼包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声,走了近去,小心翼翼地弯腰看了看。
在他面前的这个孩子,好像是个女孩,大概有六七岁大了,仍然蜷缩在一只小婴儿床里,却不显得拥挤——因为她瘦得几乎不像人。在她身边,一个又一个岁数不一的小孩,有男有女,面目平静,正齐刷刷地望着礼包;礼包与他们对视了一眼,突然打了个抖,赶紧回到了林三酒身边。
千百张小脸,又随着他的这个动作,转向了林三酒。
“放我下去。”定流轻轻地命令道。
林三酒犹豫了一下,没动。
“放我下去。”定流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过了几秒,林三酒才终于开口了。
“那个……其实你根本不抽烟,对吧?”她语气轻轻地,好像怕惊扰到小动物。“你连怎么点烟都不知道——”
“点火的同时要吸一口,才好点燃。”季山青补充道。“我们也是认识了一个老烟枪才知道的。”
“你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打火机。”林三酒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来看看,你为什么要打火机?”
定流静了静,忽然一笑。
“你这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她平静地说了一句,猛然一个翻身,就从林三酒怀里摔了下去——后者赶紧扶住了她时,定流已经半坐在了地上。“这些孩子,包括你们在洞穴里看见的人,他们都不是人,只是母神借用我们的肚子,所产出的繁殖机器、工具、劳力罢了。从根子上,他们就是一个大错……我在死之前,我一定要纠正这个错误。”
随着“啪”地一声响,火光映红了她的下半张脸。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先烧了自己。”定流平静的目光里,正隐隐流动着决然而疯狂的光芒——林三酒忽然想到,当时她将刀片按在自己的动脉上时,也一定是这样的表情——“……别忘了我会读心术。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对没法让救命恩人因你而高潮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他们不是人,是错误——少一个,是一个!”定流完全知道林三酒想说什么,不等她说出口已经断然反驳道:“你再仔细看看!你见过这样的人类小孩吗?”
林三酒下意识地转过眼,正好与另一张婴儿床里探出的脸四目相对。
那个孩子面无表情,一双黑黑的眼仁里毫无光彩,彷如两只深井。她既不动,也不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次。
当林三酒的目光移到下一个小孩身上时,一道耀眼的火光突然从她背后跳了起来,顿时叫她知道自己上当了——林三酒急急一转头,却已经晚了:离定流最近的那一张婴儿床,已经被窜起来的火苗包住了半边,眼看着已经蔓延到了隔壁几张床上去;而定流正艰难地爬向了下一张床,点燃了它的一根围栏。
“姐,”季山青走了上来,一把按住了林三酒的胳膊。“你看。”
……在跳跃的火苗里,被火光照亮了的女孩子终于有了动静。她眼珠迟滞地左右看了看,被火一燎,顿时笨重地坐倒在了床上,却像不知道害怕、不知道疼似的;她这一动,终于叫林三酒看清楚了这女孩的下半身——她的小腹,正微微地隆了起来。
“算了,”礼包飞快地低声劝道,“姐姐,人各有命,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咱们马上就要被外头的堕落种堵在这个火洞里了。”
林三酒咬紧嘴唇,飞快地看了一眼定流。
定流不知何时趴在了地上,已经动不了了。
她望着自己一手点起的火,线条硬朗的侧脸,被火光染得通红。她皮肤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汗光,像是一块橙红色的闪缎。感觉到了林三酒的目光,定流没有转过头,只是轻声道:“……我的心愿终于完成了。我活不了多久了,就不送你们了吧。”
林三酒一声没出,忽然低下了头。紧接着,她一把拽起季山青,转头就疾步冲了出去——定流微微歪过头,好像听见了什么似的,随即倒在了地上,嘴角轻轻地挑了起来。
她那一声低低的“谢谢”,被淹没在了木料开裂的噼啪声,和熊熊的火势里。
第517章
花朵胎记
当林三酒冲到了山洞一半的深度时,身后的火势就像是被人浇了汽油一样,骤然大亮,映红了半边岩洞——被火烧得扭曲灼热的空气,热浪一样轰然扑了出来,烫得人一时连呼吸都感觉到了困难。
林三酒眯起眼睛,回头望了一眼,心脏突然被一片茫然的空白攥住了。
……定流死了。
她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去挖出定流的尸身,好好给她找一个地方安葬——但是她的理智硬生生地压下了冲动,仍然驱使着林三酒一步一步地跑向了洞口。
前方的岩洞里,已经隐隐透进来了昏白的天光;他们离洞口已经不远了。就在林三酒一个拐弯,即将冲出去的时候,她猛地刹住了步子,一挥胳膊拦住了身旁的季山青,随即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一道电光险险地从他的头顶上擦了过去,“轰”地一下击在了石壁上,顿时闪起了一溜火花。
“什——”
礼包才叫了一个字,只见【天气预报主持人】忽然嘴唇又是飞速的一阵开开合合,顿时明白了;林三酒一把抓起他,掉头就往回跑:“我们走晚了,外面至少有二十个能力在等着咱们,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林三酒嘴唇都咬白了,显然也一时没有了办法。她拽着礼包朝深处跑了几步,藏在了拐角后头;等了几秒她探头一看,却发现外面的堕落种并没有追进来。
……只不过,林三酒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姐……”季山青显然也发现了不对,“……是不是我看错了?”
“没有,你没看错,”林三酒突然咳了两声,忙拉着他一起蹲下了身子。“洞口的确被它们用能力封住了,现在烟散不出去,都困在了这个地洞里。”
一边说,她一边叫出了两瓶水、一件换洗衣服;撕开衣服,用水打湿了,二人拿着湿布捂住口鼻,趴在地上,表情都不由难看了起来。
滚滚浓烟从育儿洞里接连不断地扑了出来,几乎转眼间都铺满了整个地道;只要抬头看一眼头上滚动的黑烟,就足以让人心里发凉。捂住口鼻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如果他们出不去,不说礼包,林三酒首先就要先呛死在这儿。
眼下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突围了——但是依然直立在浓烟里的【天气预报主持人】,却没有给他们半分侥幸心理:打从刚才开始,她的嘴唇就一直没有停过;针对洞口处越来越多的攻击能力,她的播报语速已经快得甚至连林三酒的思维都赶不上了——很显然,外头的堕落种正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在这个洞口处。
林三酒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自己拿什么才能突围了。
“能不能先破掉那个封住洞口的能力?”浓烟对礼包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他还能拿下湿布说一句话——林三酒却只能捂着嘴,使劲摇了摇头。
根据【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分析,封住洞口的屏障只能在近处被打破;但是那屏障却是单向的——不允许里头的东西出来,外面的能力却可以攻进去。这样一来,恐怕不等她走近屏障,就先要被无数能力击成马蜂窝了。
意老师也恰好在这时补充了一句:“你的意识力一直以来消耗太大,抵挡不了多久它们的攻击。”
林三酒焦躁地捶了一下岩壁,饶是脑子转得飞快,却连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她这几年来经历的生死险境数不胜数,她自然不相信自己会像一个地洞里的老鼠一样,最终被烟呛死——然而即使是礼包,此时也只能紧紧皱着眉毛,半晌也憋不出一个主意来。
“算了,硬攻就硬攻吧——”
林三酒拿下湿布,勉强说了半句,已经又被一阵浓烟呛得咳了起来;在季山青一下子凝重起来的表情里,她刚刚要站起身,只听身后火势熊熊的岩洞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声哭叫。
林三酒一愣,迅速与季山青交换了一下目光;二人没动,都竖起了耳朵。
“妈妈,”一个明显还稚嫩的女童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妈妈,救命,救命!”
……怎么回事?
二人一时都有些懵了。
“刚才那些孩子都呆呆傻傻的,怎么……”礼包嘀咕了一声,一脸茫然,“姐,我们回去看看吗?”
不等林三酒出声,只听里头突然传出一个什么东西重重砸下来的声音,惊得那个女童又是一声尖叫——她的声音听起来不远,好像就在育儿洞旁边,此时正一边哭一边咳地喊道:“谁来救救我妈妈!”
她的妈妈……?
一想到那个火洞里,此时只有定流一个成年女性;林三酒马上按着湿布点了点头,猫着腰,与礼包一起,尽量快步向浓烟深处走了过去。
再次回到那个地下育儿洞时,已经彻底是另一番景象了。
千百张婴儿床连成了一片火的汪洋,在红红的火光中,不住翻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黑烟;无数个着了火的人影,在床上扭动着,低低地嘶叫着,也有不少似乎没有痛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定流的背影,仍然静静地趴伏在原来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然而此时她身边却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定流的肩膀,拼命地咳嗽——她一脸的鼻涕眼泪,甚至又一次呛住了自己。
林三酒心里一紧,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拉起了那个小孩,借着灼人的火光打量了她一遍。
与其他麻木古怪的小孩不同,这个小女孩虽然也是一样削瘦干枯,但眼神活泛,显然神智清楚正常;刚一看见林三酒,她甚至瑟缩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哭着喊道:“我妈妈——”
“她是你妈妈?”林三酒皱起眉头,将自己的湿布捂在了她的脸上:“……你怎么会认识定流?”
小女孩透着湿布吸了两口气,忙拿了下来说道:“我常常溜出去玩,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是妈妈从来不看我……”
“你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你刚才在哪里?”林三酒又一次仔细看了看她——她小腹平坦,神态、模样就像末日以前的正常小孩儿一样;如果刚才她看见了这样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定流点火的。
“我不知道,”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往定流的身边凑了凑,说话也有点儿混乱:“他们说,偶尔会有我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里没人陪我玩,我刚才一回来,就发现妈妈在这里,也不动,好热……”
一回来?
林三酒精神一震,还不等出声,季山青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按住了小女孩的肩膀:“你是说,你刚刚才回来?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嗫嚅了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边,有一条小路。”
这儿还有别的路!
二人不由都振奋了起来,同时松了口气。林三酒脸色轻多了,想了想,转手将定流的尸身收了起来,又顺手抄起了目瞪口呆的小女孩:“——不要担心,你妈妈去了别的地方。你现在告诉我们,那条小路在哪儿?”
“那边。”小女孩显然被眼前的一切给弄糊涂了,只听话地指了指火海后的一个方向——她坐在林三酒怀里,两只脚从她胳膊上垂了下去,脚趾上还生了一块花朵形的胎记。
虽然【意识力防守】没法抵御多少攻击,但挡一挡火势还算够用;好在小女孩说的小路也不远,二人在火海中艰难地穿行了一两分钟,就来到了那条“小路”前。
说是小路,其实根本只是一道岩壁开裂时的缝隙。
只是随着年久日长,这条缝隙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地扩大了,逐渐出现了一条能够让瘦小的孩子挤着走出去的空间;然而林三酒和季山青却是钻不进去的——急得二人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冒着危险,硬是用上了【龙卷风鞭子】,才生生地将缝隙劈得大了些。
等一行几人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林三酒浑身上下布满了被尖锐岩石划破的血道子;礼包外面两层衣服,都被挂得破成了条,随着动作而在空中来回摆荡,叫他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们总算是摆脱了浓烟与堕落种的包围。
他们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上方环道里的另一个居民洞穴里头;据说因为这道裂缝而始终没有人在这儿住,所以每一次小女孩都是偷偷从这儿跑出去玩的。
“再往上走,就出去了,”小女孩尽量用自己简单的词汇描述道,同时伸长了胳膊,比划了一下:“外面有这么大——听说很吓人。”
“别怕。”林三酒匆匆安慰了她一句,走到洞口查看了一圈。远远地,她还能看见一群一群的堕落种,都不断地聚集在了那个大育儿洞的洞口,汇成了一片青黑难看的颜色。她转头看了礼包一眼,后者也会了意,二人立刻悄无声息地出了洞穴,迅速爬上了头顶的环道,将兀自还莫不清楚状况的追兵给远远扔在了身后。
小女孩好像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一路上除了偶尔一声抽噎,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就这样,林三酒终于逃离了这个像一只巨大的“碗”一样的蚂蚁之城。
即使逃出来了,他们也不敢放慢速度。马不停蹄地逃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气温忽然骤降,连林三酒也打了个颤的时候,她才终于慢慢顿下了脚步,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神之爱世界的地貌,完全不合理,简直不讲半点规律。
蚂蚁之城里干燥枯热,尽是大片大片的岩石泥土,外头包裹着一片片无精打采、落满灰尘的稀疏丛林。一路走出来这么远,树林也像中年男人的发际线一样,渐渐地越退越远,终于几乎再看不见什么高大植物了。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渐渐厚起来了的冰层。
头顶上的白雾依然一如既往地翻滚着,遮云蔽日,看不见天空;当目光投向远方时,落入视野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平原——雪堆积在地平线上,成了一个又一个缓缓的丘陵。
随着怀中小女孩清晰地打了一个喷嚏,林三酒也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季山青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脚步,生怕像刚才那样,一个不小心就会滑一个狗啃泥——一行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在茫茫无际的冰雪中,充满疑惑地缓缓前行。
又走了一阵子,见怀中小女孩的皮肤都冻得发青了,林三酒终于停了下来。
“咱们离蚂蚁之城,最起码也有好几百公里了。”礼包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抬头说道,“……看起来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那就在这儿歇一歇吧,堆一个雪屋取取暖。”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叫出了又一件备用的黑色背心,将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包了起来:“我以前看过这方面的资料,好像爱斯基摩人也是用雪屋来保证温度的……”
季山青好像不大乐意:“可是——万一母神来了怎么办?几百公里对她来说,也许只是几步的事儿。再说,堆雪屋就得从那边运雪,我觉得还不如再往深处走一走,说不定可以走出这个冰原……”
“主要是她,”林三酒指了指怀里的小女孩,“她要是再不烤烤火,我怕她要受不住。”
季山青叹了口气,不高兴地远远瞥了小女孩一眼:“……好吧。”
“别不乐意了,要不是她,咱们都跑不出来。”林三酒将小女孩放在了地上,低声安慰了她一句:“我们现在去堆一个雪屋子,你很快就不会冷了。在这儿等着我们,不要乱跑。”
小女孩被冻得牙关咔咔作响,勉强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朝她笑了笑。
林三酒一愣,随即也报以一笑。她站起身,转头朝不远处的礼包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道:“……你知道怎么堆雪屋么?”
季山青拉长了脸,转过头——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渐渐化作了恐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三酒神经一跳,猛地拧过了身子——她目光一扫,顿时也惊呆住了。
身后的小女孩消失了。包着她的那件黑色背心还在,落在了冰层上,此时正被一只足有一幢房子那样大的脚踩在了底下,隐隐露出了一个边。
两只巨大的脚并排蹲在冰层上,小腿以上的身体隐没在了白雾里;其中一只脚的脚趾上,还印着一个花朵形的胎记。
第518章
人口超标
接下来的五秒钟里,任季山青怎么拽她,林三酒都没有动。
不是她动不了,是她不想再逃了。
况且,这处冰原一望无际,她能往哪里逃?
从身体内部泛起的深深疲惫,就像海潮一样卷没了她,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觉得自己因为实在太累、好像连呼吸也放弃了。无论是体力、特殊物品,还是意识力,林三酒都已经到了一个强弩之末,现在她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地叹一口气。
……而她也的确这么干了。
“姐,你怎么了,”礼包在身后急得直跺脚,“快跑啊!”
“与其跑,我倒是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林三酒抹了一把脸,语气沉沉地,转向了面前不远的那一双巨大双脚:“……说吧,你是什么人?”
脚趾头动了动,随即抬了起来,向后退了出去。虽然每个脚趾头比林三酒站起来还高,但是当它后退时,却能清楚地让人看出来,这仍然是一双小孩子的脚——这感觉,确实怪异透了。
当脚退远了以后,从天空中浓浓白雾里,就慢慢伸下来了一张脸。
这张脸,林三酒和礼包已经看了一路了:小女孩扁扁的鼻子,杏核似的眼睛,跟之前没有任何分别——然而当这张脸被放大了无数倍、仿佛顶天立地一样矗立在冰原上时,林三酒竟然忍不住打了个抖。
一阵寒风从巨脸和二人之间呼地吹了过去,从冰层上吹起了一阵阵白白雾气。
巨脸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笑了。那些大如拳头般的毛孔,都被笑容挤成了长长的细条。
“你想要知道什么嘛,”她像撒娇似的,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句,声音震得身下的冰原都在嗡嗡地响:“我回答了你,你就陪我玩吗?”
林三酒再也维持不住情绪了,面上的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仿佛海底的千年寒冰。
“你是什么人?”她嗓音干哑地轻轻又问了一声。
“我不是人呀,”小女孩的巨脸中,发出了咯咯一声笑:“我是神!唯一的真神!”
季山青近乎绝望地捂住了脸。
“神……?”在那一双大得能叫人做噩梦的眼仁注视下,林三酒喃喃地问道:“……你是母神生下来的孩子,所以也是神?”
那张巨脸突然猝不及防地皱了起来,下一秒,只听“啐”的一声,就像是有人在他们上方翻过来了一个游泳池——大量黏滑的液体哗地从头上倾泻了下来,把二人浇了个透湿;唾液的酸味,立即浓浓地弥漫在了空气里。
礼包一向有点洁癖,被她一口口水吐上来,顿时像虾一样弯下了身子,看起来像是花了十万分力气,才忍着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你才是她生的!”小女孩生气了,“那个人妖,也配生我!我说了,我是唯一的真神!”
林三酒呆呆地望着她,站在她嘴唇投下的阴影里,浑身都是湿的。
“那……那你怎么会在那个育儿洞里?”
正像她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激怒了小女孩一样,林三酒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突然叫小女孩高兴了起来——巨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潮,小女孩声音尖尖地叫了一声:“问得好!”
巨脸太大了,一眼甚至看不全,更别提分辨她的表情了;林三酒只能从她的声音上判断,这个“神”现在正得意着,好像终于被人问到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因为我要抓母神呀!”小女孩高高的尖笑声,像改锥似的不住刺着二人的耳膜:“那个老变态从我手上逃走几次了,滑溜得抓不着,我就想了个办法,换成人形去了她的领地,等着被那些肉人直接献到她眼前。你想想,那该多好玩!”
说到这儿,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只拳头拼命地砸了两下冰层——林三酒二人立刻被震颤的大地给甩了起来,人还在半空中扑腾,脚下的冰层已经嘎吱吱地裂开了几条深缝——林三酒赶忙一把拽住了礼包和【天气预报主持人】,一拧身子,总算落在了没有开裂的冰面上。
女童神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又立刻拉下了脸,嘴唇像是楼台一样直直伸了出来:“不过,母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我的计划,始终不肯出现在领地里。”
怪不得——林三酒顿时明白了。
定流说过,殿司一死,母神立刻就会有所感应;但是之所以迟迟没有出现,原来是因为顾忌着领地里的另外一个神!
林三酒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如果连母神都顾忌她的话……
“虽然没有抓到那个老变态,不过我也没有空手回来,这不是找到你们了吗。”巨脸上的情绪,几秒钟里连续换了好几次,此时又高高地拉起了嘴角:“在你们进洞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洞的后方看着你们呢。怎么样,你们喜不喜欢我?我妈妈确实死了哟。”
“你……你想要拿我们怎么样?”林三酒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巨脸——或者说,紧紧地盯着那只下巴。“也要把我们变成堕落种吗?”
女童神扯了一下嘴角,好像觉得她这句话问得非常没意思。
“堕落种我有的是,我才不稀罕呢。我要你们陪我玩儿——玩得好了,你们就活着;玩不好了,我就把你们变成堕落种。”
不等林三酒二人回应,她忽然伸近了一张脸,眼睛眯了起来,将嘴唇靠近了二人身边说道:“……话说回来,这个月我都逮着四五个进化者了,可是他们都不太会玩游戏,老想着逃跑……”
直接从她嘴里迸出来的,不仅仅是能把人震得脑子嗡嗡响的声音,还有一股酸酸的浓郁气味——林三酒被这股酸气吹得退了半步,强压下了想要攻击这张脸的欲望——她知道自己除了激怒对方,什么伤害也造不成。
“你、你要玩什么游戏?”礼包适时地问了一句。二人身上的衣服,在短短几分钟内就结了冰,冻得他一句话打了好几个结巴:“我们是回你的领地去玩游戏吗?你的领地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