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不是说过吗,你没有把【意识力学堂】进阶到那一个地步,就算我醒过来,你也还是没办法进入意识力星空——”她说到这儿,好像也涌起来了一股烦躁之意似的:“唉,其实这也是我根据你告诉我的消息分析出来的结论。要不是你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意识力星空这回事儿。”林三酒登时忍不住吃了一惊:“什么?你不知道?”
“我哪会知道!”意老师几乎是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意识力学堂】中设置的引导老师,你的能力升级到了哪一个水平,我就将把哪一个水平的内容告诉你——我又不是引着猴子取经的菩萨,什么都知道。”
林三酒睁圆了眼睛,一时间竟没了话说——空气飘荡着的,只有从外头大厅里传进来的隐隐说话声。
想了想,她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意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如果她也有实体的话,恐怕林三酒的大脑都会被她从耳朵眼儿里吹出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眼下只好一步一步来。如果女娲说的是事实,那么在你的能力升级到顶级以后,你自然也就能去意识力星空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林三酒满心不甘,“我到现在还没有升入中学——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女娲不就提前把我送进去了吗?”
意老师在她的脑海里咕哝了一声,虽然林三酒没听清,但她觉得似乎是一句“那你找女娲去”。
“……你听我说,”顿了顿,意老师仿佛终于有点儿疲惫地开了口。“如果说【意识力学堂】是一个应用程序的话,我就是一个用户界面。你通过我,学习新的能力,升级新的版本,开关不同功能……但我作为一个用户界面,是不能替你作弊的——哪怕我是一个这么有智慧的人工AI也不行——因为程序不是这么设置的。”
这个比喻,林三酒总算是听懂了。
“不过,”意老师话锋一转,“……你也用不着泄气。之前几年时间,你的【意识力学堂】之所以进阶进得这么慢,都是因为在不断地出事儿。一会儿被锁了,一会儿你又没了肉身——好不容易救回了你的身体,女娲又在一直攻击阻挠你。这回她的意识力不在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进阶速度一定会大大加快。”
林三酒听完了,表情仍然没有一丝明朗。
“也不知道大巫女等不等得到那一天,”半晌,她才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抢了她的机会活下来,总是欠了她一条命。”
说到这儿,她站起了身——刚才礼包二人把大巫女推出了大厅,跟小孩要遛狗似的,说是要让她去外头“晒晒太阳”;此刻他们出去也有一会儿工夫了,林三酒心下惦记着,也顺着外头的谈话声走了出去。
此刻外面天色果然正好,午后阳光如同融化了的金子,流淌在每一寸空气里。蓝天清澈得没有一丝云,一眼望出去——林三酒张大了嘴。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礼包和清久留忽然热心地要带大巫女去晒太阳了。
“你刚才的感觉有点儿意思了,说明你还是很有天分的。”清久留叼着一根烟,没有察觉到站在厅里的林三酒;他此刻皱着眉头,神色认真地对季山青说道:“……但我不是一个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学派的簇拥。真正融于角色之中,听起来很美好,但实际上给一个演员造成的限制是很大的……当然了,对于你来说……”
林三酒呆呆地朝前走了几步,目光转了几圈。
“我更倾向于布莱希特的表演流派,你一定要高于自己的角色,将这个角色的内核,有选择地、有加强地展示给人看——”
在清久留这一大通叫人听了稀里糊涂的指导之下,礼包就像是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随后他咳了一声,转过头,面对着坐在新轮椅上、一动不动的大巫女,沉下了脸。
“你没有母亲,但假设,她就是那个制造了你、又抛弃了你的女人……”
礼包的一张小脸上,渐渐地浮起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神色——仿佛是一个破碎的孩子,又在人前装成了坚强的样子。
“对,太好了,现在你想象一下,她突然告诉你,她也是有难言之隐的……”
林三酒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她大步走进了院子里,哭笑不得地喊了一声:“你们干嘛呢!”
她这一声,惊得两个人一跳,同时转过了身子来;显然刚才都太过认真了,竟沉浸在了表演课里,连她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姐!”礼包抬起脸,笑着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牙:“他在教我怎么表演呢。”
“学这个干嘛?”林三酒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大巫女/表演道具——后者头上被绑了一条农村妇女式的头巾,遮住了金发,看起来真是……朴实无华。
当然,穿JimmyChoo的大巫女如果星空有知,大概是高兴不起来的。
清久留吐了一口烟,神情懒洋洋的:“……告诉你,学会了表演,用处可大了。”
“什么用处?”
“姐姐,你想啊,”礼包振振有词地答道,“演技好,就代表我说什么人家都会信——这样一来,我们不就安全多了吗?”
有这么简单吗?
林三酒拧着眉毛看着他们两个人,过了几秒才“噢”了一声:“……大概吧?”
“老实说,我只是懒得演戏,”清久留开口道,神情之间,好像他不演戏就是帮了别人一个大忙似的:“不然的话,就凭你们两个这个智商,我可以把你们骗得团团转。”
礼包顿时有些不乐意了:“不包括我吧?”
清久留没回答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觉得连你一块儿,都应该好好上一上表演课。”
林三酒没有出声——她此时盯着二人,眼睛忽然睁圆了,脸色白了下去。
“你这个吃惊的表情就有点浮夸了,”清久留评价道,“内在的——”
他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礼包一巴掌打在了胳膊上;清久留一惊,忙掉过了头。
坐在他们身后的大巫女,双眼依然紧闭着,身影却慢慢地淡了,仿佛即将融化在空气里一样。
“她要传送了?”一声低吼,从林三酒的胸腔里扑了出来;她迅速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大巫女的袖子。但她也知道这样只是无济于事,眼看着她身体的颜色越来越浅,一时间急得仿佛胸腔里都着了火——
大巫女是第一个传送的,也就意味着,她将一个人被孤零零地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把嫌疑人套装给她穿上!”清久留突然喊了一声,随即林三酒也猛地反应了过来——她急忙在大巫女的肩膀上一抹,那件【犯罪嫌疑人套装】登时出现了;一挨着大巫女的身子,立刻化作一件黑色外衣,迅速包裹住了她的肩膀。
还不等黑色彻底遮掩住大巫女,林三酒忽然觉得手里一空——再低头一看,她刚刚抓住的袖子已经从掌心里消失了。
大巫女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彻底无影无踪了。
只有那张轮椅出于惯性,从原地微微地朝前滑了一点儿。
三个人静了下来,望着刚才大巫女坐过的地方,一时间无人出声。
半晌,林三酒猛地蹲在了地上,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她必须要赶快找到前往大巫女那个世界的签证才行……
“诶,我说。”清久留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寂。
林三酒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我好像也要传送了诶……”
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林三酒和礼包腾地跳了起来——一抬头看清楚了,她眼前几乎一黑。
清久留此时举起了一只手,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观察着自己逐渐变淡了的手指尖。金子似的阳光融融地落了下来,照在他身上,又像水晶一般地透了出来,在空气中折射出了七彩的光。他看起来,就像是沙滩上一抹莹润的泡沫,转眼就要消失了——
泡沫!
林三酒一个激灵,一时间皮肤都因此而麻了;她半是庆幸、半是惊奇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此时压根没敢耽搁半秒,立即叫出了一张卡片,在塞进清久留手中的同时解除了卡片化。
那是礼包在拥有【泡沫般的签证】时,给她随手开出的一张;因为它维持时间太短,所以她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当时只是扫了一眼就收了起来,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它的存在时间或许不太长,但它仍然是由季山青开出来的,这就够了。
能力升级前后,季山青开出的签证种类仍旧不变;她拿在手里的,正是一张前往低等级“夹心饼干”世界的签证。
“记住,”林三酒往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了的人影手里,又塞了一张【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大声吼道:“哪怕你得用色相迷惑人,也要保住大巫女的命!我们中心十二界见!”
第505章
下一个世界
星球荒芜了。
……这是在林三酒重新踏上旅程几个月以后,终于得出的结论。
在这段日子里,她横跨过一片又一片被人类蚕食得千疮百孔的大陆;她徒步穿行过曾经是海、如今却露出了深层地质的洼谷;她攀越过仿佛挂在蓝天之下、一眼望不见头的冰川高地。
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相比,此时的荤食天地寂静无声,人迹灭绝。
当她与季山青谁也不说话的时候,天地间只有呼呼的风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不知往何处而去。
……就像她自己一样。
有的时候,她能够隐隐地听见几丝细微的人声,被风裹着,吹散在大地上。更多时候,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即使是精神病患者的哭号声,此刻回想起来,也仿佛带有强烈的生命力,在记忆里鲜明得一跳一跳,叫人怀念——越发衬得世间若死。
假如没有季山青跟在身边,林三酒恐怕自己早就发疯了。
她原本以为维度裂缝只影响到了一小片地区,现在一看,她只觉自己错得离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点,显然又不止一次地出现过维度裂缝。这些裂缝的威力有大有小,但在几次来回以后,就只留下了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上路,是为了寻找签证官;但荤食天地中早已经人踪渺茫,不知不觉间,这段旅程的意义居然只剩下了行走本身。
有的时候,林三酒甚至觉得,荤食天地的存在,大概从源头上就是一个错误;而维度裂缝,就是来修正这个错误的——她当然知道这个念头很荒谬,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个想法反而越来越深地扎在了心里。
与林三酒相比,季山青就显得没心没肺多了。
“姐姐,我们明天往哪儿走?”
在太阳西沉,天空的颜色泛起了暗暗的鸭蛋青时,礼包趴在林三酒身边,语气轻快地问道。
他们此时正露天而眠,躺在了一片广袤的岩石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块石头融化了,正慢慢流淌下来时,又被冻住了,形成了一层一层、一环一环的模样。林三酒不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地质,只是觉得新奇好看,因此就在这儿逗留了一天。
一蓬篝火跳跃着,在傍晚的青蓝色天空下,染出了一圈橘红。
“随便往哪儿走都行,”林三酒一边回答说,一边从卡片库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这还是她在红鹦鹉螺里,从一个死尸身体里面找到的:“……反正找到签证官的希望不大,你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景色,咱们就去看看。”
礼包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起来,开始思考他接下来想去看什么。
听着火焰的“噼啪”声,林三酒漫不经心地翻开了册子——自从有了【战斗物品】,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意老师的帮助下练习完意识力以后,她常常会把这本册子打开看看;靠着里头的图鉴,她死记硬背地积攒下了不少特殊物品的详细信息,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二三十件了。
然而这一本册子的内容实在太丰富了,也不知道这个作者怎么能够搜集到如此之多的信息;林三酒已经翻过去了这么多页的图鉴,但随着她心血来潮地忽然伸手一捏,发现后头居然还有厚厚的一大摞——
“咦?”
林三酒又一次用手指捏了捏“特殊物品图鉴”的部分,愣了愣;随即她立刻合上了书册——对着书脊看了看,她脸上浮起了一个微微有点儿诧异的表情。
“怎么啦?”礼包转过眼睛问了一句,依然趴着。
林三酒没应声,只是微微地皱起眉头,抖了抖手里的册子。
“这册子我是在红鹦鹉螺里拿到的,我那时也没太细看。这段时间,我只是一页一页地翻,所以……”过了半晌,她才有些迟疑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这册子好像……厚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季山青没往心里去,“被翻过的纸页不平滑了,与全新时相比,总会变厚的——诶?”
话没说完,他自己也发现了不对。
这个册子一拿到手时,可不是全新的;它被人翻阅了不知道多少次,纸页早就毛得刺手了。
“所以我怀疑是我的错觉嘛,”林三酒自言自语了一声,顺手打开了特殊物品的图鉴部分;毛毛糙糙的纸页一页一页地翻了下来,纸上每一个简陋的圆珠笔画都连成了一个变来变去的图像:“大概是我的错觉——”
她的手顿住了。
特殊物品图鉴已经被她翻到了最后一页,下一页就是进化能力的介绍了;林三酒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一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调整表情好了——礼包一时好奇,跟着凑过了头,登时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模一样的吃惊。
“这……”他有点儿茫然看了看那个上衣形状的一团墨迹,抬头问道:“这不是【犯罪嫌疑人套装】吗?”
不止是【犯罪嫌疑人套装】——
事实上,在图鉴部分的最后几页里,尽是林三酒早已经见识过了的各种特殊物品:鸟笼、eBay、真相之蜡、百鸟朝凤、美人鱼……凡是他们拿出来用过的,几乎都能在这儿找着。她与季山青对视了一眼,同时明白了点什么,急忙又翻到了进化能力的部分,直接跳去了最后几页。
没错,清久留的【破产酒鬼的希望之光】、刺图的【害羞的蟒蛇】、那个奇怪老太太的【概念碰撞】等等一串遇见过的能力,都被记录了进来。
林三酒的心砰砰跳了几下。
当她动作飞快地往前翻了好几页以后,她的目光终于在搜寻中找到了那四个字——【扁平世界】。在名称下方,只有一行简短的介绍:能够将物品转化为卡片储存,每日有上限。
二人看着这一本陈旧得仿佛要随时散架的册子,一齐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在拿到了它以后,我好像还没有用过扁平世界以外的能力。”半晌,林三酒才忽然喃喃地出了声。
季山青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林三酒将书册在地上摊开,随即从火堆旁边找了一根碎枝,双手都放了上去。下一秒,就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里一样,那根树枝突然在地上爆成了一团碎沫般的木屑。
还不等木屑落地,二人就急急忙忙地转过头,翻到了刚才进化能力介绍的最后一页——不,刚才的最后一页,如今已经是倒数第二页了;刚刚多出来的、真正的最后一页,上面果然多了一行字:【画风突变版一声叮】。
“……这是一件特殊物品,”林三酒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才带着震惊地笑道:“这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居然是一个特殊物品!”
也难怪她到今天才发现,在把这个笔记本卡片化了以后,卡片上的介绍可以说是简单平庸之极——
【NOTEBOOK】
一本售价119.9元的厚笔记本。从纸质上来看,完全不值这个价。翻开本子,里面不知被谁写满了各种各样的信息。
它跟【能力打磨剂】一样,介绍几乎没有什么帮助;看来他们还得继续挖掘这个本子的意义。
“给出的信息太少了,”林三酒满心惊奇,又解除了它的卡片化,翻看了一会儿:“……诶,有点儿奇怪啊?”
“怎么了?”
“我跟你说过,我遇见过一个叫小橙的女孩——她明明使用了能力,但是她的能力却不在这个本子里。”
季山青歪头想了想:“还有谁的能力不在这里面?”
“她的同伴,那个叫庆庆的,也不在……噢对了,还有那个肥达——不少呢。”
“这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林三酒一愣,随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死者的能力就不会再保留了?”她刚说完了这句话,立时一个激灵,“等等等等,我刚才——”
她飞快地翻了回去,果然又一次看见了【害羞的蟒蛇】这几个字。
她不知道司陆的进化能力是什么,但是盯着这五个字看了半晌,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至少那两个人里头,有一个是确定活下来了。
自从清久留二人传送走了以后,好几个月以来,林三酒第一次感觉到情绪轻了不少。她和季山青又聊了一会儿,甚至还试着想把写着【扁平世界】的那一页给撕下来——只不过即使以林三酒的腕力来撕,这些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纸页也依然牢牢地一动没动;放在火上烧了一会儿,它竟然连热都没有热起来。
对于这样一个铜豌豆似的损不坏、又记载了自己能力信息的特殊物品,林三酒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那个红鹦鹉螺的死者会把它吞进肚子里去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平静得叫人吃惊。【NOTEBOOK】成了唯一一个意外——一直到林三酒即将要传送走的时候,再也没发生什么别的插曲;这个世界里,甚至连副本都没有剩下多少了。
由于那个杀手来得太突然,那一晚礼包所开的签证大半都失落了;在剩下的两三个有限的选择里头,二人挑来挑去,犹豫不决,最终总算是选定了其中一张看起来侵略性不强的世界——或者说,看起来侵略性似乎比其他地方要轻一些的世界。
一手握着签证,一手拉着礼包,林三酒站得笔直。当她的身体颜色开始逐渐变淡了的时候,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签证。
……神之爱。
第506章
爱的新世界
传送时的那一瞬黑暗褪去了,睫毛颤了颤,林三酒睁开了眼睛。
……雾气顿时扑进了她的视野。
一片片浓浓的、厚厚的白雾,在眼前缓缓地氤氲弥漫,如有千万层;目光投得越深,雾气仿佛就越厚,多看一会儿,好像连神思都要迷失在这一片茫茫的白雾里一样。
身下粗粝的沙砾硌在皮肤上,触感清晰。
她明明是站着传送的,现在却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地上——林三酒一嘀咕,立刻翻身坐了起来;目光一转,只见季山青正趴在自己身边,脸埋在长发里,似乎还没有醒——她不由微微放下了心。
一边无声地推了几下季山青,林三酒一边抬起头,打量了一圈身边的环境。
躺着时看起来犹如遮天蔽地的白雾,在站起来以后,她才意识到它原来只是沉甸甸地坠在头顶上——这雾气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从地面一直向上看,在到达三四米高的半空中时,就忽然被白雾浓浓地遮盖住了,看不见一丁点天空和阳光。
脚下是混着沙砾、平平无奇的土地,踩起来靴底会咯沙沙地响。看起来,她就像是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建筑工地里一样,目光投去,远处的景物都影影绰绰地化成了迷蒙的一团团,也不知道这片沙土地到底延伸出去了多远。
季山青一睁眼,立即动作迅捷无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句话也没问,只站在林三酒身边,警惕地朝四周扫了几圈。二人戒备了一会儿,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对视了一眼,松了口气。
“姐姐,我们往哪边走?”季山青一边轻声问,一边抓起了脑后的长发,将有点松了下来的马尾重新绑紧了。
现在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片盖着厚厚白雾的黄土地,什么也看不出来。
“随便找个方向好了,”林三酒比礼包还茫然,抬起一只靴子,在空中犹豫了几秒,最终落在了左前方:“……没人就行。”
这一脚刚落了下去,从左前方立刻响起了一个受惊了似的声音:“谁?”
礼包瞥了林三酒一眼。
“我都习惯于自己这样的运气了,”林三酒转过头,平静地向他解释了一句,随即朝前方空荡荡的一片沙土地扬声喝道:“什么人?”
……此时天地间的白雾,就像是被一层塑料膜给兜在了半空似的,泾渭分明地遮挡住了头上的天空;尽管透下来的天光昏暗,白雾下的地面,却还多少能瞧清楚个大概。
林三酒话音一落,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黄沙地上,登时从一片澄黄中滚起来了一个人形;那人形跳了起来,扑掉了身上的沙土,露出了底下与沙土颜色一模一样的皮肤、头发和衣着——看起来,就像是用沙土捏成的一样,几乎没法将他从背景里分辨出来。
“一定是像变色龙一样的道具。”季山青凑到林三酒耳旁,轻声嘀咕了一句。
“就站那,别过来了!”那个黄泥人朝林三酒喊了一句。除了能听出来是个男人,根本看不出他的五官:“……进化者?”
林三酒不仅没走上去,还谨慎地退了几步。想了想,她点点头:“是,你也是?”
“对,我刚到这个世界来,”那个男人似乎松了口气,遥遥地回话道:“在这观察了好一会儿了,一个人也没有,也看不出来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你们来了多久了?看出来这个世界是被什么摧毁的了么?”
“我们也是刚来,”林三酒应了一句,斟酌着答道:“……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黄泥人闻言,张了张嘴——顿时在一片黄里露出了口腔的粉红色:“噢。”
在彼此最初淡淡的失望过后,双方忽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里。
在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之后,黄泥人忍不住说话了。
“你们俩倒是走啊。”他好像赶狗一样朝林三酒二人摆了摆手,“走啊,站这儿看着我干嘛?”
林三酒瞪着他,脚下不动——这个家伙要是不说话,简直能融于天地间;她现在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怎么敢转身就走,把后背留给他?
“你走,”季山青回道,“我们要在这里观察一下情况。”
黄泥人很不满意地咂了咂嘴,发出了一声“啧”;他左右看了看,大概是仗着自己身上的特殊物品,这才终于一哼:“算了,我走就我走。你们后退几步,别跟着我。”
“谁想跟着你。”林三酒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只是她这句话并没有叫对方放心;那个黄泥人非常小心,始终面朝着他们二人,脚下一连飞快地往后退,直到他远远地几乎溶于沙土之中时,才转头迅速消失了。
“姐,咱们跟上他!”人影才一不见,礼包登时跃跃欲试地叫了一声,拽着林三酒的胳膊就要往前走。
“干什么?”林三酒不情愿地皱起眉头。
“姐,你想啊,我们跟在他身后,不就等于有人在前边替我们探路了吗?”礼包说完,急得简直要跳起来:“快点快点,再晚就真让他跑丢了!”
这主意倒不坏——林三酒将他拦腰抱起来,往肩膀上一扔,拔腿就朝那个黄泥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虽然那个家伙速度不算太快,但那件道具可真要命。以林三酒的步速来说,本来追上他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事儿,但她一连跑了几分钟,入目的竟然只有一片单调无垠的黄沙地——那个人早就不知又用什么办法,把自己的身形彻底藏得看不见了。
“追丢了,”礼包趴在她肩膀上,絮絮叨叨地说:“追丢了吧!我说要快一点的嘛!”
林三酒伸手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在他“啊”的一声里,轻声说道:“丢了就丢了吧,无所谓的事。你别说,这片地方还真大——诶?”
“怎么了?”礼包顺着她的目光一抬头,登时眼睛一亮。
在二人目光所能触及的远方,地平线形成了一处缓和的坡;在那片沙黄色的土地上,忽然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从背景里分辨出来的人形。那人形大概是一路猫着腰,一直到了土坡前头才直起身,一直起来,登时就落入了林三酒的眼里。
“原来我跑到他前头来了,”林三酒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声。眼看那个家伙掉过头,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她也伏下了身体,挑起了一边嘴角笑道:“抓稳了,我可要——”
她才吐出了这么几个字,只见远处坡地上空的白雾忽然一分,一片肉红色的影子迅速地探了下来;还不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她只觉脚下大地猛地轰隆隆一阵剧烈震动,登时将林三酒甩出去了好几步远。
就在她差点以为这又是一道维度裂缝的时候,大地的颤抖在转眼间又停了下来,消失得就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林三酒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刚一站直了身体,顿时怔住了。
远方的缓坡上,此时正立着一根肉红色的庞大柱子,印着深深的横纹,一时占据了视野,好像盘古似的撑开了天地;离了这么远望去,林三酒竟然还是不知道它到底有长、有多高。
肉柱的上方隐没在了白雾里,下方杵在了黄沙地上,中间露出来的那一段上,此时溅满了大片大片的鲜血,正在缓缓地朝下流淌——那个黄泥人猛然被这肉柱子压爆了,血迹远远地喷射了出去,在单调的黄白色之间,染上了一块触目惊心的血红。
“这……这是什么……”季山青从她的身后慌忙爬了起来,结结巴巴:“……这是什么东西?”
林三酒退了几步挡在他前方,死死地盯着肉柱的方向,一时说不出话。
只见那根巨大的肉柱忽然缓缓地朝天空缩了上去,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就在二人一边盯着它,一边不住后退的时候,林三酒看见了。
她看见那根肉柱的末端,是一块大得如同湖泊一般、硬硬的粉红色半透明甲盖——这样的甲盖她非常熟悉,因为除了那条脏脏黄黄的白边以外,她每天都会在自己的手指尖上看见无数次。
那竟然是一片指甲。
“这……这是一根手指?”礼包一时连要后退都忘了。
林三酒立刻拉了他一把,二人转身就跑——就在他们没了命似的飞奔时,那根手指终于完全抬进了天空中的白雾里;不等他们喘一口气,紧接着它忽然重重地又落在了二人身旁不远的沙土地上。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震,二人登时被颤抖的大地给又一次远远地震飞了出去;那根庞大得惊人的手指这次倒了下来,歪歪地从沙土地上划了过去,迅速在地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足以到腰的深沟。
刚才那个黄泥人的血、布料、碎肉、内脏和骨茬,已经粘连成了一团团,登时通通从手指肚上被刮了下来,混着漫天的飞沙尘土,留在了深沟里——就像是拍死了蚊子以后,顺手在墙上的一抹。
在礼包的惊呼声中,从白雾里竟然又探下来了一根肉指头;这一根短了不少,与刚才那一根“轰”地碰撞在了一起,在空中捻抹了几下,登时便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一阵阵粘着血肉碎末的沙土,扑簇簇地落了二人一身——很快,空气里就弥漫起了中人欲呕的浓重血腥味。
在脚下不断的震动里,林三酒发了狠,一手挡住了脸,一手将礼包甩在了背上,近乎疯狂一般地朝来时的方向奔了出去——她拿出了自己能达到的最大速度,很快连肺都烫了起来。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不住骤然扑过,她一时间根本听不清楚外界的声音;林三酒仿佛听见半空中响过去了一道滚雷般轰隆隆的“嗯”,但那声音太大了,好像连空气都嗡嗡地回响了起来,反而叫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当礼包在耳边忽然叫了一声“姐!”的时候,她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飞快地望了一眼。
……那两根顶天立地的手指,不知何时缩回了白雾之上,已经彻底消失了。
“走、走了?”林三酒脚下不敢停,也不敢放慢速度,一张嘴就狠狠吃了一口风。
“不见了,有十来秒了,”礼包忙忙地说道,“你可以停一停了,它好像只是不想让人往那个方向走!”
林三酒半信半疑地又跑了几步,不住地回头看——见那两根手指果然没再出现,她这才逐渐放缓了速度,发现手心里的【战斗物品】已经被汗浸湿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不会就是神吧?”她终于停下脚,将季山青扔在了地上,扶着膝盖,喘得像是一头犯了心脏病的牛:“往、往那个方向就会死?那我们应该往哪走?”
“不、不知道,”礼包白着一张脸,“要不咱们慢慢地试,一旦看见那根手指,就立刻掉头往回跑——”
林三酒皱起眉头,刚刚开始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就觉得头顶上暗了下来。
二人木了,彼此对视着,一时谁都没有抬头。
……因为在这个时候,一排长长的、粗壮的黑色长毛,正穿透了白雾,探向了二人的头顶。这排黑毛像是无数电线杆排在了一起,在他们上空忽闪忽闪地,掀起了一阵一阵的风。
林三酒慢慢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天空中一只圆溜溜的眼球,如同一颗欺近地表的小行星——透过雾气,硕大无朋的黑眼球在二人上方转了一转,露出了眼眶里一半鲜红的血丝。
礼包终于跳了起来:“快跑啊!”
不过已经晚了。
他的话音没落,那排黑毛已经迅速地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手——它没有伸下来按死这两只蝼蚁,反而手掌在雾气上一翻,顿时像下冰雹一样,从空中扑棱棱地不断落下来了无数人影。
落在地上的人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地面,仍然没有停止的趋势;被那只大手捏得变形、扭曲的人体,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像吹气球一样,他们瘪下去的头盖骨、扁成纸的肚腹、扭成麻花一样的四肢,慢慢地鼓起来、平滑了,一点点恢复了原状。
无数张青灰色的脸转了过来,如同汪洋一般,一双双的眼睛望向了林三酒和季山青。
“天啊,”礼包的嘴巴张得圆圆的:“神放下来的……堕落种?”
第507章
蚂蚁之城
脚下的土地隐隐地震颤着,身后汪洋一般的堕落种们正紧紧地咬在身后,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人心头,叫林三酒的内脏都跟着朝下坠。
“他们追上来了,快点啊啊啊啊。”礼包在她的肩上嚎了长长的一声,却转瞬被裹进了漫天的黄土里,被轰隆隆的闷响淹没了——千百双脚所激起的呛鼻尘烟,滚滚直上,几乎将白雾与大地间那一小片视野也吞噬了。
林三酒根本没有出声。
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大手给攥紧了,不管怎么拼命呼吸,吸入鼻腔的也只有黄土;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她身后密密麻麻的堕落种们,居然大部分都有进化能力。
就在堕落种刚刚落下来、恢复了原状时,林三酒刚要跑就中了一招——她脚下登时一软,差点滚进汹涌而来的堕落种浪潮里。幸亏意老师反应快,立刻打开了【意识力防护】,她拼着吃了好几下攻击,终于抓住了一个逃跑的契机,挣扎着冲了出来。
【意识力防护】张开的保护罩,在她后背上不断地闪烁着,每一下闪光都代表遭受了一次攻击——对于那些防护罩也挡不住、匪夷所思的能力攻击,林三酒勉强用【皮格马利翁项圈】顶住了;然而五分钟一过,她能做的就只剩下了跑。
礼包一手攥着【NOTEBOOK】的卡片,一手紧紧抓住林三酒的黑色背心,在她耳边大声喊道:“姐!卡片上显示这笔记本一直在变厚啊!”
每记录下来一个进化能力,笔记本就会增加一页;如果不是它现在被卡片化了,恐怕季山青双手都捧不住它——林三酒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死死咬着嘴唇,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下一秒,她一个急刹车,在几乎贴地摔倒的同一时间,狠狠地将自己的冲势止住了——那根仿佛撑开天地一般的庞大肉手指,一按按了一个空,似乎见她不再往前跑了,这才慢慢地缩进了白雾里。
“我操。”林三酒只来得及骂了这么一声,就在意老师的尖声催促里掉转方向冲了出去——她的后脚跟才一离地,那片土地顿时哗啦一下陷了下去,笔直地形成了一个幽深竖井。
“想想办法!”好不容易,她才从火烧火燎的肺里,朝季山青挤出了一句话:“……那手指已经拦了我们两次了!”
“嗯,嗯,”礼包慌得好像一只被放在火上烤的猫,来回拧着身子看了几圈:“现在看起来,那手指不想弄死我们,反而想让我们落进堕落种手里……我就不明白了,都是死,有什么区——啊!”
随着林三酒猛然又一个刹车,他差点被甩下去,惊得他紧紧抱住了林三酒的脖子:“怎么了?”
“有人!”林三酒低低吼了两个字,“快放开我!”
礼包赶紧撒了手,左右一看,登时眼睛一亮——一个明显是进化者、额头上生了一块红斑的家伙,似乎也才刚刚被传送过来,被扔在了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前方;那人毫无知觉地滚了几圈,这才忽然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别提醒他——”礼包这几个字才刚刚一出口,林三酒已经朝那个人喊出了声:“快跑!堕落种!”
正当季山青懊悔了一声时,林三酒已经眨眼间跑了过去;二人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汹涌奔来的堕落种,瞬间就像海啸一样吞没了地上的人影,继续朝她的方向席卷而来;二人同时低低骂了一句,林三酒不敢耽误,转头就跑。
“堕落种少了几个,”意老师忽然叫了一声,“但你的意识力也不多了,想想办法!”
大概是因为那个进化者引走了一部分注意力的原因——林三酒念头一闪,立刻朝肩膀上的礼包喊道:“想想办法!”
“可是那个巨人守着不让我们出去,又再没有用得上的特殊物品了——”季山青满脸是汗,显然真急了,一时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一抬眼,他立刻叫道:“快掉头,前面就是那个人被按死的地方了!”
林三酒心里一紧,马上顿住了步子;她随手一甩【龙卷风鞭子】,将靠近的几个堕落种卷了开去,这才拔腿就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远远地,她瞧见了那一条深沟。
即使以林三酒的身高来说,想要从深沟上一跃而过也是不可能的;她一手按住了礼包,在身后骤然一道光刃盘旋呼啸上来的同时,一个矮腰,顺势滚进了深沟里去。
“扑哧”一声,林三酒刚站起来,小腿就立即陷进了一汪血肉碎糊里——那气味叫她胃里一阵翻腾,顿时屏住了呼吸。
头一个进化者,似乎是从天灵盖处被直直按下去的。头盖骨碎了,脊椎像薯条一样碾进了内脏里,终于爆开成了一蓬血花肉沫;随着手指的一抹,原本是个人的这么一大块稀碎骨肉,顿时又断开成了许许多多的一团团,粘附在了沟壁上。
林三酒根本不敢多看,正要迈腿跃出深沟,只听礼包忽然叫了一声:“等等!”
“怎么了?”她一张口,就觉得浓重的血腥气扑进了喉咙里,甚至叫人想干呕。
“那个,那个!”礼包激动得几乎言辞不成句了,急得直踢腿:“姐,你看那个!”
林三酒忍住了难受,顺着他的手指望了出去。
脚边不远出的那一滩,根本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东西的——烂血肉里,此时正微微露出了一个土黄色的角,不知怎么竟没有染上黑血;如果不是礼包发现了,她压根不会注意到。
“那个家伙的特殊物品,”季山青嗓子都哑了,“拿上它,拿上它还有一点机会!”
“意老师,你顶住!”
林三酒在脑海里喝了一句,也顾不得什么了,两步冲了上去,一把将那一滩血泥拢在了怀里;与此同时,她背后的【意识力防护】骤然光芒大亮——无数堕落种已经纷纷地跳进了地沟里。
“好了快跑!”季山青一直回头盯着,脸都白到了脖子。
林三酒此时怀里已经空了——湿淋淋的黏液和血浸透了她的半边身体,裤子上还粘了一块连着脂肪的人皮,怎么也甩不掉;然而当她一跃而出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手上已经多了一张卡片,正是【裹着特殊物品【初级环境色】的碎尸】。
天空里那个“神”,没能损坏这件特殊物品!
这件东西一到手,林三酒立刻再度朝后一甩鞭子——她这一次下了狠劲儿,天地间骤然刮起了一股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龙卷风,卷起烟雾一般漫天的黄沙土;尘暴迅速遮蔽了一切,一时间视野里只有飞沙走石,甚至连白雾都看不见了。
当这股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龙卷风终于散去时,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林三酒二人的影子。
千百个肤色发青、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毛发的人,缓下了步子,摇摇晃晃地漫布在白雾之下;在搜寻的时候,他们的头颅一圈一圈地在脖子上转,仿佛根本没有颈椎骨。
“嗯啊啊!”
空气里猛然炸响了一声滚雷样的人声,震得大地都在发晃;浓浓的白雾好像也被声音激得飘卷了起来——一起身披着那件【初级环境色】,紧紧趴在地上的林三酒二人,顿时感觉脑子都一阵嗡嗡发晕,心脏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之前那一个进化者,是在直起腰、露出人形的时候,被巨大手指一下子按死了的;那么也就是说,只要他们不动,那根巨大手指有可能就发现不了他们。
响彻天地的轰隆人声,似乎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嗯啊啊啊!呃啊啊!”那声音从云雾上滚了过去,一开始甚至根本不成文字,充满了不依不饶的愤怒,简直像是一个没拿到玩具的小孩在发脾气:“嗯嗯嗯!人呢!”
扑通通地,千百个青色堕落种都伏在了地上。他们双腿像青蛙一样蹲着,上半身却直直地伸出去、贴在地上,仿佛某种叩拜的仪式。
“他们一定是落入了魔鬼的手掌里,”远远地,一个隐隐的声音朝上天乞求道:“……我的真神啊,唯愿我们找到的另两只迷途羔羊,能够平息您的怒火……您的无上之光,终将照亮世间邪祟妖魔,挽救每一只羔林三酒将礼包压在手臂下,尽管满腹疑惑,可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万幸的是,只要他们不动,好像那一位“真神”就发现不了;只是就算对方没有再出声,他们也不敢冒险,一直只将头埋在沙土里,听着前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低低的话语声,逐渐像是退潮一样地远去了。
……等了足足有十几分钟,从地面传来的震动停止了,空气也逐渐平缓寂静了下来,沉沉地仿佛不再流动。那一群堕落种和他们的“真神”,已经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响动了,似乎的确已经走远。
林三酒谨慎地等了一会儿。
在死寂中又过了几分钟,当她终于相信安全了的时候,这才一点一点地将脸挪了起来,勉强眯起眼睛,从缝隙里打量着身边的一切。
……浓浓的白雾,在半空中将世界一分为二。土石被风吹动,从黄土地上沙沙地滚了过去,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
就算是这样,林三酒也不敢直起身子来——她生怕自己一站起来,立刻就会遭到之前那个进化者一样的遭遇;天空被白雾遮盖着,谁也不知道那颗眼珠是不是现在就在雾气之上,等着他们现形。
“爬着向后退。”这五个字的口型,林三酒做了足有十多次,礼包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们就是从其他几个方向没命疯跑过来的,眼下只有身后的方向还没有走过。
既要平伏在地面上,又要保证季山青不会从自己的手臂里滑出去,还要一点点慢慢往后挪——即使对于进化者来说,只靠着膝盖和手肘后退也是一个不舒服的姿势;一路向后爬了半个小时,林三酒才终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爬了这么长时间,或许他们可以站起来了?
她想了想,但不知怎么,只要一想起“站起来”三个字,脑海里就自动浮起了那根沾了血肉的手指,在地上斜斜一抹的样子——林三酒打了个寒战,决定还是先往后再退个千来米,看看情况。
套着野战裤的膝盖还不算疼,但露在外头的胳膊肘,已经被沙土刮出了浅浅的无数血道子。林三酒忍着疼,再一次将右胳膊肘拽向了后方,同时左腿也向后探了出去,正是她刚才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
然而脚下却突然踩了一个空,她的身体急急地滑了下去——在季山青的惊呼声里,林三酒视野骤然倾倒,一颗心都几乎跃了出来,双手顿时一用力,死死地陷进了沙土地里,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划痕;当她扑腾着扒住了边沿的时候,总算是稳住了下滑的趋势。
土地断成了一处悬崖——礼包抱着她的一条腿,正晃晃悠悠地悬挂在半空中,往下一看,登时嘴唇都白了。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三酒喘着气,也低下了眼睛。
在她的目光里,从她身上滑落的【初级环境色】,正飘飘扬扬地朝下方落了下去,迅速地消失在了悬崖下那一片凹谷里。挂在半空中往下看,地面上就像是被人挖出了一个大得惊人的碗,面积堪比半个城市;仔细一瞧,“巨碗”内部的斜壁上,还被挖出了一圈圈一环环的圆道——
每一条圆道里,都缀满了小小的孔洞;从这些孔洞里,无数面目如常、行动迟缓的活人,正在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从高空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打开了的巨大蚁窝。
第508章
脱离虎口
“姐,你还能坚持多久?”
季山青微微发颤的声音从脚下飘荡起来,带着一丝哭腔:“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我恐高……”
他根本不敢低头朝下看,只是牢牢地抱着林三酒的腿,几分钟下来,脖子先僵了。
二人此时吊在一处近千米高的悬崖上,山间风呼呼作响,吹得他们摇摇晃晃——每当他们的脚悬悬荡荡地从高空中划过去,林三酒都能听见自己脚下传来一声短短的、像是仓鼠被掐住脖子一样的尖细呜鸣。
两个人的重量,全靠林三酒两只手支撑着,就算礼包不沉,她一双胳膊上的肌肉也已经酸疼得跳了半天,根本控制不住。她面颊、手臂上,也布满了被砂石刮出的血道,嵌进了沙子,火辣辣地疼。
“我把你踢下去行么?”她扬声问道,“你不脱衣服就不会死吧?”
“不行啊!”季山青立刻叫了一声,“我会死的,肯定会死的!”
“为什么?”
“从这么高的地方,扔下去个石头也砸碎了,何况是我!”他带着哭腔喊道,手上攥得更紧了。
这就不好办了……林三酒咬紧嘴唇,感觉到动脉在一鼓一鼓地跳,血液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了。
她此时脖子能活动的空间有限,勉强转头看了看,心下更是一阵阵地发虚。
悬挂在近千米的高空之上,她总算看清楚了一个大概。
……这儿没有天空。
不管目光投出去多高、多远,视野里永远只有一片昏白浓雾,沉沉地罩住了整个世界。无边无垠的褐红色土地上,在那一个巨大的“碗”,和里头如同蚁窝一样的人类城市之外,点缀着零星的树林、和无数条深深沟壑、仿佛被推平了的、乱七八糟的群山——地形完全不成章法,简直就像是遭到了小孩子的胡乱拍打。
而这片大地的中央——林三酒猜测,也许是中央——一座岩土堆砌而成的高山突然拔地而起,毫无预兆地形成了一个近千米高的山柱,几乎紧挨着白雾了;在白雾三四米的下方,就是她差点摔下来、又死死地扒住了的那一大片黄沙地。
沙土地质松散,其实没有什么借力能抓的地方;之所以用十指扣住了这么长时间而没有滑下去,真多亏了意老师反应快,迅速用意识力将林三酒给扣住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不断的消耗,反而叫她没办法积攒意识力,将自己重新托上去。
……当然,林三酒也不敢上去。
比起被“神”一指头碾死,她更愿意冒着摔死的风险,想办法下到幸存人类的城市里去——这么多人都活下来了,说明他们一定有对抗神的办法!
“如、如果用【龙卷风鞭子】,你说,能不能抵消下坠的冲势?”她喘着粗气,每吐出去一个字,身体都好像更沉了一点。
礼包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声,显然从骨子里不喜欢这个主意:“……被卷出去再摔,死得可就更烂了。”顿了顿,他犹疑地问:“……【战斗物品】只能模仿成特殊物品吗?不能模仿个降落伞?”
“不能!”
“那降落伞形状的特殊物品——”
“我不知道什么特殊物品是这样的,”林三酒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没有一个原型的话,【战斗物品】就发动不了。”
礼包不吭声了,似乎也陷入了矛盾里。
“或者我从手脚上伸出去骨钩,”林三酒犹豫地说道,“……再像攀岩一样爬下去。”
上一次的骨鞭,足足花了她半个月才完全收回去;这一次如果再有变化,她甚至可能根本收不回去了——就像她的身高一样。
……但是她犹豫不起;每一秒,意识力都在飞快地被消耗着,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勉强还算稳妥。
只是这样一来,季山青首先就得在千米高空里,从她的腿上爬到后背上。
礼包手脚早就软了,骨节都由于长时间紧紧攥着而淤疼着,伸展不开;他连眼睛都不敢完全睁开,更别提这种耍杂技一样的功夫——林三酒又是威吓又是鼓励地劝了半天,礼包才终于同意让她把自己抓住的那条腿屈起来。
“准备好,我现在弯起腿,你能够着的时候,就要立刻松手抱住我的腰,”林三酒再次强调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因为害怕而犹豫!”
季山青含含糊糊、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一阵声音,听不出来都说了什么。
林三酒重重地吐了口气:“好,我要抬腿了!”
礼包呜了一声。
这一声才刚刚飘出来,突然被便被打散了——一阵一阵模糊不清、却声响震天的高呼声,骤然像海啸一样从下方的蚂蚁城市中汹涌地扑了上来;一波波声浪打在山崖上,有如实质一般地激起了无数回音,听起来至少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同时高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