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6章

    林三酒一时间静了下来,好像也因这个词而吃了一惊。

    “没关系,”这个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体态挺拔的男人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自己质地精良的双排扣西装,好像抹掉了什么不存在的皱褶似的:“……任何事业的起步阶段,总是会遇见各种麻烦的。”

    他将手插进了西裤裤兜里,鲜红色的丝质领带在傍晚时分昏黄的阳光里泛着光。

    “只要……解决掉就好了。”他微微一低头,笑了。

    【一个有情怀又会卖概念的创业人总能吸引到天使投资】

    这个能力的主人,是具有一双慧眼的商业人才,即使身处末世之中,也能做到以人为本、洞察人们的需要,从而为其研发、提供独到的产品与服务。一旦本能力主人开始了创业,不论何种行业,都会从此受益于本能力,自动开启“吸收投资”状态。

    所谓“吸收投资”,就是会从对手身上夺取一部分战力,加诸于自己身上。战力可以包括许多内容,比如体力、反应力、对方使出的攻击……等等不一而足。

    注意1:一旦目标被锁定为“天使投资人”后,除非双方有一方死亡或者能力被撤销,否则目标将一直担任天使投资人,不能更改他人。

    注意2:在第一轮吸收投资后如果业绩喜人,将很快能够开始吸收第二轮投资。业绩的判断标准,在于对手的行动能力——行动能力越低,则业绩越高。若无业绩,则第二轮投资的等待时间会被加长。

    “并不是所有的能力发动都需要动一下、或者喊一声,”自称CEO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林三酒,尖尖的深棕色皮鞋看起来十分干净闪亮。“……当你看见我这条领带的时候,你已经被锁定为投资人了。”

    “我想你之所以打上门来,不是为了报仇就是因为看不惯战奴……”CEO说到这儿,笑了:“那么,就让你为我的战奴事业而出一份——”

    “力”字还没有说完,林三酒动了。

    一个小型黑洞般的漩涡从她掌心前现了身,“忽”地被她反手击向了CEO;男人早就见识过了它的威力,面色一顿,忙叫出了一个防护型的特殊物品,在漩涡碰上自己之前便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光幕——

    然而原本威力足以吞没一片天地的漩涡,才刚一离了林三酒的手,便突然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随即气势越来越弱,几乎像个漏气的气球一般有气无力地挨上了CEO的边,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

    “不错,不错!”男人惊喜地笑了,“你的这个攻击,我真正握在手里的时候才体会到了它的好处……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就是你对我的‘投资’了呀。”

    林三酒冷冷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身子一动便扑了上来。

    CEO见机也快,纵身一个后跃的同时,手上一摆,刚才那一个漩涡便突然从空中凭空而现,正面迎上了林三酒——即使这一击正是由她手上打出去的,但因为它的威力实在可怕,林三酒依然避得十分狼狈。

    见对方没有因此受伤,CEO脸色刚微微一沉,只见林三酒再次身影一晃,便已经到了自己眼前——她的速度确实太快了,男人浑身上下汗毛还没来得及炸开,林三酒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保护性的光幕便立时亮了起来,将CEO给牢牢地罩住了。

    “训练师,快!”他的一声嘶吼随即扑出了喉咙——有这光幕拖住对手一会儿,身后的支援只要一来,就能够一口气将其淹没了——

    几名训练师模样的人一声高叫,果然一抖手中铁链,便驾驭着一片战奴“当啷啷”地当头冲向了二人交战的地方;只是还不等他们赶到,笼罩在CEO身上的光幕就忽然灭了。

    裹在西装里的男人一愣。

    “是这样的,”林三酒微微一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拥有经济活动类的进化能力;不巧我也有一个……而且我的还非常难缠,现在正在要求十倍的投资回报呢。”

    CEO眨着眼睛,似乎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紧接着,冲得最快的几个战奴只觉自己脸上一热——一团团血肉顺着他们的脸颊滑了下来。

    第401章

    母鸡型人格

    当最后一根断裂的铁杆“咣”地一声倒在了它同伴的身上时,这个如同村庄一般大小的钢铁牢笼终于勉强维持住了平衡,停止了倒塌。最后一声击响,远远地在空气里震荡了出去,逐渐消失在了海岛的丛林里。

    晚霞残留的红光也渐渐地氤氲了,化成了天边的浓墨蓝。

    战奴训练营所在的这一处山谷,原本丛生的林木与杂草都被烧尽了,草木灰积在地上,形成了厚厚的、黑黑的浮土——此时踩一脚,就会“咕叽”一下从湿土里挤出污泥般的黑血来。

    风从山谷里吹过,带起了一阵阵浓重的腥臭和窸窸窣窣的树叶声,更显得山谷内寂静若死了。

    林三酒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绷带扯碎了,伤口也撕裂了,浑身遍布的坑坑洼洼好像又一次被什么东西给啃得更深了。若不是她的上半身还在随着呼吸而微微地一起一伏,看起来真会叫人以为这是一具坐尸。

    稍微有些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撑不下去了。

    ……即使她的战力在经历了星空游乐园的磨练而有了迅猛的上涨,但是一路战斗到现在,林三酒也终于要不行了。

    然而战斗还没有结束。

    就像是鬃狗闻见了腐肉气味,一旦意识到这个女杀神后继无力了的时候,刚才掉头逃得快才留了一命的训练师们,便又三三两两地从远处露出了头。试探性地张望了一会儿,见林三酒低垂着头、一副仿若濒死的模样,就开始有人低声呼喝起战奴来了。

    季山青从自己主人身边站起来,望着远方逐渐聚集起来的黑影,忍不住咽了一下嗓子。

    一场场乱战之后,那些涂抹着黑色油彩、缺失了一种感官的成熟战奴,大多都被林三酒给打向了天边,早就从场间消失了踪影。剩下的,几乎人人都被锁着沉重的镣铐,浑身遍布着细密的针孔,精神看起来也萎靡不振——在CEO、以及离得近的几个训练师都死了以后,其余的训练师忙各自而逃,将这些看起来憔悴得几乎连人形也没有了的战奴们都扔下了。

    那个时候,季山青还记得林三酒神色一动,正要朝前走去的时候,就忽然毫无预兆地“咕咚”一下栽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迈步挡在了林三酒身前。

    所幸有斗篷包裹,谁也看不见他微微颤抖的身子——当季礼包沉下面容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看起来神色沉静自如,猛一看还真会叫人以为他深不可测;现在,他可也只能全靠着这副生来温润柔和的面相来唬一唬人了。

    “哦?没想到你们还敢出来……”季山青歪过头,微微一笑,传出去的声音好像清风拂过云朵般地清淡:“正好,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们呢。”

    远处几个走得最快的身影果然顿了一顿,一个脖子奇长、脸却奇小的男人警惕地看向了季山青。

    “你们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来这儿杀人吗!”他喊了一声,脚步却不敢再向前去了:“……告诉你们,现在赶紧走还来得及!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和战奴呢!”

    季山青忍不住注意到,他将战奴排除在了人之外——这大概已经成了他们的职业习惯了。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人类,神色却依然不变,淡淡地笑着说道:“是吗?那不妨叫我看看,你们还能干些什么吧。”

    他气定神闲的几句话,正如预料一般,在人群中惹起了一阵阵低低的骚动。还未完全训练完毕的战奴们不安地朝外走了几步,铁链敲击声骤然大了;这些战奴一动,顿时又引来了训练师惊弓之鸟般的厉声训斥——

    正当季山青开始觉得自己成功唬过去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的时候,只听远方人群里忽然亮起了一声喊:“这小子装样子呢!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女的在跟CEO动手之前,一脚先把他给踢开了!”

    季山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皮肤唰地白了下去——对面的人群里登时哗然起来;几乎是那喊声才一落下去,就有人影猛地朝他扑了上来。

    来人显然是一个训练师,手中的武器黑影击破空气,带着“呼呼”风声直朝季山青面门砸了下来,竟然正是捆绑战奴用的链条。

    来人速度太快,假如这个时候用上【经济泡沫】的话,只怕还不等“衰退”效果发动,对方的链条就要打到自己脸上了——季山青一咬牙,转身一推林三酒,自己也就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链条带起的风从脸上险险地刮了过去,激得他皮肤都火辣辣地疼。

    被他这么一推,林三酒也“咚”一下砸在了地上,露出了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的一张脸,这一下,几乎连呼吸都瞧不出来了。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那鼻头又大又扁、一脸野相的训练师畅快地笑了一声:“连那个女的也都不行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一振手臂,两条胳膊顿时发出了耀眼的红光,直奔还剩下一点行动能力的季山青而来;季山青颇有几分狼狈地爬起身就跑,既不敢跑得慢了也不敢跑得快了——才逃了几步,身后紧追上来的红光骤然大盛,仿佛再一次燃烧起来的晚霞一般,红彤彤地映亮了半片已经黑了下来的丛林。

    “现在!”

    季山青在心里喊了一句,随即猛地一刹步子,随即原地一弯腰——刺眼的红光一下子从他的后背上扫了过去,几乎是才刚一扫过,红光就猛地黯淡了。

    那训练师瞥了自己的胳膊一眼,还没明白过来这一击是怎么回事,只见季山青忽然“嗷”地一声便冲了回来,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礼包这一下,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竟一下将训练师给撞得飞了出去。

    在立刻爆出的一声怒骂里,训练师一时没稳住身体,正好落进了那一群战奴之中;其余的训练师也早就看出来对面那人战力不济了,呼喝着便都纷纷冲了上来——季山青喘着气在心里骂了一声,刚做好再次迎战的准备,忽然便被一声尖利的吼叫给惊了一跳。

    好像连那些训练师也都愣了半秒——在季山青抬起眼睛的同一时刻,从战奴群中猛地喷发出了一股冲天的血柱。

    “杀了他们!”一个嘶哑的女声骤然高声尖叫起来,破损的声带仿佛即将要撕裂人的心肺一样:“杀了这些狗东西!”

    花了季山青半秒钟,他才意识到战奴暴动了——伴随着镣铐撞击的声音、人的尖声嚎叫、肉体撞上铁杆时的钝响,忽然一下如浪潮般汹涌起来;黑压压一群踉踉跄跄的战奴近乎疯狂地朝训练师的方向扑了出去,将刚才还在追击季山青的训练师尸体给踩成了一片稀烂的血泥内脏——时不时有人站立不稳滑倒在了地上,当即就被训练师的反击给打中了。

    季山青回头看了一眼林三酒,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混战;犹豫了几秒,他匆忙赶回了林三酒身边,使劲摇了摇她:“姐,你醒醒!你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边了!”

    然而不管他怎么又推又拍的,林三酒却依旧没有从昏迷中醒来的迹象。

    伴随着种种啸叫、撞击、能力的异响,血和残肢不断从人群中喷溅出来;与偶尔才会失手被杀的训练师相比,这一群长期以来身体虚弱、受尽折磨的战奴显然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杀死了第一个训练师所激起的血性,很快在一个又一个同伴的死亡下动摇了,不断有转身逃跑的战奴被追上来的攻击给击穿了胸口。

    主人找的人就算此刻还活着,再这样下去,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目光四下一转,季山青见一时无人注意到这边,忙将林三酒放下躺平了,随即一咬牙,便一头冲向了混战的人群中。

    “楼野!楼琴!”他一边喊,一边希望自己没有记错名字;只是他的声音一出口淹没在了一阵阵的厮杀声里,季山青压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喊叫:“你们在这吗!姐姐找你们!”

    一边艰难地躲避着身边红了眼的人们,季山青一边不住地用双眼搜寻着任何可能像是目标的人;在同样的话不知道翻来覆去喊了多少遍以后,他忽然脚下不听使唤似的一拌,当地一下摔倒在了地上,重重摔了一个狗啃泥。

    来不及想怎么回事,他在迅速地一抱头、躲过了前面人重重踩下来的一脚之后,季山青这才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朝身后望了过去。

    一个面容削瘦、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正紧紧地盯着他。礼包的目光越过了他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另一个少女的脸上——二人的轮廓隐隐有几分相似,也都是一样的枯黄暗哑,目光冰冷。

    “你是什么人?”少年问了一句,神色冷硬得如同上千年的岩石;他嗓音十分嘶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似的。

    “楼野和楼琴吧?”季山青忙坐了起来,举起两只手:“你们认识林三酒吗?她来这儿找你们来了,就在那边——”

    听见“林三酒”这个名字时,二人的神色终于微微地松动了一点,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只是随即少年的表情就再次狠厉了起来,一把揪住了季山青的衣领,哑声道:“带我们去!”

    那个容貌枯黄、颧骨高耸的女孩也紧接着加了一句,每一个字都阴森得仿佛能滴出水:“……如果我们没看见她,你就完了。”

    ……这与林三酒所描述的那对快活、胆大的兄妹,简直是天差地别。

    季山青忍下了一肚子的话,既惴惴、又焦急地领着兄妹二人穿过了越发杀红了眼的人群——兄妹二人身上也各自戴着一层又一层的钢铁镣铐,每走一步都会激起“哗啦哗啦”的沉重声响,无形中拖慢了不少速度。不过好在当季山青再一次回到原地时,林三酒没有出什么事,仍然还在。

    不但还在,她甚至还不知怎么醒了过来。

    林三酒一手撑住了身体,似乎是想站却站不起来。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她带着仿佛大梦初醒般的神色,愣愣地望着远方杀声震天的人群,以及面前越跑越近的人。

    一见到她的模样,那对面色阴冷的少年男女再也不顾季山青了,猛地加速冲了过去,忽然“咕咚”一下,就带着沉重的铁索跪坐在了林三酒身边。

    愣了半秒,那个女孩儿忽然“哇”地一声,将头脸都埋进了林三酒的怀里,肩膀一上一下地抽动起来——

    温热的呼吸、湿乎乎的眼泪、一头干枯毛躁的头发……都顶在了林三酒的颈窝里。她怔了半秒,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伤口受到了牵动,顿时疼得她一皱眉;然而她却依然将手放在了楼琴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

    楼野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双眼睛逐渐红了,嘴唇咬得发了白。

    “没事了,没事了,”林三酒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奇妙而疲惫,轻得好像怕惊醒了她自己的这一场梦似的。在走出星空游乐园以后,季山青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如此柔软的神情——“……我这不是来了吗?一切都过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忙打量了兄妹二人一遍。

    她几乎认不出他们了。

    曾经遭受到残酷折磨的痕迹,一道又一道地、清晰地留在了兄妹二人的身体上;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已经被扎青肿了的针眼,连面容都憔悴得快要脱相了——只是除了这些之外,兄妹二人到底还算是完好的,手脚五官俱全。

    季山青一言未发,轻轻地走到了几人身边。

    听见声音,林三酒微微地歪过头,在兄妹二人的抽泣声里,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感激的笑。

    ……一直到这时,她脑海中的意老师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402章

    返程

    当混战终于渐渐地停歇下来以后,这一片山谷里已经是横尸遍地了。清亮的月光从深蓝色的天幕里洒了下来,映得一地死尸碎块都泛起了白边;偶尔有一声呻吟,一阵响动,也都被夜色笼住了,隐约地分辨不清。

    巨兽一般的钢铁牢笼倒塌了一半,还站立着一半,在昏暗的天光里留下了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它再也没有过摇晃倒塌的迹象,显然已经稳住了——季山青和楼氏兄妹这才放心地将林三酒给扶进了这个钢铁牢笼里。

    再一次走进基地里时,楼氏兄妹的面色立刻像是被罩了一层冰霜。

    也是,毕竟受到了那种非人的折磨……季山青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两个孩子对除了林三酒以外的人都是一副阴冷冷的模样,也实在是可以理解。

    ……远看时已经觉得这个地方庞大得惊人了,但等到走进来时才会叫人真正意识到,这个占据了山谷的钢铁牢笼是一个多么辽阔、甚至称得上是了不起的工程。从里面抬头看时,封住了头顶的铁栏杆看起来就像紧紧挨着月亮似的;挂满铁锁链的牢笼被封闭得是如此之严密,连空气中都飘着浓浓的铁锈气。

    至于这气味里,有多少是来自于铁器,又有多少是来自于人血,季山青就说不好了。

    “来,你先在这儿躺着,”楼琴一边说,一边和哥哥一道将林三酒慢慢地放在了地上:“……我去训练师住的地方给你找点水喝。”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连开口说一句话都很费劲,只是神情柔和地看着兄妹俩。

    “我们的水你不能喝,”楼野轻声解释道,阴冷的表情像一层终于裂缝了的外壳,隐隐透出了一丝愤恨:“除了下雨,他们平常每十天才给我们发一次水,而且还会特地搅进泥沙、粪尿和一些海水……”

    听了这话,连不是人类的季山青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林三酒腾地坐起了身子——她这一动,从身上传来的痛苦几乎让她立刻就冒出了冷汗;然而她却不在意,只是吃力地握住了楼野的手,嘶哑地说:“我来晚了。”

    楼野闭上眼睛摇摇头,也反手紧紧握住了林三酒。

    训练师住的地方不仅有清水,还有加热用的锅子、蜂蜜,以及不少类似于酒精伤药之类的生活所需品——只是在摆脱了身上的镣铐以后,楼琴的动作看起来仍有些跌跌撞撞,缓慢迟钝;季山青看不过眼,忙过去替她将东西都拎了过来,给林三酒泡好了一碗热热的蜂蜜水,又加了一把盐。

    味道虽然不好,但一连几碗下肚以后,林三酒确实感觉自己好像微微地有了一些力气。

    不光是有了点力气,连眼前的视野也终于清亮了起来——月光浅淡,土地黑沉,远处的丛林在黑暗中墨绿着。难以想象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她目光中的一切,都还笼罩着一层浓浓的血色。

    当她恍恍惚惚地回忆起自己是怎么一路杀进来的时候,连林三酒都不敢相信,那个狂暴地屠戮了每一个挡路者的人居然就是她自己。

    放下了喝空的碗,林三酒看了看面前的兄妹二人,终于忍不住有几分害怕似的问了一句——“你们……身上怎么样?伤……伤得重吗?”

    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识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在伊甸园里时留下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可怕,所以从听见“战奴”二字起,林三酒一直以来心里深处就藏着一种隐隐的恐惧——尤其是每当她一想起楼琴还是一个稚嫩少女时,这种恐惧就更鲜明了。

    不过好在兄妹二人摇了摇头,随即安慰似的开口了。

    “他们的折磨手法很专业,除了给人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以外,倒不会伤筋动骨。”说到这儿的时候,楼琴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似乎多了几丝嘲讽:“不过你可别小看了他们的手段……我们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见多了屈服的进化者,完全抛弃了尊严,狗一样地跟前跟后,就为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肯定……”

    能力进化,不代表人的心志也会跟着一起坚强起来——更何况,这种针对一个人人格的集中式摧毁,破坏力更是巨大得可怕。

    “你们不知道,我来之前有多害怕你们也会变成那副样子……”林三酒又庆幸又后怕地叹了口气。身体上的伤害还可以恢复,心理上一旦出现了问题,可就成了跟随人一辈子的阴影了。

    楼氏兄妹又互相看了看,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顿了顿,他们还是放弃了话头,只有楼琴轻轻叹了一句“是呀,幸好你来了”。

    林三酒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这么顺利地一路杀进来了……”她皱着眉头,虚弱地靠在了一个血迹斑斑的圆铁柱上,也不知道它是用来干什么的:“这个战奴训练营里,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连那个什么CEO也比我想象的要弱不少……那他们是怎么抓到这么多人的?”

    她原本以为,在战奴训练营的背后,至少也得有人偶师、黑泽忌那种战力级别的人,才足以压得住场面。

    闻言,季山青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经打过交道的两个训练师。虽然他们都比他厉害得多,但是礼包也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很高的战力标准……

    “真正的高手怎么会来做这种事?这些人在红鹦鹉螺界里,大概是在前百分之三十的水准吧……再说了,他们哪里用得着亲手去一个一个地抓,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被卖进来的人太多了,我们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楼野说到这儿忽然冷笑了一声,目光透过钢铁栏杆落在了外面,紧紧地抿住了嘴唇。

    林三酒犹豫了几秒,还不等告诉他们叶蓝的下场,楼琴开口了:“我们才一进来,先就被打了药,让你脑子迷迷糊糊的,问什么说什么……”

    “吐真剂!”林三酒一凛,想起了这种末日来临前就已经大名鼎鼎的麻醉剂。

    楼琴垂下眼皮,望着自己手臂上青肿的血管,所有的神色都从她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不知道。不过它的效果确实很好……每一个被送进来的人,因为这样而将自己的所有进化能力、特殊物品以及传送日期都和盘托出了。搜走了我们的东西,再针对我们的能力而设下限制,控制我们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只是这样他们还不放心,每隔几天还会补一些针剂,除了叫人虚弱以外,连意志力都在慢慢地流失……”

    “训练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陆续有客户来挑选预订了。要是有人快到传送日期时还没有变成一个言听计从的战奴,那么就会被他们运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听着兄妹二人越来越低的声音,季山青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一边给还在“咕嘟咕嘟”烧水的锅子底下添了几根树枝。

    从林三酒所在之处传来的轻语声里,偶尔夹杂着一声啜泣、或者一个尖锐的破音,余下的,却都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了。见低声交谈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季山青索性走远了些,任目光在钢铁牢笼内外来回游弋。

    此刻大铁笼的外面,除了一地四散的血液和断肢之外,也有零星几个还幸存下来的人,与尸体一起委顿在地上,偶尔在黑夜里发出几声含混干哑、没有意义的低吟——声音未等传开,就消散在了夜色里。

    想了想,礼包走出了铁笼,来到了一个离他最近的、还活着的进化者身边。

    “我们在里面煮了热水,”他尽量和颜悦色地说,“我扶你进去吧?你还能站起来吗?”

    进化者一动未动,只是掀开了眼皮,眼白在月光下轮了一圈,落在了他的身上。顿了顿,从他干枯得如同旧沙发似的嘴唇里,微弱地吐出了几个字。

    “滚,”他看着季山青,显然思维都不太清楚了,低声骂道:“你就是想骗我回去……老子再也不会回到那个笼子里了,滚!”

    季山青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好歹——他抬眼朝四周一看,正好看见一个战奴模样的进化者从不远处的林子里探出了一张脸;在提防而警惕的一瞥之后,那人便又没入了林子里,不见了。

    季山青微微皱了皱眉。

    还留在这附近的,都是一些受伤太重,不能自由行动的人了……

    回头看了一眼笼子里还在交谈的三人,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折返回去端了一碗水出来——尽管那个进化者的口气狠,但当这一碗热腾腾的蜂蜜水拿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艰难地将它一口一口咽了下去,随即“咚”一下倒回了身后另一具死尸身上。

    季山青看了看被他抓得血迹斑斑的碗,没有捡起它来的打算,转身就要走。

    “等等。”那个进化者果然又一次出声了,语气比刚才软化了不少。

    礼包毫不意外地转过头。

    “我看你不是什么坏人,”进化者喘着气说道,每说一个字都十分费劲。“你回去转告你的朋友,赶紧走吧,被她杀死的CEO,只是这边一个管事而已。”

    “管事?不是什么CEO吗?”

    “那个白痴的名字就叫做CEO!”进化者恶毒地笑了一声,“大概是末日以前想成功想疯了的人吧……这个战奴训练营真正的主人,据说是一个大人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趁现在还能走,你们赶紧走吧,别等到正主来了再傻眼。”

    “那你怎么办?”

    进化者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脸上浮起的某种神态,顿时叫季山青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觉得季山青的表情很可笑似的,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活不过今晚了。”

    礼包没有说话,只是原地静静地站了几秒。随后他朝进化者点点头,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转身走向了铁笼。

    他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在季山青将消息告诉了林三酒一行人以后,楼野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很有可能是真的,”楼野沉吟着说道,“十二界里真正的顶级战力,顶多也就是进化者人数的百分之二三而已……大多数组织的运转和管理,还是得靠中等水平的进化者。这么说来,咱们确实应该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战奴训练营每隔一个星期就会有飞船来运送补给和物资,”楼琴也补充了一句,“下一次应该是两天以后——我们这两天就在这儿养一养,到时正好可以劫持船只,让他们把咱们送回自由区。”

    季山青又一次皱了皱眉,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注意到了什么。

    只是楼氏兄妹的计划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也没有什么问题。

    战奴训练营里遗留的物资还有不少,不仅仅是必需的食品水源,还有衣服、药物、大量红晶等等,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在CEO的房子里搜出了一些给战奴注射用的药剂和几件特殊物品。

    按照每来一个新人,就要将其搜刮一空的做法,按理说这儿的特殊物品应该早就堆积成山了才对;可是CEO房子里一共只有三件特殊物品,也从侧面说明了幕后还有别人——想来其他的东西肯定是早就被运走了。

    清扫了一下他的房子,几人将林三酒给安置了进去养伤。

    没有医生,【续骨油】也用完了,只能靠着一些基础药物和自身的抵抗力,林三酒在潮湿的海岛上撑过了一晚,随即就发起了烫人的高烧——一直煎熬到第三天早晨的到来,他们终于听见了飞船引擎的轰鸣声。

    一切都正如计划中的那样进行着,甚至比计划更顺利;用不着劫持,只需要将一把红大晶亮给船长看看,一行人已经受到了十分周到的款待。

    目送楼氏兄妹将林三酒送进了船员室休息,季山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带着几分茫然地坐了下来。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第403章

    楼氏兄妹的真相

    在吃下了第四片退烧药之后,又昏睡了几个小时,当林三酒再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她感觉到自己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身体停止了一阵一阵的冷战,肌肉也不再像火烧一般灼痛了……她从喉咙里发出了哑哑的一声,将好不容易清晰起来的视线投向了身边。

    这是一间狭窄的船员舱室,除了她正躺着的单人床之外,只有一张连接着船舱的折叠板小桌、一把椅子,在小小窗户里透出来的暮光中被染上了一层橘红。

    显然照顾着林三酒的人才刚走不久,此刻小桌板上还放着半杯温热的清水,以及琳琅满目的药盒——从颜色、包装看起来,这些药大概产自末日前许许多多的不同国家,新旧程度相差也极大。

    林三酒用手臂撑起身体,慢慢坐了起来,然而才一坐直身体,脑子里一阵眩晕,眼前顿时黑了一下。

    使劲眨眨眼,等这一阵昏沉退了之后,林三酒吃力地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自从她在镜空间里将骨翼都炸掉了之后,残留在后背上的骨头根部断茬,也不知何时都脱落了——皮肤重新覆盖了骨翼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摸起来触手光滑。

    ……意老师成功地把骨翼收起来了?

    有些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她在脑海里向意老师一连问了好几次——只是这几声呼唤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作为林三酒潜意识所化身的“意象”,意老师与她的表意识之间,或多或少也总有些联系,即使平常意老师不现身、不说话时,仍存在于潜意识之中,林三酒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她一直就在那儿。

    只是这一次,黑沉沉的意识之海似乎即刻就吞没了她的召唤,她竟然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意老师的存在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抓紧了床单,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意老师呢?

    她一叠连声地在脑海中又叫了几次,当她背后上隐隐滑了下一颗汗珠的时候,意老师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你——你醒——了……”

    林三酒刚刚松下的一口气,顿时凝在了胸膛里。

    就像是信号不良了似的,意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飘飘忽忽地响了起来,如同一段即将要消失了的电波一样——好在过了几秒以后,她的声音总算是又清晰稳定了起来。

    “你怎么了?”林三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意老师,不由有些慌:“……刚才我怎么忽然感觉不到你了?”

    “林同学,”意老师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严肃,甚至用上了这个已经好久都没有用过的称呼:“……你知道自己前两天的状态不对头吧?”

    林三酒当然知道——甚至她只要稍微一回忆,那种奇妙混乱、一片血红的感觉就仿佛能马上再次淹没她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连忙问道。

    “我必须长话短说,我能够现身的机会恐怕不多了。”意老师的语速很快:“自从你的身体被承载着女娲意识力的细胞液侵入以后,我一直在用你的意识力压制、抵抗着它……女娲意识力的侵略性太强,又不能被驱逐,所以我必须一刻不停地与它周旋,抵挡它的进攻……这也是为什么除了长出一对骨翼之外,你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影响的原因。”

    怪不得意老师常常不出现——林三酒愣愣地听着。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这个基因与意识力的组合——也许是我们试图粒子重组,也许是骨翼被炸的类免疫反应——总而言之,从在镜空间里的时候,女娲的意识力就越来越活跃、越来越难以控制了。直到你终于不堪重负,出现了情绪和心态上的混乱,女娲的意识力便立刻趁虚而入、一下子影响了你的思维状态。”

    “不过,托了楼氏兄妹的福,你的情绪最终还是镇定下来了,神智没有被女娲的意识力侵蚀得太厉害……但是后果却远远没有这么简单。”意老师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好。“……女娲已经将手伸进了你的脑子里一次,即使现在她不得不抽出了手,但却已经在你脑子里留下了一条通道——下一次她再想进来,就比以前简单十倍了。你的骨翼消失这件事,就完完全全没有受到我们的一点影响,全是由女娲这一段意识力决定的……”

    一段外来的意识,竟然能够随意决定自己的体貌外观——林三酒这一惊非同小可,忙问道:“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能做吗?”

    只听“啪沙”一声响,就像是电流不稳了似的,意老师的声音再度花了。这一次伴随着她的异状,林三酒猛地感觉到了脑子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被动防守而已,”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以后,意老师急急地说:“我是拦在你的潜意识与女娲之间的唯一一道阻隔,首当其冲,所以我受到的攻击也最大……”

    林三酒紧紧地攥住双手,听着意老师的声音突然郑重了起来:“在我走之前,你务必要记住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你的【意识力学堂】目前还处在小学阶段,当你再次听见我声音的时候,如果我——”

    她的话被掐断了。

    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意老师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消失了,只剩下了脑海中一片黑沉沉的寂静。

    林三酒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已经随着意老师一起沉没在了她的潜意识中。

    下一次会怎么样?意老师如果失败了,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怔怔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一颗心越来越沉。

    因大量失血而苍白的皮肤下,隐隐地透出血管的条条青痕;这么形容或许很奇怪,不过她的肢体,此时正安安静静地陷在这张单人床里——林三酒甚至很难去想象,自己的身体内正在上演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只不过,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林三酒终于还是被一阵一阵的饥饿与虚软给拉回了思绪,下床走出了船员室。

    暮色初临,半艘飞船都浸在了夕阳逐渐失了热度的橘红色里。这原本便是一艘小型货运飞船,能容人的地方不多,顺着走廊走了一段,林三酒就在船员用的餐厅里找到了正与几个船员一起吃饭的楼氏兄妹和季山青。

    白亮的灯光与食物的香气,伴随着餐具碰撞的响声,一下子就把她拉回了人间。

    “你醒了!你都睡了一天多了!”楼琴眼睛一亮,连忙走上来,踮脚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果然退烧了,顿时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鼓舞,笑着说:“来,快坐下!我知道你现在大概胃口不好,不过多少还是吃点东西……”

    抵不过她的热情,林三酒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了。才一落座,季山青顿时把一张脸凑了过来。

    “你怎么了?”礼包不但思维敏捷,连观察力也很敏锐:“怎么好像有些神不守舍的?”

    “没什么,身体不舒服而已。”林三酒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一句,随即接过了楼野递给她的罐装果汁。

    离开海岛才一天多的功夫,楼氏兄妹的神色就轻快多了,连脸色也鲜亮了起来,看起来终于又像一对少年了——尽管林三酒此时满满一腔心思,但看见两个孩子脸上又露出了笑,她多少也有了些安慰。

    多亏这艘船的船长对战奴训练营一事毫不知情,因此只需用上了红晶,几人就得到了非常不错的款待:此时餐桌上不仅有热南瓜汤、蒸肉肠、用方便面做的炒面,甚至还有一碟即使在十二界里也非常稀罕的滑蛋牛肉——

    “这些新鲜菜肉、鸡蛋、药物……”在林三酒咬了一口牛肉以后,几乎连舌头都要融化在它的鲜味里了,不禁有几分惊诧:“怎么还有这么多?难道在十二界里,有很多进化者还在从事生产?”

    红鹦鹉螺的末日已经到来很久了,以它的人口数量来看,不应该还留着这么多末日前的物资才对。

    “林小姐,看来你还真是第一次来啊,”桌子另一头,留着一把稀疏灰胡子的船长笑了:“从事生产的人虽然有,但却远远不够消耗的,再说耽误时间,变数又多。红鹦鹉螺里的物资不平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更多的进化者,是在利用世界转换的机会进行物资经营。”

    “怎么经营?”林三酒望着一桌子菜,好奇了,连意老师带来的不安都略略减轻了一点儿。

    听见这句话,楼氏兄妹忽然咳了一声,互相看了一眼,楼野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是这样的……你之前一直昏迷着,我们也没机会说……”少年挠着头说,“你也知道,我们马上就快到传送的日子了——现在红鹦鹉螺界的成长者联盟名存实亡,而且我们也不想再回去了,所以接下来,我和阿琴正打算靠转卖物资来生活。”

    “转卖物资说来也很简单,”楼琴忙解释道,“在末日前六个月到达一个人类社会,然后开始尽可能地搜集物资;等传送日期到了,再通过签证回到十二界……只要事先打听好了签证官信息,基本上风险不大,十二界里有很多人都这么干。”

    林三酒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又快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不过跟不知散落在哪儿了的兔子、人偶师他们一比的话,楼氏兄妹的选择确实算得上是又稳妥又安全,的确是最好的一条路。

    他们生在红鹦鹉螺,原本就应该活得相对稳定一些才对;总不能让他们四处跟着自己冒险。

    她压下了心里的感慨,正想说些什么,只听身边忽然“当”一声响,回头一看,只见季山青正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他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晶亮地望着自己。

    林三酒浑没在意,转头问道:“……那你们现在再找签证,来得及吗?”

    “噢,这个你放心,”楼琴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早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们就拿好签证了。”

    点点头,尽管还有些舍不得两个孩子,不过林三酒依然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因为吃了一顿新鲜热食,还是因为楼氏兄妹而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里,林三酒竟在意老师一事的阴云下,依然睡了非常安稳的一觉——当天光再次大亮的时候,一行人已经顺利降落在了自由区。

    或许是因为要来往战奴训练营的关系,这艘货运飞船的停落点与自由区中心区还离了很远;由于林三酒接下来要去找兔子一行人通过小依留下的消息,而楼氏兄妹要去收集一些转卖物资时必要的道具,双方的分别竟比传送日期更早地到来了一步。

    “一切小心,”林三酒拖着还缠满了绷带的身体,狠狠地抱了抱两个孩子:“等我找到了我的朋友,咱们再在红鹦鹉螺聚头。”

    两个孩子的眼睛也都不约而同地红了,各自死死咬着嘴唇,站在林三酒身边半天没动地方。

    “走吧,走吧,”林三酒像母鸡赶小鸡似的,狠心将兄妹二人给推远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

    两个由于饱受折磨而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背影,在走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之后,那个少女才忽然肩膀一抽,将头埋在了胳膊里。

    林三酒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直到感觉自己眼睛有些发酸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叹了口气,她一转头,却正好对上了季山青一双清亮的眼睛。

    “怎么了?”林三酒兴致不太高地问了一句。“看着我干嘛?”

    “……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什么奇怪?”

    季山青轻轻“唔”了一声,跟上了林三酒的脚步:“我实话跟你说了,你可不要拆我。”

    “不拆,你说。”林三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礼包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所以即使清楚季山青心里有话憋了几天没说,她也没有问。

    季山青想了想,似乎有点儿不太放心似的——不过他显然还是决定相信林三酒一回,谨慎地措辞道:“……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即使战奴训练营里有不少物资剩下,可楼氏兄妹依然还是所有战奴中唯二两个愿意回到铁笼子里的人。”

    林三酒顿下了脚。

    “驯化成熟的战奴大概也不会介意回到铁笼子去——不过那两个孩子很显然没有被完全驯化;但是与其他又恨又惧的战奴相比,他们好像对铁笼子不太介怀……”季山青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三酒的神色。

    “一般来说,人都会尽量避免会让自己想起悲惨记忆的东西,更别说是重新回到噩梦发生的地方了……可他们不但没有避开,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在里头呆两天,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想说什么?”林三酒的面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礼包。“难道你想说他们不是战奴,是训练师?”

    “不不,”季山青赶忙摇摇头,手里下意识将自己的衣带攥紧了:“一看就知道,他们当然不是训练师……只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觉得他们的态度也有点太轻描淡写了——啊,这些的确只是我的猜测。只不过有另一个疑点,是怎么也解释不通的。”

    林三酒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在进入战奴训练营时,身上的东西都会被搜刮一空……”季山青小心地说道,“可是为什么他们手上还会有签证?”

    林三酒终于不耐烦再听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们也许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也许是事后拿回来的——你如果只有一些胡猜的话,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季山青一噎,似乎被她的气势给吓着了,乖乖地垂下了头,果然不再说话了。瞪了他一眼,林三酒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在她身后,礼包到底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自由区似乎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润,天空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呈现出了一片颜色晴朗的蔚蓝。几丝淡淡的云朵慢悠悠地漂浮在天边,好像随时都能消散开,成为人耳边的一声叹息似的。

    几天以后,在另一片几乎是同样淡然的蓝天下,刚刚完成了传送的楼氏兄妹,正一边用带着几分茫然的目光搜寻着什么,一边行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我们没有告诉她真话,我总觉得心里有点内疚。”二人无言地走了一会儿以后,楼野忽然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

    少女半晌没有吭声,只有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兄妹俩之间,又陷入了沉默里。

    “……她是个少见的好人,但是她不会明白的。”走着走着,楼琴忽然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沉寂。

    楼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好像说到这儿,对话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似的——苍茫的风声从远处吹近了,忽的一下卷起了兄妹二人额前的碎发;单调的脚步声,一路传了很远。

    “你看见她了吗?”过了好半天,楼野忍不住问道。

    楼琴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了一圈,“奇怪……说好了的,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才对……”

    “好像在那儿!”楼野眯起眼,忽然捅了捅妹妹,一指前方不远处。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楼琴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远方半条断桥上,望着桥下波浪翻滚的海面——好像感觉到身后来了人,她微微地偏过头,露出了她柔和平静的眉眼。

    伴着眼角浅浅的纹路,她挑起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笑容——既慈悲,又凉薄。

    第404章

    一波三折

    “首先要找到小依在红鹦鹉螺界的落脚点……”

    在晴朗碧蓝的天幕下,透彻温暖的阳光穿过空气,在人的视野里形成了一个个泛彩的光圈;两个人影正一前一后地走在一片城市废墟的残壳里,每一步都在空中激起了许多干燥活跃的灰尘。

    林三酒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即叫出了一张卡片又看了眼地址——小依的落脚点对她而言十分陌生,是一个从没听说过的地方:“……也不知道兔子他们有没有在那儿留下什么消息。”

    按照兔子的说法,只要在一个落脚点留下消息,那么当小依来到这儿时,便会把消息带到她下一个世界里的落脚点去,这样一来,即使几人去的十二界不同,也有机会能互通消息。

    回想起上一次与兔子的碰面,还是在伊甸园的事了;一转眼已经又过去了两年多,如果他们也在朝着中心十二界而努力的话,那么留下只言片语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想到这儿,她的精神不由振奋了点儿,回头朝礼包笑了一声:“快点跟上来,自由区不远了。”

    一口气走了几十公里,季山青早就累得眼睛都花了,拖在地上的每一步甚至比林三酒这个病号还沉重迟缓——“姐,姐,我看,这个什么自、自由区也没什么好玩的嘛……”

    自由区的大小,大概只相当于末日前一个中等城市的规模;而包围在那一处繁华区域之外的,就只有一片接一片无垠的荒凉死地了。礼包刚开始上路时的兴奋,很快就被接连不断、风化侵蚀的人类废墟给消磨了个精光。

    “等你见到自由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林三酒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随即一抬手,指着远方笑道:“……你看那边。”

    季山青个子还没有她高,只能踮起脚、伸长脖子朝她所指的地方望去,看起来有点像一只猫鼬。

    从他所在之处,仅能瞧见一些隐隐约约的影子——当他正在猜测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时,只听身边林三酒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一些进化者开辟的种植区域……看来我们应该马上就能进入自由区了。”

    随着越走越近,季山青也看清楚了那几幢简陋而破败的房屋,以及用建筑废弃材料围起来的一片田地。正如林三酒所说,自由区的繁华很快就随着路上逐渐多起来的进化者,而逐渐展露在了二人眼前——

    在废墟上重新搭建起来的自由区,整体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而残缺的白色贝壳,在它的空洞里,正勃勃而兴旺地生长着各色各样的古怪建筑物,来来往往地穿梭着相貌奇异的进化者;香料、醇酒和血液混杂而成的独特气味,与自由区里永不止歇的隐隐歌声、器械声裹成一团,扑面而来——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真正感觉到自己又回来了。

    想了想,她决定先去查一查小依的地址。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礼包的眼睛就根本不够用了。

    从出生以来,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新奇有趣的事物——这一路上林三酒走得非常费劲,必须得不断回过头,先把季山青从人群里找出来,再把他从各种商贩、小摊、街巷和歌舞前拽走;礼包的兴奋劲儿被打断了,还要嘟嘟囔囔地不高兴——因此等二人总算查出了地址、来到了小依落脚点的时候,天都几乎快擦黑了。

    林三酒擦了一把汗,没好气地瞥了季山青一眼,抬步走向前去。

    这是一栋歪歪扭扭、外墙上不知为何钉满了木板的小楼。门被拆掉了,门洞上挂了一个大灯牌,用好几种文字写的“旅馆住宿,邮箱租赁,消息代发”等字样,正在傍晚的暮色里莹莹地亮着。

    ……怪不得小依地址上的最后一段,写着“第207号箱”呢。

    被当作邮箱对外出租的,显然是从末日前车站、超市等等场合搜寻出来的公共密码箱,连型号颜色都彼此不一样;林三酒找到了第207号,在输入了密码1944以后,铁皮门“当”地一声就开了,扑出了一团灰。

    咳了一声,林三酒有几分提心吊胆地将手伸了进去,摸了一圈。

    “有吗?”季山青问了一句。

    林三酒没应声,只是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然而她触手所及的,只有冰凉的柜子和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小依这两年应该都没有来过红鹦鹉螺。

    尽管知道这个结果不算意外,但失望还是一下子就虏获了她的心脏。

    ……是兔子一行人都还没能来到十二界呢,还是说他们通过小依留下的消息还没被带来红鹦鹉螺?假如是第一种可能……那么他们现在还好吗?

    原地怔了几秒,林三酒叹了口气,一把关上了箱门。

    她的这个动作,顿时叫季山青感觉到自己又可以出去逛了,连眼睛都亮了起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虽然他们没有消息,但我可以留下我的去向。”林三酒沉吟着道,“……刚才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签证官协会离这儿不远,我可以先去开张签证,再回来把我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写下来……正好天也晚了,今晚我们还能在这儿住一夜。走吧,咱们去签证官协会。”

    虽然不太清楚签证是什么,但季山青仍然兴致勃勃地跟上了,一边走一边问道:“签证要怎么开?”

    “花红晶,花物资。”林三酒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而毫无预兆地,她心里忽然闪过去了一片阴云。

    开签证的价格显然会很贵,但有了从战奴训练营里找到的大量红晶,林三酒倒不担心自己会付不起价——只不过,让她犹豫起来的也正是这些红晶。

    ……在楼氏兄妹走后,她才发现两个孩子竟然一个红晶都没有拿,全都留给了她。

    就像他们知道,自己不会再需要这些红晶了一样。

    不,一定是听了季山青的胡说八道,害得自己多想了——林三酒摇摇头,硬是掐断了这个念头,抬眼望向了远方。

    自由区里的街道没有经过半点规划,都是人走出来的,因此常常会走进死路里去;只不过好在签证官协会是整个自由区里最受关注的地方了,二人浪费的功夫不算多,很快就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协会所在的这一处建筑物。

    作为地位举足轻重的签证官,他们很显然也很清楚自己是一种弥足珍贵的资源,连协会所选的地方,也非常符合他们骄傲的作风——

    高高的尖型拱顶门,雪白的一根根古罗马式柱子,精美辉煌的雕饰……当林三酒二人爬上台阶,站在大门口的时候,竟感觉自己在相比之下十分渺小——看样子,这儿在末日以前应该是一所歌剧院。

    “还真浮夸啊。”林三酒一边嘀咕,一边随着人流走进了大厅。

    原本用来观赏表演用的演出厅,椅子都被拔起来清空了,留出了一大片空地,摆上了一排排的小桌子;有的桌子后面坐着签证官模样的人,有的后面空着,有的在桌面上还立着牌子,内容从“最后几张普通签证,低价清货”,到“特别优惠:接受生存物资”,种种不一而足。

    二人在大厅里看什么都新鲜地转了半天,林三酒也渐渐看出了些门道。

    留在大厅里的签证官,不是能力等级不高,就是手头上不剩什么好签证了;在这儿开签证的人,也多半都是身上没有什么钱了的普通进化者。如果想要稀有签证,比如十二界签证、或者空白签证,那就必须得上楼才行——二楼是从前贵客看表演时的专用包厢,隐秘性高得多了,也更合适交易珍贵稀有的物资。

    反正离自己传送的日期还有几天功夫,林三酒也不着急上楼,信步在一排排小桌子间浏览了半天;看够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目的地之后,她这才叫住了一个刚刚从桌子后站起身的签证官:“……我问一下,现在楼上的签证官多吗?”

    这个签证官的一双黑眼圈特别重,乌青地叫人一时根本注意不到他别的五官;看了她一眼,他才朝楼上抬了抬下巴,带着几分傲气地说:“够你用的。”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