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只是情绪如烈火,来得越快越浓烈,就越早化为灰烬。她走在江述月的身后,慢吞吞跟着,在经过一处林荫道的时候,两旁的树将凉风聚集,她捕捉到江述月身上干净清介的香水味,海盐味中夹杂薄荷松针的味道,清润冷冽,像极了盛夏挂着凉风的夜晚。
江述月身上唯一的暖香是腕间沉香木的味道。
很独特的木质香,带着让人难以捕捉的甘甜,还有几分类似药草的香气,在温和中平添了苦涩。
似乎还有更多香味,但是距离太远她有些闻不出来。
“为什么不走上来?”江述月的声音与穿林风声完美混合,听着失了真切。
陶栀子像是终于想到了自己想说些什么,如实表达着自己嗅觉的结论:
“我刚刚一直在分辨你这串手串上散发的味道,香味很独特,但是剩下一些香味构成有些复杂,我闻不出来。”
说话间,她下意识揉了揉鼻尖,想放松下鼻子,因为刚刚费力工作了太久。
“嗅觉这么灵敏?”
江述月反应沉稳,但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惊讶。
下一秒,陶栀子听见身旁响起木质串珠碰撞的细腻回响。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那串沉香木已经被他从手腕上取下,静躺在他的手心,递到陶栀子跟前。
“那你现在分辨一下剩下的气味。”
陶栀子有些受宠若惊,要是不知道这手串的意义还好,现在知道了手串的重要性,她半点都不敢碰,连连拒绝。
“这手串对你太重要了,我不能碰。”
夜幕低垂,两人并行间,交织着鸽子的咕咕低语。
江述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很重要,所以想知道关于它更多的描述。”
陶栀子在这句话中有过短暂的迷失,甚至有点辨认不出江述月的感情色彩,但是她却顿生某种使命感。
她吞咽了一下,默默将手心的薄汗在衣摆处蹭干,这才郑重地从他手中取下手串。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他的掌心,有些微凉的细腻触感,却有好几分钟萦绕在她的脑海。
陶栀子迟疑地用另一只手轻抚额头,像是想确认下自己最近是不是病情加重了,为什么在目睹江述月许多微动作的时候,心脏都感觉有点异样。
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的捧着手串,像是捧着一只受伤的小鸟。
江述月看着她略显夸张的动作,出声像是给她打强心剂:“不用这么谨慎。”
陶栀子闻声,脑子闪回了自己的童年,像是被回忆中的自己逗乐了一样。
她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因为神经大条弄坏过不少东西,比如手滑打碎吃饭的碗,把玩别人的发卡不小心掉落,上面的塑料蝴蝶应声断成两半……”
说话间,她注意到江述月眼中终于有了起伏,这一刻总觉得内心得意洋洋。
好像能让这张脸上的神情出现波动,是陶栀子最快意的事。
“摔坏碗和发卡,会引发什么严重后果吗?”他略带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严重后果,会被阿姨用鸡毛掸子抽小腿,那是我最怕的东西。”
她浅笑着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乐观的张扬,看向西边的夕阳。
阳光被揉成碎金,点点片片,落入她澄澈的眼眸,她看着夕阳的瞳眸中,是微弱的光,“被打多了就长记性了,这可能是教育的一部分。”
“我是武力教育的反对派。”
江述月的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他很少对她发表一些观点分明的话。
这下反而是陶栀子眼睫颤动一下,一时语塞,索性收回视线,垂下眼睑,将那串手串放在鼻下浅嗅。
“这里面有柔和的木质香,还有很淡的甜香,但是并非直白的甜,还有药草的香气,剩下的……我不确定这薄荷味是手串本身散发的,还是你身上的香水味渗透的。”
“可能等杂味散一散就能分辨出来了。”
她正急于归还,江述月在一旁说道:“你现在给我,不会又会重新沾上香水味了吗?”
“也有道理。”
她收回手串,用手指将它稳妥地拎起,微微上举,让林荫道和夕阳在手串的圈内形成相框中的画面。
她饶有兴致地在手串中取景,眯着一只眼,乐此不疲地把玩着。
“你接下来该下班回家了吧?”
陶栀子忽然想起些什么,因为两人总是在夕阳时分说再见。
“……是的。”江述月顿了一下,答道。
“正巧我要去闻咖啡豆,要出去一趟,我们同路。”
总觉得身边有一个同龄人每天聊聊天,江述月这个人比较沉闷,但是并非全然绝情的人,她总觉得听江述月说说话比外界那纷杂繁华的都市有意思多了。
想到还有再一起走上很长一段,她内心就多了一些雀跃感,尽管她很快用手掌放在胸口处物理抚平。
但是陶栀子的算盘珠子刚打到一半,却发现江述月直接带她进入了一栋楼。
“从这里可以抄近道,不用绕过整个果园。”
江述月简短解释道。
“不愧是工作人员,果然对地形比较熟悉。”
楼内是中央是一处宽大的天井,有一个波光粼粼的露天泳池,游泳的时候可以看见天空的颜色。
“这泳池保养得很干净,一般是谁在里面游?”
她觉得公馆内很多资源都没有充分利用,比如无人查看的锦鲤池塘和藏书阁。
但是即便无人使用,也必须耗费诸多人力物力去保养。
“很少使用。”
由于光线的问题,陶栀子看不清脚下的路有点不敢下脚。
江述月抬手将灯打开,柔和的灯带刚好可以照亮脚下的石板路,但是陶栀子对地形不熟悉,不放心地将手串还给江述月。
“还是你拿着吧,我怕一会不小心踩滑什么的。”
交接的过程中出了点偏差,他们恰好处于泳池边上,在这节骨眼上,那串沉香木在空中坠落。
陶栀子本想半途挽救,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手串恰好落在泳池边缘上,好巧不巧,重心一偏,咕咚一声掉了下去。
陶栀子见状,反倒比江述月还要担忧:“这手串不能泡水吧?”
“我去找个工具打捞一下。”
江述月情绪稳定地径直去往角落里的储物间。
刚走没几步,身后响起一片淋漓水声。
江述月脚步顿住,回过头,泳池内水面晃荡,在水花中击碎了刚刚升起的月光。
陶栀子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岸上的一双皮鞋。
好在水下也有灯带,她入水后四下环顾,便一鼓作气沉入三米深的水下,将刚坠底的手串在进入出水口之前眼疾手快地勾在了手中。
头露出水面的时候,她对上了一双肃穆冷清的眼,从自己角度看去,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瞧见他瞳眸的颜色,一种带着韵致的琥珀色。
江述月不知何时早已半跪在岸边垂目凝视着她,看上去情绪不佳。
她好不容易回了口气,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右手从水下伸出,莹白的手正攥着滴水的手串。
她双眼因为在水下睁眼过久的原因,有些微微泛红。
“呐,这手串不能长时间泡水,但是打捞及时,应该还有救……”
江述月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手串,而是用前所未有的森冷目光看着她,字字珠玑地沉声叫着她全名:
“陶栀子,手串再贵只是死物,人才是活的。”
第12章
鹿与溪
我是鹿,你是溪。
在江述月发寒的目光下,陶栀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有点挂不住了。
但她泡在水里,掉开视线,用一种固执的语气,低声嘟囔: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跳下去。”
这么小的声音,原以为在户外声音会大打折扣,她也没打算让对方听到。
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从江述月微微蹙起的眉头,陶栀子判断出,他肯定听到了。
原以为会可能是更加严厉的语气,但是他的声音却忽然放缓了,带着一如既往对她的无可奈何,想发作又发作不出来的模样。
他看陶栀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略微离陶栀子的小脸近了几分,不解地低声发问:“为什么?”
“你送我书,给我讲很多没听过的故事,我帮你捡手串,这是应该的。”
她阐述原因的时候颇为理直气壮,平日里她应当会下意识回避江述月的目光。
此情此景下,也不知是不是池中冰凉的水给足了她力量,她的话可以这样掷地有声。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以生换死,永远不值当。”
江述月厉声开口,字字珠玑。
说完这句之后,陶栀子眼神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往水下瑟缩了一些。
她两手趴在泳池边缘,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有些茫然和委屈地看着他,彻底不做声了。
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又像是不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严肃。
她就这样静静地用一双浸泡过池水的眼睛看着江述月。
隔了一阵,江述月不知为何忽然放缓了语气,直视着她:
“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也没用。”
没等陶栀子即便辩驳,江述月冲她伸出手,像是妥协地沉声道:
“手先给我,拉你上来。”
空气凝滞,陶栀子盯着这只伸向自己手,心里不住闪现出无数种动摇。
短短一瞬,她却倾刻间对脑海里那句话有了深刻理解。
那是《圣经》里的诗篇:
「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可是口渴的鹿渴慕溪水,它是否也担心溪水发现自己极度渴望?
她终是垂下头,迟迟不动,摇摇头,哑然说道:“你背过身去,我自己上来更方便。”
许是察觉到她可能有什么不便之处,江述月神情微滞,便转身去储藏室取东西。
陶栀子从泳池里爬上来的样子,全无形象可言。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只洗澡水打湿的毛皮的猫。
沾湿的衣服紧贴,能轻易看出她身上形销骨立。
她站在泳池边上甩了甩身上的水,勉强能让江述月回来的时候达到勉强可以见他的样子。
短短半分钟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情况好像不如想象中那么乐观。
原以为短暂潜入水中没有大碍,但是她已经隐隐感到有缺氧感。
不知道江述月从哪里帮她取来一面很大的浴巾,兀自打开,在不碰到她半点的情况下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陶栀子裹着浴巾弓着腰,试图用自己习以为常的姿势来缓解不适感,但是还是没逃过江述月锐利的双眼。
再结合平时对陶栀子劳累之后气喘和第一天相见她双唇的青紫,一种专业的敏感瞬间条件反射般涌现。
“你感到缺氧吗……”
江述月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陶栀子立刻直起身,将浴巾拉高,挡住了自己可能开始发紫的双唇,有些急切地开口。
“平时容易缺氧,老毛病了,没有大碍。”
她条件反射地隐藏疾病。
她说完后没听到江述月的回应,一抬眼,发现他正有些将信将疑地注视着自己。
陶栀子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总觉得被江述月注视,就像被仍在了日光下,一切内心的秘密都暴露无遗。
“前面就是我住的小木屋了,我去换身衣服,你如果赶时间的话就不用等我了。”
因为刚才陶栀子打算和他一起同行的。
“先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江述月这么说,陶栀子也有点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打算。
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住,不放心地问道:“你要等我吗?”
江述月看着她,点点头。
她露出浴巾的双眼颇感意外,目光停顿了一下后,又重新染上了笑意,这才安心去小木屋换衣服。
从服药,到换衣服,再给自己的嘴唇补遮瑕。
为了不让江述月久等,陶栀子仅用了十五分钟的时候,连头发都来不及吹,顶着湿发就飞奔出来。
她担心在打开木门的一瞬间,发现江述月无影无踪。
每次都抱以最坏的打算去相信他人,于是每一次他人的正常履约甚至成了陶栀子心中的确幸。
环视庭院一眼,她在银杏树下发现那个倚靠的身影。
江述月高大而清瘦,侧脸在夜幕下被金色的灯光勾勒得分明,轮廓坚毅而流畅,眼窝在低垂眉眼时显格外幽邃,薄唇的轮廓也是如刀刻般清晰,不露声色。
面对这样一个寡淡的人,很多人可能都会对他的神情有所畏惧,但是陶栀子却感觉江述月身上存在着某种牵引她内心的东西。
她默默走近,在离江述月身侧数米外停住了脚步,他正在把玩着自己沉香木串子。
隔着一段距离,陶栀子端详着他。
随后,江述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将手串重新戴会腕骨处,直起身看向陶栀子,凝视着她,轻声问:“在想什么?”
陶栀子凝视着他,说出刚才在泳池中脑海里的诗篇。
“我是鹿,你是溪。”
鹿渴慕饮溪,也许不是喜欢,而是本能。
江述月嘴角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让陶栀子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
但是这样抽象的形容,倒是不一定联想到原句。
“走吧,鹿。”
江述月上前,漆黑的眸色中多了些不可言明,领着她一起趁着夜色出了公馆。
陶栀子心想:他倒是会现学现用。
出公馆的这段路,分明近在眼前,走起来却格外漫长。
陶栀子没有精力说太多话,她的身体有种疲乏。
她好几次努力想打气精神,可惜,因刚才那一次冲动跳水,那周身的疲惫感足以随时将她吞没。
“下次别再往水里跳了。”
走出公馆之前,江述月在人潮来临之前,站在栅栏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两人静默地走在路上,前方一道雕花铁栅栏,将公馆内外切分成两个世界。
“我游泳技术还不错,没人教过我,我自己学着别人的样子扑腾着学会的。”
陶栀子自知自己在泅水方面颇有天赋,但是说到这些天赋。
它将永远被疾病埋没,于是她不能如小时候那样得意。
她太知道自己永远游泳受限,如果过久的闭气甚至会要了她的命。
于是她早已学会如何与自己的身体和平共处。
在心脏发怒之前,她可以适当下潜。
“但是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自夸,而是……”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内心,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江述月却站在原地耐心瞪着她把剩下的话讲完。
“也许我很难让你理解这份心情,就像游泳一样,印象里从小到大,没人教会我太多道理,我很多时候按照直觉行事,显得笨拙而鲁莽。”
“很多东西我只能自己尝试用常识去理解,但是你给我讲的那些东西,灵魂不朽和爱的分类,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江述月似乎并不好为人师,听到这里,谦和地补充道:
“那些理论也不是我提出的……”
陶栀子加重了语气,“无所谓谁提出的,我只是在力所能及地感激你而已,否则……我好像一无所有,也回报不了你什么。”
江述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需要回报什么,人行事的逻辑远比你想象中简单。”
月色,在此刻,染上欢愉。
陶栀子双眼抬起,笑容染上月色,脆生生地回道:“好,我知道了。”
江述月在打开大门之前,半回头强调道:“你还没答应我,别再往水里跳。”
“你和我一起去闻豆子,我就答应。”
陶栀子硬着头皮提着条件,本来是想趁着江述月拒绝,自己好将话题转移。
结果他竟然答应了:“好。”
随即,公馆的小门被打开,他们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陶栀子走远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夜色中的七号公馆,熄灭着灯的主楼在灰蓝色层云下显得愈发庄严和冷漠,像是将人刻意隔绝在外一样。
陶栀子发现这个角度观察起来美则美矣,就是少了很多人情味。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公馆冰山一角,对于她来说大得没边。
她忽然分享起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我今早去吃生煎的时候,老板跟我说,这里地价均价高达十五万一平。”
“我换算了一下光是我那间小木屋,目测六十平左右,岂不是要将近一千万?”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对于一线城市核心位置的房价的震惊,原以为可以和江述月一起震惊。
怎料,江述月好像对这些关注不多,模棱两可地说道:“可能吧。”
陶栀子开启她的口算模式,发现完全无法估量出整个公馆市场价值。
“我觉得七号公馆的主人拥有这么多东西,肯定没什么烦恼。”
江述月听到这里才开始否定道:“那倒未必。”
“但如果我拥有七号公馆,我就可以……”
请最好的医生,做无数场心脏手术,用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雇佣最好的护工,吃最好的餐食……
还能翻修一下安州的儿童之家,省得一个秋千架坏了又修,修了又坏……
江述月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她的畅想,温声提醒道:“不担心咖啡馆打烊吗?”
她赶紧收敛起情绪,小步跟了上去。
第13章
苏打饼干
他出生于寒冷的季节。
再次来到古树咖啡馆,这是陶栀子第一次在傍晚来到这里。
整个咖啡馆每个餐桌都点上的蜡烛,烛光摇曳,配合着被指明道路的灯带,在人造枫叶处投着灼灼红色。
那些星星点点的烛光,远远看去总觉得带点眩晕,像是虚景,让人联想起山峦上轰轰烈烈生长得的着野生火棘,如花一样耀眼。
室内香薰机不断为空气降温,略有湿意。
陶栀子刚踏入咖啡馆的时候,便敏锐发现菜单已经换了,变成了酒水菜单。
但是那一面供展示的咖啡墙倒是一如既往。
她站在前台处欣赏着菜单上的颇有文采的鸡尾酒名字,但是还是妥协地摇摇头。
她转头看向江述月,说道:
“我不能喝酒,你自己喝吧。”
也不能喝咖啡。
对于自律的病人而言,酒和咖啡能不碰就不碰。
陈思雨从后厨刚刚走了出来,身上还系着黑色围裙,见到陶栀子后便走了过来,和她一如既往地闲聊。
“我们店里最近新增了五十个种类的豆子,我已经陈列出来了。”
陶栀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自己平时的奇怪举动做多了,陈思雨都记住自己了。
陈思雨对点单这件事比较佛系,主要以每个客人舒心为主,消费全凭客人自己的意愿。
说话间,陈思雨似乎已经注意到一旁的江述月很久了,又见他就站在陶栀子身边,便
眉间一动,露出一抹笑看向陶栀子,问道:
“新朋友?”
陶栀子搜肠刮肚后,想了一个最适宜介绍江述月的方式:
“是的,他在公馆内的图书室工作。”
陈思雨闻言,眉梢一挑,眼中倒是多了几分熟络,但是啧啧有声地惊奇地说:
“公馆内原来图书室还有人专门管理,这工作听起来比我这里有趣多了。”
陶栀子附和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江述月,一边问一边掏出钱包:
“你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我买单,机会难得,我平时可是很抠抠搜搜一人。”
江述月的半张脸浸入柔和的光线中,听到陶栀子略显豪气的话,只是缓缓摇头:
“我来付。”
像是提前预料到陶栀子会拒绝一样,他不露声色补充了一句:“员工福利,月底会报销的。”
陶栀子一时间大脑短路了半晌,本已准备好的托辞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江述月的侧脸,总觉得他不像是会为所谓“员工福利”心动的人。
江述月只是太了解她的逻辑,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她的逻辑电上,让她无力反驳。
可能她真的消费观念过于独来独往,虽然她的平日里花钱方面比较节俭,但是她愿意为对自己好的人花钱,给他买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慷慨地给他。
但是她从未知道,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可以有来有回。
大概是自己一味给予,已经成为了骨子里的习惯,江述月来买单她有满满的不习惯。
“别人买单我不习惯……”
陶栀子张了张口,低声说。
江述月绕过她,径直走向收银台,轻声说:“那就学会慢慢习惯。”
陶栀子站在他身边,内心满满不好意思,开始盘算着一会儿刷卡的时候自己要不要抢先一步。
在她盘算之际,江述月低声说:“你现在先去闻豆子吧,我还需要多看看菜单才知道点什么。”
陶栀子听到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杵在一旁确实有几分尴尬。
江述月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轻松化解了她内心的不安。
说好陪她一起来闻咖啡豆的,但其实江述月点了杯酒和简餐,坐在咖啡墙的附近。
陶栀子打开一个又一个玻璃罐子,夜晚的光线打在咖啡豆上,很难分辨深浅。
但是正因为分不清深浅,才不会因为视觉而给嗅觉以误导。
她在五十种咖啡豆中发现了一款自己最喜欢的豆子,浓厚苦涩后藏着新鲜的木香,还夹杂几分浆果的酸涩,余味又带着清凉。
这款豆子的气味组成让她想到了江述月身上香味,她默默拿出手机将玻璃罐子里上的标签拍了一下,好让自己记住它。
她想到了什么,刚好看向不远处正坐在真皮沙发上的江述月。
甚至等不及绕行到他的面前,直接隔着一截木头栏杆,来到他身边。
陶栀子趴在木头栏杆上,话到了嘴边反而反常地忸怩了起来。
“述……述月……先生。”
陶栀子本想叫他名字,但是总觉得不带姓氏的名字有种别扭的暧昧感,而名字后的后缀,叫哥也不是,叫叔更不是。
于是她还是擅自在后面添了个尊称,这样才有法子叫出口。
江述月又被她突如其来的称呼引起了注意,他倒是没有纠正,而是问道:
“你真的要这么客套吗?”
“我一直都挺客套的。”
陶栀子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抓住这个空挡问他:“你是什么季节出生的啊?”
问生日不能太直白,她想循序渐进。
“冬天。”
冬天,离现在已经太久,毕竟,她三个月之后就要走了。
陶栀子沉默了一阵,眼神的光黯淡下去,有些失望地说:“原来你在寒冷的季节出生的。”
“怎么了?”江述月也习惯了隔着栏杆跟她对话。
“没怎么,我只是想借个由头和你一起吃蛋糕而已。”
陶栀子在原地,无意识地用鞋头蹭着栏杆下一节台阶,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念头。
她抬眼看着的江述月的侧脸,急切地补充,像是抢答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
“想吃蛋糕直接买就好了,不用等到生日。”
这是江述月对她说的话,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很多对于陶栀子来说有些复杂的事情在他眼里永远可以简单解决。
这时服务生刚好将简餐端上。
江述月为自己了一杯用薄荷调出来的酒,放在灯下是好看的淡蓝色。
他将一杯放满水果装饰的果茶放在自己对面,说了一句:“这杯没有酒精,也没有咖啡因。”
“给我的?”陶栀子又是一次意外的反问。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听到对方嗓音中夹杂的反问,虽然没有很热情,但是看不出任何不耐。
陶栀子看向他。
江述月总是用很的态度在轻易让陶栀子内心感到热意。
“那我闻完豆子再来,快了。”
陶栀子正欲重新返回咖啡墙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盘子。
“先吃这个。”
里面是苏打饼干加黑色的鱼子酱,刚才陶栀子在一旁清楚看到江述月亲自用小勺子均匀的抹上去的。
还有两块苏打饼干上放的是火腿片和意大利香肠的切片。
这一盘都是用来配酒的好零食,苏打饼干上带着强烈的植物香味。
陶栀子凑近闻了闻,发现自己立刻沉迷于香料的味道。
“这饼干上是什么香料的味道吗?很好闻。”
“迷迭香和一点海盐粒。”江述月跟她解释道,见陶栀子迟迟不动弹,他才又补充了一句,“先尝尝。”
陶栀子总觉得隔着栏杆在他面前吃东西好像显得不是太礼貌,但更多的是让她思绪回到了十多年前。
福利院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快餐店,通体玻璃,可以通过福利院的围墙清晰看到里面的场景。
尤其在夜晚的时候,看得更清晰。
她眼中记忆最深刻的场景,永远不是那些可口的食物,而是那些有家长陪同的孩子可以在里面室内游乐场上蹿下跳地玩耍。
玩累了,就会跑向家长的餐桌,家人会喂他们吃炸鸡块。
当时,陶栀子仰着头,羡慕到近乎痴迷的眼神,紧紧锁在那落地玻璃上。
与那一切只隔着一堵围墙,只不过已然是身处两份截然不同的天地。
多年前记忆在此刻却又莫名其妙地攻击着她。
这些说不上多痛楚的回忆,却让她此时早已忘记了那些假模假样的推辞。
她抿了抿双唇,沉默了下来,抬起手伸向那面白瓷盘子,缓缓拿起一块的饼干,往嘴里塞。
味道抵达口腔的同时,她的手也跟着轻微颤抖,喉头一哽,眼眶竟然有些发酸,有些眼中的水汽开始蒸发在空气中。
她垂下眼,将饼干更快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着。
分明是一份难得的美味,却越尝越觉得眼中的晶莹开始有不可控的趋势。
好在着昏暗的光线给足了她体面,让她不至于被江述月亲眼看到这些内心波动。
多幼稚啊,一个成年人为了一块饼干热泪盈眶。
但是……又好像有些可悲。
她的沙哑着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哽咽,还是因为饼干太干,不清不楚地问道:
“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话虽不清晰,但是江述月却听懂了,他回答:“没有。”
陶栀子假借擦嘴的动作顺带将眼角的湿润抹去,她在一旁酝酿了好久,才慢吞吞地问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对别人好的……”
江述月放盘子的动作滞了一瞬,视线重新看向她时,她已经先一步转身,不敢看他的神情。
她留下了一个单薄孤寂的背影,把半个自己浸在了阴影里,手足无措地说:
“我……我先把剩下的豆子闻一遍,就过来。”
她在咖啡墙前待了好一阵,余光甚至都不敢再看向江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