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是曾迩不明白,为什么他在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喘着没有节奏的粗气,手有时放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蠕动到某个部位,却犹豫不决。那手发着巨大的热量,很快出汗浸湿她的秋衣,最后颤抖着收回去,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努力。
好几个夜晚,曾迩都在假装睡去,假装不知道他走过来,假装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他们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
曾迩每天都在完成柯察金留给她的作业,如果她完成得非常好的话,柯察金会特别高兴。
有一次曾迩做出来一道连柯察金都思考不出的数学题,柯察金高兴得几乎狂热,他说曾迩是个天才,还不顾一切紧紧拥抱她。
那时曾迩才明白,为什么柯察金夜里的时候会喘着粗气,她那时也感觉呼吸强烈,想要喘出声音来。身体热起来,有种欲罢不能的倦感。
曾迩学得很快,后来柯察金捡到初二的数学书。柯察金还让曾迩在白天读他收藏的书,那些国内国外的文学作品。
曾迩刚开始对这样文学类的没有一丝兴趣,只为了博柯察金的高兴。
她认真读起来,这样等到柯察金干完活回来,她便可以跟他说很多的话,柯察金也会盯着她兴奋地说很久。
6
原点
“柯察金,你最喜欢哪本书?”
“《安娜卡列尼娜》。”
“你喜欢安娜!”
“喜欢!”
“因为她漂亮?”
“女人首先要漂亮。”
曾迩那时便记住了那句话,从那天起,她都要自己保持着漂亮。
柯察金有时给曾迩买个扎头绳,还有发夹。
曾迩那时最幸福,她用仅有的一张手帕将那三五个头饰包起来,那个手帕也是柯察金买给她的,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
手帕是粉色条纹,上面绘着一个美丽的公主,金色长发,粉色蕾丝连衣裙,有些蝴蝶在飞。
曾迩像宝藏一样保管着那条手帕,后来又有了那几个头饰,她觉得拥有了全世界的珍宝。
曾迩和柯察金生活了一年多,她长高了,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柯察金的肩头,她可以和他红润的唇部对视。
柯察金在她生日那天,将手帕作为礼物递给她时,她激动得抱住他,她的额头些微和他的脸角紧密相贴。
柯察金想要推开她,她倔强地没有松手。他后来用手抚摸她的长发和肩头。
那时她对自己说,我要和柯察金永远在一起。
可是后来,柯察金很少回到那个屋子,早上很早跑出去,晚上在曾迩睡后才回来。他把一些钱轻轻放到曾迩枕边,然后再跑出去。
曾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问过柯察金,他只说厂里活儿多。
有一个中午,烈日当头,曾迩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决定去看看柯察金。
她走出那个库房的院子,顺着一段土路向工厂走,工厂的大门关着,有看门大爷坐在个亭子里。
曾迩便在大门旁的角落蹲下来,那个角落在一棵歪头的柳树下,有些清凉。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腿麻掉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那棵树。
曾迩等了太久,有些尿急,但天只是微黑,她实在憋不住。
她站起来跑去央求看门大爷,进去上个厕所,大爷竟然答应了,给她指厕所的方向。
她连声谢谢都忘记说,跑向厕所。等她从厕所出来时,天又黑了一些,工厂的路灯还没有亮。
在走向工厂大门时,大爷已不在那里,她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刚刚她蹲着的柳树下拥抱,那个男人的手在那个女人的臀部…
“柯察金,你最喜欢哪本书?”
“《安娜卡列尼娜》。”
“你喜欢安娜!”
“喜欢!”
“因为她漂亮?”
“女人首先要漂亮。”
曾迩那时便记住了那句话,从那天起,她都要自己保持着漂亮。
柯察金有时给曾迩买个扎头绳,还有发夹。
曾迩那时最幸福,她用仅有的一张手帕将那三五个头饰包起来,那个手帕也是柯察金买给她的,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
手帕是粉色条纹,上面绘着一个美丽的公主,金色长发,粉色蕾丝连衣裙,有些蝴蝶在飞。
曾迩像宝藏一样保管着那条手帕,后来又有了那几个头饰,她觉得拥有了全世界的珍宝。
曾迩和柯察金生活了一年多,她长高了,她的眼睛不再看向柯察金的肩头,她可以和他红润的唇部对视。
柯察金在她生日那天,将手帕作为礼物递给她时,她激动得抱住他,她的额头些微和他的脸角紧密相贴。
柯察金想要推开她,她倔强地没有松手。他后来用手抚摸她的长发和肩头。
那时她对自己说,我要和柯察金永远在一起。
可是后来,柯察金很少回到那个屋子,早上很早跑出去,晚上在曾迩睡后才回来。他把一些钱轻轻放到曾迩枕边,然后再跑出去。
曾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问过柯察金,他只说厂里活儿多。
有一个中午,烈日当头,曾迩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决定去看看柯察金。
她走出那个库房的院子,顺着一段土路向工厂走,工厂的大门关着,有看门大爷坐在个亭子里。
曾迩便在大门旁的角落蹲下来,那个角落在一棵歪头的柳树下,有些清凉。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腿麻掉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那棵树。
曾迩等了太久,有些尿急,但天只是微黑,她实在憋不住。
她站起来跑去央求看门大爷,进去上个厕所,大爷竟然答应了,给她指厕所的方向。
她连声谢谢都忘记说,跑向厕所。等她从厕所出来时,天又黑了一些,工厂的路灯还没有亮。
在走向工厂大门时,大爷已不在那里,她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刚刚她蹲着的柳树下拥抱,那个男人的手在那个女人的臀部揉搓。
曾迩没有停下脚步,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她走过去,那个男人的确是柯察金。
曾迩浑身无力,六神无主地走回那个屋子。
没过几天,柯察金将一张崭新的一百块钱塞给曾迩,买了张车票,将曾迩送上了回家的客车。
那是个酷热的夏天,曾迩在黄昏时分下了到站的客车。夏日的那个公交车站,那个高速路口,那个通往村子的巷子,两旁的狗尾草长到膝盖那么高,土路飞着灰尘,半空密密麻麻的小飞虫在头上盘旋。
曾迩清晰记得那个失落的夏日黄昏,告别柯察金,十二岁的曾迩,重新回到原点。
那个粉色手帕,曾迩留存至今。她将它放在一个废弃的拉杆箱的收纳盒里,那里还有母亲离家出走留下的纸条,还有很多想要丢弃却钉在心里拔不掉的物件。
曾迩很多年没有碰过那个收纳盒,从她忙着活她自己开始,从她要强大起来,不在乎任何人的离弃。
曾迩对王多萝讲了那段故事,她以为此生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那天王多萝哭着来敲曾迩家的门,曾迩大惊失色,她穿着睡衣睡裤,头发蓬乱,眼睛被泪水和红肿包围着,脸色沉暗,苍老了十岁还多。
王多萝走进来,曾迩递给她一杯热茶。
王多萝旁若无人地哭,鼻涕也淌下来,混着眼泪抹在手上,曾迩赶紧递上去一包纸巾。
王多萝和汪老太太吵架了,是一次严重的正面冲突。
王多萝在数年里的压抑爆发了,她的忍耐也走到尽头,要求老公分家单过。
这个消息到了汪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像疯子一样抓住王多萝。
“你想干什么?你想拆散这个家,想我们母子分道扬镳是吗?你这个狐狸精!”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吗?想把我撵出去,你掌管一切,没门!想得美,我们家肯娶你这个外地人,什么钱都没有,那是你的荣幸,你要感恩戴德。”
“多少人巴着要嫁给我们家,被你这外地人得了便宜,还敢提分家,没有我,你们有房子住吗?这家大大小小没有我支撑着,你们还活得下去?”
汪老太太说话不管不顾,句句伤人。
这么多年,这种刺耳的毒话,在王多萝那里像研磨心肺的凶器。她只是不说话地听着,等汪老太太的愤怒退去。
她不善言辞,又不会圆滑,像个闷声拉磨的驴,只能关上门来,对老公没完没了的磨叨,有时候低声哭起来。
“你妈今天又骂人,她骂我笨,还说英英也笨。你妈怎么这样,她说话能不能注意点,真是无法忍受她了。”
“你能不能管管你妈,不要把剩菜剩饭留到第二天,还得让我吃,今天还夹给英英吃。我吃也就忍了,怎么能给孩子吃呢?我忍不住说一句,她便嚷起来,说我对她指手画脚。”
“我忍不了你妈了,她让我以后别穿牛仔裤,说又不是年轻人,都中年了,要有个当妈妈的样子。我穿牛仔裤怎么就没有当妈妈的样子了。”
王多萝的世界里,汪老太太就是她所有的委屈和苦痛,而她唯一的倾泻口便是老公靳冬风。
“曾迩,抱歉打扰了。我无处可去。”王多萝泣不成声。
她平息下来,向曾迩倾诉。
“我婆婆后来拿出剪刀来,说自己不想活了,我就是那个凶手。”王多萝手抖,嘴也抖。
“没事了,你别怕。”曾迩看着激动得面无血色的王多萝,不知说什么才好。
“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我想给我老公打电话。”
曾迩把手机递给她,她用发抖的手指拨动几个数字,贴到耳边,很久那边也无人接听。电话挂断了,她又拨了一次,两次,三次,依然没有接通。
“曾迩,看来今晚我得住在你家了,我老公值夜班的,我确实没有其他朋友了。”
“你客气什么,咱们这么熟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问我老公的,一会儿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曾迩给王多萝拿了枕头和被子,王多萝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有人敲门,曾迩醒来走出去,靳冬风来了。
王多萝走上去紧紧挎住靳冬风的胳膊,嘤呜着哭起来,红肿的眼睛还在落泪。
靳冬风一脸的麻木,挎住的胳膊耷拉着,不言一语,看到曾迩出来,点头打了个招呼,“打扰了。”
“你们说说话吧。”曾迩识趣地走进卧室,门虚掩着。
曾迩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六点钟。她困意绵绵,重新缩进被子里,却忍不住听他们的动静。
王多萝在哭诉,不停地在控诉,声泪俱下,常常激动得嚷一句,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靳冬风没有发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劝说,也没有安慰。
王多萝还在诉说,呜呜的哭声,像草间弥生的黏虫穿行着啃食青叶,片刻间,草丛浮动,不见残缺,几日不到,青草便枯萎凋零。
但愿靳冬风不是那草丛。曾迩朦胧入睡之时,默默叨念。
不知睡了多久,靳冬风愈来愈大的咆哮惊醒了曾迩。
“你可不可以别哭了,别说了,求你。你能不能别对我说了,也别对我哭了。够了,够了!”
靳冬风吼起来的嗓门很尖,像个太监,和他的五大三粗的外形格格不入。
他反复咆哮那几句,王多萝的哭声停止,后来他摔门离开。
曾迩从床上爬起来,开门看到满脸泪水和鼻涕的王多萝,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定在那里,眼睛也不眨动。
7
敲不开的门
王多萝眼泪成串往下落,没有表情,也没有哭声。她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里无光,晶莹发光的是泪。
曾迩劝了她几句,跑去厨房做早餐,熬了一锅小米粥,心想这家人很会挑时间,还好是周末,是是非非不耽误通勤。
等到曾迩端出一碗小米粥出来,王多萝在用一张面巾纸擦脸,眼睛和鼻子红透了,眨巴几下眼睛,“我回家了,得看看孩子,谢谢你曾迩。”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到抱歉,她的睡衣估计穿了好多年,白色卡通图案,白色部分泛黄,细看都是毛球。
她几步走到门口,开门,关门。曾迩没有听见她开自家门的声响,只有微微的敲门声。
曾迩为她捏把汗,不知道多久王多萝能敲开那扇门。那扇门本是她的家,却要收起自尊和厌恶,无数次打开的门。
曾迩理解她,她心里抛开了一切,只是牵挂孩子,那时没有自己,自尊又是什么烂东西,能换来金银还是岁月!
曾迩想起自己的孩子,和王多萝的孩子差不多大,七岁了,是男孩,小名叫小明。这个名字是曾迩想的,有些逗乐的成分,那些举例子说明里都是小明,优秀孩子的代名词,凡是用小明来说事儿的,大都是好事儿。曾迩就是这么觉得的,那时陈万强质疑说那可不一定,曾迩反问那你举个例子。那个男人挠耳抓腮的,确实说不出来。后来他们就这么定了。
曾迩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小明。
离婚后,她会隔一周和他见一次面,一起度过一天。那一天大都就是上午带他去游泳班学游泳,中午去吃披萨,下午去游乐园陪他玩。
每次行程都是这样。
上周她就带小明去游泳。每次都是在以前那个家所在小区门口接小明,他抓着爷爷的手愣半天。那是曾迩最心痛的时刻,孩子需要他自己的反应过程,他也在酝酿,在想用什么样的表情或情感来迎接面前这个叫妈妈的人。
小明的爷爷松开孩子的手,向曾迩这边指一指,小明木讷地走过来。曾迩没有抱他,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只是眼里含着泪,轻轻抚摸孩子的头。
小明每次都会发呆很久,之后会叫妈妈,曾迩那时便会和他聊天。学校的饭好吃吗?学习累…
王多萝眼泪成串往下落,没有表情,也没有哭声。她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里无光,晶莹发光的是泪。
曾迩劝了她几句,跑去厨房做早餐,熬了一锅小米粥,心想这家人很会挑时间,还好是周末,是是非非不耽误通勤。
等到曾迩端出一碗小米粥出来,王多萝在用一张面巾纸擦脸,眼睛和鼻子红透了,眨巴几下眼睛,“我回家了,得看看孩子,谢谢你曾迩。”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感到抱歉,她的睡衣估计穿了好多年,白色卡通图案,白色部分泛黄,细看都是毛球。
她几步走到门口,开门,关门。曾迩没有听见她开自家门的声响,只有微微的敲门声。
曾迩为她捏把汗,不知道多久王多萝能敲开那扇门。那扇门本是她的家,却要收起自尊和厌恶,无数次打开的门。
曾迩理解她,她心里抛开了一切,只是牵挂孩子,那时没有自己,自尊又是什么烂东西,能换来金银还是岁月!
曾迩想起自己的孩子,和王多萝的孩子差不多大,七岁了,是男孩,小名叫小明。这个名字是曾迩想的,有些逗乐的成分,那些举例子说明里都是小明,优秀孩子的代名词,凡是用小明来说事儿的,大都是好事儿。曾迩就是这么觉得的,那时陈万强质疑说那可不一定,曾迩反问那你举个例子。那个男人挠耳抓腮的,确实说不出来。后来他们就这么定了。
曾迩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小明。
离婚后,她会隔一周和他见一次面,一起度过一天。那一天大都就是上午带他去游泳班学游泳,中午去吃披萨,下午去游乐园陪他玩。
每次行程都是这样。
上周她就带小明去游泳。每次都是在以前那个家所在小区门口接小明,他抓着爷爷的手愣半天。那是曾迩最心痛的时刻,孩子需要他自己的反应过程,他也在酝酿,在想用什么样的表情或情感来迎接面前这个叫妈妈的人。
小明的爷爷松开孩子的手,向曾迩这边指一指,小明木讷地走过来。曾迩没有抱他,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只是眼里含着泪,轻轻抚摸孩子的头。
小明每次都会发呆很久,之后会叫妈妈,曾迩那时便会和他聊天。学校的饭好吃吗?学习累不累?但她从来不会问有没有想妈妈,或者说妈妈很想你。
曾迩领着小明去游泳,在亲子换衣间里给小明换泳装,现在小明大了,要自己换。曾迩便守在门口,等他换完了,她便进去整理脱下的衣服。小明会走进游泳场找上课的教练上课。曾迩便找个游泳池围栏边的塑料凳上坐下。
游泳池憋闷黏湿的空气,让曾迩想沉沉睡去。偶尔走过颤颤巍巍,皮肤垂落的老者,穿着四角泳裤,布满老人斑的侧脸。
在池子里卖力游着的,都是些形体雕塑得健硕有力的男女,带着骄傲的魅光,旁若无人地从头游到尾。
来自池子里的水花时不时飞溅过来,落到曾迩的脖颈,或者膝盖处,冰凉惬意,却没有被冒犯的反感。
曾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明,时不时因为孩子潜水过久皱起眉头,屏息到孩子的脸顽皮地露出水面。
站在池子旁的教练们偶尔暴躁的口令,在水汽悬浮,闷顿的空间里,扰乱了岸上一直在压制平静的人,他们斜着眼睛望过去,又耷拉着脑袋看回手上发热的手机。
曾迩总是在观察那些妈妈,即使走在路上,她也会去留心,看看那些做妈妈的女人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曾迩对小明的爱,模糊着一些距离,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无法对孩子说一些动情的话,类似于妈妈爱你,妈妈想你了。那些话带着很沉重的压抑,让她吐不出一个字,每个字都有一种强大的排斥力,不,应该是一种碾压式的反作用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于是她从不说那些话。
她和陈万强生活了五年,婚后的第二个月便怀了小明。婚姻和孩子几乎一时间涌入了曾迩的世界,她还没来得及做准备。
她似乎已失去了做这种准备的本能。
那天王多萝没有敲开家门,婆婆在家,带着孩子,却没有给她开门。王多萝没有叫门,因为她怕孩子听见,被孩子知道这些不堪和破裂。
王多萝再次敲开曾迩家的门。
她们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吃着有些温凉的小米粥,曾迩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曾迩还讲了自己告别柯察金回到村庄后的事情。那是个酷热的夏天,她走进院子里那扇铁门,它已经塌掉了,横在那里。离开时只是斑驳的铁锈,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已破烂大半。
曾迩从狭窄的一边穿行过去,院子里已杂草重生,过去的菜园子,已成了荒地。
她走进屋子,炕头睡着一个满头白发,弯成一条虾一样的人,打着响亮的呼噜。那不是奶奶,而是父亲。
他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屋子里开着窗户,苍蝇在炕沿和饭桌上黑了几团片状,桌上有个污垢不堪的碗,里面放着半个不规则的干了的馒头,汗液闷臭的气味,一阵一阵地钻进鼻子里。
曾迩将苍蝇用被单轰散出去,关上窗户,用盆打来水,用力擦洗桌面,火炕,窗台。
父亲醒来,没有认出曾迩,破口大骂,后来他竟然认出是曾迩,高兴得像个孩子。
曾迩用剪刀将父亲蓬乱的长发剪掉,连带里面躲藏着的虱子。之后给父亲洗澡,换了些衣柜里妈妈穿过的衣服。
曾迩问父亲,“奶奶去哪儿了?”
“被人带走了。”
曾迩以为父亲在说胡话,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没错。
曾迩问了邻居才知道奶奶去世了,是村长带着村里的人帮忙办的后事。
父亲本来送到外村的福利院,他却总是偷偷跑回来,后来也就没人再管他。他饿了,便走上五公里回到福利院,吃饱了又跑回家。
“爸,以后不许去福利院了,在家待着。”曾迩死抓着父亲的胳膊,父亲眼睛没有神,像没有听见,看着远方,迈开腿就要走。他的左半身还是瘫着,走起路来,右腿使劲,拖着左腿,左肩膀像脱臼一样耷拉着。
曾迩用尽全身力气,将父亲右侧的胳膊死死箍着,“听见没有?不许乱跑,必须听我的,否则我撞死在墙上。”
父亲拼命拉扯自己的胳膊,他骨瘦如柴,套在身上的是母亲过去的背心,白色印着紫色碎花的棉制背心,胳膊像一截老树的枯枝,皮肤晒得黝黑干裂,露出胸腔的部分能看清骨头的结构。
他没有力气,12
岁的曾迩站在那里要高他半头,只是一年多的时间,他便虚弱得灯尽油枯。他不想听曾迩说话,只想走,胳膊被她拧得生疼,他像掉进陷阱受伤的野兽般嚎叫,凄惨的悲鸣。
“听到没有,必须待在家里,听到没有?”曾迩额头青筋凸起,眼睛像要发疯了的魔鬼。
父亲又痛又怕,哭起来,不停地点头。
曾迩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将发臭要腐烂的破房子打扫干净,钻进院子里清理杂草枯叶,她种了一些简单的蔬菜,像生菜,小白菜,大葱,那时父亲便坐在院子里的地上,对她扔小石子,或者土块。见曾迩瞥着他时,他便低头装模作样。
曾迩后来去找村长,说自己要上学,村长是个心软的大叔,二话没说便联系起了离村里最近的一个中学,作为特困生,曾迩可以去上学。
王多萝听了曾迩的故事,又哭了起来。“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上学,吃了很多苦。早上给父亲做好一天的饭,出门去上学,放学回来,到处找父亲。后来我考上了镇里的高中,便把我父亲送到福利院,卖了房子的钱填补生活费。我每周周末走十公里去看父亲,给他洗一洗,带点好吃的。就是那样,我考上了省里的大学。”
“你哪有钱上大学?”
“贷款啊。”
王多萝忘记了自己的难过,仔细望着身边的曾迩,她没有化妆,真丝银色睡裙,高挺的胸部,裸露得让她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8
他们的相识
王多萝被曾迩的故事弄哭了好多次,她也讲起自己的故事。
王多萝有个姐姐和弟弟,父亲去工厂务工,母亲摆个地摊卖水果,兼顾着拉扯孩子。
王多萝说自己是姐姐带大的,弟弟是姐姐和自己带大的。
她说那时候每家都是这样活,没什么新鲜的。
“姐姐比我惨,她很早不能上学,出去打工赚钱回来。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点,我坚持要上学。弟弟是活得最舒服的,家里好吃的都给他,过年压岁钱也最多。”王多萝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像个经验丰富的广播员。
她的父母只关心弟弟,从姐姐那里得些钱,到了王多萝这里便懒得过问太多。王多萝运气很好,弟弟初中毕业便死也不要再读书,去了省里打工,家里没那么大压力了,便允许她继续读书。
王多萝考上省里的大学,父母刚开始反对,不给学费。后来是姐姐说情,拿出部分费用出来,王多萝才将将巴巴读完了四年的大学。
她在大学里遇见的靳冬风。他们同班同学,大一时都没有说过话。
王多萝模样俊俏可人,个子不高,清瘦苗条。她性格谨慎内向,话很少,谁和她说话,她都爱笑一下。不是那种喜欢笑的样子,更像是用微笑掩饰无话可说,或者不知说什么好。
靳冬风身体魁梧,五官俊朗,衣饰土气,却都是些知名的运动品牌,只是款式老气。有时西裤配双白色运动鞋,上面是某迪logo的T恤衫。但是他不善言辞,朋友也不多,每天闷头来闷头去。在人堆里并不显眼,在运动场上打球,也听不到他一声利落的呐喊。
有一次公开课,靳冬风迟到了,他打开教室门进去,老师已经讲了半堂课。那次课很受欢迎,教室基本爆满,他慌了神,在众目睽睽下找位置。
他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空位,便是王多萝身边的一个位置。他没多想便走过去,坐下来。等坐定后回神了才发现,他坐在一个娇羞的女生旁边,可以闻到她身上护肤露的花香。
王多萝早已有些不自在,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坐得这么近,他们的手臂时常要贴在一起,她尽量让自己自然地避开。
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一个高大威猛,一个小鸟依人,却有一样的…
王多萝被曾迩的故事弄哭了好多次,她也讲起自己的故事。
王多萝有个姐姐和弟弟,父亲去工厂务工,母亲摆个地摊卖水果,兼顾着拉扯孩子。
王多萝说自己是姐姐带大的,弟弟是姐姐和自己带大的。
她说那时候每家都是这样活,没什么新鲜的。
“姐姐比我惨,她很早不能上学,出去打工赚钱回来。后来家里条件好了点,我坚持要上学。弟弟是活得最舒服的,家里好吃的都给他,过年压岁钱也最多。”王多萝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像个经验丰富的广播员。
她的父母只关心弟弟,从姐姐那里得些钱,到了王多萝这里便懒得过问太多。王多萝运气很好,弟弟初中毕业便死也不要再读书,去了省里打工,家里没那么大压力了,便允许她继续读书。
王多萝考上省里的大学,父母刚开始反对,不给学费。后来是姐姐说情,拿出部分费用出来,王多萝才将将巴巴读完了四年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