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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多守着你睡几回就知道了,”沈方煜说:“你要是真睡着了不会这么一动不动,我看你一个姿势僵了老半天了。”

    江叙抿了抿唇,意识到刚刚思考的问题或许有了答案。

    ——沈方煜睁着眼睛,没有小憩,在看他。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认知触碰了江叙内心有些柔软的东西,还是夜晚本就容易让人情绪更加泛滥,更加有倾诉欲,江叙突然接着沈方煜关于粉兔子的话头说了下去。

    “给毛绒玩具做手术什么的,是我之前是随口编的,没想到会吓到你。”他坦白道。

    “行啊江叙,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沈方煜唇边染上笑意。

    江叙折了折枕头角,继续道:“我……小的时候,姑姑给我送过一个毛绒玩具,也是粉红色的兔子。”

    “嗯?”沈方煜换上聆听的神色。

    “我爸妈老家习俗不太一样,我妈那边有点封建迷信,觉得给男孩子送毛绒玩具,会让孩子长得太文弱,没有阳刚之气,她一直很忌讳这些。”

    “其实姑姑也没有什么恶意,但我妈还是在姑姑走了之后,把那个玩具给剪碎丢进了垃圾桶,连带着‘绒绒’那个小名,也不让家里人叫了,说是太秀气,不好。”

    “那个小名也是姑姑取的,”江叙解释道:“这么多年太久没人提起,我其实都快忘了,那天听到姨妈这么叫,我才想起来。”

    “其实我原本也没有特别喜欢毛绒玩具,可自从看到那一幕之后,我就常常做噩梦,梦里总是那个破碎的兔子娃娃,我总想把它缝起来,却怎么也缝不好。”

    江叙深吸了一口气,“从那个时候开始……想当医生,想把坏的身体都修好。”

    “直到我读大学住校,买了那只粉兔子,才渐渐不怎么做那些噩梦了,”他说:“后来慢慢开始觉得毛绒玩具也挺可爱的,装修的时候就多买了点,显得家里也不是那么没人气儿。”

    沈方煜在夜色里望着他,声音显得很宁静,“你早告诉我这些,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江叙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怎么相信。

    沈方煜又说:“江叙,你爸妈从小管你管的挺严的吧。”

    在夜色中适应久了,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一些东西,譬如整张墙上的奖状,昭示着江家父母对儿子所有荣誉的重视程度。

    江叙换了个更合理的说法回答沈方煜,“期待挺高的,希望我能按照他们规划的方向走。”

    所以才会难以接受他们引以为傲了半辈子的儿子要生孩子。

    “感觉你跟你爸妈坦白的时候,压力特别大,”沈方煜说:“我就在想啊,那时候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艰难,心里是不是也这么难受……总觉得,想着想着,还挺不是滋味的,有点心疼。”

    江叙翻了个身坐起来,望着沈方煜:“你当时可一点儿没表现出心疼。”

    相反,还表现得很欠揍。

    “绒绒。”沈方煜突然叫他。

    江叙一怔,就听沈方煜说:“以后我俩住一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压力也不要有。”

    这话前不久才听任瀚对任渺说过。

    江叙的心里轻飘飘的,有点发热,下意识拿怼沈方煜的话掩饰住了那一点情绪波动,“照搬人家小姑娘的话你可不可耻?”

    “她说的太好了嘛,”沈方煜没皮没脸道:“名言就是要传播才能变成名言,我这是帮她发扬光大。”

    江叙懒得跟他计较的偏开脸,室内也跟着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就在沈方煜以为江叙打算休息的时候,床头突然传来一声:“那你呢?”

    江叙说:“你好像,家里从来没什么压力。”

    之前也从来没听沈方煜说起过他的父母。

    “我确实没什么压力。”沈方煜笑了笑,“挺自由的,也没人催婚。”

    “他们不管你?”

    沈方煜摇了摇头,“大概我从小就混不吝,他们管不住,加上做生意忙,也没空管我。”

    “当时你本来也是打算在橙嘉办升学宴的吧?”江叙突然提起。

    橙嘉是B市挺有名的一家餐馆,江叙记得当年考了状元,他爸妈带他去橙嘉定升学宴准备办酒的时候,听到他们经理说B市的另外一位理科状元也打算在那儿办,原定的日期还在江叙他们前面。

    当时江母还说要看看人家的规格,同样都是状元,不能输了面子,可后来到了原定的日期,也没看见沈方煜他们家办酒,一打听才知道,好像是因为点什么事取消了。

    “嗯,当时我父母生意出了点问题,赶着去外地解决,就取消了。”

    江叙显然有些意外,沈方煜当年可是B市的理科状元,什么样的家长才会忙到这种程度?

    沈方煜解释道:“我爸妈不太在意成绩,更不在意什么状元不状元的,那会儿成绩单都是我自己签字。就那个流传甚广的状元给没考上大学的高中生打工故事,我爸妈一直特别信,觉得状元也是给人打工的,所以一心想创业。”

    “而且……”他说:“我大哥当年也是状元,”他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他还是独占鳌头的状元,跟他一比,我这个并列状元可就不够看了。”

    江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他话音顿了顿,评价道:“你们家学习基因挺好。”

    “学习基因是挺好,可老两口只想做生意,可惜人多数时候都是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不想要的它反而来了,”他评价道:“就我爸妈那做生意的天赋,真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这么多年赔赔赚赚的,风光有过,低谷也有过,折腾了半辈子一分钱也没攒下来,现在老两口估计也折腾累了,也放弃了给我们挣出个皇位的念头,让我自求多福,能在A城安家就安,买不起房就滚回来,他们反正是没钱给我了。”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就是深刻认识到了我家没什么做生意的基因,才毅然决然地加入编制大军当了医生嘛,虽然也忙,但保证收入的前提下,总不至于一点儿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沈方煜的语气很平静,轻描淡写的,听不出多在意,却让江叙心里一紧。

    “他们现在在B市吗?”

    “在,”沈方煜回答道:“在家门口开了家干洗店,谈不上大富大贵,至少在B市这种小城市吃穿不愁。”

    “……这次回B市,你不去看看他们?”

    “不回去了,”沈方煜说:“时间太短,现在冷不丁回去,我爸妈肯定又要去菜市场买一大堆鸡鸭鱼肉,一把年纪了,怪累的,也快过年了,到时候如果能休假再回去吧。”

    想到一开始在他家炸厨房的沈方煜,江叙试图找个话题稍微调节一下有些低沉的气氛,“你爸妈做饭好吃吗?”

    没想到这个问题问出去,沈方煜的神色却有些微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还行吧,我也是这一两年才多吃了几次。”

    他说完似是意识到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带情绪,于是没给江叙回应的机会,有些刻意地换上轻松的口吻,岔开了话题:“江叙……你觉不觉得咱俩这样跟大学在宿舍夜谈会似的。”

    他带着一点笑意接着道:“那会儿我们宿舍可热闹了,一个比一个能说,尤其是期末考完之后,两三点他们都还聊得热火朝天。”

    江叙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的情绪,配合地问道:“聊什么?”

    “这你还要问我?”沈方煜说:“难道你们宿舍不聊天啊?”

    当然也聊……但是江叙想知道的是,沈方煜他们都聊什么。

    “聊理想,聊未来,聊A城的房价、为什么学医,也聊喜欢的女生,还有……”沈方煜停顿片刻,故意道:“隔壁宿舍那个江叙。”

    江叙很低的“嘁”了一声,沈方煜却接着道:“不过我没跟人说过我家里的事,你是第一个。”

    江叙的手在被单上摩挲片刻,忽然问:“那我能听完吗?”

    沈方煜闻言愣了愣,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变得有些沉默,寂静的雨声格外催人困意,可他们似乎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许久之后,沈方煜才很轻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好,我说给你听。”

    他垂下眼,不轻不重地按着手指关节。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有一个亲哥哥。”他说:“我爸妈去A城下海那年,我还小,吃喝拉撒睡全要人看顾,他们觉得累赘,就只把我哥带在了身边。”

    “小的时候我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一年见不到他俩一两面,后来我读初中的时候,奶奶走了,爷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那时候我父母回来奔丧,丧礼办完,我还以为他们不会走了,可是他们说我哥还在那边读书,中途转学不方便,就问我愿不愿意过去上学,说是A城教学质量好,让我转过去。”

    “我那会儿舍不得这边的同学朋友,不想转学,也不想让我爷爷奶奶刚一走,就没人祭奠。”沈方煜说:“后来我父母就跟我商量,说等哥回原籍高考的时候,他们再回来。”

    沈方煜自顾自道:“远疏近亲嘛,也很正常。”

    “之后他们就给我那些叔伯姑姨还有邻居都塞了点钱,让我东一顿西一顿的跟着亲戚邻居蹭饭,哪儿有饭去哪儿吃,嘴甜点儿,总不至于饿死,加上那时候我们学校可以住宿,其实也还好。”

    “又过了几年,我哥考上大学,我爸妈也终于回来了,不过他们呆了一两年,大概是发现我社交能力还行,一个人饿不死,加上我哥交了女朋友,我爸妈想给他买房,又放心地出去赚钱了,直到前两年才回来安定下来。”

    他看了看江叙卧室的地板,“可能是想补偿我吧,这两年每次我回去都做一大桌子菜。”

    “不过或许是因为过了那个想要父母关心的年纪了,”沈方煜笑着摇了摇头:“也没觉得特别好吃了。”

    江叙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十几岁的青春期最是敏感的时候,让一个中学生独自斡旋在形形色色的亲朋之间,甚至还算得上是寄人篱下,江叙想,如果换了他,大概是很难适应的。

    或许是这样的经历,让沈方煜比他更加圆滑,也更加懂得人情世故,可这种代价,让江叙觉得多少有点心疼。

    心脏三分之二在正中线左,三分之一在右,大概人心天生就是偏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家长不多。

    因为他出生的晚,因为他的大哥也优秀到了顶峰,所以就算他再努力,也永远只是在追逐他大哥的脚步,搁旁人眼里了不起要吹嘘几句的状元头衔,在他们家,也不过是续上了哥哥的荣耀,没给家里丢脸而已。

    出过一次状元的家里,再出一次,也不新鲜了。

    “江叙……其实我还挺想知道,像你这样成为父母的骄傲,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

    江叙看着他。

    沈方煜抿了抿唇,“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总想要是我才是哥哥就好了。”

    “不过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了,虽然我跟我爸妈没那么亲,但我和我爷爷奶奶亲嘛,”沈方煜笑了笑,带着几分自我安慰道:“我哥应该都不知道虎皮青椒的故事。”

    “而且我哥确实才是他们的好儿子,毕业就听他们的回了B市,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孩子,让他们能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不像我,生下来就让他们丢了工作、背了超生的罚款,现在又一直漂在外面,不肯回家。”

    “……不过他们其实也不在乎我回不回去。”

    他的父母不管他,是因为从前疏忽太多,现在他长大了,他父母更没有了指手画脚的底气,如今对他的关心里,多少有点隔着岁月难以避免的疏离和客气。

    其实沈方煜一直觉得,他父母应该挺后悔生下他的。

    如果能给他父母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父母大概率也不会再抱着侥幸心理把他生下来。

    他们家,其实有他哥一个人就够了。

    沈方煜顿了顿,淡淡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怪我爸妈,生活所迫嘛。”

    生活的压力永远是年轻人不能逃避的大山,就像幼时的沈方煜在B市盼着远在A城奋斗的父亲母亲,可长大之后,他却头也不回地去往了那座儿时似乎永远也盼不回亲人的城市。

    A城那颗永远充满活力的心脏里,流淌着无数斗志昂扬的年轻人的热血,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向这座城市毫无保留的贡献出自己的青春,为它充电,维持着它不灭的光彩。

    然后年轻的人电量耗尽,逐渐老去,大浪淘沙,很少的一部分人留下来,而大部分人被淘汰,不得不离开。

    直到数年后长大成人的子代们再次带着激情与理想,卷土重来。

    沈方煜想,这其实没什么。

    唯一的遗憾,大抵是他明明比其他人的家庭多了一个亲人,可这条路却似乎比旁人走的更加孤单。

    “嗐,”沈方煜忽然感慨道:“我怎么把这些陈年旧事也给翻出来说了,”他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鼻梁,“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在这儿翻旧账显得我很计较似的。”

    “江叙,”他说:“你就当没听见啊,太丢——”

    话没说完,江叙开口道:“那我来关心你。”

    沈方煜蓦地抬头。

    江叙的声音淡淡的,在夜色下显得很清晰: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并非自己恋人的伙伴生活在一起,甚至还过一辈子。”

    “但遇到你之后,我想或许也可以。”

    江叙对他说:“以后我来陪伴你,我来关心你。”

    沈方煜突然不出声了。

    “怎么了?”

    黑暗里看不太清沈方煜的神色,见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说话,江叙伸手作势要去开灯。

    “别,”沈方煜说:“别开。”

    江叙的手指顿住,从沈方煜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微妙的情绪,似乎有点哑。

    卧室里很安静,沈方煜偏开脸,没计较江叙说的那句话也是重复了任渺的话。

    其实之前,他本来以为任瀚就是普通的青春期叛逆。

    直到那天他听到两个姑娘聊天。

    他想,某种程度上,他其实挺能理解任瀚的,所以他也大概能猜到,任渺说的那句话对任瀚来说有多感动。

    剖开了心里最隐秘最隐秘的门,坦白讲,那一瞬间,他有一点羡慕任瀚。

    但他真没想到,也有人会对他说这句话……而那个人,竟然会是江叙。

    沈方煜觉得他的脑子里有点乱,心却微微有些的发酸。

    过于汹涌的情绪让沈方煜忍不住鼓起勇气,问出了一个他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改主意,决定留下孩子?”

    “因为心软吗?”

    江叙沉默了。

    沈方煜接着道:“或者……有没有一丁点儿……是因为我?”

    江叙依然没出声。

    沈方煜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他仰了仰头,逼回眼里的情绪与期待,似是找补一般勉强笑道:“没事,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不早了,你该睡——”

    “有的。”

    风隔着窗纱吹进来,晃动着厚重的窗帘角,江叙望着他,突然开口。

    第57章

    江叙早晨起来的时候,沈方煜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他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居然过了九点,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这么久了,江叙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昨夜设定的闹钟,才察觉他的闹钟被取消了。

    怪不得没听见铃声。

    估计是他睡着之后,沈方煜把他的闹钟关了。

    他想起床去兴师问罪,可又觉得这偶尔一次的贪睡……其实也挺惬意的。柔软的床铺上是家里熟悉的味道,软绵绵的枕头陷下去,贴着脸格外的舒服。

    家里出奇的安静,像是没有人一样,他少见地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直到又差点睡过去了,他才反应过来坐起身,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坐了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从他醒来到现在,外面好像都没有一点儿动静,他有些疑惑地起身想出去看看,不料他刚推开门,头顶突然炸开一片彩带。

    五彩斑斓的纸条带混杂着金粉缤纷落下,江叙顶着一脑门儿官司找罪魁祸首,却发现餐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他的父母坐在桌上一起望向他,桌子中间还摆着个蛋糕。

    江母看起来有些局促,江父看了看他,出声道:“洗漱完就过来吃吧。”

    沈方煜单手支在桌子上,笑吟吟地歪头看着他,“早啊江叙!”

    江叙简单洗漱完坐到桌前的时候,还有几分怔愣。

    “你们这是……”

    “妈给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就是想……想……”江母吞吞吐吐地,江父索性开口帮她把话说出来,“你妈想跟你道个歉!”

    “这是小沈出的主意,”江母从房间里抱出一束黄玫瑰递给江叙,“妈这辈子没给人送过花,第一束,就送给我儿子吧。”

    江叙看了沈方煜一眼,后者笑着邀功道:“这次是我自己想的,没去网上找创意师。”

    江叙回忆了一会儿沾满金粉,洗了半天才洗干净的头发,眼底意味不明道:“你下次还是在网上找吧。”

    “花喜欢吗?”江母小心翼翼地睨着江叙的神色。

    江叙低头闻了闻黄玫瑰,味道很香,金黄的颜色像是太阳,就像是清晨起来拉开窗帘,任由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一样,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谢谢妈。”他没抬头,垂下眼睫遮住了情绪有些厚重的眼眸。

    “妈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严重,”江母眼眶红红的,显然一夜都没怎么睡,她拍了拍江叙的胳膊:“结婚不结婚的,以后再说,妈只想你好好儿的,比什么都强。”

    江叙抿了抿唇,很低的“嗯”了一声。

    大概长辈们强撑了一辈子,看的比什么都重的面子,在孩子真的遇上难事儿的时候,也可以暂时地搁置下来。

    无论从前有多么苛刻的期待和要求,在健康受到威胁的时候,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任渺的父母如是,他的父母也是这样。

    江母望着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这个事儿,既然发生了,咱们就面对。”

    她又从身后拿出一本日记,“这是妈妈当年怀着你的时候写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她说:“我知道你这么大人了,也不喜欢爸爸妈妈跟你住在一起……你要是到了后面几个月不舒服,愿意让妈陪着,就给我打电话,妈马上就请假来照顾你。”

    江叙接过日记随手翻了翻,里面全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待。

    江母看着他的动作,脸上带上了几分愧疚:“昨天我乍一听见你说那些事,情绪太激动了,没想那么多,说了过分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妈就是气极了,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今天早上,小沈又跟我说了很多,你爸爸……也跟我说了很多,我自己也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我看到有些人说,你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妈怀着你的时候,不够注意,才让你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江母自责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妈的错,是我怀着你的时候不够仔细。”

    她给江叙夹了两块香气四溢的鸡肉,忍不住又掉了两滴眼泪,“小叙,无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妈的好儿子。”

    “妈,你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江叙没想到他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他放下日记,心尖忽然有些酸涩。

    他的目光从碗里的鸡肉挪向沈方煜,而后,他又看了看神色严肃,却眼含担忧的父亲。

    最后他把视线挪回江母身上,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运气不好,碰上了,和你没关系。”

    不知道是这句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江母,她的眼泪突然变得汹涌起来,厚重的哭腔里,夹杂着模糊一句:“小叙,你太懂事了。”

    她的小叙的确太懂事了。

    大概遇到不愿发生的意外时,人总免不了想要把责任甩在别人的身上,以减轻自己的懊恼和负罪感。

    但她的儿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他们这对父母,说一句“是你们把我生成这样的”。

    “好了好了,哭成这样搞的儿子都吃不下了,不是说好了今天早上就不哭了嘛。”江父捏了捏江母的肩,给她递过去几张纸巾。

    “我们小叙就是医生,你得听他的,别一天天在网上瞎看。咱们也不要在这里说谁对谁错了,你要这么说,我也有错,是我的基因不好,才会让儿子受这种委屈。”

    “对,对,我不哭,”江母擦了擦眼泪,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对江叙说:“来,吃肉,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江叙深吸一口气,拿舌尖顶住下颚,才生生压回了心口过于浓烈的情绪,他对江父和江母笑了笑,眼下的痣生动又雀跃。

    “好。”

    准备离开B市的时候,任由江叙怎么推辞,江家父母都坚持要把他们两个送到车站,刷身份证进站许久,江叙都能看见驻足在远方的父母。

    他眸色闪了闪,就见沈方煜手举到头顶,用力地挥了挥,很快江家父母也伸出手,隔着几层玻璃费力地跟他们挥着手。

    江叙以前经常在车站看见这样的人,他不是情感外露的人,总觉得这样多少有点浮夸,可眼下看见沈方煜和他的父母挥手作别,心里忽然就浮起了几分复杂的思绪。

    转身往车站内部走的时候,江叙问:“你怎么突然就跟我父母关系这么好了?”

    “我和叔叔阿姨关系一直都很好,”沈方煜吊儿郎当道:“上回他们还抓着我的手要认我当干儿子呢。你妈今早做饭的时候,还让我在边上学着,说那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我得学会才行。”

    江叙瞥了他一眼,沈方煜笑道:“不过你爸真是凶,今天早上五点就找到我,跟我谈了一个多钟头,那眉头就没松下来过,直到我一遍遍发誓一定会好好对你和孩子,叔叔那神色才好看点了。”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叙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哦,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国产老电视剧渣男男主对女主的常见台词。

    江叙横了沈方煜一眼,后者一脸问号,“我又说错话了?”

    江叙没理他,可过了一会儿,沈方煜突然坐到他身边,把手机订单截图摆在他面前,一排类似于《高情商聊天术》、《别输在不会表达上》、《说话之道》的书籍购买记录出现在江叙的视线中。

    最末尾,还有一本名字极其诡异的书——《哄老婆的365句土味情话》。

    江叙抽了抽嘴角。

    “你觉得我学这些有用吗?”沈方煜认真地问。

    “……”江叙拍了拍他的肩,拿过他的手机点了一键取消订单退款。

    *

    回到A城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两人又去了趟医院看了看才回家。

    沈方煜洗完澡去敲卧室门的时候,发现之前总是关着的门今天居然虚掩着,他思索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特意没关门,就是想暗示让沈方煜别敲门、直接进来的某人:“……”

    听见里面半天没有回应,沈方煜又敲了一遍:“江叙?”

    然后就听见江叙低气压地清了清嗓子,“进来。”

    他推开门,好奇地问道:“你今天怎么忘记关门了,天气凉了,小心穿堂风。”他说完关上门,准备躺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地铺不见了。

    “你这是要赶我走?”沈方煜的难以置信里带着一点痛心疾首,“江叙,你不能这么绝情啊,大晚上的你让我去哪儿住?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刚刚跟江叙经历了家长的拷问,背后被江母打的那一下还疼着,又一起彻夜长谈聊了那么多过往,他以为他和江叙已经算是敞开心扉,成功从死对头进化到了两肋插刀坦诚相见的关系,没想到江叙一回来居然就把他的窝给端了。

    “……”江叙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沈方煜总觉得江叙那个眼神里含着几分对他智商的问候。

    然后江叙说:“上来。”

    “啊?”

    沈方煜怀疑要么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错,要么就是江叙说错……不,江叙是不可能说错的。

    那次把江叙惹得离家出走之后,沈方煜就深深认识到了这一点。

    “我让你上来睡。”江叙极为难得地好脾气重复了一遍,“地上凉,你背上不是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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