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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李胜还在徒劳地解释:“你先冷静,羊水栓塞是突发情况,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话没说完男人一拳锤上他侧脸,“叫你们主任来!”

    李胜一个趔趄后退了半步,吃痛地捂住脸,男人骂骂咧咧地还想打第二拳,江叙一把截住他的拳头。

    望琴的丈夫偏头斜眼睨了江叙一眼,“你是主任?”

    “病危通知书不是死亡通知单,”江叙面沉似水道:“沈医生现在正在用尽全力抢救患者,没时间来跟你打架!”

    “抢救?”男人情绪极其崩溃,嗓门极大,声如洪钟,“都他妈病危了还怎么抢救,你们是不是又想讹钱!”他说:“我看就该让那个什么沈医生他出来付钱!他是怎么做手术的!”

    江叙深吸一口气,“没有人希望患者出现羊水栓塞,这种突发情况医生根本就没办法预——”

    他话没说完,男人又打算跟他动手,李胜眼疾手快地想护在江叙身前,江叙一把拽开他,偏头避开了男人来势汹汹的拳头,指着男人的鼻梁道:

    “请你冷静一点,你爱人还没死呢!沈方煜他都没放弃你凭什么放弃!”

    “江医生……你别说了,”李胜扯着他的衣角,压低了声音道:“你不在手术室没看见情况,患者那个情况,估计……救不回来了。”

    “他能救回来,”江叙转身就往手术室走,全然不觉双眼布满血丝,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会救回来的。”

    就算没救回来,也不是他的错。

    手术室的走廊上乱作一团,江叙换上刷手服洗完手,脚已经抬起来准备去踩开门的感应器,半晌,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又收回了脚。

    手术室不是医生越多越好,他现在去也没有用,沈方煜在手术室,他会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回更衣室,打算回办公室等结果。

    然而迟疑了片刻,他最终还是顿住手,没有打开装常服的柜子,而是贴着墙壁坐了下来。

    江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只是以前每一次他都在抢救的一线,脑子里除了怎么救人,挤不出一点儿多余的空间用来担心和忧虑。

    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等在手术室外,远比站在手术台边更加焦灼。

    他担心23床,也担心沈方煜。

    江叙仰着头,靠在更衣室的墙壁上,或许现在只有冰凉的地面和墙面能帮助他镇定,静一静慌乱的心。

    可真正在手术台上的人是没有时间慌乱的,持续进行的胸外心脏按压让沈方煜几乎脱力。

    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手术习惯,从前沈方煜的手术室里总是轻松又带点插科打诨,可此时手术室内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没有一个人有说笑的精力和心思。

    抢救过程在这一刻显得无比漫长,却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各种药剂打进去,患者意识依然模糊,就在沈方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感受不到双臂的存在时,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终于接近稳定下来。

    “回来了,”章澄喜极而泣地大喊道:“心率和血压回来了!”

    在持续抢救七分钟后,患者自主心率恢复,血压达到150

    110

    mmHg,胎盘自然剥离。

    “血管活性药物维持,”沈方煜松开手,连长睫都挡不住的汗水落进眼睛里,刺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身边人说:“擦汗。”

    巡回护士帮他擦掉额头眼睛里的汗水,恢复视线的沈医生重新消毒双手,拿起了缝合针。

    Hayman子宫捆绑术帮助止住患者出血,随着抢救措施的进行,望琴的各项指标逐渐趋于稳定,血氧饱和度回升。

    “探查腹腔出血。”

    肌肉暗紫,创面弥漫性出血,章澄说:“肌肉和鞘下也有渗血。”

    沈方煜沉默片刻道:“准备行子宫次全切术,让病人家属去签手术同意书。”

    两小时后,死里逃生的患者从手术室被推出,转入重症监护室。

    望琴被紧急转移,人流也陆陆续续地散开。

    门口传来响动,江叙骤然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走进更衣室的沈方煜。

    他看起来很疲惫,身上湿透了,绿色的刷手服上带着湿痕,蓝色的手术帽遮住了所有的头发,露出布满薄汗的额头。

    在看到江叙的瞬间,他没有出声,也看不出惊讶与否,他只是很短暂地在原地顿了顿脚步,然后径直走到了江叙面前,轻轻地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视线。

    两人在更衣室的角落里安静地对视着,片刻都没有言语。

    许久之后,江叙忽然抬手绕到他耳后,轻轻地摘下了他的口罩,凝结的水珠滴下来,沈方煜苍白的脸上被口罩勒出了红痕,整个下半张脸因为受热被闷过的缘故,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方煜一直望着他,任由他伸手去摘他的口罩,任由他手掌贴上他的脸,然后对他说:“我好累啊江叙。”

    “救回来了?”江叙轻声问。

    沈方煜弯了弯眼睛,“嗯,救回来了。”

    没等江叙再出声,刚刚还在喊累的沈方煜突然抄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江叙骤然一惊,“你干什么?”

    “谁让你坐在地上的?”短暂的宁静转瞬即逝,沈方煜像是突然来了劲儿:“更衣室那么多椅子你不坐,非要坐在地上,我听说你还在手术室门口跟家属讲道理,为我辩解,行啊江叙,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有耐心,马浩知道了都得气哭吧?”

    “你放我下来!”江叙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手已经蓄势握拳。

    沈方煜没想一下手术就挨打,走了几步,从善如流地把他放在休息室的椅子上,不忘威胁道:“你再坐地上,我抱着你去病房巡街。”

    “你活腻了就直说。”

    “跟着急上火的家属有什么好争辩的,他们真要投诉我也会有卫健局来界定,这家人脾气爆,李胜坏了好久的那颗牙都被打掉了。”沈方煜心有余悸,“还好你没伤着。”

    江叙本来也没想和家属争辩,进手术室前还活蹦乱跳的患者被下了病危,任由哪个家属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气急败坏几句,也很常见。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望琴的丈夫那样说沈方煜,他就特别忍不住为沈方煜辩解的冲动。

    明明他也不是喜欢口舌之辩的人。

    他扫了沈方煜一眼,“李胜还好吗?”

    “哦,原来你跟家属吵架是为了他生气啊,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沈方煜笑着玩笑了两句,“他挺好的,他那颗牙蛀得太厉害,本来就打算拔了,就是一直怕疼,现在正好上牙科装颗新的。”

    江叙垂下眼,沈方煜看向桌上的打包盒,“吃饭吧,嗯?”

    他拿着打包盒去加热,打开盖子,才发现那些菜江叙一个都没动过,“你怎么没吃?不好吃?”

    江叙白了他一眼。

    沈方煜瞬间明白过来,笑得有些微妙,“江叙,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

    江叙起身要走,沈方煜却拽住他,“回家吧,”他正色下来,眼睛里满盛着江叙,“好不好?”

    江叙的心一跳,无端觉得他那个眼神有点让人失神。

    然而沈方煜接着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胃养好一点,现在看你天天折腾你那烂胃,我真挺难受,回来好好遵医嘱好好吃饭吧,行吗?”

    “……”江叙说:“谁要你操心我的胃了。”

    “医生的本能啊江叙,”沈方煜说:“控制不住。”

    “于桑也不好好吃饭,你去管他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就是什么都跟你学,”沈方煜道:“所以江老师,你更应该以身作则,给你的学生们做好榜样。”

    江叙瞥了他一眼,“那请沈老师下次穿白大褂的时候,记得把扣子扣好,你组里跟你学的学生可是让崔教授批评了好几次了。”

    “你穿的合规范,”沈方煜跟他嘴贫道:“那你给我穿啊。”

    “你要不要脸?”

    “能给我脱不能给我穿啊?”

    “沈、方、煜!”江叙蹭地站起来,却撞上了沈方煜一脸作弄成功的笑,“行了,你放心,那天不是你脱的,是我自己脱的。”

    江叙喉头一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让沈方煜有了一种他们关系很好的错觉,以至于居然敢在他面前开这种玩笑。

    而让他更心梗的是这人明明忘得一干二净了,说话全是在满嘴跑火车,居然还真让他瞎猫撞上死耗子,蒙对了点江叙不想回忆的细节。

    比如沈方煜的衣服其实的确是……靠。

    江叙气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沈方煜忙站起来追上去。

    他终于是赶在江叙彻底被激怒前,软了声音,说出了正确的话:“我真的错了江叙,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我有点儿想你了。”

    第51章

    江叙僵了片刻,顿住脚步,眼里微妙的神色一闪而过,转瞬间换上嫌弃,“你对着我一个男人说这种话肉不肉麻?”

    “性别不要卡太死嘛。”沈方煜把热好的菜递给他。

    几千块的大餐让两人一通折腾,最后凑合着当盒饭吃了。

    重症监护室那边传消息过来,望琴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一通大喜大悲,家属也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怎么,情绪也跟着平复不少,虽然据说还在骂骂咧咧,但至少没嚷嚷着要在沈方煜办公室里摆花圈了。

    而江叙给唐可发了条微信,在对方刷屏的问号里,回到了自己家。

    沈方煜刚换完拖鞋就被江叙撵去了浴室,为了抢救望琴,他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出了满身的汗。

    骤冷骤热,江叙怕他着凉,原本是让他吃完饭先在医院冲个澡,结果沈方煜不答应,非要他陪着回家才肯洗,问就是“我怕你趁我洗澡的时候跑了。”

    江叙也不知道沈方煜跟谁学的一身小孩儿脾气。

    玫瑰花和兔子玩偶服都被沈方煜拿了回来,随手放在了茶几上,江叙看不惯茶几上摆得乱糟糟的,左手抱着塞进玩偶服的头套,右手拿着玫瑰花,思量半晌走进了卧室。

    他把兔子头套摆正,放在窗台上,飘窗上的大兔子恰好能和床上的小兔子遥遥相望,看起来格外可爱,他思考了半晌,想着沈方煜应该不至于被他自己穿过的玩偶服吓到,于是拍了拍兔子的头,把它安稳地安置在了卧室。

    至于玫瑰花……

    江叙垂眼望向那些开的正盛的花蕾,大部分鲜红的花瓣都热烈地绽开着,只是最外面的花瓣因为折腾了太久,大概是有些缺水,有些枯萎泛黄的征兆。

    他把书房的空花瓶洗干净,把花从包装纸里拆出来,塞进了灌上水的花瓶,花香沁人心脾,江叙想着应该很适合缓解疲劳,于是把花束放在了书房。

    自从沈方煜搬进来,江叙的书房就被他占去了一半,原本一个人的实木桌被摆上了两台电脑,沈方煜还买了电脑椅和书立,坐在江叙对面。

    江叙把花瓶放在两台电脑相触的位置,又退开一步打量了一下布局,评估半晌,江设计师觉得花束好像贴右手的位置有些太近了,容易碰着。

    他走上前,打算调节一下花瓶的位置,手却不小心碰到了沈方煜的文件袋。

    他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这几天他不在,沈方煜的文件袋丢的乱七八糟,四散在桌面上,江叙微蹙了眉。

    他不太在意卧室的整洁,但非常重视办公场所的井井有条,良好的分类和摆放能帮助他更快地找出自己要的资料,故而无论是他在医院的办公室还是家里的书房,都收拾得非常规整。

    沈方煜刚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的时候,江叙就跟他提过这一点,他在的时候,沈方煜也是一直把他的文件都收的很好。

    江叙知道沈方煜这样的文件夹里,放的都是疑难病例,他会在术前搜集很多资料,然后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他电脑旁边之前就摆着一大摞这样的牛皮袋。

    然而现在江叙不在,他显然开始无法无天,牛皮纸袋散乱了一桌子,压根儿就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江叙原本打算离开,然而洁癖让他实在是看不过去,于是他叹着气摇了摇头,伸手帮沈方煜把那些牛皮纸袋堆到一起,整齐地叠起来。

    那些纸袋上多数都写着数字标号或者是病名的缩写,整理到最表面的那个牛皮纸袋时,江叙的指尖突然顿住了。

    那个纸袋很厚,封皮上既没有床位编号,也没有病名缩写,只有两个字母“JX”。

    江叙经常要写自己名字的缩写,故而他对这两个字母很敏感,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觉得沈方煜会这么早就开始整理他的资料,而且他也没什么资料可整理的。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怀疑打开了牛皮袋,并且打算如果发现与他无关他就立马关上。

    最上面的A4纸是一封邮件的打印件,抬头是“Dear

    Prof.Shen”。

    他垂眼看下去。

    “你好,关于你所询问的男性妊娠案例……”

    江叙直接把所有的文件拿了出来。

    这封邮件的落款人江叙很眼熟,他想起来,好像是他查过的那几个手术失败病例中的一位主刀医生,他拿开这张纸,露出下一张,依然是邮件的回信,他一页一页翻过去,发现那些回信的书写人,几乎囊括了他查到的所有与男性妊娠病例相关的作者。

    他们各自谈论着自己手术失败的经历,有的还附上了抹去姓名后的患者病理报告复印件,其中有些人甚至不是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仅仅是手术的参与者。

    他没有想到沈方煜居然去挨个发邮件问了那些人。

    那些文章涉及的国家范围很广,人数也多,又都在不同的机构,联系起来,其实是个挺繁琐的工作,而且失败案例虽然也有借鉴反思的价值,但能提供的有效信息是远远比不上成功案例的。

    可明知是杯水车薪,又繁琐不便,沈方煜还是分出大块的时间做了这件事。

    江叙大概推算了一下,按照日期来看,沈方煜的去信,应该就在他摊牌之后的一两天。

    再往下翻,就是江叙全部的产检报告复印件,上面还偶有几句批注,而最下面是Kenn的那篇文章,这份文件被做了最多的标识,页面空白处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文章下面压着沈方煜自己写的病例分析和手术录像观看记录,比他那天在例会上讲的要详细的多,精确到分秒。

    江叙想,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比这更完美的病案整理了。

    他把文件放回牛皮纸袋,目光有些怔忪地在书房漂移,最后漫无目的的视线定格在了开得正好的那束玫瑰花上。

    江叙突然想,大概沈方煜请的那两百五的金牌讲师肚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虽然黄玫瑰的花语才是道歉,可红色的玫瑰花昳丽而浓艳,醒目地落在他的眼里,就像一颗剖开在他面前的红心一样,真挚坦诚到让他忍不住动容。

    江叙洗完澡回到卧室的时候,沈方煜已经在地上睡着了,他今天累得厉害,精力也透支了,几乎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江叙扫了一眼他的床,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他在的时候,沈方煜经常来骚扰他,想尽办法躺他的床,无比夸张地形容地铺有多难躺,躺得他浑身骨头都疼。

    他不在的时候,沈方煜却根本就没碰他的床。

    江叙看了一眼睡梦中的沈方煜,他睡得很实,连头发都没吹干,还湿漉漉地搭在额间,他的眼睛闭着,胳膊还屈着肘挡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前灯光太刺眼。

    其实他想睡觉完全可以提前把灯熄了,或者调成睡眠模式,江叙想,他又不是夜盲症,熄了灯就看不见,实在不行还能打手电。

    从前读书的时候,哪有室友像沈方煜这么讲究:进门必敲门,洗衣服先向他过问,只要他没说睡一定不会关灯,他在工作的时候沈方煜打视频会议都会去阳台。

    此时的江叙丝毫没有一点儿自觉,去反省一下这些都是他立下的规矩,而是毫无心理包袱地改口道:“其实也不用这么客气。”

    沈方煜睡得正香,听见他说话,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见好像没什么事又闭上了,还不怎么走心地哼哼了几句。

    江叙面无表情地关上灯。

    然而这一夜江叙睡得并不安生,先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多久,许久没出现的抽筋再一次造访了他的身体。

    他抱住僵直的腿从睡梦中痛醒,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抽筋的腿却没有要恢复的趋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没沈方煜盯着他补钙,这次抽筋才这样来势汹汹。

    按往常,他一般都直接把床边的兔子丢到沈方煜身上,后者一定会醒来给他按腿,但今天……江叙想到他疲惫的样子,心想,还是让他多睡会吧。

    可沈方煜却自己醒了。

    他坐到江叙床边,眼睛还闭着,手摸索着探进温暖的被子里,按上他的腿,一边还半梦半醒地说着话,“怎么不叫我?”

    “你怎么知道?”

    沈方煜按得很有力,没一会儿就化解了尖锐的疼痛,他也从骤然苏醒的迷糊里慢慢清醒过来,回答道:“你呼吸的声音会不一样。”

    江叙心里忽然一动。

    “沈方煜,”他坐起来,“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

    沈方煜很轻地应了他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意混沌,语气显得很温柔。

    江叙单手覆盖上他的眼睛,打开了床边的睡眠灯。

    沈方煜适应了一会儿亮光,对江叙说:“可以了。”

    江叙松开手,望向他睡意怔忪的眸子。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江叙说。

    “生……生下来?!”

    沈方煜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连口齿都清晰了许多,“你……”他有些犹豫,似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你认真的?”

    江叙“嗯”了一声。

    “为什么?”沈方煜不理解道:“现在可以做手术了,你不用再勉强拖到几个月后把孩子生下来了,你是不相信我的技术吗?”他说:“我签证也下来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陪你去M国,钱你不用担心,我去跟中介说把房子再降降价,应该能卖的快一点。”

    江叙瞥了他一眼,偏开脸道:“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生下来的危险性就一定更大。”

    “可你,”沈方煜的大脑有些宕机,一时有些没理解江叙的意思,“你——”

    没等沈方煜“你”出个下文,江叙打断了他,“还是说,你不想要?”

    “我……”沈方煜的话音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儿,抬眸道:“怀孕的人是你,有资格做决定的只有你,现在机会很好,不是我们之前那个走投无路的时候了,你不用考虑我的意见,一切以你为准,我尊重你,如果你不想要,那就不要。”

    江叙看着他,半晌,他突然把沈方煜的手按到自己小腹的位置,目光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沈方煜,那你听好,”他说:“我想要她。”

    柔软的触感落到沈方煜掌心,温热的火一路烧到天灵盖,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叙。

    “江叙……”

    他话刚出口,手心突然感受到了轻微而明显的推动感,手掌的神经格外多,饶是那触觉一闪而过,依然被沈方煜捕捉到了,他猛然抬眼,撞见了江叙眼中来不及收回的微妙和诧异。

    江叙也感觉到了,像是小鱼在高兴地吐泡泡,又像是破茧的蝴蝶初次扇动漂亮的翅膀,他的笑笑在他的腹中,第一次向他宣告了她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你说……她是不是能听懂我们说话?”江叙忽然道。

    在这个双亲心甘情愿地决定生下她的夜晚,四个多月的小宝贝出现了第一次胎动,终于受到欢迎的孩子在腹腔中欢欣鼓舞,斗志昂扬,因为被期待而喜不自胜,乐不可支地牵动着她两位父亲的心。

    江叙突然抬手,给了沈方煜一个短暂却真实存在过的拥抱。

    第52章

    半月后。

    不知道是谁昨晚忘了今早两人都调休,没有想起来拉上遮光窗帘,江叙的卧室朝阳,大清早就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了。

    他有些郁闷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确认他没办法再睡回笼觉了,烦躁地坐起身打算换衣服,却发现衬衫的扣子微微有些发紧。

    粉红色的兔子玩偶带着主人的怒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砸在地铺上的男人头顶,“沈方煜……”江叙带着一点气恼道:“她长得也太快了。”

    沈方煜被他砸醒过来,揉着眼睛把兔子搂在怀里,撑开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江叙,江叙背对着他,看不见微隆的腹部,只能看见宽肩窄腰的背影,“你还是很瘦嘛。”他随口道。

    江叙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快五个月的腹部已经明显能看出轮廓了。

    沈方煜让他晃了晃眼,“嗯……”他沉吟片刻,开着玩笑评价道:“比我爸啤酒肚强。”

    “沈方煜!”

    眼见着江叙要生气,他忙坐起身,哄道:“刚好今天休息,我陪你买衣服去?”

    勉强换了件宽松点的休闲衬衫,两人在商场里来回逡巡,江叙的目光一直在商务服饰区游走,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就被沈方煜拉进了一家潮牌店。

    沈方煜利落地从架子上挑了好几件颜色花花绿绿的连帽卫衣递给他,十几岁青少年的审美显然没办法入江叙的眼。

    江叙看了看被塞进怀里的衣服,一言难尽地望着他,“我高中毕业很久了沈方煜。”

    他本博连读了八年,大概从第五年进医院起,就没怎么再穿过太学生气的衣服,他长得年轻,要是穿的再跳脱,难免容易让患者觉得不放心,所以江叙多数时候都是衬衣毛衣风衣混搭着来,显得更成熟稳重一些。

    “卫衣保暖又宽松,你试试嘛。”沈方煜说:“白大褂一套上,谁看得见你里面穿的什么。”

    他把几件挑选出来的卫衣丢在篓子里,又把江叙半哄半带地推进更衣室,然后眼疾手快地把手绕到背后锁上门,自个儿守在更衣室门口,抱着肘看着江叙笑:“你要不换我就堵这儿不让你出来。”

    “沈方煜你当医生真是屈才了,”江叙简直没遇见过这么无赖的人,“你怎么不去当要债的?”

    沈方煜笑了笑,“我才懒得去堵别人的门。”

    江叙无奈地看了一眼篮子里的衣服,沈方煜挑的颜色都特别亮,江叙翻找了半天才找着一件黑色的,显得稍微低调一些。

    他背过身脱掉上衣,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沈方煜手里,结果刚换上那件黑色的卫衣,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这件衣服的设计师大概是个节能环保主义者,好好的一块布料非要在胸口挖个洞,也不知道是能省点料子钱还是怎么的。

    他正在腹诽,沈方煜突然搭着他的肩把他转过来,目光落在了那片露出来的皮肤上。

    冷白的胸口生着一颗漂亮的红痣,透过卫衣胸口的敞口露出来,像是点睛之笔。

    “好看啊。”沈方煜摸了摸鼻子,“我刚看见这衣服就觉得肯定特适合你。”

    江叙皮笑肉不笑地讽了一句:“保暖?”

    话音落下,身后咔哒一声锁响,太岁头上动土的沈医生终于被反剪住双手,不容反驳地推出了更衣室。

    然后江叙发现,他把沈方煜和他的衣服一起锁在了外面……

    “你放我进来啊江叙,”

    沈方煜伸手敲他的门,挥舞着手里江叙的衬衫,“你衣服还在我手里呢。”

    “不用了。”江叙咬牙切齿地说完,把目光落回了那一篮子颜色鲜亮的衣服里,最后破罐子破摔拿了最上面那件橙色的换上。

    听见更衣室里窸窸窣窣的声响,沈方煜勾了勾嘴角。

    半晌,江叙推开门,脸上带着一点儿尴尬。

    他怀疑自己上一次穿这么亮颜色的衣服还是六中的校服。

    不过至少比那件挖了洞的破衣服强。

    他站在镜子前,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导购在一旁道:“哎呀,真好看,”她惊讶道:“看着跟大学生似的。”

    “是吧,”沈方煜的眼睛亮晶晶的,隔着镜子看着江叙的眼睛,“我就说我眼光不错。”

    江叙皮肤白,穿橙色一点儿也不显黑,反而衬得他整个人格外青春,宽松的卫衣恰到好处地遮住他的小腹,分毫也看不出微隆的弧度。

    然而江叙显然不太满意,就在他准备进去换了的时候,沈方煜忽然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他说:“穿着六中的校服,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你那身打眼的红。”

    沈方煜低头笑了笑,“虽然衣服是暖色,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冷,我当时就觉得你要是我们四中的就好了,你和我们学校那身蓝校服肯定更搭,不过现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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