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关心绿色的急诊手术包打开,柔软洁白的纱布摆在盘内,银白的各式手术器械发出碰撞的声响,被护士整齐地排列在绿布之上。
确认麻醉情况,张芸的腹部被暴露出来,消毒铺巾,只留下手术区域。
手术室里的钟表滴答,时间飞速流转。
在胎儿大概率发生了呼吸窘迫的情况下,多快一秒钟都可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张芸的身体被锋利的手术刀层层切开,银色的柳叶刀在无影灯的白光下显得格外冰冷,江叙的动作干脆而迅速,加上沈方煜的配合,每个点都踩得精准,甚至都不需要他出声,沈方煜已经替他做好了下一步。
剖腹产不是一个复杂的手术,但当速度被要求到极致,又要同时确保操作的精准时,这台手术就要求术者有着极高的心理素质和手术能力。
江叙的手法极其利落,每一次操作都快而精准,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乳胶手套包裹下的手指亦出了浅浅的汗。
手术室里极其安静,陈崎不知道挑大梁的两位医生是怎么想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人速度极快,配合相当默契,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慌乱,然而他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这么多年,就连毕业答辩用英文做汇报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陈崎频频望向胎心监护仪,如同抬眼就能望见正在下落的断头斧,心慌气短,黑沉沉地让人窒息,连他一个小助手都感受到了由于时间紧迫带来的巨大压力,江叙和沈方煜要对抗的压力只会更甚。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沉重,针落可闻的监护手术室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直到一声婴孩虚弱的哭声划破手术室的空气,皮肤皱巴巴的孩子被江叙抱出来,沈方煜利索地剪断脐带,取出胎盘,开始准备缝合。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整个手术室里紧张的氛围瞬间淡下来些许,大家的脸上都挂上了难以抑制的笑意。
覆盖在脸上的口罩沾了水汽,有点闷,江叙深吸了一口气,扫了眼手术室的时钟,淡淡道:“破纪录了。”
“那也不看看一助是谁。”沈方煜笑着做缝合,“让我给你当助手,你想不破纪录都难。”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卧蚕很明显,江叙的眼睛忽然被晃了晃。
孩子的情况不算太好,但好在手术取出得够快,他的呼吸系统并未完全受损,还能发出哭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否是母子连心有所感知,一直处在昏迷中的张芸突然半睁开眼睛。
江叙的余光一直没离开张芸,一眼就捕捉到了她的苏醒。
“2.1kg,是个女孩儿。”江叙是说给张芸听的,并没有用太复杂的术语,张芸身上还有气管插管,不能发出声音,江叙把孩子抱在张芸面前让她看了一眼,后者眼角突然划过了一滴眼泪。
然而和死神的赛跑仍旧没有结束,剖宫产最耗时的部分不是开腹,而是缝合。
新生儿科的医生接过羸弱的孩子,飞快进行着apgar评分,与此同时江叙重新消毒手部,接过沈方煜手里的手术针,继续争分夺秒地进行着缝合,从子宫肌层到皮肤一共七层,他的手速极快,几乎看不清动作只剩残影。
为了更好的救治,沈方煜跟着新生儿科的医生将小婴儿紧急转移到新的抢救室。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推走,张芸垂下眼,眼眶早已通红。
而随着缝合结束,她也再一次以离弦之箭的速度被推向重症监护室。
ICU的医生护士已经在门口等待,看到他们的瞬间,领头的医生眼里顷刻间亮了,“好!太好了!”他忍不住道:“没想到你们能这么快!”
他们从江叙的手里接过张芸,飞快开始测试过敏反应,准备血液灌流的管道和仪器。
转瞬间,张芸从急诊病房转到手术室再转到ICU,半只脚晃晃悠悠地悬浮在生死线上。
江叙垂眼望向病床上的女人,她的腿上绑着导尿管,手上挂着抗炎补液的吊瓶,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导管和监控仪探头,赤裸的腿和胳膊上遍布伤痕。
随着血液灌流的进行,手术室内几乎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沉默地望向监护仪上变动的指标,还有透析液的颜色。
张芸突然动了动嘴。
她已经从昏迷的状态下恢复过来,护士定时为她清理口中的黏液,好在她并没有出现严重的中毒呕吐。
有插管的禁锢,她发不出声音,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懂了她的唇语。
“救救我。”
很多生死线上的患者都对江叙说过这句话,这样的唇语看过太多遍,江叙一眼就能读出来。
江叙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而后他握了握张芸被各种仪器导管占满的,几乎没剩空隙的手,看见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
“辛苦了,你们去休息吧。”ICU的医生说:“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为了给病人提供更好的护理条件,ICU并不适合同时有很多人,况且江叙已经完成了他的专业领域能做的全部,他点点头,从ICU走出来,脚步一个虚浮,猛然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江老师,你怎么了!”陈崎慌张地看向他,江叙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嘴唇极其苍白,毫无血色。
江叙摇摇头。
他饮食不规律又经常熬夜,胃病是老毛病了,尤其每次精神保持紧张状态,过度聚焦某件事后再放松,就很容易胃疼。
刚刚剖宫产手术对速度的要求极高,又要在追求的速度的同时把控住动作的精度,江叙一直处于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就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神经绷成薄薄的一线,对周遭事物无知无觉。
精神紧绷时不觉得,这会儿骤然松懈下来,植物神经功能猝不及防地紊乱,加上胃平滑肌痉挛,直接让江叙疼懵了。
“患者怎么样,送进去了吗?”交代完孩子的沈方煜从新生儿科赶过来,刚问完就发现江叙看起来不太舒服,“胃疼?”
“送进去了,已经在做血液灌流了。”陈崎怕江叙没力气说话,忙回答道。
“我桌上有一盒奥美拉唑,小陈,”江叙对陈崎说:“麻烦你帮我——”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陈崎不明所以地望着江叙,后者咬着下唇强撑出力气,“算了,不用了。”
沈方煜的眼神一顿。
他知道江叙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又改口——奥美拉唑是孕妇禁用药。
江叙的脸色让灯光打得惨白,他勉强抬头对两人说:“我坐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去忙吧。”
“真的没事吗江老师?”陈崎看着他,目光忧心忡忡。
“没事。”江叙挥挥手,示意陈崎和沈方煜离开。
听到身边的脚步声远去,江叙终于泄了最后一分支撑身形的力气,他塌下肩,蜷着身体,反复做着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调节着胃部的不适。
他的胃里就像被塞进一块黑沉沉的大石头似的,沉甸甸地坠着,压迫着柔软胃部粘膜和肌肉,让他忍不住疼得倒吸凉气,闷沉厚重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仿佛生锈的钢刀磋磨着他的内脏,江叙咬紧了后槽牙,指尖开始微微地抖。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粉红色的小猪热水袋,他直不起腰,没法去看来人是谁,只能垂着目光,注视着小猪憨态可掬的笑。
“我找护士站小婷借的,你用完直接还给她就行。”沈方煜的声音从江叙的头顶传来,“水温我调过,不会太烫,你敷一会儿。”
江叙沉默着接过热水袋,隔着一层衣服贴在上腹的位置。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抬头,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江叙只能看见地板上那双脚一直没有挪动脚步。
他想怼一句“你怎么还不走”,然而沈方煜却先于他出声了,“逞什么能。”
江叙“嘁”了一声,作势要掏手机。
“如果你是要报警,”沈方煜说:“我刚给你灌热水袋的时候已经报过了,警察很快就到。”
江叙没问沈方煜为什么能猜到他想干什么,虽然他们棋逢对手相看两厌,但是江叙不得不承认,沈方煜是在工作上和他最有默契的人。
“你走吧,”江叙说:“热水袋我会还的。”
“你什么时候能不赶我?”沈方煜问。
热水袋的温度已经渐渐在江叙的腹部蔓延开来,温热而舒适,如同流淌的温泉,缓缓稀释着他的痛感。
故而他也难得对沈方煜好脸色了一回,“下辈子。”
沈方煜:“……”
“走了。”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这么多年和江叙的关系也没好过,送热水袋不过是因为江叙脸色实在太差,加上孩子的事情,沈方煜冷静下来,还是觉得挺愧疚。
他想补偿江叙,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听江叙的冷言冷语。
视野里的那双鞋消失,江叙听着沈方煜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江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胃里的灼痛感才渐渐消失,而热水袋也温了许多,没有最初的温度了。
他抱着热水袋站起来,一步一步沿着走廊和楼梯往科室走,然后他就在走廊上,听见了一楼大厅的吵闹。
无论什么点的医院不打烊,但是大厅比起白天却安静许多,故而这点嘈杂显得格外喧嚣。
江叙垂眼望过去,看见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男人,张芸的丈夫,正在骂骂咧咧地吵闹,而警察架住了他,将他一路压到警车上。
他想起张芸身上的伤痕,还有因为丈夫拒不承认有饮农药史而差点贻误的病情,还有那句……救救我。
作为江医生,他要在病床上救张芸,作为江叙,他也要在生活里救张芸。
热水袋还到小婷手里的时候,小婷那双本来就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沈医生找她借的热水袋,竟然是给了他在科室关系最差的江医生。
不过江叙没有做解释来满足她的好奇心,只是礼貌地向她道了谢。
回家洗完澡的江叙打开了卧室灯,翻开读到一半的文献,月色越来越浓,他却没有丝毫要睡觉的意思,直到新生儿科和ICU相继给他发来报平安的短信。
张芸和女儿都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江叙才放下平板,关上了光线柔软的睡眠灯。
张芸的枕边人或许并不在意她的死活,但江医生会在意他每一个患者的死活。
第18章
鸡汤
“卧槽,这也太吓人了,”饶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第二天于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都忍不住愤怒道:“那男的真不是人。”
一贯好脾气的吴瑞说话都带上了火气,“这种人就该让他坐一辈子牢别出来!”
“可不是,”又有医生接上话茬,“我听说警察昨天连夜审的,一审完就给他关起来了!我听值班护士说他在医院的时候还一直在那儿喊要保小,那会儿还奇怪呢,又没人问他的意见,他在那儿兴奋什么?”
他脸上满是鄙夷,“现在才知道,难怪他非要保小,原来老婆就是他害的。”
张芸的丈夫涉嫌投毒家暴谎报病情,已经被看守所关押。
张芸意识恢复后,公安局专门来医院进行了调查取证。
据张芸供诉,她与丈夫发生争执后,嫌疑人对她进行了殴打,并将她从楼梯中部推下,之后张芸试图呼救,嫌疑人从楼道中随手抄起一个瓶子塞住了张芸的嘴,又对其进行了第二轮殴打,直到张芸昏迷,他才发现那瓶子竟然是别人丢弃的农药。
嫌疑人一时慌张,赶紧将妻子送来了医院,但又不敢承认自己的暴行,差点耽误了张芸的救治。
吐槽完人渣,吴瑞又对江叙感慨道:“你跟方煜眼睛也太毒了,反应也快,这要是换了我们,别说报警,说不定都没法儿这么快发现患者是中毒。”
他说着说着话音突然顿了顿,“对了,我还没问呢,我听说昨晚是你和方煜一起做的手术?”
江叙掀了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地喝了一口汤。
“嗯。”
他现在的食谱彻底从可乐炸鸡换成了医院门口的养生瓦罐汤,虽然喝下去多半都吐了,但他依旧在孜孜不倦地喝。
“真的啊?”吴瑞惊呆了,“我听别人说的时候还不信呢,你俩出师之后多久没同过手术台了,这是要重修旧好啊?”
“我俩关系没好过。”江叙说。
“行,”吴瑞料到了他这个反应,笑道:“那换个词儿,化干戈为玉帛行了吧。听护士站的小婷说,方煜大半夜地跑去找她借热水袋,没想到居然是借给你的,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铁了。”他啧啧称奇地开口。
江叙握汤匙的手一顿,他就知道,按小婷的性格,不出一夜,整个济华妇产科都得知道沈方煜给他借了热水袋。
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沈方煜笑吟吟地跟吴瑞打招呼,“吴哥。”
“哟方煜,我正和江叙说你呢。”他热情地跟沈方煜招手。
沈方煜笑了笑,十分有自知之明,“那估计不是说我,是骂我吧。”
“怎么会,”刚刚才看见了两人修复关系的曙光,老大哥吴瑞坚决要消弭他两个好师弟之间的误会,他热络地邀请沈方煜道:“你过来一起坐呀。”
平日里吃饭,江叙和沈方煜都会尽量坐到对方的视线之外,听到吴瑞的话,江叙的目光和沈方煜的脚步同时迟疑了一瞬,然而吴瑞作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稀泥冠军,在被授予了“和平奖”称号后,斗志显然十分昂扬,满心想要把这对冤家给撮合成朋友。
“过来呀。”他又催了沈方煜一遍。
听到沈方煜的脚步声渐近,江叙垂下了眼。
“哎你这脸怎么了?这怎么肿成这样了?”摘下口罩,吴瑞一眼就看见沈方煜肿了一半的脸,大惊失色道:“你这是被人打了?谁把你打了?”他说着就要挽袖子,“师哥给你报仇去。”
青紫的肿胀出现在沈方煜那张俊美雅痞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又有几分唐突的滑稽。
好在他还剩一双看谁都多情的眼睛,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江叙一眼,对吴瑞告状道:“敢打我的,除了你最偏心的江师弟,咱科室还能找得出第二个人吗?”
吴瑞登时哑了火,也是,沈方煜看着风度翩翩的,揍起人来是真不手软,典型的斯文败类。
除了江叙能跟他打个平手,别人估摸着都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个子高,一般的患者想打他还得费劲举胳膊,别说打脸了,估计还没碰到人,就被沈方煜一个过肩摔掀翻了。
江叙拿汤匙搅着鸡汤里的白萝卜,“活该。”
吴瑞一听这俩人像是又有矛盾了,他对沈方煜道:“你又怎么气小叙了?”
“怎么就是我气他了。”沈方煜反驳道:“你就护着江叙拉偏架。”
吴瑞说:“那不是我看你总气他。”
沈方煜瞥了江叙一眼,“你只看到我气他,也没看看他是怎么气我的,你最疼的江师弟气起人来那才叫出口成章。”
“多大人了还一天到晚跟小孩似的,吵吵闹闹。”崔主任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他们的拌嘴。
一众医生纷纷跟崔主任打招呼:“主任。”
崔主任端庄地微笑颔首,而后点了点正掐着架的两位医生,“江叙、沈方煜,这几天你们要是有空,一起来我办公室一趟。”她的动作一贯利落,说完就径直出去了。
众人纷纷露出八卦的神情,胆子大的夹在其中促狭打趣道:“崔主任这语气跟班主任抓小情侣似的。”
江叙、沈方煜:“……”
两人同时偏头,留给了对方一个不对付的后脑勺。
“赵主任,您怎么在这儿?”刚走出去的崔主任突然出声。
屋内的医生们闻言一起抬眼望过去,看见急诊科的赵主任带着一个眼生的小医生站在门口。
赵主任跟崔主任寒暄了几句,推了推身边的小医生,解释道:“我带他来找江医生。”崔主任见状指着屋内道:“江叙在里面呢,快去吧。”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大家把门外三言两语的对话听在耳中,面面相觑,正疑惑着,那眼生的小医生径直走到了江叙面前,“对不起江医生,昨天多有冒犯。”
江叙认出了来人,放下汤碗,“不去投诉我了?”
之前的冲动言论被骤然回溯,刘然的脸涨得通红,“我没经验,就想着书上说……”然而他看着大家似笑非笑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我错了江医生。”
手术室人多嘴杂,大家伙儿一早就听说了昨晚急诊科小大夫顶撞江叙,还扬言要投诉的事,听到这儿,休息室的医生们也就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
“江叙啊,”赵主任打圆场道:“今早这孩子鬼鬼祟祟的在我办公室门口晃悠,我问他才知道昨晚还有这么个事儿,他想跟你道个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就带他来找你了。”他说:“小刘年轻,没经验,患者家属说什么他就当真了,你别放心上。”
“记住经验就好,”江叙看了小刘一眼,对他说:“不用跟我道歉。”
“敢于质疑上级医生是件好事,”吴瑞看向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的刘然,在一边带着几分调侃道:“但下次质疑别人的时候,最好不要说‘书上说’。”
他一说完,大家伙儿都笑了。
“小伙子,”吴瑞语气和缓地说:“医生这行,意外永远是书上说不完的,你背再多的书,都得学会灵活变通,现在城市里磷农药几乎都看不着了,咱们院又在市中心,不比乡镇的医院,农药中毒的病例很少见,又加上病人家属刻意隐瞒,你没有经验误诊了也正常。”
他说完为了安慰年轻医生的受伤心灵,又补上一句大佬的过往:“你别看江医生反应快,他为了积累经验可是坚持往乡镇来回跑了两年,每周都去出义诊。”
“我知道了。”刘然揪着衣服下摆,好半天终于又憋出一句,“谢谢江医生。”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患者的病因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他可能就要担上“误诊”的处分了。在这个医闹横行的年代,每一分差错都可能断送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
“好了,不用那么紧张,”沈方煜在一边笑道:“也不要怕江叙记你的仇,以后给你穿小鞋,我敢打赌,江叙过两天估计连你叫什么都忘了。”
他说的夸张,却把刘然给逗笑了,一时氛围也变得轻松起来。
刘然最后坚定地给江叙鞠了一个躬,“我回去会好好写一份记录,到时候拿给您和赵主任过目,争取以后做个像您这样的好医生。”
江叙不太习惯这样过于热情的夸赞,安静片刻道:“我会看的,也会记住你的。”
刘然:“啊?”
“记住你,看你有没有实现目标。”
受到鞭策的刘然眼里瞬间亮起火光,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还能再熬三个大夜,“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我这就去申请出义诊!”说完立刻精神抖擞地紧了紧白大褂,走出了休息室。
他走了之后,吴瑞啧啧感慨道:“年轻人真是精力无限啊,我现在怎么就只想休假……”
“你也不老,吴哥。”沈方煜安慰完顾影自怜的吴瑞,又去骚扰江叙:“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会灌鸡汤,”没受过这种待遇的沈医生忍不住酸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只会奚落人呢。”
江叙拿下巴点了点面前喝了一半的鸡汤,“你要?”
瓦罐汤还剩半盅,聊了半天,这会儿汤也凉了,腥气跟着变得明显,江叙喝了半勺,又开始觉得反胃。
“你这就不喝了?”沈方煜评价道:“还救死扶伤的好医生,你就这么糟践人家老母鸡的性命?”
江叙白了他一眼,重新拿起勺子,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碗里发白的鸡肉,然而越看反胃感越严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恶心,轻轻地皱起了眉。
刚刚还在冷嘲热讽打嘴炮的沈方煜瞬间反应过来了,带着几分尴尬的迟疑道:“你身体……还行吗?”
“反正比你活的长。”江叙随口道。
“不是,我是说……你的那什么反应。”
江叙眼睫一颤,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方煜想说的是妊娠早孕反应。
沈方煜的眼神落在他的鸡汤上,他往后靠了靠,压低了声音改口道:“我刚就是随便一说,你要不想喝就别喝了,老母鸡不会跟你计较的。”
江叙:“……”
“你还想吃什么?”沈方煜说:“我去给你买。”
“不用。”
沈方煜不赞同道:“孕期消耗大,你别低血糖了,听话,嗯?”
其他的医生还在吃吃喝喝,谈论张芸的人渣丈夫,和这件值得被载入史册的八卦,然而沈方煜和江叙之间,却仿佛形成了一个隐秘而幽微的磁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江叙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微妙,这样的对话,就好像他和沈方煜是夫妻似的,而年轻的准爸爸正在工作之余,见缝插针小心翼翼地关心着自己初孕的妻子。
可他们本不该和这些词有任何的关系。
江叙缓缓呼出一口气,略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桌面,下颌绷出了利落分明的弧度。
半晌,他撂下一句,“不劳你费心。”而后在沈方煜的目光追随下,干脆利落地倒了鸡汤,径直走出了休息室。
沈方煜坐在原地,看着他略有些凌乱的脚步,那双桃花眼里像是浸了墨,点漆似的眼睛眸光流传,却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已经彻底见不到江叙的影子了,他才似是无奈地摇摇头:“怎么犟成这样。”
第19章
回信
主任办公室内。
面容宽和的崔主任泡了杯今年的新茶,望向她面前站着的两位身量颀长的年轻医生。
“江叙,”她率先点了左边那位的名字,“我看了你提交的病程记录,虽然抢救成功了,但是在血检结果没下来之前,没有绝对的有机磷农药中毒证据,你不该贸然静注解毒药。”
江叙沉默了一会儿,直白道:“我相信我的判断。”
崔主任不赞同道:“加急血检结果很快,等不了多久就能出,你着什么急,万一这产妇没有抢救过来,就算你的诊断是对的,病人家属也一样可以用这点来针对你。”
右边那位悠悠道:“病人家属进去了……”
崔主任瞪了他一眼,又对江叙说:“现在医患关系本来就紧张,不要给自己添太多麻烦。”
她说的是事实,现在强调循证医学,下任何诊断都必须有足够的检验学和影像学数据做支撑,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医生都会在病人来看诊时,先开上一大堆检查的原因,用经验看诊虽然能节省一部分经济消耗,但常常成为医生被追责的导火索。
江叙知道崔主任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好,故而也不再争辩了,只是平静道:“谢谢老师提醒。”
崔主任训完了这个,又把目光挪向旁边插科打诨的那位,她皱了皱眉,“沈方煜,你先把扣子扣好。”
沈方煜“哦”了一声,低下头把白大褂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也扣上,笑容灿烂道:“扣好了老师。”
崔主任早就免疫了他这一套,分毫不为所动道:“那天你和江叙在一起,你为什么也不拦着他。”
“我相信江叙的判断,”沈方煜直接照搬了江叙的话,“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他几乎和江叙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产妇可能发生了有机磷农药中毒,故而江叙做出的判断和指令他都没有反驳,还率先主动提出了是否提前推阿托品。
“你们两个……”崔主任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互相不对付,这种时候倒是出奇的一致,非得要哪天缠上官司了才会长记性是吧。”
“崔老师,您消消气儿,”沈方煜笑吟吟地哄道:“我下次肯定不敢了,江叙也不敢了,我替他保证。”
“你凭什么替我保证?”江叙睨了他一眼。
“那你的意思是你下次还要犯?”崔主任凉凉地问江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江叙直接利索道:“我都记下了老师,我先去查房了。”
见到沈方煜跟着出来,江叙白了他一眼,直接往病房走,今天张芸的女儿从儿科重症病房转回了普通病房,他正好要去看看张芸的恢复情况,顺便看看小朋友的状态。
“你可是欠我好几次人情了,”沈方煜说:“人嘛,有时候要圆滑一点。”
“圆滑没看出来,油嘴滑舌倒是看见了。”江叙面无表情地评价道,见沈方煜还想反驳,他抬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推开了病房。
后者倒是从善如流地跟着一起闭了麦,江叙进门的时候张芸已经醒了,她从ICU出来已经有了几天,看到回到身边的孩子,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格外好。
江叙问了些基础的情况,准备离开的时候,张芸叫住他:“江医生,这孩子的命是你救的,你抱抱她吧。”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每一个参与抢救的人都付出了努力,新生儿科那边也是用尽了心力在对待这个孩子。
张芸笑了笑,“你抱一抱吧,说不定能给孩子添添福气。”
江叙闻言将目光挪向了襁褓中的婴儿。
小婴儿因为没足月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寻常的孩子小一些,皮肤发着红,已经不皱了,一双眼睛溜圆,看了江叙没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明知道刚出生十来天的孩子笑往往是无意识的,江叙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勾起嘴角,小孩的眼睛总是单纯干净的,让人忍不住心也跟着变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