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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晕乎乎地睡到傍晚时分,被饿醒了。他披着被子在谢家华家里左翻右翻,除了泡面什么吃的都没翻出来——倒是翻出了一件非常出乎意料的东西——乐颠颠地叼着泡面饼坐在沙发上啃,又熟门熟路地开了电视看。

    新闻里报道了他的失踪案。昨天他特意从廉署申调了一辆车说是执行任务,今天凌晨,车被发现在一处偏僻海滩上,车座椅上还留有一封疑似他笔记的遗书。他上司许Sir在廉署门口接受采访,称事件正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

    镜头里,许Sir的眉目间难掩悲恸,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他是自杀,一副要为他查出真相、主持公道的模样。他估计许Sir五分钟后进入办公室就能看到他放在那里的“装死请假条”。希望阿三这个衰仔这次加把劲拿到真材实料,不然他回去以后怕是要被暴怒的许Sir用文件夹拍死。

    咔嚓咔嚓啃了一半,大门吱嘎一声,谢家华回来了。陆光明心中雀跃,捧着面饼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快来关心我,快来。”心里狂喊。

    谢家华还真如他所愿,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探体温,“吃药了吗?”

    他表面冷淡淡,心里美滋滋,“嗯。”

    “怎么不叫外卖?”

    “没带钱。”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有家不回躲在我这儿干什么?”

    “不关你事。”

    “……”谢家华开始撸袖子。

    陆光明迅猛地叼着泡面饼躲到沙发靠垫后面,“喂,我发烧的,你有点良心啊,不准打病人。”

    “烧退了就给我滚!”谢家华这一声骂得气势十足。

    陆光明也不知道怎么福至心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费力地咽下了嘴里的渣渣,大着胆子学起了何初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清纯模样,“家华哥,我好饿啊,你可不可以叫个外卖?我想吃烧鹅。”

    “……”

    结果还是被按在沙发上打了屁股。“救命啊!警察打人啦!”

    打完还是吃了烧鹅。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吃饭。陆光明团在被子里,屁股骚乎乎,不是,烧乎乎的,伸了一只手臂出来一边夹烧鹅一边乐。

    “你还吃不吃?”谢家华看不下去,“一个劲笑什么?你是不是烧傻了?”

    陆光明放了筷子,从茶几底下摸出一只大饭盒,是他刚才找泡面的时候发现的。那是只廉价的塑料饭盒,看起来用了许久、颜色都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被洗得干干净净。

    上次来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这个东西呢,嘿嘿嘿。“这是什么呀,谢Sir?你留着这个做什么呀?”

    谢Sir脸有点绿,但还是一腔正气的模样,“本来想还给你,忘了。”

    “那家的牛奶炒蛋好吃吗?”

    “咸了。”

    陆光明饭都不吃了,掀起被子扑到了谢家华身上,两个人裹在被子里卷成了一整条法棍面包。“你发什么疯?!”谢家华头和胳膊露在外头,手里还拿着筷子!

    “吃了炮友送的早餐,就要打一炮回报炮友。”

    “谁跟你炮友?!”

    “阿Sir,玩一玩嘛,与民同乐呀。这么久没打炮了,你不憋吗?大不了今天再让你一轮咯,以后都要还我的。”

    谢家华还在绿着脸撕被子,“滚开!”

    陆光明脑袋一缩,钻进被子里叼了他的炮。

    ……

    烧鹅被扫到了地上,茶几上一片凌乱。耷落在地的被子角沾染了一大片酱汁,谢家华一边喘息一边蹙眉瞪着那片污垢,心想:这小王八蛋!等会儿一定要他洗被单!他是吃饱了没事干,我这一整天都来得及没吃几口饭!

    ……

    ……

    陆光明瘫在沙发上,半天都没缓过神。短短二十分钟,他被搞得一塌糊涂,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连嘴都被谢家华咬肿了!

    而谢家华从头到尾只拉开了裤子拉链,连西装外套都没有脱。泰然自若地拉上裤子拉链,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家华端起碗来,继续吃茶几上还幸存的另外两盘菜。

    陆光明缓慢地蹬了蹬腿,哭叫道,“你是不是禽兽啊你,还吃!”

    “我一天没吃饭,你管我。歇五分钟自己去洗被单,阳台上有烘干机。”

    “我不要!”

    “不要你晚上没被子盖。”

    “我要跟你盖一条!”

    “不可能,滚。”

    ……

    最后晚上还是盖的还是一条被子。陆光明彻底看穿谢家华是位面恶心软的主,赖在他身上摸摸索索地还要找死。

    “你还让不让我睡了!”谢家华咆哮,“你睡了一天我没有!”

    “那你还欠我三次……”

    “我欠你个屁!再不睡觉我扔你出去!”

    “不要气咯,家华哥,生气容易变老的。大不了我明天早点起床去买牛奶炒蛋给你吃咯。”

    “不要叫我家华哥!”

    “靓仔哥哥,我唱《哥仔靓》给你听……”

    “滚啊——!”

    作者有话说

    :找师公刷卡上车,莫在APP评论里说敏感词。谢谢大家遵守交通规则,么么哒。

    第159章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8)

    陆光明在谢家华家里赖了两个星期。中间谢家华轮休了一天,发现这小子在家不是睡觉就是看电视,跟只树懒一样睡眼稀松地没个挪动。幸好还有一些求生欲,知道偶尔爬起来扫扫地洗洗衣服讨好家主,否则真要懒成一滩泥浆。

    谢家华看不下去,第二天早上六点拎着他一起出门跑步。陆光明抱着床头柱抵死挣扎,哀嚎,“我出去会被人认出来的!”

    “一大早的戴个口罩谁认识你!”

    “我还发烧!”

    “烧个屁!前天不就好了吗!”

    “我要睡觉!你昨晚干我干到三点你这个怪力大番薯!我屁股疼!”

    最后还是哭唧唧地被拽出去了。两人从小区出去,沿着海水水渠旁的步道一直向大海的方向跑去。陆光明跑得像只刚生下来还没站稳的小鹿,东倒西歪地,没跑几步就在后面扶着腰,“我真的屁股疼,我要回去了……”

    谢家华步伐矫健地跑在前面,这时候就黑着脸倒回去,“昨晚不是用了套子吗?”

    “用了也疼啊!你被打桩机打到半夜三点试试?”

    谢家华产生了那么一咪咪内疚,但是总觉得他在装惨、逃避锻炼——这段日子以来已经充分领教他卖可怜耍赖皮的本事了——皱着眉头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看起来很想当场剥了他的裤子看一看。陆光明眼角瞥到几位同样晨起锻炼的市民,赶紧护住屁股,“谢Sir,你别比我还不要脸啊。”

    “你还知道自己不要脸?”谢家华瞪他。

    “我不跟你吵,我自己回去了。”陆光明偷偷摸摸想溜。

    谢家华捉鸡崽一般一把将他拎了回来,“不行,再跑一会儿。你身体太差,动不动就发烧生病,以后每天早上都出来跟我一起跑。廉署没有安排你们体能训练吗?”

    “安排了?没安排?我不知道。我不参加那些。”

    “你这么不听话你上司怎么没赶你出去?”

    “我可爱啊。”

    “……”

    “别打别打,本来就疼,你这个暴力狂魔……”

    陆光明哭唧唧地被谢家华拽着手臂又跑了一阵,谢家华一路卖力地拖着他,跑着跑着就不知不觉变成了两人手牵手的姿势。陆光明在后头被他温热的手掌牵着,眼睛紧紧盯着他结实紧绷不断起伏的屁股,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还是想上他。

    朝阳在远方海平线上升起来了,温润的红色溢满了蔚蓝海面,一只海鹰尖啸着滑翔过他们的头顶。谢家华停下脚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回头看了眼陆光明,然后疑惑地摸了摸陆光明的额头,“你又发烧了?”

    “没有啊。”

    “没有为什么脸这么红?真的累?呼吸困难吗?心脏难不难受?”

    他捏着陆光明的手腕探心跳,低头专注地盯着手表计算时间。陆光明看着他满是汗珠的额头,心想,“他有意识到他很关心我吗?他是怎么跟自己解释的?”

    “180?你心跳怎么这么快?”谢家华抬头看着他道,丝毫不掩眼中担忧。

    “啊?我?我……”陆光明结结巴巴,总不能说那是看你屁股看的,只能继续装病卖惨,“有,有点喘不过气,好累……”

    谢家华用自己袖子给他擦了擦汗,又将系在腰上的小水壶摘下来给他喝,“喝一点,别喝太多。那边有个长椅,我们慢慢走过去休息会儿。”

    陆光明脸红心跳地被他牵到长椅上坐下了,跟谢家华紧挨着的地方仿佛着了火,脑海里放映机一边回闪着昨夜二人热汗淋漓、紧紧相拥的画面,屁股挪来挪去地坐不稳。

    “真的疼?”谢家华误会了,将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团成一团,“起来,垫着坐。”

    陆光明其实屁股不太疼,就是肿肿的有点怪异。小心翼翼地坐在谢家华的外套上,他不敢再看谢家华的脸,总觉得燥热难耐。

    “你怎么了?”谢家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陆光明惊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要躲,被谢家华捏着下巴硬扳过头去,谢家华的手指在他鼻下沾了一下,一滴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你流鼻血了!”谢家华蹙眉道,一边自然而然地捏着他的鼻子,一边向四周张望,看到了一对同样在慢跑的男女情侣,“先自己捏着,我问问他们有没有带纸巾。”

    不一会儿,谢家华就拿着一包纸巾急匆匆跑回来,勉强止血之后,他背过身半蹲下来,示意陆光明趴上他的背。“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别吹海风,把我外套穿上。”

    陆光明披着他的外套,默不作声地爬到他身上。谢家华一使劲,稳稳地将他端了起来,大步朝回走去,边走便自责道,“我不该逼你出来。刚才没相信你的话,是我老毛病又犯了,对不起。”

    陆光明鼻子上插着一大团纸巾,不敢跟他说我其实没生病我就是最近烧鹅吃多了上火加上刚才看你屁股看的,前所未有地乖巧安静地趴在谢家华肩头,一声不吭。

    谢家华停下脚步,回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大碍,便又向前快步走去。

    “回去再睡一会儿。要是到中午还是很不舒服,你给我打电话……”

    陆光明这下终于小小地发出了声音,“你别叫救护车,我现在装‘死’呢。也别叫那个护工,他天天嚼槟榔不刷牙,嘴好臭。”

    “我知道。你打给我,没什么要事我就请假回来。”

    陆光明又不说话了,将脸埋在他汗湿的肩后,过了一会儿,小小声地吸了下鼻子。

    “老天,”他在心里小小声地说,“阿爸,阿妈,嘉奇哥,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他想到自己与何初三现在正在做的事,突然又很伤心——这件事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事败,他们被谢家华的父亲害死了,另一种是事成,他亲手抓了谢家华的父亲。不论哪一种,他与谢家华都不会再有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刻了。

    他知道自己当珍惜现在,所以偷偷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亲吻了谢家华的头发。

    彼时朝阳烈火般的色泽染红了他们身后大片的天空。他不知道他们的身影被那破夜而出的光彩映在了身旁清澈见底的水面上,谢家华看见了。

    ……

    分别的时刻到来得很快。第二天一早何初三派人装作外卖员送来了暗号通知,那意味着他立案所需要的资料已经被藏在了他们事先约定的秘密地点,他需要“复活”了。

    他去取回了资料。然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谢家华家里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一件衣服都小心地叠好,或者熨烫挂好,收捡得整洁素净。他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弥补谢家华什么。

    在清洗谢家华的一件染了少许血迹的外套时,他从衣兜里发现了一只草编的小鲨鱼,龇牙咧嘴地分外可爱,明显是小朋友玩的东西。他可没调查出谢家华有什么亲戚家的孩子,这条小鲨鱼被压得有一点点皱,尾巴上还沾了一点疑似血迹和泥巴的东西。他有点好奇,想,“等谢家华回来再问问他好了,这种小事不至于瞒着我吧?”

    谢家华现在还真没什么事瞒着他,并且每当他对谢家华说出什么话,哪怕明显是胡编乱造的,谢家华也还是会抱着“姑且先信着,免得这个小东西又发烧流鼻血”的态度,十分明显地纵容他。

    “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他心想,“不是把我当‘弟弟’宠爱吧?谁会跟‘弟弟’上床呢?亲嘴的时候那么认真温柔,哪怕只是炮友,也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但现在琢磨这个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死了,他会难过吗?”

    琢磨这个当然也没有意义。

    他将特意复制了一份的资料用文件夹包裹起来,藏进了谢家华家衣柜的深处——万一他与何初三双双赴难,起码还有世界上最后一个在替唐嘉奇找回真相的人能够得知这个真相。一同藏起来的还有一张他写给谢家华的纸条,写这张纸条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他撕了又写,撕了又写,最后还是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致歉。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19)

    ????当天晚上谢家华回来的时候,他问了谢家华关于小鲨鱼的事。出乎意料的是,谢家华说那是买给他的。????他很惊讶。在他第二次死皮赖脸住进谢家之前,谢家华就已经买下那只小鲨鱼作为给他的礼物了。在谢家华还对他言辞冷冽、与他关系仍旧对立紧张的时候,就吃了他送的早餐,然后将饭盒清洗留下了。????也许,只是也许。也许谢家华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对他留有一丝丝心意了。他不敢妄想那一丝丝心意是爱情,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怜悯。但这已经足够了,他心满意足了。????他捏着那只小鲨鱼,乐颠颠地去勾引还在洗澡的谢家华。谢家华说那只小鲨鱼是“哄小朋友用的”,然后在他的挑逗之下忍无可忍地将他按在浴室墙上办了。????温暖的水流中,他被温暖的怀抱环绕着,被缓慢而温柔地进入。他回过头去索吻,谢家华温柔地回应了他。他们耳鬓厮磨,像一对热切的恋人。身体内涌动的情潮伴随着同样的节拍,像海的浪缓缓淹没了他,像一尾搁浅的小鲨鱼重归大海。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喘息,他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小鲨鱼,它的小尖牙微微刺痛着他的掌心。另一只手难耐地抠抓着在墙上,谢家华的手掌从后覆盖了它,交缠着手指。????他们胡闹了一夜,谢家华的持久与热情总是让他产生被爱的错觉。他放纵自己沉溺在那错觉里,紧紧攀附着谢家华不愿放开,即使被冲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睡觉的时候他也手脚并用地盘着谢家华,几乎要整个人骑在谢家华身上。“你要压死我吗?”谢家华蹙眉道。????他立刻松开手,可怜巴巴地背过身去团成一团。谢家华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别装,过来。”????他重新钻进谢家华怀里。谢家华拢起手臂,在他腰上拍了拍,“快点睡,别闹我,我明天还上班。”????“我以后都不会再闹你了。”他心里想,偷偷在谢家华肩上亲了一下。????……????第二天早上他带着小鲨鱼想偷溜,却被谢家华抓了现场。谢家华猜到他要去执行危险任务,于是将随身的那块唐嘉奇的灵牌挂在了他脖子上。他抓着灵牌飞快地逃跑了,很怕自己忍不住亲吻谢家华。????他们从没有在打炮以外的情形下亲吻过,他不敢也不能踏出那一步。????接下来发生的事快得仿佛一场梦境,但却是一场血淋淋的噩梦:他与何初三竭尽全力,抓到了谢英杰的把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并且设计引出了谢英杰多年来贪污所得的巨额款项。许sir带领分署行动组的全部人马,四十余人分六辆车各个出击,分头逮捕谢英杰、其黑道代理人以及其主要行贿人之一乔春安。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谢英杰穷途末路之中,竟丧心病狂地杀害了全部行动人员,企图毁灭全部人证物证。谢英杰这个阴险毒辣的王八蛋,当着他的面杀死了许sir,烧掉他同僚们的尸体,独独留下他与何初三的性命,然后毒打之后关进冰柜,试图将他们活活冻死。????何初三伤得很重,又被恶毒地烫坏了喉咙,意识已先他一步模糊。他将自己的小鲨鱼塞到何初三手中,因为那是“哄小朋友的”,想开开玩笑哄何初三继续撑下去。他一边安抚何初三一边苦苦熬撑着不肯失去意识,寄希望于谢家华看到他留下的证据,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再者说,嘉奇哥也是死于冰柜之中,他怕想象到谢家华见到他尸体时的神情。他知道谢家华在意他——爱着嘉奇,但也在意他——他不想跟嘉奇哥一样被活活冻死。谢家华该有多伤心啊。????他在极度的寒冷中,离奇地感受到了火一般滚烫的温度。冻死者在濒死之际会产生烫热的幻觉,他早有耳闻。他迷迷糊糊地想:“嘉奇哥在临死的最后一刻想的是谁呢?是谢家华吗?他豁出性命是为了帮我父亲查出真相,他是在意我的啊,他知道我那句‘滚开’是无心的吗?他也会想到我吗?他能原谅我的愚蠢与愤怒吗?真想跟他说声对不起。”????真想替他去爱他。????然而那已经不可能了……????他在最后一丝意识与希冀融尽之时,听到了仿佛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巨响。刺目的光芒击散了黑暗,他颤抖着结满冰霜的眼睫,在那温暖的光明之中见到了谢家华。????谢家华扑上来抱紧了他,然后飞快地脱下衣服包裹在他身上,将他整个抱起,抱出了冰柜。他哆嗦着搂住了谢家华的脖子,从乌青的嘴唇发出低哑的呜咽,然后渐渐从呜咽变成沙哑的哽泣。????他竭尽全力地咬住了谢家华的肩膀,渐渐恢复的嗅觉感受到了谢家华肩上汗水与血水的气息,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谢家华将他抱上担架,医护人员很快包围了他,他紧抓着谢家华的手不肯放开。谢家华一路跟着担架走着,反握着他的手,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轻声跟他说,“没事了,没事了,你安全了,我在这儿。”????“……三……”????“你说什么?慢慢说。”????“……阿三……”????“何初三?他在隔壁救护车上,他还活着,你不用担心。”????“谢……英杰……”????“他被捕了,是我抓的他。你留下的证据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你……不怪……我吗……他是你……阿爸……”????谢家华目光中带了一丝苦涩,以及无限的温柔。他不顾在场的医护人员,低下头亲吻了陆光明的唇,“傻仔,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着你。”????……????一进医院他们俩就被医生分开了,各自抢救的抢救,检查的检查。陆光明乖乖巧巧地配合治疗,在药物的催眠下很快睡了过去。醒来后听说一向稳重的何初三反而大闹了医院,不见夏六一宁死不上手术台,谢家华不得已向上级申请,将已经收押的夏六一调来了医院陪护。????三天之后,陆光明从无菌病房里被送了出来。谢家华捂着胸口,步伐缓慢地被护工大叔搀扶进了陆光明的病房。????陆光明一条伤腿缠得跟木乃伊一样挂在被子外面,靠坐在床头,正看着窗外发呆。听到谢家华进来,他回过头来笑了一笑——笑容很和善,目光有些呆滞,以前那些狡黠精灵仿佛都消失不见了。????“还好吗?”“你伤得严重吗?”两人同时道。????陆光明有些尴尬地又笑了笑,“对不起,你先说啊。”????“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谢家华道,“肋骨裂了两根,没事。”????“那天,谢谢你来救我们。”陆光明又道。????谢家华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吩咐护工先出去溜达一圈,然后才温和道,“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说吗?”????“我……”陆光明垂下眼去,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能问问你吗?他们都不愿意跟我说,电视都不让我看,我知道他们是好意。”????“什么?”????“廉署……到底牺牲了多少人?”????谢家华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告诉我吧,求你了。”????谢家华犹豫了一会儿,被他那黑幽不见底的瞳仁紧张而恳切地盯着,最终还是叹道,“四十六位。谢英杰派人袭击了六辆车,还袭击了你们分署,烧了整个办公室销毁资料。”????陆光明猛地揪紧了被子,手背上的青筋瞬间爆了起来。谢家华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又坚定地一根一根掰开它们。“这不是你的错。”????陆光明深深地垂下头去,“这么大的行动,是应该上报给廉政专员,由他批准,由他指派和指挥的。是我心急,是我催许sir赶快行动,”他声音里带了哽咽,“都是我……”????“你听我说,”谢家华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被谢英杰害死的,不是你。你们当时若不行动,谢英杰第二天就会卷款离境,去到没有引渡法的国家,再也追不回来了。你们的行动是必需的,只是谁都没料到谢英杰会那么丧心病狂!”????陆光明憋住了哭声,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深长的气息。但泪水仍然无声地洒落在被子上,一滴又一滴。????“陆光明……”谢家华痛心道。????“我没事,”陆光明没有抬头,“我没事。多谢你告诉我。多谢。我想……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能让我自己待着吗?”????谢家华犹豫地不敢动弹。????陆光明吸了吸鼻子,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自残的。大家都牺牲了,分署很多案件的细节只有我才知道,我还要跟上级汇报对接。”????谢家华从没见过他这样理智自持的模样,他的这番话也同样令谢家华心痛不已。但他既然都送客了,谢家华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只能自己扶着床站了起来。刚走出一步,陆光明在后面突然道,“他们怀疑你了吗?”????“怀疑我什么?”????“谢英杰这些年来犯的事,他们怀疑你有参与吗?来问过你吗?”????“问过。但是还好,毕竟他是我亲手抓的。”????“嗯,那就好。要是有人怀疑你,你跟我说,我那里有我以前调查你的全部资料,你是一个好警察,从来没有行差踏错。我可以为你证明。”????谢家华点了点头,捂着胸口缓步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房门,他悄无声息地在病房门口就地盘腿坐了下来。溜达回来的护工大叔十分惊讶,谢家华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用口型道:“我陪陪他。”????房间内的陆光明仰躺在床上,对他的陪伴一无所知。将被子拉过头顶,他在黑暗中缓慢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团成一团。

    番外二:小陆的故事(20)

    ????谢家华每天都去看望陆光明,给他带份早餐,为他削个苹果。陆光明一反常态地对他客气又沉默,一本正经地道谢,再也不叽叽喳喳没话找话地与他闲谈,只问谢家华可不可以帮忙带本书看。????于是他俩就一齐在病房里看起了书,每天从早上看到晚上,静默又平和。????这天晚上,谢家华的部下们刚破了个大案,一齐来看望阿头,也顺便为秦皓搞了个欢迎会——秦皓在谢英杰一案中保护证人kevin有功,谢家华借此向上级申请将他调回重案组,调令今天批了下来——众人在病房里又跳又闹,“砰!”“砰!”地开着香槟庆贺。????“你们这些衰仔!病人还要休息!”谢家华难得用脏话骂人,“要闹出去闹!”????“哇,阿头你成日都在这儿,我们还能去哪儿找你呀?”下属们笑嘻嘻地。“是啊,再说人家陆sir不会介意的是吧?”????陆光明也笑,“大家玩得开心就好,给我也来一杯。”????“你还在养伤,不能喝。”谢家华挡在他前面。????“哇,阿头心疼了!”“当然啦,阿头要对人家‘负责’哇。”下属们互相眉来眼去,又把沉默倒香槟的秦皓给拉出来,“哎,阿皓,你说这是不是华嫂……”????“都给我闭嘴!滚出去!”谢家华越听越离谱,挥起枕头一通乱扫。下属们笑叫着满屋子乱跑。“走了走了,我们接着去卡拉ok。”“哇,通宵抓贼抓了三天,你们还有力气去唱歌?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觉。”“同睡同睡。”“走开啦色鬼。”????一群人赶在谢家华发作之前溜个精光。只有秦皓尴尬又无辜地留在那里,小声道,“家华哥,我没有那样说过,是他们在来的路上乱猜,他们问我,我没说话,他们就说我默认……”????谢家华比他还尴尬,赶紧将他推出去了,“我知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关了房门,谢家华转过身来与陆光明相对。陆光明依旧沉默着,脸上的笑容也收回去了,只是安静地低头将视线投放在被子上。气氛顿时比之前还要尴尬起来。????“你……你也早点休息,我走了。”谢家华道。????“等一等。”????两人又尴尬了一阵,陆光明轻声道,“我想去看看阿三。护士姑娘说他这几天都不肯吃东西,我很担心他。你能扶我去吗?”????谢家华找护士姑娘要了个轮椅,直接将陆光明抱了上去。他推着轮椅到了何初三的病房门口,陆光明转头跟他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我自己进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不用,我会用轮椅,你回去休息吧。”????谢家华没有坚持,从外关上了房门。陆光明自己划着轮椅进入病房,意料之外地发现何初三正靠坐在床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粥。喂他粥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边喂还一边温柔细致地用纸巾帮他擦下巴。????“你是谁呀?”小姑娘问。????“我叫阿明,是他朋友。”????何初三用缠裹着纱布的手扯了扯小姑娘的衣服,张开嘴沙哑地发出一点点声音,“水。”????小姑娘拎了拎床头的水壶,发现里面没水了,“好吧,我去接热水。阿哥你跟朋友聊聊吧,不过要注意嗓子呀,别太大声了。”????“我来喂他。”陆光明说,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粥碗。????小姑娘刚走,何初三就脸色发白地扯扯陆光明衣服,眼神示意一旁的垃圾桶。陆光明赶紧放下碗端起垃圾桶,何初三俯过身“哇!”地全吐了进去。他一边吐一边咳,呛得满脸通红。陆光明扯纸巾给他擦脸,又替他拍背。两人忙乱了一通,虚弱地一起喘着气,互相看了看对方那苦兮兮的病弱模样,都笑了。????何初三看了一眼房门,苦笑道,“刚才那个是我妹妹……我不吃,她不放心……”????陆光明看着他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突然有冲动抱住何初三大哭一场。但他不能,何初三形销骨立一般的模样令他想说的话都哽在了心里。他知道何初三这些天来不比他好过。????何初三将缠着纱布的手放在他冰凉又苍白的手背上,陆光明要很努力才能听清他嘶哑的声线,“你怎么了?大仇得报,不开心吗?”????陆光明不能跟他说同僚们牺牲的事,怕何初三也更加自责。“你呢?为什么不吃东西?这样对养伤不好。”????何初三晃了晃手背上的点滴针,“死不了……我很努力地吃了,还是不行……”????他眼神飘忽地看着针管里缓缓流淌的药水,“我阿爸从小教我,有志者,事竟成……他没有告诉我,有些事再怎么努力,结局还是一样……”????陆光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反抓住了他的手,“不,这个结局不一样。夏六一不是被抓,也没有逍遥法外,他是自首的,为了你,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曾经做过的事。这不是一样的结局。”????“这些我知道,我认了,”何初三平静道,“但他说要跟我分手……他让我去找别人,他不要我了……”????“我真想杀了他。”他无比平静地说。????陆光明哑然地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抚。何初三平静地又道,“或者等到他当庭指证谢英杰那天,我混进法庭当他的面杀了谢英杰,让他们判我谋杀,我去监狱里陪他。”????陆光明寒毛倒竖地握紧了何初三的手——他觉得何初三真的做得出来!????何初三反而笑了,笑到低下头去揩了揩眼角,“你放心,我还有爸妈跟妹妹,不会真的犯傻。”????他将另一只手覆盖在陆光明的手背上,接着道,“他不明白,只要他还要我,再长的夜我都能熬过去,要是他不要我了,这漫长的人生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不会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对于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就只有那一个人,没有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他示意陆光明打开床头柜,取出了收在里面的那只小鲨鱼。“这个还给你,谢谢你,阿明。珍惜眼前人,他还在外面等你。”????陆光明本来是来哄何初三吃饭,结果被何初三洗了一轮脑子,呆愣愣地划着轮椅出了病房。谢家华真的还在门外等他,见他捧着小鲨鱼出来,冲他浅浅地笑了一笑。????陆光明第一次见到谢家华冲自己笑,呆愣之下,脸蛋情难自禁地发起了烫。他垂下眼去,默默地由着谢家华将他往前推去。两人进了电梯,他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其实前几天就出院了?”????谢家华没敢再骗他,“是。”????“你每天来陪我,自己的休息和工作怎么办?”????“我请了伤假。陪你看书也是休息。”????陆光明低下头去轻轻抚弄着小鲨鱼,“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趟墓园?”????……????他们去了公墓。陆光明牺牲的同僚们大都葬在了这里。下葬的那天奏着乐、覆着旗,连港督都前来献花。那时陆光明的腿仍在感染发炎中,还未能获准离开医院,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想象着当时在墓园正发生的一切。????现在他亲身坐着轮椅来到了墓园,捧着一大捧鲜花,在每个墓碑前动作艰难地折下腰,放下一支康乃馨。今日这里没有任何祭拜活动,园地里一片空旷寂静,海鸥尖啸着在头顶盘旋。朗朗蓝天下,只有鲜花与还未散去的忠魂。????陆光明一边放花,一边跟谢家华介绍道,“他叫franky,他唱歌很厉害,家里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他是老大,每个月要交一千块家用,工作很努力。”????“他是win哥,女儿才六个月大。我抢过他一个案子,后来他灌了我三杯酒。他是半道出家的,以前在金融公司工作,后来才进了廉署。”????“milly姐,很活泼爱笑,喜欢那些电影明星。她会煲汤,还答应教我煲。”????“许sir,他跟我大学老师是老同学,老师在我大四那年癌症去世了,临终前将我推荐给他,我一毕业就跟了他。他一直很照顾我。他女儿今年才刚刚读大学。”????“阿火,蓝仔,技术部门的,我跟他俩合作过一个案子……”????“我进廉署三年了,才刚刚跟大家成为朋友。我那么讨人厌,他们都没嫌弃我。现在大家都走了,只有我还活着。我每天一闭上眼,就是许sir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我应该活下去,继承大家的遗志,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谢家华弯下腰去将他泪湿的脸按进了自己怀里,陆光明竭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腰,带着哭腔道,“我喜欢你,谢家华,我好喜欢你,我想带着嘉奇哥的份一起爱你。我想珍惜眼前人,我想认认真真地追求你,但是我有什么资格幸福呢?”????谢家华亲吻着他的发顶,眼眶也湿红了起来,“你有,你有……”????他捧起陆光明的脸,轻轻吻着那双被泪水浸湿的唇,“他们会祝福你的,他们不会怪你。我也喜欢你,陆光明,我也喜欢你,我想带着jacky的份一起疼你,好不好?”????……????夜晚时分,谢家华推着轮椅回到了病房。将陆光明抱上病床,他又去拿了湿毛巾,给陆光明擦那张哭成桃子眼的小脏脸。整理完毕之后,他关灯要离开,走到病房门口却又折了回来。????“你明天想看什么书?”他问。????陆光明静悄悄地躺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想看漫画。不想看名著了。”????“好,我明天买漫画给你。”????谢家华说完了,却仍是不离开,犹豫了一会儿,道,“你这些天晚上睡得好吗?”????“嗯。”????“你说你闭上眼就会看到许sir,你睡得还好吗?”????“没事,许sir不会害我。”????谢家华心里隐隐作痛,仍是站在原地,“你……要不要我今晚在这儿陪你?我去找护士加一张陪床。”????“……”????他看着在黑暗中沉默的陆光明,他看不清陆光明脸上的神情。安静了许久之后,陆光明缓缓掀开了被子,往边上让了一点点位置。????他脱掉外套,挤上病床,将陆光明的头肩搂进怀里。陆光明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伤腿,姿势扭曲地在他怀里团成了一团。????“睡吧。”他在陆光明的发顶亲了一下。他想起陆光明第一次酒醉被他带回家的那个夜晚,陆光明在他家发了一阵酒疯,最后哭着在他怀里睡着了。从那时他就明白了唐嘉奇与陆光明的关系,从那时他就发自内心地想替嘉奇照顾这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他对陆光明的感情始于内疚,始于同情。现在的他到底真的爱陆光明吗?他认为是爱的。爱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辩清——他们俩的关系本来就纠结而复杂,无法理出个明明白白。他只知道此夜,与此后的每一夜,他都愿像这样紧紧地拥抱与陪伴。????那个共同的人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的空缺,令他们曾各自孤独地走过无数个痛苦、歉疚、彷徨与怀念的夜晚。从此之后,长夜将明。????……????小陆的故事,end。

    番外三:兄弟(1)

    ???纹身店里点着熏香,青年一声不吭地趴在床上,上半身的肌肉虬结起来,在背后绷出龙脊般坚硬优美的形状。????“放轻松。”中年纹身师傅道,在青年肌肉缓慢舒展平和后,再度下了针。鲜血从密密麻麻的针点里缓缓浸出,在青年的背上积出一片血雾,又被师傅用布巾擦去了。????外屋的帘子被人掀起,另一个青年叼着烟大步而入,鹰隼一般尖锐的眼睛在室内叼了一圈,看见趴着的青年,顿时一阵风般旋了进来,“喂!青龙!你果然在这儿!又来纹你那条龙?我说老爸你也太偏心了!你什么时候给我纹那只鹰啊!”????纹身师傅头也没抬,手下仍是不紧不慢地动作,“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纹鹰?”????“喂!你别说话不算话啊!说好了他纹龙我纹鹰!”????“人家太子付了钱的,你呢?”????“自己儿子也要收钱?!你有没有良心啊老家伙!”????趴在床上一直沉默的青年突然开了口,“阿应,闭嘴。”????叫阿应的青年悻悻然闭了嘴,一屁股在纹身床边坐了下来,小小声,“你说闭嘴就闭嘴喽。”????“跟你阿爸道歉。”????阿应憋屈地哼了一声,从鼻子缝里挤出声音,“对不起喽,老爸。”????“对不起你死去的老妈!”纹身师傅叹道,又对趴着的青年道,“只有你治得了他,青龙。”????“什么治不治的,”阿应嬉皮笑脸地一弯腰趴在了青龙身旁,十分自然地将叼在自己嘴上的烟摘下来塞进青龙嘴里,“人家是我结拜大佬,我听大佬话嘛。”????青龙蹙着眉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腾出一只手来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阿应假模假样地呼了一下痛,笑嘻嘻地又道,“哎,我听说你昨天捡了两个小东西?在哪儿啊?好玩不?”????青龙抬了抬眼道,“就在那儿。”????阿应顺着他视线一望——房间角落里缩着两个瘦巴巴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坐在同一张长凳上,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其中一个女孩穿着一件崭新的小连衣裙,枯黄的头发被剃成了小平头。另一个男孩子更被剃成了小光头,穿着一件小t恤和一条小短裤,露出细竹竿一般的手脚,他脸上和身上都涂着紫色的碘酒,有的地方还贴了膏药。????这两个孩子又瘦小又安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青龙要是不说,阿应压根不会发现!????“我操!怎么跟两个小鬼似的!真他妈瘆人!”阿应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朝他俩去了,“叫什么名字?给哥哥玩玩儿。”顺手去摸那个小男孩的光头。????“别玩,会咬人。”青龙道。????话没说完,阿应就嚎上了,“嗷啊——!痛痛痛!快松开!松开!”????他硬掰着小男孩的下巴将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扯出来,想抽那小男孩一巴掌,但小男孩恶狠狠地瞪着他,像幼狼一样发出了带着奶声的怒吼。一旁的小女孩也开始扑上来抓挠他的脸。阿应见势不对,扭头就跑,几步跑回青龙身边,“你捡的这是小孩还是小疯狗?!”????青龙嘴里叼着烟,将手掌翻过来给他看虎口上那个牙印,“昨晚我发现他们头上有虱子,给他们剃头时被咬的。”????“连你也敢咬?!”阿应十分愤然,扭过头冲他俩骂了句,“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不多时,纹身师傅收起工具,“差不多了,下次再来就能纹完了。还是一样,今晚回去别洗澡。”????“谢谢峰叔。”????青龙坐起了身,抓过一旁的衬衫松松地披在肩上,向纹身师傅道谢后离去。阿应大摇大摆地跟在他后面,回头看看远到自己老爸听不见了,这才上前一步揽着青龙的肩膀跟他说,“群英会那帮兔崽子昨天砸了我们在铜古巷的摊子,葛叔说要假装约他们老大去春华饭店谈判,在桌上宰了他。明晚八点,你去不去?”????“别在孩子面前说。”青龙低头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头。????“操,我都忘了你现在是有孩子的人了!是龙爸爸了!”阿应乜着两个小孩,“去去去,大人说话,一边儿去。”????两个小孩一动不动,并且小男孩又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吼,大有再扑上来咬他两口的趋势。????“喂,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我踹死你就跟踹死只狗崽子一样。”阿应威胁他,“我是看大佬的面上……”????“你跟小孩计较什么?”青龙叹道,随即又微微弯下腰对两个孩子和气道,“乖,先上车等我。”????小男孩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一动不动地瞪着阿应。小女孩倒是听话,一言不发地牵起小男孩的手,将他往不远处一辆轿车牵去了。????青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爬上了车,这才微微偏头对许应道,“这事我爸知道吗?”????“当然是他老人家指使的啊。这么大的事葛叔敢自己做主?”????青龙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塞进阿应嘴里。他犹豫了半天才道,“我爸想我做正经生意,我要是去了,他会很生气。”????“这他妈蛟龙城寨里哪有正经生意做?你一个太子爷天天守着那几个菜摊,像话吗?一筐萝卜赚几文钱?你是骁骑堂龙头的儿子,不是什么豆腐西施。你爸是老糊涂了,你可别跟着他学。你看看别人帮派那些大佬,哪一个不是打打杀杀上的位,你不在江湖上杀出点名堂,以后元叔、葛叔他们那帮老家伙谁服你?”????青龙皱起眉头,“人家元叔、葛叔才三十几岁,我爸也才四十五,老什么老?你别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我爸发起脾气来我都保不住你。”????“啊哟,知道啦,知道我大佬疼我,”阿应吊在他身上嬉皮笑脸,“那你明天去不去啊?”????“我考虑考虑。”????“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到时候我被人砍死了你别哭啊。”????“闭上你的乌鸦嘴。”青龙往他脑门上又拍了一下,拢紧衬衫走了。????……????青龙坐进了车内。司机问他,“少爷,去哪儿?”????“回家。”????他坐在副驾驶座,沉默不语地抽着烟。轿车走街串巷地驶离了蛟龙城寨,开往不远处的一处村屋。屋子只有上下两层,装饰较为简陋,但这已是青龙目前为止住过最奢华的房子了。????就在两年前,十九岁的他还只是街头一个普通的古惑仔,他父亲郝威是个老古惑仔,父子俩以帮人收高利贷为生,加上他母亲,一家三口挤在蛟龙城寨一户租来的小屋里。一年多前,他母亲得了重病,住进医院,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很快花个精光,他父亲失踪了大约一个月,说是去泰国找老朋友借钱,回来的时候带回一笔巨款。母亲很快做了手术,但还是因为术后的并发症而去世了。他父亲用剩下的钱买了这栋村屋,买了两辆车,雇了几个家佣——他从此成为了“少爷”。父亲又置办了一些小摊小铺的资产,聚集了一批古惑仔弟兄,在城寨里插香炉开堂,创立了一个叫做骁骑堂的新帮派,自命龙头大佬——他也从此成为了“太子爷”。????父亲带着兄弟们天天出去打打杀杀、扩张地盘,却不准他过多插手帮派的事务,只分了几个小摊给他看管。青龙生意头脑不错,将几个小菜摊也经营得有声有色,但毕竟只是菜摊罢了。他的结拜兄弟阿应是个有野心的人,成日里撺掇着他也出去打打杀杀,创一创太子的威名。阿应说的的确也有几分道理,他应不应该违抗父亲的心意?????他沉浸在思绪里。轿车抵达了村屋,他扔了烟下车,走出好几步才想起自己现在带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是他昨天在城寨里救回来的。当时他带人经过一条小巷,听见刺耳的打骂声,进去一看,一个中年“粉客”正将这个小男孩往死里打。小女孩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想上去阻拦,却也被中年人推倒在地。他把两个孩子救回来了,让人痛打了那个虐童的扑街一顿。然后他带两个孩子去吃了蛋糕,因为昨天正好是六月一日“儿童节”,他听说内地有这么个节日。他问两个孩子叫什么、住哪儿,通通都没得到回应,只能将他们带回家,想给他们洗澡,两个孩子却不让近身——小女孩也就罢了,小男孩都不让他碰——剃头的时候还被小男孩咬了。????没有咬破皮,但咬出一片青紫。到现在还隐隐作痛,他低头看了一眼伤手,倒回去拉开了后车座的门。????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牵着他的手,跟着他慢慢走进村屋。小男孩牵的是昨天自己咬过的那一只,一边走一边转头看那只手,眼神里流露出担忧和内疚。????“不疼,”青龙温和地说,“但是以后不准咬了。”????仆人烧好了热水,他将两个孩子带进浴室。昨天那场鸡飞狗跳的小惨剧就发生在这里。他将两条毛巾分给两个孩子,“你们自己洗澡。”又对小女孩道,“你是姐姐吧?看好你弟弟,小心他呛水。”????“小满。”小女孩突然怯生生地说。????“嗯?”????“我叫小满。他叫阿皓。”????“我不是阿皓!”小男孩突然尖叫道,“是他取的!他坏!我不叫这个!”????“阿皓,你要乖。”小女孩有些害怕,赶紧抱住他。小男孩也赶紧回抱了她,两个孩子像两只瘦弱的小动物一般团在一起,然后小男孩又扭头冲青龙吼道,“不叫阿皓!”????青龙蹲下身去,像逗狗一样和和气气地,“那你想叫什么?”????小男孩斩钉截铁地,“叫蛋糕。”????“什么?”青龙以为自己听错了。????“昨天吃的那个,叫蛋糕。那个好,我叫那个。”小男孩很认真地说。????“……”这孩子怕不是有点傻。????青龙很努力地憋住了笑,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脑袋。手刚一过去,小狼狗立刻龇起了獠牙,但是看见他虎口的牙印,又有些蔫,最后微微发抖地主动把小脑袋凑到他手心里了。????青龙轻轻地摩挲了摩挲他柔软的头皮,“你几岁了?”????小男孩抖抖抖着不说话,仿佛竭尽全力在忍受他的碰触似的。????“他十岁了。”小女孩轻声说。????“你呢?”????“我十二岁。”????青龙蹙起眉头。他们看起来才像五六岁,实在太发育不良了。????让厨娘明天再多做点好吃的吧。????“你们的爸爸妈妈呢?”????两个小孩又一致地闭了嘴,不仅闭了嘴,而且连看都不敢看他,一副要抱回一团去瑟瑟发抖的模样。????青龙看他俩细胳膊瘦腿的样子,想来那也不是什么好爸妈。“你们爸爸妈妈没跟你们说,你们都十岁和十二岁了,男女有别,不能再一起洗澡了。”????两个孩子瑟瑟地互相看了一眼。“你先洗吧,”姐姐小小声地说,“我在门口等你。”????青龙牵着姐姐出浴室,弟弟看起来很怕一个人被留下,很想抓住姐姐的衣角,但还是什么都没做。在浴室门关上之前,他突然叫道,“你要站在门口一直说话。”????“好。”姐姐说。????青龙心想:“怕我将姐姐带走吗?也没有那么傻嘛。”????他关上了浴室门。刚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推开门道,“香皂在……”????他愣住了。????小男孩已经脱下了一半裤子。他清楚地看见了那两条惨白而细嫩的大腿间有一大片淤红的痕迹,痕迹太深也太靠近隐秘的部位了,那不像是殴打所留下的。????他冲进门去拉住了男孩的腿,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男孩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抓挠着他的头发,女孩也从门外扑了进来,抓起地上的小凳子砸向他背后。他扛了几下打,硬将那处看得更仔细了一些——是硬物在腿根处摩擦所造成的,男孩的大腿上还有很多处掐伤和指甲的划痕。????他还想分开男孩的私处再看一看,然后就被凶猛地咬了,咬在他的手臂上,刹那间就见了血。他强忍着疼痛快速地检查着,没有发现撕裂的痕迹——想必行凶者遭遇了比现在还要激烈的反抗。????他颤抖着松开了手,男孩像受伤的野猫一般从他身边滑蹿了出去,缩到浴室的最角落里。他缓缓将脸转向了一旁的女孩,竭尽全力地稳住声音,“你身上也有吗?”????女孩手里抓着小凳子,也在颤抖着,眼里水汪汪地盈满了泪水。她摇摇头,说,“他不碰我。他说要卖掉我,碰了卖不出好价钱。”????狂怒伴随着沸腾的血液瞬间充斥了他的身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极度压抑的杀意,“他是谁?”????……????几分钟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出了浴室。仆人迎上来道,“少爷,老爷刚刚来电话,今晚陪几个探长喝酒,不会回来了。”????“知道了。”????“少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吗?”????“照顾好那两个孩子,我一会儿就回来。”????……????二十分钟之后,纹身室二楼的门被人从外狠狠撞开。阿应趴在床上正哼着小曲翻看一本黄色杂志,被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摸出了枕头下的匕首。????“阿应。”来人冷声道。????“我操!是你啊!”阿应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了扮鬼吗?你拿着刀做什么?要劈哪条友?”????“我们是不是兄弟?”????“当然是啊!”????“我要去杀人,你去不去?”????“去!!”

    番外二:兄弟(2)

    深夜小巷中,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个醉汉。他不仅喝了酒,还吸了粉。眯缝着凹陷的眼睛,露出飘飘欲仙的神情。

    黑暗中,迎面有一个冷厉的声音道,“蛇仔夏?”

    “咩事啊!”醉汉道。

    “我要买你女儿和儿子,多少钱?”

    “丫头,呵呵呵,丫头好,丫头五百文……嗝,少一分钱都不给……阿皓那个衰仔!他癫的!不听话,命贱,怎么打都打不死!白送你好了,不要钱,哈哈哈……你不要,老子今晚回去就杀了他……”

    一叠钞票递到了他的手边。蛇仔夏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了,还有意识一张一张地数着钱,“……三百,四百,五百,五百一十,嗝……你多给十块做什么,你真是好,好人……”

    “买你的贱命。”那声音道。

    “扑哧!”

    刀捅入血肉,发出破瓜般的声响。蛇仔夏呆愣地看着自己肚子上的刀刃,手里的钞票一张一张飘落在了地上。

    青龙扶住了他的肩,无比冷静地抽出刀刃,又是狠狠地一刀入腹!

    蛇仔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发出了破锣一般嘶哑难听的惨嚎。被“白面”麻痹的神经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疯癫地摇摆着手脚,去摸放在裤兜里的折叠刀。刀未出手,身后又是“扑哧!”一声响。他瞪着眼睛转过头去,阿应站在他身后,邪狞地冷笑着,手里的匕首拔出又刺入,拔出又刺入……

    他被两人一前一后扶站在原地,刀刃从两边不断地扎在他身上,渐渐地被捅成一个血篓。鲜血滴落在地,汩汩流淌出老远。

    破布口袋一般的身体最终倒在了血泊中,压住了几张百元钞票。

    青龙弯腰捡起唯一一张幸免于难的十块钱,用那十块钱擦了擦刀上的血,随手扔在了他死不瞑目的脸上,随即转身离开。阿应追问道,“哎,尸体不管了?”

    “他没资格被收尸,让他臭在这儿。”

    阿应蹦跳几步,揽住了青龙的肩膀,“真他妈狠!不愧是我大佬!哈哈哈!明晚八点你还去不去?”

    青龙稳稳地走着,“去。为什么不去?我不去你被人砍死了怎么办?”

    ……

    他回家换了一身血衣,仔仔细细地洗了澡。但那浓郁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仍然伴随着他。第二天早上他跟两个孩子一起坐在桌前吃饭,蛇仔夏浸泡在血泊中的半张凹陷的脸依旧在他眼前浮现,他心中犯恶,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两个孩子还在用尽力气地往嘴里塞东西——面包、煎蛋、红肠——小满发现他停了动作,顿时不敢再吃了,有些舍不得又怯生生地放下了油腻腻的小手。她偷偷碰了一下她弟弟。她弟弟正跟仓鼠一般塞了一腮帮子食物,赶紧又奋力塞了一小块红肠进去,这才停下手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龙,嘴里还在嘎吱嘎吱地嚼。

    “我没事,你们继续吃。”青龙道。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又抓了一块煎蛋。“慢慢吃,别噎着了。”青龙道。她犹豫了一下,动作生涩地抓起了一旁的叉子,慢吞吞地用叉子吃了起来。

    她弟弟没她那么顾虑,看也不看青龙,连手带嘴地狼吞虎咽,恨不能连两只脚都放上来一起帮忙。青龙从没见过有人吃东西吃得那么香,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别叫蛋糕了。”

    小男孩眼巴巴地看他,嘴里塞满了,说不出话。

    “你看,红肠也好吃吧?鸡蛋也好吃吧?”

    小男孩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你总不能昨天叫蛋糕,今天叫红肠,明天叫鸡蛋吧?”

    小男孩期盼地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青龙道,但他读过的书也不多,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你什么时候生日?城寨里很多人用生日作名字。”

    小男孩茫然地摇摇头。

    青龙看向小满,小满低低地说,“阿妈生病死了,死的时候我还小,没有记住他的生日。我只知道阿妈说我是小满那天生的,所以她给我取名叫小满。”

    青龙叹息着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小满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弟弟的秃头,十分爱怜。

    小秃头在他们的爱怜中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要叫六一。”

    “什么?”青龙。

    “六一儿童节,可以吃蛋糕。”小秃头认真地说,“我要在六一儿童节过生日,可以吃蛋糕。”

    青龙笑了。“傻六一,生日本来就该吃蛋糕,”他也摸了摸那颗小秃头,“跟着我,你每天都可以吃蛋糕。”

    小六一期盼地睁大眼睛,毫不客气地说,“那我要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吃蛋糕。”

    “哈哈哈!”青龙大笑了起来。他转头对一旁的佣人道,“听见了吗?要一辈子跟着我。好啊,这以后就是你们的小少爷了,这是你们的小姐。”

    他又对小满和六一道,“我叫郝承青,大家都叫我青龙。我以后就是你们的大哥,叫‘阿大’。”

    小满已经意识到自己和弟弟这是被收养了,顿时眼眶就红了,眼泪汪汪地唤道,“阿大。”

    小六一抽空往嘴里又塞了半块面包,鼓着嘴努力道,“嗷呆。”

    ……

    青龙守着他们俩吃完早餐,又给吃得直打嗝的小六一揉了一阵肚子,然后就要开车出去。两个小孩年糕一般叫着“阿大”想黏上来,青龙却说不可以。“今天不行。刘妈,你带他们上街去买几样玩具,去吃顿西餐。”

    “是,少爷。”

    他深夜时才回到家中,同昨夜一样带回来一身血气。他父亲郝威在客厅沙发上抽着烟,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规规矩矩地玩玩具——小满比较规矩,六一已经悄无声息地把自己那只木偶玩具又拆又咬地折腾成了木渣渣。

    “阿爸。”

    “你跟我进来。”郝威道。

    郝威带他进了一楼的小祠堂,他母亲的灵位前,让他跪下。

    “看着你妈,告诉她,你今晚去做了什么?”郝威厉声道。

    青龙垂下眼去,将视线投向了灵牌的边缘。“我跟阿应杀了群英会的大佬。”

    背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他被那冲击撞倒在地,一声不吭地爬起,连喘息声都没有。

    “我跟你说过,我们是行走江湖,但也要讲道义!杀人和卖‘白面’决不能做,这都是断子绝孙的事!”

    青龙腰背笔直地跪对着自己的母亲,“指使别人杀人,跟自己杀人,有什么区别?断子绝孙的事你做得还少吗?两年前那笔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敢不敢对我和我妈说真话?”

    下一棍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腿上!青龙摇晃了晃身体,仍是直直地跪着。

    郝威扔了棍子背过身去,气得浑身发抖。青龙站起来扶住了自己的父亲,掌心里敌人的残血染在了父亲的衣袖上。

    他低声劝着父亲,“我们帮派刚刚建立一年多,还在人心不稳的时候。大家都在刀口上舔血,到处去打拼,凭什么你的儿子就可以站在一旁干干净净?爸,你既然开了船,就下不了船了。你必须让我帮你,除了我还有谁呢?”

    郝威久久地没有发话,最后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臂。

    “外面那两个孩子怎么回事?”

    “是我捡的。他们很乖,不会惹事。”

    “让他们改姓郝?”

    “算了。我们做的是断子绝孙的事,不要牵连他们。”

    ……

    青龙给两个孩子请了家庭教师——他们从小没念过书,去学校不可能跟得上,只能先在家里补一补。两个孩子跟他一起住在村屋的二楼,每天跟着老师一起呜呜呀呀地学字。晚上他一回到家,总能听到楼上一阵叮叮咚咚的脚步声,然后小六一像颗炮弹一样撞上来,“咚!”地撞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腰。

    小满要矜持一些,提着小裙子快步地下来了,然后站得远远地,软软地唤道,“阿大。”

    青龙这天回到家,照例被六一撞个满怀。他吃痛地摸了摸小秃头上冒起的青茬,对小满道,“小满,听说你会做蛋糕了?”

    小满脸蛋红扑扑地,提着小裙子跑进厨房,过一会儿端着一个大碗出来,里面是特意留给他的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

    青龙将蛋糕拿了起来,瞥见小六一正专注地盯着他的手。他故意将手抬高,小六一马上仰起头。将手放低,小六一又低下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蛋糕,十分眼馋。

    他将蛋糕递给小六一,小六一很舍不得地别开脑袋,不看他了。

    “你吃吧。”他说。

    小六一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你吃。”

    青龙小小地咬了一口蛋糕,对小满笑道,“好吃,我们小满真厉害。”然后将剩下的递给小六一,“我晚上吃得很饱,你帮我吃剩下的好不好?”

    小六一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姐姐对他笑,于是他很期盼地接过了蛋糕,几口吞了下去。小满凑上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嘴。

    晚上两个孩子早早地回自己房间睡了。青龙在他们隔壁的卧室里躺了下来,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一本账册——他父亲最近将几处高利贷的生意分给他处理,这些都是该去收数的名单。

    看着看着,隔壁突然传来女孩一声凄厉的尖叫。青龙扔开账册翻身而起,鞋都顾不上穿,光脚冲进了孩子们的房间。小满缩在床头一边惨叫一边哭,她弟弟坐在一旁手足无措,慌乱地想掀开她的小睡裙,却被她打开。

    青龙冲上来掀开被子,只见一滩殷红的血迹。“谁受伤了?!”他抓住两个孩子焦急地问,“伤在哪儿了?”

    小满一边哭一边一反常态地推拒他,不让他靠近。小六一吓了个够呛,紧张兮兮地抱住姐姐,还以为自己姐姐得了绝症,眼睛里也包起了眼泪。

    佣人们听见声响,也从楼下跑了上来。女佣尴尬地上来拉了拉青龙,“少爷,那个……”她把青龙拉到一边,小声说,“小孩子,第一次来月事……”

    “……”青龙也是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过姐妹,也没谈过恋爱,现在一下子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哦,那,那你帮她处理吧?你会,会处理吧?”他难得结巴。

    女佣把他和小六一都请出去了,温声哄着小满。青龙抱着小六一,尴尬地回到自己卧室里。小六一很难过,“姐姐生病了。”

    “没有生病,那个是……”青龙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孩进行性教育,于是采取了旧式家长一贯逃避的态度,“姐姐好好的,你长大就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说,“姐姐是大姑娘了,不是小孩子,你以后不能跟她一起睡觉了。”

    小六一茫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

    “呃,你长大就知道了。”这个蹩脚的大哥尴尬地说,“今天开始你跟我睡吧。”

    他说着就把小六一塞进自己被窝里,小六一牵着被角茫然地说,“你也不是小孩子呀。”

    “我跟你一样是男仔。男仔和女仔不一样,知道吗?”

    “为什么不一样?”

    “不为什么,”青龙给他盖好被子,“快睡吧。”

    “是因为男仔有小叽叽吗?”

    “咳!快睡觉。”

    “我有小叽叽,你也有小叽叽吗?”

    “我当然有!快睡!”

    番外三:兄弟(3)

    一夜过去,青龙睡了个腰酸背痛。一大早的,他跟阿应带着几个青年弟兄去别人家收数,站在狭窄又脏污的居屋走廊里,伸手想拍门,却突然黑着脸扶住墙,沉默了好一会儿。

    “操,你怎么了?”阿应惊道。

    青龙咬着牙道,“别提了,昨晚陪六一睡,整晚都挂在我腰上。”

    阿应大笑出了声。住在对面的邻居嫌吵,探出个脑袋来骂骂咧咧,一见走廊里站着四五个不良青年、个个手里都拿着砍刀或者汽油桶,光速将脑袋缩了回去。

    阿应笑完了,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你确定人在里面吗?”

    “一大早肯定在。”

    “让开吧,”阿应道,“我踹门。”

    青龙让开一点位置,阿应卯起劲来“咚!咚!”地踹了一通,屁用都没有。欠债人不知道用多少东西堵着门呢。

    “烧不烧?”他问青龙。

    “这怎么烧?附近住了这么多人。”青龙示意狭窄走廊两边密密麻麻的房门。

    “管他的,一起烧。”

    “别胡闹,”青龙往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压低声道,“出去看看外面阳台,从阳台翻过去。”

    阿应很惋惜地去了,过了一会儿,青龙听见房间里传来“砰!”一声重响,然后是拳打脚踢和惨叫声。又过一阵,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阿应笑嘻嘻地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龙带着几名马仔走了进去。房主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他老婆孩子在一旁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阿应上去又踹了房主一脚,“还躲不躲?!”

    “不躲了不躲了,饶命啊饶命啊。”

    青龙抬起手中的账册,翻了翻,“连本带利,两千四百八十文。”

    房主肿着个猪头脸,“我没有钱,我真没有啊,”他眼看青龙生得清俊,说话又和气,与其他几个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全然不同,赶紧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求饶,“大佬,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求你通融几天好不好?求求你了!”

    “把他老婆孩子带到隔壁去。”青龙和气道。

    两个马仔拎走了他的老婆孩子,青龙在他面前弯下腰来,抓起了他的手,从兜里掏出一柄巴掌大的小钳子。

    “一天,一根指甲,两天,两根指甲,你要留几根?”

    “什么?不是,不……咿啊——!!”

    一条血淋淋的指甲片落在地上。青龙捏着钳子,还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剩下的还要吗?”

    房主痛哭流涕地点着头,“要,要要……”

    “明天,两千四百八十文,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呜呜……”

    青龙面无表情地直起腰,“把他老婆孩子带走,明天拿钱来赎。”

    “什么?!不,不要啊,求求你,求求你大佬……”

    ……

    一行人押着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回了大本营——他们在城寨中的一户破烂大屋。青龙找了条毛巾擦着钳子,对阿应道,“把门锁上。谁也不准进去动他老婆,谁动我剁了谁子孙根。”

    “哇,太难了吧?”阿应看看房主那位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的老婆,“兄弟们都憋很久了啊。”

    青龙摸出钱包扔给他,“晚上带他们去鸡窦玩。”

    “遵命!”阿应笑嘻嘻地亲了钱包一口,看见青龙转身要走,“你去哪儿?又回去带孩子?”

    “知道你还问。”

    “哈哈哈,你好惨啊,老婆都没娶就带上了两个拖油瓶!干脆把那小丫头留着当童养媳吧?”

    青龙头也没回,手向后一甩,一钳子砸到他身上,“闭上你的嘴。”

    ……

    青龙走出老远,几个小混混欣喜地围在阿应身边,“应哥,给看看,里头有多少钱?”

    “多少钱也不是你的!”阿应扇了他一脑袋,摇着钱包得意道,“今晚咱们去鸡窦‘浪一浪’!龙哥请客!”

    小混混们欢呼起来!“龙哥真大方!”“龙哥万岁!”“说起来,为什么龙哥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去鸡窦?”“是不是不行啊?”“龙哥砍人的时候腰这么劲,怎么可能不行?”“会不会不喜欢女人?”“不喜欢女人,难道中意男人吗?那不是兔二爷哈哈……”“砰!!”

    桌椅突然翻倒!祸从口出的小混混被阿应撞倒在地!阿应操起地上一块碎砖,迎面砸到他的头上!霎时间鼻破血流!阿应虎爪一般的手掌扼住了他的喉咙,鹰隼一般尖锐的目刀切割着他血淋淋的脸,“谁他妈是兔二爷?再听到这种话我要你的命!”

    小混混哆嗦着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应哥,我不敢了……”

    阿应摔开他站了起来,脸上还沾着几滴他的血,眉目甚为狰狞。周围的马仔都吓得战战兢兢。

    “愣着做什么?继续讲啊?继续笑啊?”阿应狞笑着道,突然一把揪住了旁边另外一个马仔的衣领,“笑啊!老子让你笑啊!”

    马仔十分卖力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不就对了?”阿应拍拍他的脸,狞笑着对所有人道,“龙哥供你们吃喝,供你们逛窑子,谁他妈的忘恩负义背后说他坏话,我他妈一颗一颗抠了谁的眼珠子!”

    ……

    青龙独自开车回家,载上了小六一去医院——昨晚小六一趴在他身上一直嘟哝着牙疼。

    他把小六一拎进了牙科室,医生跟兽医一般娴熟又淡定地拗开了那口专咬人的小老虎牙,给青龙看,“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每天都给他吃蛋糕,你看这个牙蛀的。”

    “要拔吗?”

    “要拔。”

    小六一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医生拿着钳子走近,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靠近。青龙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偷偷堵住耳朵,果然下一秒小六一嗷地嚎出了声!

    回家的路上他都不肯理青龙,捂着肿肿的腮帮子,缩在座椅里一言不发。青龙一边转方向盘一边跟他说,“回家要好好刷牙,蛋糕以后不能每天吃了,一个礼拜吃一次好不好?”

    “哼!”

    还会哼?青龙瞥了他一眼。小六一嘟哝着嘴含含糊糊地说,“唔噜噜噜噜。”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唔噜噜噜噜!”

    “是医生说你不能每天吃,又不是我。”

    “唔噜噜……”

    两人一边拌嘴一边回了家。小满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一个玩偶发呆,看见他们回来,很开心,但不敢站起来——她第一次来月事,还不习惯那种感觉。小六一炮弹一般弹到她身上,先给她看自己肿起来的嘴,然后说,“唔噜噜噜。”

    “拔了两颗牙哦,给我看看。”小满软软地说。

    “唔噜!”

    “不疼不疼,痛痛飞。”小满把自己的玩偶给他,“给你玩这个。”

    两个孩子在沙发上亲昵地玩成一团。女佣在一旁看得很感慨,“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啊,少爷。你看小少爷叽里咕噜说的什么,只有小姐才听得懂。”

    青龙对她道,“让张叔把杂物间那张折叠床搬到我房间里,你去铺床被褥。”

    “好,少爷。”

    “唔噜噜噜噜?”小六一听到这句,抬头瞪了眼。

    “你自己有床不好吗?”青龙回道。

    “唔噜噜噜噜!”

    “我不跟你睡,你重死了。”

    “唔噜!”

    ……

    晚上小六一就很委屈地睡在自己的那张小折叠床上。他从小住在破屋子里,都是跟姐姐挤着睡,突然间被告知不能跟姐姐一起睡了,好吧那还能睡大哥哥吧,第二天大哥哥也不让睡了,顿时落入被抛弃的孤苦境地。嘴巴也还肿着,拔了牙的地方隐隐作痛,虽然远远没有以前挨打痛,但第一次尝到了被大哥哥“背叛”的滋味,伤心死了。

    “你都十岁了,是大男孩了,大男孩要自己睡。”青龙一边哄他一边将放在枕头上的木偶娃娃塞进他怀里,让他抱着睡。

    青龙这时才发现这只木偶是小满的那只——想来小六一自己那只已经被拆得不成样子了。他这段时间看出来了,姐姐有任何好东西,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毫无条件地让给弟弟,不管自己有多喜欢。而弟弟是个护姐狂魔,除了青龙和家里的女佣,任何人靠近他姐姐他都会挡在前面,龇出小獠牙。

    青龙自己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有点羡慕他们这般友爱。不过想一想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应,还是笑了——少年时他们结伴出去打架,阿应挡在他面前恶狠狠的样子,不也跟这只小老虎一样?

    他跟阿应在同一条街上长大,性情虽南辕北辙,兄弟感情却一直很深。阿应敬他是兄长,只听他的话。他们唯一一次反目是在一年多前:他父亲建立了骁骑堂,他不让阿应拜堂入帮,因为“一日入江湖,终生不得出。你还有你爸的纹身店要看顾。”阿应不甘只做一辈子纹身师傅,于是背着他找了葛叔,由葛叔“引荐”磕头入帮。他气愤不已,差点跟阿应绝交。

    最后当然还是被阿应嬉皮笑脸地哄回来了,阿应再三向他保证“就算入帮也只听你的话,绝不乱来”,还硬拉着他结拜了金兰兄弟,指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青龙给小六一掖好了被子,心里盘算着还是多叫阿应来家里玩玩,跟小弟小妹熟悉熟悉,也算是阿应的弟妹了。

    对大人来说,这个时间还早。他没有睡意,靠坐在床头依旧看着账本。小六一抛开被子偷偷地看他。

    “睡觉。”他温和地说。小六一又将被子捂回去了,装模作样地闭上眼。

    青龙翻了一页账单,心里很安宁。他从小没有养过小动物,现在觉得自己养得还不赖。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女佣在外说有他的电话。青龙下床出去接了电话,阿应在那头急促地道,“青龙,出事了!你快来春华会所玫瑰号房间!”

    青龙放下电话,刚走出一步就发现自己腿上挂了个东西——是穿着小裤衩光着脚的小六一。

    “我有急事要出去,你快回去睡觉。”

    “唔噜噜?”

    “没什么,你先睡吧。”青龙心里焦急,对他的动作也略微粗鲁了一些——将他强行从自己腿上剥了下来,抱着他快步地塞回床里。小六一团在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他,青龙头也没回地关上卧室门走了。

    番外三:兄弟(4)

    不久后,青龙腰后挂着两把刀,出现在了春华会所门外——这是城寨内一处有名的“鸡窦”,与他前一阵杀了群英会大佬的春华饭店相距不远。他今日将钱包扔给阿应让他带弟兄们来玩玩,难道是阿应游玩的时候出了事?群英会的人来报复了?

    担心阿应已经被扣、有人在此伏击,他从后门潜入了春华会所。一路所见尽是灯红酒绿,醉醺醺的食客拉揽着莺莺燕燕,并无任何危机之象。他心中生疑,戒备地一步步走近阿应与他约定的房间,贴身在门后,伸出一只手缓缓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安静得有些诡异。他从腰后摸下刀来,缓缓挪步踏入房内。

    身后突然有人扑住了他的肩膀!他向下一弓腰,试图将对方顶翻在地,而对方对他的招式一清二楚,双臂一滑向下搂住了他的腰!两人挣扎着翻滚在地!青龙骑在对方身上,挥刀欲刺,对方一边格挡他的手腕一边急道,“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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