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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

    “奇怪,阿戎的队伍止步在废墟外哩!”安屿拿着他那支单筒望远镜远眺,发现阿戎为首的几个将领催着战马在废墟外打转,不由惊诧极了。

    “这城墙坍塌莫不是还触及了什么机关阵法?让他们在外面进不来?”

    “……”盛苑无语的将头扭到一旁,继续推演即将开始的作战安排。

    “大人!府尊大人!”府衙的通判和同知齐刷刷跑来议事厅,人还没进门,喊声已经传到盛苑耳朵里了。

    “诸位不在后方轻点物资、撤离百姓,反倒来寻本官是为何事啊?”盛苑不解的看向跑得面红耳赤、衣袖凌乱、气喘吁吁的几人。

    “大人!府尊大人!非是吾等玩忽职守,而是城里聚了、聚了许多百姓!”

    “百姓?!”盛苑一怔。

    “对,就是百姓!”

    “不过不只是城里百姓,还有州县的百姓!”

    “除了老者留守原地照顾稚儿,余下之人,无论男女,大多带着武器,前来护城了!”

    “护城?!”安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这俩字听着有些震撼。

    盛苑定定的看着他们,猛然推开一旁的安屿,快步走到后窗前,推窗向外看去。

    只见窗外经过的那支逶迤而至的队伍,浩浩荡荡不见队尾。

    这支队伍,有衣着华服者、亦有衣衫褴褛人;有扛枪负刀者、亦有持杈拿耙人……不分男女、不论青壮,各个战意充沛,不见丝毫怯意。

    ……

    “府尊大人,守安城不止是大楚的边陲重地,也是咱们百姓庶民世世代代栖息之地!咱们祖祖辈辈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眠于此地,若是府城注定沦陷于阿戎夷狄之铁蹄下,吾等宁可与府城共存亡!”

    盛苑刚一露面,这支百姓组成的请战队伍就出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先来明志。

    “府尊大人,都说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数月之前您就告诫吾等练习招式,而今咱们略有所得,若不能直面敌寇,怎对得起您的一片苦心,以及吾等这些时候的苦累啊!”

    “是啊!府尊大人,您、您就让咱们一起消灭夷狄吧!”

    第九百四十一章:有不同

    “【全城青壮尽出山,童生意气战场前;

    学问尚可吞敌虏,农具犹能使霜寒。

    初出茅庐难支绌,见识技艺尚疏浅;

    然志同者皆忘我,不知畏惧不知倦。

    草履凭此胜军靴,青衫借力赢铠悍;

    且看战火散尽处,敌成烟云我流传。】”

    ——出自《守安通判贺凯旋诗十二首之一》

    ……

    盛苑从没有想过,全府城的百姓竟然会和她并肩作战。

    自从来此地赴任,她就将整个守安城内部归类划分:可以利用的、需要保护的、应当防范的、能够合作的、准备收拾的……等等,她想的使怎么整合府城力量、资源,提高这里百姓的生活质量,想要将这里变成紧邻草原的边陲绿洲。

    在这个过程中,她像是在俯视守安,好像这里的一地一物一人,皆是棋子,并不需要有太多思想,只要按她的规划来、从而过上她给他们创造的美好生活。

    她似乎从不期待对方的好感和喜爱,只要能献上完美的政绩,只要能证明她的优秀,这些治下百姓的看法,于她而言,似乎无足轻重?

    不,不是无足轻重,更恰当的说,应是毫不在乎,或者说……这是一种漠视。

    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盛苑从没认真的思考和正视过载舟覆舟之水的能量。

    直到此刻,盛苑看着眼前衣着形态各不相一、气质情绪皆有不同的百姓,豁然开朗。

    这是脚踏实地、接了地气的豁然;这是懂得将目光看向百姓民众、意识到烟火气的开朗。

    这一刻的盛苑,才能算真正的盛府尹。

    “大人,还有我们!”

    正当盛苑心中涌起磅礴之气,一道嘹亮的、有些稚嫩的、带着朝气的呼声自远处响起。

    抬眼看去,一群璞帽青衫的学生组成的长队自小巷而出。

    “胡闹!你们应该在府衙!”廖同知站在盛苑身后,正感动着,污染发现本该在府衙后堂接受庇护,随时趁乱撤退的学生们举着三尺长剑而来,登时变了脸色。

    首排几个振臂高呼的小书生里,有他的独子!

    和他一样表情惶惶的,还有他的同僚。

    可惜,他们的慌张,学生们毫不在意。

    这些或大或小的学生,举着学校教导他们习武的道具,跟盛苑请战:“府尊大人,书院先生常教导吾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而今府城仍在,敌寇将袭,大人何故令吾等独逃?”

    “府尊大人这是为了保存咱们守安城的读书种子!”廖同知怒其不争的痛斥。

    他儿子原本站在请战同学的身侧,闻言,当即大步迈出,昂首曰:“全天下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大楚不缺栋梁之才;多吾等不多,少吾等不少!

    吾等自小学遵圣人教诲,学得是成仁之道、记得是取义之理、为的是报国利民!

    而今到了吾等践行真理,回报所学所知之时,府尊和诸位大人却让吾等临危而退,令吾等所追随之道蒙尘,令吾等之志失真,令吾等余生不能看透,是何道理呢?”

    “你!”这次不止是廖同知,但凡有孩子在队伍里的官吏,面色尽皆复杂。

    “求大人允吾等与府城共进退!”学生们不再和其他官吏争论,而是齐齐的看向盛苑,目光清澈真诚,带着灼人的积极和渴望。

    “……”盛苑不用回首,就能感受到附近那些官吏看向她的目光,只是这次,她没理睬。

    她目光轻之又轻、却极为郑重的,从面前的两支队伍上划过。

    两支规模不同、配备不等、气质不同的队伍,却散发着同样一种气息,这让盛苑忽然想任性一把。

    “既然诸位坚持,那就请随本官一起,灭阿戎!护守安!”

    盛苑刚单手举起她的长刀高声回应,面前的人群就沸腾起来。

    “灭阿戎!护守安!”

    “灭阿戎!护守安!”

    “……”

    排山倒海的振奋呼声,不仅冲击着盛苑的感知,也令她后方的诸官吏情绪跌宕。

    不过众人清楚,事已至此只能共进退了。

    ……

    哈意箴气懵了,也不知是气旁人,还是气他自己。

    他好容易说服自己:守安城应该在跟他唱空城计。

    却不想,他这才率部冲过城墙废墟,他们的战马就在袢马索和兜头而来的药散的冲击下乱了阵脚,混乱之下他们的战力又削减了两成。

    更可怕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优势,失去了倚靠——他们的战马像是喝醉了一般,尽皆跪卧在地,像是散了架般,任凭他们解数全用,也不能令其恢复丝毫。

    至此,摆在哈意箴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就是弃马撤离,狼狈返程;要么就是全力以赴、攻下城池。

    “他们想砍掉我们的优势,跟我们步兵相拼!哈!我草原的勇士们啊!弱小的大楚人竟然妄想和我们拼力量!且问,你们怕不怕!”

    哈意箴这次没有犹豫,当即笃定守安城此时已经奇招尽出,再无抵抗之力,入城之后,哪怕还有埋伏,也不过是他们最后的挣扎罢了!

    “不怕!”“不怕!”“不怕!”

    怕了也不能说怕啊,九十九步都走了,眼瞅着最后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冲锋。

    哈意箴却不管这许多,听着自己的兵将豪迈的呼声,他顿时愈发有了自信。

    “大汗何故这般冲动?”不远处的副将,看着和平时做派大不同的哈意箴,不解的低声询问好友。

    “守平城那边儿情况不明,大汗没办法确认那里还是盘踞之所,故而只能先将此地拿下。只要守安落到手上,守平那边儿就出不了大褶儿。”同是副将的好友趁机耳语。

    ……

    哈意箴头皮有些发麻,同样是边陲府城,守安城怎么比守平城多了那许多弯弯绕绕的小巷?!

    他有心带队走大路,却不想两旁店铺楼阁皆藏着人,不是偷袭的冷箭冷枪,就是沸水尘沙。

    只要派人循迹追去,人派出的少了,基本就折戟于那儿;若是派得多了,寻了过去看到的也只是一座空楼。

    进城一刻钟,他们却已烦不胜烦。

    到最后,他只能将队伍分成数支,也不追求攻城进度了,只留了主力在主街搜检两边儿的建筑,其余队伍尽皆派出,同时搜检主街两旁街巷。

    哈意箴想的极好,这样驱逐似地搜检,可以将找不到的敌人赶到角落。

    只要对方退无可退,他就能找到真正的敌人了。

    届时,守安城,自然握于手上!

    只可惜,他想的很好,可计划才刚开始,他就面临着前有狼后有虎的局面!

    第九百四十二章:前狼后虎

    “你就是守安城的守将?”

    哈意箴眯着眼看向前方那个一袭官服的女郎,捋了把耳畔断发。

    这缕头发原本束于冠间,就是这个手持长刀的女郎,一把将其砍断!

    想到刚刚的情形,哈意箴后怕不已,若非他反应快,当时滚落在地就不是他的头冠,而是他的项上头颅了!

    “你就是阿戎那个作乱犯上的可汗?”盛苑长刀竖立,毫不客气的质问。

    “作乱犯上?本汗的阿戎和大楚向来平等对视,从无主属之别,而今伐楚,何来作乱犯上之说?况这泱泱中原,自当能者居之!阿戎有意逐鹿争鼎,何错之有?!”哈意箴捋着络腮胡,挥手喝问。

    盛苑冷哼一声:“你既然属意中原,自当知晓燕、陈、楚历来是一脉相传,燕高宗时期,阿戎内乱之后,又为托依古国和罕托王朝围攻,当时许多部落难以为继,这其中就有一支名为克洛沿的小部落,迁徙到大楚边陲附近,跟大燕求救,和燕高宗乞活!

    哦,对了,燕高宗恩准他入燕生活,还于边陲画了一块儿地,让其部落生存,接到圣旨后,该部落名叫琢琢哈的头领……他当时大概就是站在你现在的位置……激动的双膝跪地,朝着皇都方向,很是感激涕零的给燕高宗叩了十数个头哩!

    若本官没记错,他应该就是你的十九世祖宗吧?!哈意箴,你先祖感念燕高宗的恩德,后来离燕返草原后,还曾上疏大燕朝廷,自称为儿汗,称大燕皇帝为父皇!他可还承诺过,说是他的子孙后代,必要永记大燕及中原之恩德,永不犯边!

    可结果呢!他的儿子活着时还好,自他嫡孙继承汗位,便立刻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然后一代代往下传!本官倒是好奇,诚信是个好品质,可怎么从琢琢哈孙子开始,就一代代的主动屏蔽了对这个好品质的传承?”

    “你!你!你欺人太甚!”哈意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府尹不仅把他祖宗十九代都给翻了出来,还寻出了这些旧账!当即是又气又怒。

    自感受了冒犯的他,双眼阵阵发黑。

    “竖子欲寻死耶?!”双眸圆睁的哈意箴一口的牙都要咬碎了,红眼的他怒瞪着盛苑,似乎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可惜盛苑好不害怕,反倒抱着双臂,挑衅的冷笑:“是不是寻死,你过来跟本官过上两招不就晓得了?怎地?你不过来,是因为你不想?还是说你不敢?!”

    “大汗莫要上当!这女郎是在激您!”

    哈意箴怒发冲冠才要冲上去,就让两侧的心腹属下稳稳拽住。

    他们指着前方两侧楼阁一扇扇窗口前弯弓以待的学生:“大汗,您若过得前去,只怕就进了他们的射程了!”

    哈意箴闻言看了过去,登时,当真气得吐了一口血:“守安欺吾!这钝箭原是本军的!”

    蓦地想起之前那场草人借箭,哈意箴的情绪绷不住了。

    “大汗!大汗!他们也是虚张声势,咱们大可趁机撤回,他们断然不会追击……”

    属下的话为说完,就让哈意箴甩手打断:“你让本汗先退为敬?做梦!”

    他悲愤的指着前方:“吾等铁盔铁甲,岂是那等钝箭所能及?他们此举,更说明其背水一战!他们这般声势,不过是黔驴技穷前的高调!不可惧也!”

    属下嘴里泛苦,他们根本没想过,一场人数占尽优势的战争,竟然打成这个模样。

    哈意箴见他们面露迟疑,无奈的说出之前的猜疑:“你们以为还能退回到守平城么?就在刚刚,本汗安排检查马匹的驯马师回报,说这些马匹似乎之前就中了浅显的毒药,出城数天至今,余毒仍未褪尽。

    你们再放眼看看周围的勇士,他们的战力可有往常那般英勇?随军而来的大夫猜测,之前那片药散就是个引子!”

    这番话未说完,哈意箴却好像刚刚咬碎了牙般,恨声说:“我们应该是在出发之前就中了招!你们猜猜,守平城的那个内贼是哪个?”

    属下没想到入城这会儿工夫,大可汗竟知晓了这许多,震惊不已。

    不过,现在根本不用考虑谁是内贼,因为若是大可汗猜测没错,不管是哪个势力掌握了守平城,大汗都不能轻易回去了。

    他们这些大汗的主要心腹,能做的只是陪着大汗共进退,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很难为新可汗重用……嗯,当然,他们若能有大才,新可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去重用他们!

    但问题是,人贵有自知,他们根本没有大才!

    属下因为震惊而忽略了哈意箴的问话,他也没有不满,只是坚持一句:“若是能拿下眼前这个女府尹,咱就有了进退空间!”

    他话声未落,就好像是特意称赞他猜测全对似地,他之前放出去的斥候,匆匆自后方飞扑过来,一张嘴就是:“大汗不好了!守平城疑似遭到攻击,眼下似有两方人马朝着这里疾驰而来!”

    “你说什么?!”哈意箴闻言,还尚未说话,就让两个属下给抢了词儿。

    气喘吁吁的斥候也没管他俩的情绪,只管看向大汗哈意箴。

    “看清楚都是谁了吗?”哈意箴额头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不过他此刻的情绪倒是极为平稳。

    他这次话声落地,后方另一名斥候才匆匆追来,见着大家他就交代:“大汗!从洛都山方向袭来的队伍上打着‘秦’字棋!”

    “另一支队伍是不是打着‘庞’字旗?”

    “啊?!”斥候有些茫然。

    他是负责打探消息不假,可他不负责猜谜啊!

    眼下这般紧急,大汗怎么还当成谜语人了?!

    哈意箴本就是随口说句玩笑话,根本是没指望他能听懂的。

    故而看着他发懵,摆摆手,看向手下们:“众勇士可听懂了?!咱们现在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为今之计,唯拼搏而已!毕竟守安城的这群人乃乌合之众,只要冲一把,定然能顺利离开!”

    第九百四十三章:各安排

    哈意箴此时心里暗暗叫苦,偏偏冲锋令是他下的,他就是跪着滚过去也得撑住了。

    他这个主将尚且这般,更不要说他的那些属下部将了。

    这帮人此时是越打越发懵啊。

    好像自小征战四方的他们,忽然不会打仗了一般。

    其实,守安城的主街还算宽阔,可若是和草原辽阔的战场相比,这里自然显得局促许多。

    而这群习惯了大空间作战的阿戎人,偏偏在不适应的空间里,还遇上了一群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或者说,守安城这群人的打法,已经超出了正式作战的范畴,根本不是按常理不按常理的问题,而是下作不下作的方式了。

    即使是有限空间作战,守安城的人仍坚持着将阿戎长队化整为零的战术安排:先放部分人手冲进射程区,而后投射手朝队伍抛洒桐油、面粉等易爆物品,再由弓箭手趁机射出燃烧的箭矢,在打击阿戎队伍的作战能力的同时,令其队形一分为二。

    这种人为强行划出战斗区域的作法,令守安城这边儿的作战压力陡然减小,他们可以灵活运用三人组的作战手法,以三打一,从而极快消耗阿戎战力。

    而这个让阿戎兵将苦不堪言的战术,说来其实挺简单的:两个守安城人围剿一个阿戎人时,第三人则借机实施偷袭,即朝对方眼睛抛洒类似石灰、药粉、沙尘、辣椒粉、泥浆等物品。

    守安城的偷袭工具并不固定,主打一个分到什么就用什么的原则,只要能让对方在瞬间无法睁眼,他们就能顺利将其消灭。

    当然,具体偷袭对方眼睛并不是唯一选项,上三路下三路都是他们的选择,各有各的方法、各有各的时机,至于要怎样选择,还需根据当时情况定。

    而这也是阿戎人称为上不了台面的原因。

    阿戎这边儿是越打越暴躁、越打越无力、越打越无能狂怒,反看守安城这边儿,却是越打越顺手。

    其实在盛府尹提出战术计划时,府城的原守军和书院的学生们还很不自在,若不是盛府尊那句“一切为了胜利”说服了他们,他们真的施展不来。

    也是因为情势紧急,接到府衙临时凑齐了发下来的道具后,他们也顾不得多想,只在心底念了声“圣贤勿怪”,就一起冲了上去。

    之前没顾得多想,此刻却因为战果极度兴奋。

    两方作战,一方气势愈发高涨,一方越打就越糊涂,那么战斗结果也就毫无悬念了。

    “啊呸!”哈意箴推开护在自己跟前所剩不多的部下,回视了一眼被断在后面、却已经再无勇气冲上前来的下属,冷哼一声,吐出嘴里的沙尘。

    “兀那女郎!你堂堂一个承蒙圣贤教诲、夺魁同届文人的书生,打仗却毫无章法,竟然使出这许多腌臜之计,竟然不羞愧么?!你今时今日取一时之胜,流传出去,却要为世人耻笑!只怕你的同僚同窗也要羞于与你为伍!”

    哈意箴将长戟一横,朝着盛苑大声喝骂:“若你还有半分文人风骨,你就出来与本汗一战!就是赢,也赢得光明磊落!”

    他这个人虽说相貌潦草了些,可为人却心思缜密,哪怕此时他危机重重,他大声刺激盛苑的同时,还很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当他看到盛苑嘴角勾起,一副不为所动、毫不在意的模样,顿时就清楚了。

    就脸皮厚度而言,他这是棋逢对手了。

    以己推人,这个女郎根本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登时,他话锋一转:“你们现下的确占了上风,可你们的战果多是由于本汗和部下不想同归于尽,所以才成就的!若是本汗要背水一战,所有勇士一拥而上,不计较踩踏、不在乎爆炸,就凭你们手上那点儿物资,又能造成多少伤害?

    你没发现两侧投来的弓弩少了许多?他们此时只面对我阿戎小股士兵,若是分出更多人手,他们的助力还有多少?而没有他们协助,你们的战术又怎样维持?”

    哈意箴哈了一声后,戏谑的看着盛苑,问:“你们这些战士多是临时凑成,战斗起来不见章法,他们这帮乌合之众真能在我阿戎勇士的冲击中坚持下来?”

    “所以,你不选择冲上来,是因为你不想品尝胜利的滋味吗?”

    盛苑一边儿默默算着和晟哥儿他们约定的时间,一边儿则面色不显的和对方虚与委蛇。

    “本汗只是不想和尔等两败俱伤!”哈意箴脸又沉了几分,和盛苑对话了几次,他仍旧不适应对方的阴阳怪气。

    “哦?好吧,你想怎么做呢?”盛苑无所谓的点点头,佯作一副好奇的模样。

    她这夸张的表情、拙劣的演技,让哈意箴恨不能咬碎后牙。

    “你与本汗对过一场!若是本汗打你不过,我阿戎勇士即刻撤出守安!若你不是本汗对手,即刻交出能让吾等战骑清醒的解药,本汗同阿戎勇士仍旧撤出守安,保证不动你和守安上下一分一毫,你看怎样?”

    “……”盛苑看着对方那副佯作大度的面孔,很想问他一句,他这人长得不美,怎么净想没事儿哩?!

    当然,她忍住没问出这句,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主要是怕把对方骂跑了。

    “好!”

    听到盛苑这个回答,哈意箴很满意。

    他有瞬间差点儿就笑了出来。

    在他看来,只要盛苑敢应战,他就能速战速决。

    届时,以对方为人质,不说立即翻盘,他至少也有了进退空间,再不济,他可以率部重回草原周旋。

    想到这儿,哈意箴愈发期待的看向盛苑。

    刚好,盛苑瞧他,也像是在瞧战利品。

    这对儿即将交手的敌人,在此刻,萌生了同样的认知:拿下对方,就是胜利!

    ……

    韩俭让有些发懵,他感觉自己从出来到洛都山,就稀里糊涂了。

    稀里糊涂的在洛都山外遇上将领秦晋,然后稀里糊涂的跟他翻山冒险,再然后他就稀里糊涂的看着他们遇上阿戎军队、战胜阿戎军队、和一个自称是承忠侯世子属下的人接头,再再然后,他骑着战马随大部队往守安城而去。

    这怎么说呢……目的地的确没有错,可就是从洛渎山到达目的地的行程,感觉有些奇怪。

    第九百四十四章:胜负和重逢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对手强不强,交锋就知道。

    就像充满期待和遐想的哈意箴,在接住盛苑先发制人的第一刀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差点没握住长戟!

    原本尽是老茧的虎口此刻却被震出了裂伤,又酸又麻又疼的滋味,唤醒了他陈旧的记忆。

    自从他盛年得意之后,再不曾有谁给他造成过这样的伤害。

    “唔……哈!”哈意箴狼视着才到他下颌的盛苑,使出九成力气,想要一举将这个把刀斜在他面前的女郎掀翻。

    只是他虽然喊声足以震天,架在他戟上的长刀却纹丝不动,甚至还往下压了压。

    “???!!!”哈意箴眼底闪过不可思议。

    他自幼在草原以大力而闻名,没想到今儿却见识了一把何为一山更比一山高。

    想到这儿,他当即改变策略,将长戟微微倾斜,顺势沿着刀刃划过,登时,巨大的声响伴随着飞溅的火花。

    哈意箴刚脱离僵持局面,也没躲闪,他时刻警惕着盛苑按照的同时,还不忘寻找对方的破绽。

    可惜,盛苑这次不但打得规规矩矩,还将招式发挥到了极致,愣是让他这双老辣的眼睛找不到半分破局之路。

    哈意箴第十六次接住盛苑的招式时,忍不住想咋舌。

    微微有些喘大气的他,哪怕面容冷峻不肯服输,可到底是生出几分力不从心的感慨了。

    眼前这个女郎是越打越兴奋,就好像不知疲倦似地,将一把长刀挥舞得眼花缭乱,让人目不暇接。

    横砍、斜劈、倒甩、侧钩、点刺、反撩……哈意箴在见到盛苑之前,最多领教过三十六路刀法及其变式衍生。

    可此刻他却是真真的开了眼哩。

    盛苑的打法和草原流传的招式极为不同。

    她的刀法是配合着身法、步法来的,所以哈意箴刚刚见识过的招式,没有大几百个,也有百八十了。

    越打嘴角越泛苦的哈意箴,不打算再纠结了,莫说他暂时无法赢了盛苑,就是能赢也要再过百八十招,这消耗的可是他的时间!

    想到这儿,哈意箴摸向上臂藏着的机关,只有一支暗箭的机关,主打的就是一招制胜,故而他之前都不曾将其用掉。

    没想到他未雨绸缪还就对了。

    眼眸中的寒光一闪而过,哈意箴佯使虚招,在盛苑预判了他的招数后,果断朝着盛苑掷出长戟!

    他要在盛苑挥开长戟的刹那扣动机关!

    “啊!”哈意箴捂着左眼痛嚎出声!

    之前他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刀戟对接之时,火花和飞沙走石胡乱飞舞,足以割伤旁人的刀戟之气,让他们两仗之内无有旁人。

    哈意箴以为,这般情形下,他偷袭不说十成把握,九成九的把握还是有的。

    可谁想,他手指还未动,两只比离弦之箭还要迅猛的小隼就俯冲了过来,狠狠地琢在他的左眼和欲要扣下机关的手上!

    这个昔时肩膀中箭却仍面不改色追击敌人上千里的草原枭雄,没有机会凭借强大的忍受力按下机关了。

    围看对战的众人也是反应不及,他们的注意力在双方激烈的对决中,谁都不曾注意到有两只小隼悬空待机。

    “大汗!”

    阿戎将领悚然而惊。

    他们从没想过,这位草原共主会败给大楚的一个女郎!

    哈意箴惯用心腹为将,这些忠诚于他的人尚且发怔,底下的兵卒见之更是生出怯意,再不敢朝这些大楚的对手挥舞武器了。

    “吾等降!莫伤吾!”阿戎的士兵当即扔下武器,主动投降。

    武器投地发出的巨大声响,瞬间砸醒了哈意箴附近的将领。

    只是不等他们负隅顽抗,就让守安城的驻军给包围了。

    “哈意箴,你的长戟还给你!”盛苑长刀一反,卯足力气将长刀使出了拍子的作用。

    说时迟、那时快,哈意箴捂着伤眼来不及反应,只凭盛苑的呼喝,条件反射的扬起胳膊想要接下武器。

    可武器没到手,他那个绑着暗弩的胳膊,便遭遇到了极大的冲击力,他才反应过来盛苑在使诈,整个人就让一道距离给拍飞了!

    “无耻小儿!你使诈!”落地前,哈意箴已经大声怒吼起来。

    “喏,你的长戟不就在你跟前儿?”盛苑看着飞落在长戟旁边儿的哈意箴,觉得这家伙有些呆板。

    “别管是长戟飞去找你,还是你落在长戟边儿上,你就说,长戟还没还你吧?!哈意箴,做人可得讲理!”

    “……”摔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哈意箴本就气血翻涌,此刻听到这般无赖之语,登时一口气没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韩俭让随着秦晋入了守安城,看到盛苑第一眼,就是她一刀把个全身盔甲的阿戎将领拍飞数丈的场面!

    登时,他之前对盛苑的弹劾之词,一字一句完完整整的浮现在了脑海之中,那清晰地……可以说是一字不差!

    当即,他摸了摸脖子。

    双腿打颤之余,他挤出了一抹哭笑难分的笑容。

    ……

    “苑姐儿!”卢晟飞驰入城,几乎和韩俭让同时看到了盛苑凶残的一幕。

    当即,他爽朗的大笑出声:“许久不见,你之英姿,一若往昔啊!”

    “晟哥儿?”

    “晟哥儿!”

    “庞、庞、庞……庞军师?!”

    “……”

    阿戎降将突兀的呼声,引得大楚这边儿的人看了过去。

    倒是卢晟不为所动,目不斜视地穿越过去。

    “苑姐儿!苑姐儿!真是晟哥儿!”安屿率先蹿了过去,在卢晟下马的瞬间,就飞扑到好友身上,一边儿拍着他肩膀,一边儿扯着他脸颊,扭头大声地和盛苑报告,“没易容!是真人!”

    激动得刚要惊呼的盛苑:“……”

    很好,安屿在让她冷静方面,那真是专业的!

    当然,无语归无语,好友重逢到底让人无限欢喜。

    好久不曾见面的昔日京城三人组,在这座边陲小城,终于见面了。

    要不是卢晟及时提醒,忘记形象包袱的安屿,他只怕要当众哭鼻子哩。

    第九百四十五章:功

    “苑姐儿,这位就是奉圣旨前来洛都山策应的,都翼军统帅,秦晋秦将军。”

    叙旧过后,恢复理智的卢晟,当即将秦晋和韩俭让引见给盛苑。

    “还有这位先生,都察院左都御史韩俭让,韩御史。”

    “在下久仰二位大名,久仰久仰。”盛苑抱拳行礼。

    秦晋那边儿尚好,情绪稳定的回了个礼;就是苦了韩俭让,这家伙余光还往昏厥的哈意箴那瞧,听到盛苑一声“久仰”,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他之前对盛苑的种种弹劾,顿时,他想哀叹自己的脖子。

    这盛文臻哪里是久仰他的大名,分明是早前就听说了自己对她的攻讦!

    此刻的韩俭让,他可没忘记,自己站在盛苑地盘儿上哩!

    好家伙,以这位的暴脾气,还不得把他料理了?!

    越想心越虚,越是心虚就越含糊的韩御史,顿感腿脚发软。

    幸好他思绪纷飞的刹那工夫,卢晟说起了他们的好话,这才让他差点儿憋紫了的脸恢复了本色儿。

    “这次多亏了秦将军高超的军事才能和战斗魄力,以及韩御史的顾全大局和鼎力支持,若不是这样,单凭我自己,只怕无法动摇哈意箴的后援力量。”

    卢晟这般说,韩俭让当即挺直胸膛。

    没错,他就是这样知大义、晓大局!

    倒是秦晋谦虚了几句:“承忠侯世子过誉了,此次出战得利,主要是有韩御史和都察院的支持,要不然本将也不管贸然改变军令,离开朝廷安排的作战地界……”

    只要那帮言官不在这方面给他找事儿,他不介意多捧捧韩俭让这家伙。

    其实早在和卢晟汇合之后,韩俭让就意识到自己让秦晋给利用了。

    有他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做吉祥物,秦晋的擅自改变作战计划就有了都察院的背书,这意味着,只要言官们不想自扇巴掌,那他们不仅不能对秦晋在此事上的举动质疑指责,还要在别的官员弹劾他时主动反驳。

    这意味着,他稀里糊涂的,就将都察院全体言官暂时绑架到了秦晋的战车之上。

    莫名其妙的,压力就从秦晋和他的都翼军,转到了他们都察院全体同僚的肩上……这这这,这让他回去怎么交代啊!

    听到秦晋的夸奖,之前恨不能忘记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许多,这让韩俭让的脸上多了几分复杂的惆怅!

    “……当然,主要还是承忠侯世子智计百出,若非有世子提供的信息作参考,本将也不能接连灭了哈哥他和哈莫乞的部下。”秦晋没此刻可没工夫共情韩俭让的情绪,他哈哈大笑着将功劳退回给了卢晟。

    言辞上的谦虚推让算不得什么,他的都翼军里可有圣上的眼睛,他即使谦让,他实际的功劳,皇上也是有数儿的。

    因为卢晟给的信息太过全面,所以这次行动,他的都翼军几乎没有损耗,这是最让他惊喜的。

    有这份获得感,秦晋对卢晟的好感值,噌噌噌的往上涨啊!

    莫说只是奉承卢晟,就是让他给卢晟写夸赞的文章,他也是乐意的。

    此时欢喜的秦晋还不晓得,卢晟和盛苑即将送他一个惊喜!

    第九百四十六章:战后所有安排

    “苑姐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哈意箴?”

    卢晟随着盛苑前往议事厅途中,轻声问。

    和秦晋、韩俭让见过面,盛苑就让衙署的官吏帮都翼军和巡视团前往安置之所。

    而她则需要回到议事厅,着手战后安抚工作。

    刚刚才重逢的卢晟自然随往。

    “此獠意欲窃中原以居之,定不可轻易放过,当送归京都,由朝廷处置,也好震慑那些见利忘义之徒。”盛苑脚步匆匆,语气却极肯定。

    卢晟闻言而笑:“那我有个主意,却不晓得和不和你意。”

    盛苑见他这样客气,还有些不大适应,瞥他一眼嗤笑:“怎地,许久不见如隔几世?这是不认识发小了?”

    安屿走在盛苑另一侧,探着头朝卢晟撇嘴:“就是!你有话就说!还跟我们绕起了弯子!再这样,我倒要怀疑你是不是假的晟哥儿了?!”

    “哼,只怕永兴侯世子不是假的,咱们的晟哥儿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盛苑斜睨过去,配合着安屿揶揄卢晟。

    听到熟悉的揶揄之言,这么久以来对敌周旋的卢晟,倒是找回几分原先的自在。

    只不过,他适应了过来,两个伙伴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俩人一个啧啧摇头,一个冷笑连连,让他只能连连讨饶。

    打趣过后,卢晟说起正事:“哈意箴那厮,不适合放在守安城,最好当然是即刻押送京都,所以……秦晋的都翼军是个不错的选择,更重要的是,韩俭让的巡视队定然迫不及待想跟秦晋走。”

    “韩俭让?那家伙不是过来巡视守安城的?没有完成朝廷之令,他能走得了?”

    安屿对这些没事儿就弹劾苑姐儿和他的言官很是烦厌,不过他也清楚,哪怕是做给巡视团里的内卫看,守安城全体官吏都要遵从朝廷安排,配合这支前来找茬儿的巡视队,让他们无话可说。

    “你放心,秦晋将军不会立刻启程,只要安排得当,尽快让巡视队巡察一番,韩俭让定然希望跟着秦晋将军一起回程。”卢晟想到韩俭让见到盛苑时的表情,不由笑出声,“他让苑姐儿拍飞哈意箴的那招儿给吓到了。”

    “他是做贼心虚。”

    盛苑也没想到那家伙这样禁不起吓:“都察院官员的战斗力下滑的厉害啊!”

    安屿和卢晟对视一眼:“……”

    苑姐儿对她的恐吓力一无所知!

    算了,不跟她分说了。

    他们俩沉默的工夫,议事厅已在眼前。

    ……

    “大人,您看,这是此次战斗过程伤亡统计。”见到盛苑,负责此项工作的同知连忙行礼,双手将统计好的册子低了上去。

    盛苑表情肃然的点点头,接过了册子。

    册子到手的瞬间,她立刻感受着厚度,不由松了口气。

    屏着呼吸翻开册页,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虽说战斗负伤者众多,却好在无折损之人。

    “小遥,我库房里尚有许多珍惜药材,你带人回去取给负责伤员的大夫,叮嘱他们不用考虑价值,一切皆以伤员为重。”盛苑目光在伤残人员一页划过,喊来小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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