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晓得我和永兴侯夫人颇有些渊源就够了!”梁姑娘摇摇头,转而说起眼下形式,“自燕至楚,疆域之上都是这五郡十三省。五郡作为抵挡阿戎等外族侵扰进犯而特别设立的地区,泰宁郡和奴儿郡已占其二,眼下阿戎和奴儿罕对两郡虎视眈眈,就凭你单枪匹马想要改变战局,那是不可能的!”“咳咳咳!”卢晟被呛得咳嗽了一通。
梁姑娘叹口气,将捣好的草药放到茶壶里,提起一直在墙角煮着的铁壶续水,片刻后,才将水倒出来给卢晟喝。
“卢郎君,你这几日派你那小隼送情报,周边郡城可有回复你的?”
卢晟面色有些尴尬。
这世上,除了他爹、苑姐儿、屿哥儿之外,怕是没谁会把他的想法儿当回事。
“边城备战紧迫,在难分敌友的前提下,他们怎么可能派出战力寻你?里应外合的计划很好,可是在陌生人眼里,这个计划很可能是敌人的圈套……这等情势之下,他们怎么可能对你放心呢?”
梁姑娘说到这儿,朝卢晟笑起来:“眼下归国不易,若是卢郎君感兴趣,不若更换角度,随我来场冒险?”
卢晟刚开始没听懂,可是没有多久,他看着梁姑娘远视的方向,忽地,豁然开朗咯。
第八百三十章:虎符
盛苑的车马还未进府,就听说了阿戎和奴儿罕使者送达的兴师问罪书。
刚一听说,盛苑都呆愣了。
有那么一瞬,她面对这俩外族的无耻,感到自愧不如。
挑事者竟推罪于受进犯者,这得多厚脸皮才能做的到啊!
盛苑不出府都能猜到这在朝廷中激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任凭盛苑想象力有多丰富,她都想不到,这两封问罪书激起的风浪,竟然会回拍到盛国公府的头上。
晚膳才过,盛苑的大伯、现任盛国公匆匆来到永兴侯府,一见弟弟面儿,就拽着弟弟到书房密谈。
他面色严肃、脚步匆匆、情绪混乱的样子,把郑氏都给唬了一大跳。
盛苑和哥哥盛昕对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快步跟上。
作为盛家第三代里官途最好的孩子,盛苑即使是女郎,也已经被家族默认可以参与重大事宜的商讨。
故而在她和哥哥出现后,大伯也只是瞟了她一眼,就继续激动的低吼:“皇上将我宣进宫,我这才知晓,阿戎和奴儿罕的问罪书里质问皇上,大楚为何袭击他们的商队、部落驻军!”
“听他们扯呢!”盛向浔冷笑声,“外夷最擅长产销谎言了,他们所言怎能当真?欲加之罪罢了!”
“他们、他们还摆出了证据!”盛国公盛向涯眼底隐隐可见惊惧之色,“老爷子以前把握的虎符就在他们手上!他们在问罪书里还拓印了虎符的形象!我能不认得?!”
“什么……虎符?!”盛向浔、盛昕、盛苑闻声,爷儿仨动作一致的抬头看去。
他们仨脸上那惊愕的表情甚至都一样。
“不可能!”盛向浔很快反应过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说大哥啊,你不会真信了?这怎么可能?!老爷子就是老糊涂了,也不可能将事关家族存亡安危的物件儿遗落外族之手!
先皇赐予用作纪念的虎符应该还在府里高阁束之吧?我记得,它连同圣旨一起保存妥当着呢!平日里那间安放圣旨和虎符的屋子有两把铁将军把守不说,还安排了专门的家丁护卫十二时辰不间断巡视。
连飞蛾都进不去的地方,谁能于众目睽睽之下盗走虎符?!咱们盛家行伍出身,世代习武,眼下虽说开始重文,却还不至于拉垮到家里宝贝丢了还全然不知的地步吧?!”
他越说越自信,说到最后,看向大哥盛向涯的目光里竟带了些关切之意:“大哥,你不能比咱爹先糊涂啊!”
盛向涯:“……”
“你难道不晓得咱爹曾经为了老二家的六姐儿,将家里虎符给她压惊?后来,又仿制了一对儿给她收着。”
“老二家的六姐儿?”盛向浔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哥说的是盛菡,登时一拍桌子,“竟然是她?!那阿戎和奴儿罕说的虎符,定是从她手上得的!”
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侄女儿,盛向浔提起来都觉得厌恶:“肯定是她,那个蠢物!”
要不是她被太后关押之后不见行踪,他指定要上疏皇上大义灭亲!
“现在不是骂她的时候!”盛向涯看着转来转去的弟弟,脑袋有些发胀。
要不是就这么个能商量的弟弟,他真不想过来。
他这个弟弟让太后宠坏了,凡事只顾自己痛快,情绪这一上来,就能忘了抓住重点。
“不对啊!不对啊!”就在盛向涯揉额头的工夫,盛向浔一拍手,“既然那流转到民间的虎符是假的,那……阿戎和奴儿罕的问罪书不就成了荒唐的笑谈?!”
“可问题是,你认为阿戎和奴儿罕的人会在乎真假?”盛向涯已经习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阿戎和奴儿罕了,“他们就算是知晓虎符是假的,只怕也要让它们变成真的!他们为的就是师出有名!”
第八百三十一章:自控
盛向涯的担忧成了事实。
问罪书抵达内阁案头的转天,攻讦、弹劾盛国公府的奏疏铺天盖地而来。
作为京都府尹,盛苑是具备上朝资格的,不过她的那些前任基本只参加大朝会,所以现任府尹盛苑也是遵从旧例。
可也正因这般,当天诸多官员弹劾盛家的场景,她是没瞧见的。
“皇上让盛家明天上朝自辩。”盛向浔气得踹了凳子一脚,恨声,“老爷子已是杖朝之年,他们诘难这样一个须发灰白的耄耋老人,恁地无耻狠毒!”
他这边儿大发雷霆,从没见过这位侯府之主发脾气的舒氏和邝绮姐儿,皆是唬了一跳。
郑氏见着两个儿媳妇脸色不大好,忙不迭挥挥手,让她二人下去。
盛苑和盛昕对坐一旁,哥儿俩对视一眼,忍不住问:“爹爹明日也上朝去?”
盛向浔没好气儿的朝长子冷哼一声:“我若是不去,就靠你和你大伯这俩闷嘴儿葫芦?”
嘲讽完儿子,他看向小闺女的时候则换了副嘴脸,语气也和善不少:“苑姐儿明儿也去,到时候看爹爹怎么反击那些无耻的玩意儿!”
“不是,爹您不能这样说啊!”盛昕倒是不介意他爹的区别对待,可是他很介意老爹那句闷嘴儿葫芦。
想他盛昕半世英明,从哪儿看,都跟闷嘴葫芦无关吧!
“我这是示敌以弱,也好引得皇上同情祖父和大伯!”盛昕振振有词,“毕竟皇上和咱家的关系,天下共知,若是我太强势,皇上再偏着咱们,外面的矛头就要对准蒽……皇后娘娘了!”
自家祖父还没当庭自辩,盛昕现在先跟家里来了回自辩清白。
听长子提到了大女儿,盛向浔倒是点点头:“唔……还算言之有理!”
“不过您就不同了,明儿大朝会上,祖父要和那些弹劾之人对峙,您是当儿子的,倒是可以超常发挥。”
盛昕说到这儿,余光发现小妹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不由得连声提醒:“苑姐儿,明儿个咱哥俩最好保持沉默,免得好像咱们盛家强势。外戚太强势了,对宫里的皇后娘娘不利。”
听到对自家姐姐不利,盛苑登时放下准备到一半儿的腹稿,忙不迭点头,保证:“哥哥只管放心,我这人情绪一向稳定,指定能控制好嘴巴。”
“那就好。”盛昕甩开扇子,欣慰的摇晃着。
……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投射在朝殿红瓦脊梁上,众官员已经按列站妥,开启了新一天的弹劾。
“臣有本奏……”
接连十数个大臣站出来,不是弹劾盛国公府和外敌勾连,就是弹劾盛国公府无权责之心,再就是弹劾盛国公府因私误国……这些罪名林林总总算起来竟比这些大臣的人数还多。
盛苑无视了那些投过来的或隐蔽、或明目张胆的视线,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祖父身上。
就像她爹说的,祖父已然年迈,受不得刺激。
按照程序,在祖父上场自证清白之前,这帮诘难者说完盛国公府的罪名,还要给盛国公府诸人定罪哩!
虽说,他们定的罪做不得数,可是站在一旁听他们言之凿凿的恶语,也很考验祖父他们的容忍度。
想着之前跟哥哥的承诺,盛苑稳了稳情绪,特意将注意力都放在祖父和爹爹那儿,要是哪个给气晕了,她也好第一时间扶住。
就这样想着,忽然一道尖利的语声,很突兀的出现在那些“除爵”、“降位”、“将功赎罪”等呼声之后。
“盛氏一族有不臣之迹,无论氏有意配合外敌、还是大意失了虎符,皆愧对大楚、朝廷和皇上,理当重罚之!盛氏愧对黎民社稷,盛氏之女岂可霸居中宫?自当退位让贤,于后宫自省……”
“!!!”盛苑猛抬头,目光凌厉的射向这个提出废后之议的家伙。
刚上任没多久的詹事府詹事陈少愁,慷慨激昂的提着意见,刚说到奏请延平帝重开选秀,挑选德才兼备的贵女成为一国之母时,一个利落的肘击精准的落在他的脸颊。
可不等他惊呼出声,他就让人提着后领子给揪了起来。
“盛文臻!盛向宁!朝堂之上,尔等岂敢无礼!”
盛苑没搭理只敢在人群里跳脚的怂包,抄着手里的笏给了陈少愁一板子。
她哥则趁机松手,长腿一扫,就把那个捂着脸呼痛的陈少愁绊了跟头。
哥俩目光短暂碰触侯,默契的捋起胳膊,凑过去极速踢踹。
“你这个阿戎派来的奸细!”哥俩儿一边踹一边骂,努力争取在其他人反应过来前多打此獠几下,“叫你胡言妄语!”
“你这个奴儿罕的走狗也配在朝殿妄言!再踹你两脚!”
“住手!快住手!”首辅言远没想到盛家俩兄妹竟敢当众暴起,所以之前小小的震惊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忙不迭喝令众人将他们三个分开。
安屿也没想到苑姐儿会有此举,明明上朝前她还叮嘱他要冷静自持呢!
不过不要紧,他怎么着都和她是一拨儿的!
所以在反应过来后,他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张开手臂将准备涌上来、不知是准备劝架还是拉偏架的同僚挡在了外面。
“别打了!别打了!苑姐儿、大哥,先放过此獠!待到查清他拿了谁的银子,再请皇上、内阁定他重罪就是!”
他嘴里喊的很热闹,不过他要是没趁机多踩陈少愁几脚,可能就更有说服力了。
“咳、咳咳!莫、莫……”延平帝话没说完,就捂着嘴、捶着胸口低声咳嗽起来。
瞧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喝令不出声了。
古蕴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默默地数了会儿数,直到见着内侍端着茶水过去,他这才给几个官员打眼色。
没多久,几个六科的官员才把陈少愁从盛苑、盛昕兄妹的拳脚下抢了出来。
“呸!你个无耻之尤的小人!”
“呸!你个不要脸的中山狼!”
盛苑、盛昕兄妹放下袖子,还不忘最后补充一句。
“欺、欺人、欺人太甚也!”顶着和食铁兽同款的眼眶,陈少愁悲愤交加,他颤颤着手,在同僚的背后,尖声大吼,“我要弹劾你俩!我要奏请陛下严惩你们这两个暴徒!”
第八百三十二章:对奏
“盛府尹,盛侍郎,陛下面前安敢无状乎?”首辅言远沉声训斥。
盛苑看了他一眼,朝延平帝行礼说:“圣上,臣之所以行止无状,实乃头回见着活的奸臣贼子,故而一时之间激愤难当,这才失了礼仪,还望您能恕罪。”
延平帝看着作恭敬状的兄妹二人,轻轻捋去嘴角的弧度,板着脸反问:“陈詹事乃是两朝老臣,皇考曾赞他沉稳务实,如何就变成你言语中的奸佞小人?若盛府尹你胡乱攀扯,朕怕是要罚你的。”
“陛下,先皇待此贼不薄,然先皇大行不足一载,他却逼迫陛下广开后宫,此乃不臣不仁、忘恩负义之举,似这等薄情寡义之辈,只怕前朝古代的奸臣贼子们见了,都要惊呼一声拜服!”
“竖子安敢污我名声!”陈少愁气得脸都绿了,颤巍巍的指着盛苑,眦目欲裂,“欲加之罪!欲加之罪也!”
大概是他形象太过可怜、表情太过悲愤的缘故,之前那群剑指盛国公府的官员也纷纷出声,不是谴责盛苑编纂罪名,就是应和陈少愁对盛苑的指责。
一时间,朝殿似乎变成了蚊子聚集地,嗡嗡嗡的议论声,乱糟糟的,听得人脑晕眼花脾气暴躁。
“噤声!”延平帝被吵得头胀,脾气上来,直接将手里的茶盅掼了下去。
登时,瓷器和地面发出的尖利的声响,犹若一盆冰水,将那些临时起意要组成盟友的众官员惊得个透心凉。
很好,众人都冷静了。
盛苑看了会儿热闹,见舞台又回到自己手中,清清嗓子继续大声说:“阿戎和奴儿罕联手进犯我大楚,在此国之危机之时刻,本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臣子,却不思尽己之力包围朝廷社稷,反而策应阿戎、奴儿罕,实乃不忠不孝!”
“臣冤枉啊!”陈少愁脸色发白,顾不得和盛苑的争辩,他换立为跪,急切的颤着声儿的在延平帝眼皮子底下悲声痛哭。
“臣远非不记恩德之辈,实乃孝文太后留有遗令,请陛下守孝之期以日代年,保重己身!怹老人家还叮嘱臣等务必监督陛下!仔细算来,陛下数月之前已出孝期!
臣虽愚钝,却也是想为江山社稷计,方才言及选秀!
陛下!陛下!臣少愁绝非盛文臻所言那般不堪!
还望陛下明察!”
“陈詹事,你搬出太后言之凿凿,在下却要问你——朝廷以礼行事,大楚更是沿袭燕陈之礼;按照旧例,陛下除孝当于太庙拜谒先祖,而后通告各国使臣,以使其知国家往来程序恢复,可以正常往来——请问,朝廷何时行的此礼?”
盛苑冲他甩了甩袖子,冷哼:“孝文太后慈爱,顾及陛下伤势才愈、皇后生产在即,怕皇上皇后和昭德公主亏了身子,方才留下遗令。
陛下和皇后、公主出了孝,可是朝臣上下还要遵守旧制,便是皇上答应重启选秀,民间可以高高兴兴送女参选,却不知朝堂上的诸君,谁敢违反规定,国孝之期嫁女娶媳?!”
盛苑说到这儿,陈少愁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
偏偏盛苑不依不饶:“据在下所知,承元皇帝留下规定——皇帝选秀不可惊扰地方百姓,由各地官员家中适龄女郎参选。按此规定,只不知陈詹事提议的选秀,是要违反哪条旧制?!”
“我!”陈少愁面无血色,他那使劲儿运转的大脑一片空白。
“陛下!”盛苑抖抖袖子,再次朝御座之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延平帝行礼,“虎符之事,自有臣祖父举例自证;臣想说的是,阿戎、奴儿罕扣边北上,侵占我大楚河山之意昭然若揭!
在此时机,但凡心系江山朝廷者,都知该众志成城共御外侮!而非不问青红皂白,攻伐同僚、自毁团结!”
盛苑说着话,目光在之前弹劾盛国公府的官员脸上转了一圈儿。
登时,那些原本打足了腹稿的官员,忽然抖了一抖,不约而同的向后倒了几步。
“陛下,非臣擅自给同僚网罗罪名,可外敌连取我边城三座,戍边将士损失惨重之际,朝廷之上竟然有大把的官员不思退敌之策,反而攻击同僚……此与外敌里应外合之举,谁能相信他们不曾通敌!
微臣甚至怀疑,阿戎、奴儿罕早已买通某些奸臣,在他们举兵进犯之时,令大楚内奸声东击西、模糊重点、削除朝廷羽翼、削减大楚将士之士气,以达到策应他们行动之目的!”
“盛府尹!你说这些可有证据?!若无证据,这般言之凿凿之态,和陈詹事之前所为有何不同!”翰林院的一名学士忍不住站出来呵斥。
盛苑摊开手:“找证据,内卫军是专业的!在下只管合理推测!诸位同僚想一想,陈詹事等人将火力集中在盛家之举,不够可疑吗?”
“盛府尹,通敌卖国之罪,罪及九族,若无定论,还请你谨言慎行!”礼部刚上任的左侍郎沉声警告。
“好吧,就算在下多疑,他们未曾通敌……可是在大家本该群策群力反击阿戎和奴儿罕的时候,陈詹事等人却为排除异己而不惜浪费对战战机,似这等无心国事、因私废公、重私利轻大义之举,难道就不该受到天下人口诛笔伐?”
盛苑态度转换得极其丝滑,倒让想诘难的官员挠头。
自己这方尚未发难,她就痛快的改了口……可真刁钻啊!
“陛下,也许在场的大人们,很多都认为臣所言夸张,甚至是有意攻讦同僚,可是似陈詹事之流在大楚边城危难之时,不惦记将士不心疼百姓不念及国土,反而视大楚之损失为攻击同僚之利器!
这等毫无大楚文人风骨之辈,这等晓得利害却成全敌军达成反间计之流,即使先前不曾和敌军有所勾连,就算不得卖国通敌了吗?
陛下,这等不仁不善不臣不智不忠不孝之人,难道就不严惩了吗?
臣随见识浅薄,却也知晓为臣者当忠君报国、大义在先的道理啊!
若不是太过气愤了,臣也不会御前失仪!陛下,还请您治他们一个挑唆同僚失仪之罪!”
第八百三十三章:主角和配角
说实话,自先皇景和皇帝开女子科举后,朝中官员就做好了“长见识”的准备。
这不,这份儿准备今儿就用着了。
哪怕他们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早已掌握了“倒打一耙”这项技能,而且还运用的炉火纯青,也做不到像眼前这位盛家女郎这样自然大方。
好家伙,他们算看明白了,这位盛文臻盛府尹,词典里就没有迂回婉转、春秋笔法、明褒暗贬……这类词条!
人家怎么想的怎么说,嘿,主打一个坦诚直率!
就好像普通武者过招,大开大合也好、招式诡谲也好,怎么也得你来我往按套路出牌;就是打生打死,那也得是招式之间的对决、武器间的碰撞。
可到了这盛文臻这儿,却不然,先来一招偷袭,为的就是出其不意,而后扒了人家外衣,啪啪啪的抽脸,抽完以后,反告人家的脸打疼了她的手!
饶是在场这些不讲武德的高手,也都不想与之为伍。
你倒是稍微遮掩一下哦!
面对这么个二愣子似的同僚,想浇油点火的官员也不禁嘀咕了。
没瞧见刚刚在陈少愁前头弹劾盛家的官员都往后退了吗?
明枪暗箭不可怕,可怕的是二愣子揪你领子抽嘴巴啊!
更重要的是,御座上那位的态度有些不同!
新皇登基,新旧两朝交替,这对君臣双方都是考验,磨合好了,要么就是有效的平衡制衡,要么就是一方压倒一方;磨合得不好,那就是无止尽的争斗,谁都甭想好受。
和先皇景和皇帝鲜明的性格不同,延平帝看着虚弱平和,但却让众官员摸不着脉。
想到这儿,一些之前还想搞事的官员,忍不住让自己进入到了贤者模式。
不着急,再等等看,等等看。
……
盛苑不晓得她身后那些同僚的心理活动。
她现在就盯着陈少愁不放了。
就好像普通人遭到武力霸凌时,要想拼出重围,最好的办法就是揪着为首的人揍!任凭旁人怎么围殴,就盯住了这个为首的,用所有手段,哪怕不那么光彩,狠狠地予以还击。
被打蒙的陈少愁:谁?!谁霸凌谁?!
“陛下,臣建议先行扣押陈詹事,查明他的往来关系,进一步排查阿戎和奴儿罕打进来的钉子,从而巩固后方稳定,再思退敌之法。”盛苑用魔法打败魔法之后,仍不住手,竟有打到了对方再踏上亿万只脚之意。
“盛!文!臻!你岂敢效来俊臣之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你、你、你……你竟堂而皇之对圣上进谗言?!”陈少愁没想到盛苑这个女郎这样歹毒,撕了他的脸面不说,还要将他推到无尽深渊!
无耻!卑鄙!恶毒!
他这样一呼喝,为首的几位大员第一反应是瞧延平帝的脸色。
见皇帝脸上竟有意动之色,不由担忧起来。
“陛下,陈詹事言语或有不妥之处,多是出于一己之私!想来阿戎和奴儿罕还没有实力收买大楚的栋梁之才。”言远没有冲盛苑出招,只是温和的跟延平帝说理。
“至于盛府尹说的排查……老臣以为无有不可,只是不好大动干戈,以免阿戎和奴儿罕借机生事。”
他谆谆说着,延平帝也听了进去,缓缓颔首:“咳咳……言首辅言之有理,果然……老成持重也。”
“圣上,臣,附议首辅之言。”古蕴程持笏而出,不紧不慢的说,“只是臣想增补一二。”
“哦?既有想法儿,次辅何不赶紧说来?”延平帝态度依旧那样温和。
古蕴程说了声是,言道:“臣以为,排查之余,当将一些大人的官职略作调整。”
他话声未落,身后的官员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啊!”一直只动手不动嘴的盛昕用气声跟妹妹嘀咕,“倒是把你刚刚的声势给压下去了。”
“未尝不好啊!”盛苑也用气声回答。
两位内阁重臣之间的较量,正好把她刚刚的咄咄强势给隐了去。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希望前朝不要将火力对准她姐,只要效果达到,她不介意顺手帮别人做件嫁衣裳。
“嗯,还是你聪明。”盛昕笑了笑。
她们兄妹一前一后刚嘀咕完,古蕴程也给同僚们留够了心理建设的时间,继续说:“臣以为,对阿容、奴儿罕宣战,夺回边城、救出百姓是朝廷必然选择,故而某些主张和谈、弃边的官员就不该在战时担任特定职位。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涉及战争和支持战争的主要官位,当交由主站的官员,令他们为那些繁琐事宜斤斤计较!也免得让坚持和平的同僚受那劳累之苦,更免得出现彼此掣肘的消极影响。”
“!!!”盛苑听到一半儿,就感觉不大对劲儿,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儿,她才确认了这位古次辅应该是阴阳怪气儿的爱好者。
不过……他出的这主意,她喜欢!
“古次辅,万万不可啊!”
“是啊,古次辅!朝会本是群策群力之地,怎好只有一个意见?大家同朝为官,意见不同可说服之,怎好随意升贬?!”
“……”
要不怎么说有人欢喜有人愁呢!
古蕴程的主意就好像捅了马蜂窝的树枝,一竿子下去,惹来了吵闹的嗡嗡声。
“苑姐儿,你瞧伯父那里。”安屿扯了扯盛苑的袖子,示意她瞧瞧他老丈人。
盛苑和盛昕闻声,扭头看了过去,就见自家祖父、老爹、大伯,爷儿仨看起了西洋景儿。
得!今儿大朝会的几个主角没戏份了!
……
当然,主角没戏份是不可能的,这事儿只是盛苑的想法儿而已。
事实上,等古蕴程说服延平帝后,朝会最后一项争论焦点就会落在老盛国公的身上。
这不,延平帝在同意了古蕴程的主张、并且令内卫府配合之后,就将目光投向两位盛国公和自家老丈人。
“老盛国公,虎符之事非同小可,朕希望您能在朝会上给朕,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第八百三十四章:缘由
盛苑听闻皇帝要让祖父陈情,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
就见她祖父老盛国公稳稳当当迈步上前,拱手行礼娓娓说来。
“哦?这么说,盛国公府的虎符早在承元年间就已退出军伍,只因皇祖父恩赐,才留在府里做个纪念。”延平帝温和地点点头。
朝堂一众官员闻言,皆没吭声。
其实谁都明白,虎符一换一改,最大的收获,是让盛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复存在。
毕竟屹立燕、陈、楚三朝不倒的盛国公府累世从军,数百载下来,哪个军里没出过盛家的将帅?哪个军的将帅往上数三代都不曾和盛国公府有联系?
若不是历代盛国公都没糊涂过,就凭盛国公府和军队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足够荣登皇帝的记事本了。
饶是这样,前朝历代的盛国公们仍旧战战兢兢,每次打完胜仗班师回朝,第一件事儿就是主动递交虎符。
也不知是盛国公们充满了人格魅力值得信任,还是历届皇帝很满意盛国公们的知情识趣,想拿他们做个典型,反正燕、陈两朝虎符的保存权归属于皇帝,而这对儿虎符的使用权仍旧归于盛国公府。
直到承元皇帝时期,老盛国公见识过了承元皇帝的雄才大略后,终于将虎符使用权还给了皇帝。
至此,虎符的启用流程,在经过燕、陈两朝的改变后,终于回归正常。
这个结果,盛国公府是高兴的,承元帝也是满意的,不过为了表示皇家的宽厚,承元帝特许了那对儿作废了的虎符留在盛国公府,权作纪念之用。
于是那对儿经历过历史变迁的虎符,其价值从实用性走向了珍藏性。
“也是老臣过于宠溺小辈儿,只因家中有个孙女儿幼时受惊不安长期难眠,最后还是在高人的指点下让虎符陪伴数日,这才好了过来,就因此,老臣求见了先皇承元皇帝,也是因着先皇承元皇帝恩准,老臣这才让人仿制了一对儿虎符当作把件,给孙女儿傍身。”
老盛国公说到这儿,朝长子示意。
他长子,也就是现任盛国公盛向涯,立刻从袖袋里取出一张旧的泛黄的图纸。
“老臣请皇上过目。”老盛国公接过来,双手举过眉尖,“这是卓文夫人手里的那对儿仿制虎符的图纸。
老臣家里的虎符,若是相扣则为一整体,严丝合缝儿;可这仿制的虎符,两只放在一块儿也只是对称罢了,相合的地方都做了处理,特别是首端那里还特意做了加宽,即使放到一起也合不上了。”
延平帝一边听一边从掌印太监手上接过图纸,仔细看过之后,这才缓缓点头:“老国公所言不假。”
他说完,自顾自的将图纸合起来,无视了底下那一双双渴望的好奇的目光。
“圣上,臣等听明白了,老国公陈述这些,是想说他并非伪造虎符,而是先皇承元皇帝恩准之后,才仿制出来的。”礼部左侍郎出列,拱手说,“可问题是,大楚军中认得虎符,可是外夷上下何以辨别?老国公无伪造之罪,却有那保管不当、遗失之责!”
延平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看向老盛国公,笑问:“老国公,容侍郎的话您老听清了?”
“圣上。”老盛国公拱拱手,不紧不慢演说,“老臣也很好奇,仿制虎符之背面不曾刻有原版字样,而其又合并不上,阿戎和奴儿罕两国如何认定这是我大楚的虎符?!”
说到了这儿,老盛国公摇头叹气:“也是老臣记性太差,时间久了就忘了那对儿虎符的存在,任由卓文夫人带进了进宫;更是老臣教导不严,让卓文夫人受贼人所骗,以至于让这对儿谁看了都知道是赝品的虎符落于外夷之手,成为攻击大楚的理由。”
说到这儿,老盛国公虎目含泪,哽咽着请罪:“虽说此番事端,是外夷有心算无心,可毕竟是因老臣仿制的虎符而起……故而诸位大人认为老臣有罪,老臣认!”
他这番话,让想要落井下石的官员闭嘴了。
在场的多数官员都不免悄悄骂一句老狐狸!
他口口声声请罪,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先帝知情、赝品虎符是从宫里丢失的。
这般下来,他们还能有何话说?他们又岂敢还有话说?!
毕竟仔细算来,宫里的不察之责,似乎更大些。
而这里面又牵扯到了卢皇后的人手。
而卢皇后,已经是大楚朝不可轻易提及的人咯!
意识到这点后,在场的官员们立刻管好了自己的嘴。
大家不约而同的做好打算:今儿任凭盛国公怎么说,他们都只当忘记带嘴了。
这可不是怂,这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
做好心理建设的官员们,刚想松口气,就听请了半天罪、都没请下来的老盛国公语声洪亮的请战:
“圣上,不管缘由怎样,到底是以我盛国公府虎符之名做的,老臣愧对边城众将士!既然事端因盛家的虎符而起,那就让盛家人带兵出征,给圣上、给同僚、给天下人以交代!
老臣在此恳请圣上,请您应允老臣亲率大军赶赴边城,驱逐外寇、收复河山!”
盛苑:“!!!”
出征!
八十多岁的祖父亲自率军出征?!
好家伙,虽然比不得前世戏文里佘太君百岁出征,可放在现实里也忒能惊人了!
想到这儿,揍人走累了的盛苑,瞬间疲惫全消。
在她看来,皇上未必会应允祖父出征,不过祖父不去,她大伯说不得就要代父出征!
那样的话……
出征的人那么多,为何不能算她一个?!
盛苑越想眼眸越亮,忍不住翘脚看去。
一旁的盛昕瞧见小妹这样儿,忍不住拆台:“唉哟,盛府尹哟,你猜猜,各地州府的主官,能不能随意出征呐?”
“……”盛苑忽然被她哥哥浇了一盆冷水,登时不乐意了,扭头瞪着他,低声说,“府尹离不开,工部右侍郎就能离开了?”
哼!别以为她不晓得他的小心思!
来呀,互相伤害啊!
手足,不就是用来互博对殴的?!
笑容慢慢消失的盛昕:“……”
第八百三十五章:永祥宫
皇宫内苑自建成至今,曾用作皇后起居的宫殿共有六处,分别是秦太后住过的满福宫、卢皇后住过的安鸾宫、安贵妃住过的华宁宫、谢贵妃住过的漪澜宫、陈末帝皇后住过的同乐宫、以及和清源宫毗邻的永祥宫。
延平帝登基后,为妻子盛蒽选宫殿时,第一眼就看中了永祥宫。
这座和皇帝住所紧邻的宫殿,似乎专门为他和他的皇后打造的一般。
事实上,这座宫殿是大燕的开国皇帝专门为他的发妻设计的,据说那位孝全皇后常常在此和丈夫商议国事。
只是那位皇后没有亲生的孩儿,养子登基之后,就以纪念养母为名,将这座巍峨华丽宽敞的宫殿封了起来。
明眼人都清楚,这位继任的皇帝并不喜欢后宫干政。
从此后,时光轮转、江山交替,后继的君王们都不曾再打开这座尘封的宫殿。
也许是出于对大燕开国皇帝夫妇的尊重,也许是对后宫干政的警惕,总之,这座载满大燕开国皇帝夫妇回忆的宫殿,就那么安静得沉睡了数百年。
直到承元帝接过江山登基为皇,这座经过长期修缮的宫殿才再次焕发光彩。
只可惜,在他漫长的皇帝生涯里,仍然没有人能住进这座他留给元后的宫殿。
后来景和帝继位,对于这座空悬已久的宫殿不甚在意,倒是秦太后出于对旧人的思念,时常派人打理修缮。
以至于延平帝亲自查看时,这座宫殿除了过分冷清外,还保持着旧时的风采。
“清源宫和永祥宫之间紧隔一条丈许宽的宫道,往来进出极为方便。”延平帝带着盛蒽去熟悉永祥宫时,曾指着两边的侧门说笑。
于是,在帝后都满意的态度下,永祥宫再次迎来了两位主人。
没有错,永祥宫迎来的,依然是两位主人。
延平帝和皇后盛蒽不仅沿袭了大燕开国皇帝夫妇的传统,还作出了调整和改革:同进同出的帝后二人,时而在清源宫居住,时而搬回到永祥宫安歇。
这不,大朝会后,延平帝就朝着永祥宫走去。
此时,皇后盛蒽正在侧殿拿着蒲萄煎逗弄才会站起来的小女儿。
昭德公主那双黑蒲萄似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蜜饯不放,双手扶着小床上的栏杆,一边儿跺着脚,一边儿“嗷嗷嗷”的叫。
延平帝一进门,瞧见的就是闺女张着嘴空咬的画面,登时就乐了。
“为口吃的急成这样啊!”延平帝接过知语递来的湿热帕子,擦了擦手,快步走到妻子身旁,也捻了一枚蒲萄煎,学着妻子的动作在女儿眼前摇晃。
看花眼的昭德公主:“……”
流着哈喇子的小公主,登时扬着爪子奋起一扑。
“噗通!”可惜没站稳,往后摔坐在厚厚的靠垫上。
“哇啊啊!”她也不哭,只是气得抡着小拳头捶垫子,边捶边喊。
这般模样,不但没引起她那对儿父母的愧疚,反而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知语见状,无语的抱起公主,快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罴娃这可爱的模样,朕似乎看到了梓童幼时的模样。”延平帝眼底带着笑意,轻轻地牵着妻子的手坐到了榻上。
盛蒽闻言,歪着头想了想,笑说:“我虽不记得自己幼时的模样,却记得小时候的我很难长肉,即使到了要启蒙的时候,爹娘他们还常常为我过于清瘦而担忧呢,直到正式习武,体格儿愈发的好了,他们才不再忧虑。
不过,这要说像啊,罴娃可能更像苑姐儿小时候,圆嘟嘟的,瞧着就肥美可爱。”
“哦?苑姐儿还有罴娃可爱?朕怎么觉着罴娃是古往今来最可爱的娃娃?哪怕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盛蒽被这话给逗笑了,嗔他:“皇上,您这话,我这个当娘的都说不出来!”
虽说罴娃在她眼里很是可爱,可苑姐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平心而论,罴娃五官不及苑姐儿精致,苑姐儿脾气没有罴娃霸道。
罴娃的霸道,在盛蒽看来,根本不是缺点,只要引导好了,就能变成女储君的优势。
“朕就说罴娃有君主气概!”延平帝认可的点点头。
唔,他只认可女儿略微有些霸道,且霸道些对于女儿是好事;他才不认可女儿不及苑姐儿漂亮哩!
小孩子看得出来什么?女大十八变,他的罴娃长大以后,一定是最精致最美丽最威风的女皇。
认真的想象一番后,延平帝笑起来,虽然不大能见到女儿长大后的模样,可是这样想一想,还是让他极满足极高兴的。
盛蒽没有打扰他的思绪,默默地剥着果子,等着延平帝自己打破安静。
“说到苑姐儿,这丫头,今儿又揍人了。”
盛蒽闻言,不惊不讶,好像这件事儿放在盛苑那儿,很是稀疏平常。
延平帝也不卖关子,将大朝会上的事儿徐徐说来。
听到官员指责盛家,提议废后时,她面色未变。
听到妹妹和哥哥一同揍人时,她摇了摇头。
听到小妹舌战……嗯,单方面压制陈少愁时,她轻笑出声。
听到祖父陈情旧事时,她略带无奈。
听到祖父自请出战时……她轻叹出声。
延平帝以为妻子担忧祖父,不禁安慰她说:“梓童放心,朕不会让老国公率军出征的!”
“不,皇上!您……就应了祖父的请求吧!”盛蒽拿出一张信纸递了过去,“朝会前,祖父派人送来这封信,这信内容虽然不多,可是信上言辞恳切、情感真挚,也说出了他老人家非去不可的缘由。”
盛家、皇帝、罴娃,都需要他亲自率军上场。
“这……”延平帝还有些犹豫,八十多岁的老盛国公出征,怎么看都不够安稳。
只是在目光触及窗外那个被知语抱着往回走的小女儿时,延平帝叹了口气。
……
“你给我回来!”盛苑散值回家,一听老爹去了盛国公府,当即也要跑去瞧瞧,接过刚跑了没两步,就让娘亲喊住了。
第八百三十六章: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