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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皇祖母有多偏心,她很是清楚,更何况这里面还间杂着慧王!

    和盛文臻进宫,无异于是自取其辱!

    她怎么可能让盛文臻得意!

    “好!好!好!”永平公主铁青着脸,狠狠地甩过袖子,朝盛苑冷笑,“但愿你能一直这样得意!”

    她看着盛苑云淡风轻的侧颜,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以为慧王上位是最好的选择?哼!哼哼!本公主倒要看看,你盛文臻是不是真能一直平步青云!送你个警告,你可最好不要登高跌重哟!不然,本公主是会看你笑话的!哈!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永平公主转步上马,她扯着缰绳,居高临下的看向盛苑:“都说慧极必伤,只不知咱们大楚这位六元及第的女状元能走多远……驾!”

    言罢,她掉转马头,飞驰而走。

    这动作之利落、这行止之潇洒,完美的掩盖了匆匆离开的狼狈。

    只可惜,她身后站着个盛苑。

    “通知巡城司,就说永平公主于京都中城策马狂奔,极度违反先皇钦定的京都治安十疏,按律当罚!”

    盛苑抖抖袖子,吩咐小遥派人传话。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只可惜她这个顺天府府尹上任的不是时候,因着皇室惊变,京都权贵们可有眼力见儿了,家家约束子弟、户户管理纨绔,根本没人给她立威的机会!幸好,今儿遇上了永平公主。

    “好人呐!”假模假样擦擦眼角儿不存在的泪光,盛苑拍拍袖子衣摆,大摇大摆朝皇城而去。

    忍着怒气缴纳违规罚款的永平公主:“……”

    很好,盛文臻!

    本公主,记住你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交代

    慧王的登基大典安排在了春季。

    在几个日期选择的时候,已经成为皇太子的他,一眼就圈中了排在最后的选项。

    他给出的解释,是想在万物生发的时节开始一个新的时代。

    不过负责大典安排的官员都很清楚,他是想等太子妃生产。

    要不然,怎么会把封后大典安排在同一天?

    不过不管升级为太子的前慧王怎么想的,为登基大典做准备的有关人员已经有序的忙碌开来。

    而盛苑作为顺天府尹,只要协助巡城司和内卫军掌控京都治安就好了。

    刚好京都风波才消,而京都内外的庶民权贵们,大多还是有眼力见儿的,不肯轻易挑拨上位者的忍耐,故而个顶个儿的老实。近段时间里,鸡毛蒜皮的小案件偶尔冒出两件,除此之外再无诉讼,一时间,倒让府衙显得格外冷清。

    于是,清闲的盛府尹,隔三差五就被慈宁宫叫到宫里说话。

    “上苑的蘋婆、西凉的蒲萄、吴下的杨梅、闽中的荔枝,向来是我所爱也。”

    秦太后靠在软枕上,笑呵呵的跟盛苑说起了水果。

    “去岁进贡的贡桃皆好,不过啊,我却对你进上的红饼子念念不忘。”

    “您若是喜欢,等到了时节,再给您寻来。”盛苑剥着荔枝橘笑了笑。

    秦太后看着翠玉碟里的果肉,捏起一颗笑言:“前年地方进献的柑里,最得我意的是泥山柑,奈何今次遭了大水,收获寥寥。”

    “真柑虽好,香栾橙也不差。”盛苑接过宫女递来的红翡平碟放到秦太后手边,“肉质饱满,汁水清甜,您尝尝。”

    秦太后从善如流,吃了一片,笑着颔首。

    盛苑就着宫女端来的铜盆洗了洗手,一边儿揉着香脂一边儿叮嘱:“眼下天儿冷得很,这果子虽好,也不可多用。”

    秦太后笑应着,顺手又捻了粒冰橘肉放到嘴里。

    盛苑:“……”

    大概是让盛苑瞧得有些心虚,秦太后干咳两声,叫人换下果碟,重换上热乎乎的果饮。

    “前儿永平又寻你麻烦了?”接过齐姑姑送上的手炉,秦太后调整了姿势,舒舒服服半靠着软枕,这才问起先前听到的信儿。

    盛苑也不瞒着,绘声绘色将她和永平公主的对话学了一遍。

    “哼,有小谋而无大智。”秦太后冷哼一声,看向盛苑的眼里却有些忧虑。

    “涉足仕途宦海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女郎!永平虽有诸多不是,可等你在官场呆久了,会发现,有更多更多的人尚不如她。”

    这般说着,她瞧了一眼齐姑姑。

    于是,刚想接话的盛苑发现,齐姑姑转身从不远处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扁扁的小匣子。

    那匣子不过巴掌大,瞧那样式端得像是装令箭的。

    “打开给苑姐儿瞧瞧。”秦太后示意齐姑姑打开。

    “咔哒。”铜锁弹开,一片朴素的青铜箭牌出现在盛苑眼前。

    “罪罚皆赎”,四个篆字在花藤纹路的环绕下撑满了整个牌面。

    “这是……”盛苑感觉这和安屿手里的丹书铁卷同属一类。

    “免罪铜牌。”秦太后眼眸流转的光彩里带着些许怀念,“当初荣安太后给温家争取的宝贝,后来先皇夺回,转赠给了我。”

    盛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先皇指的是承元帝。

    她注意到太后言语里那个“夺”字,莫名感觉有些凌厉。

    不过不等她多想,就听太后慈和的跟她说:“这青铜牌我是用不着了,而今赠予你这丫头吧!只盼着你永远都用不到才好。”

    “!!!”盛苑没想到这免罪铜牌竟然是送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忐忑,“姨奶奶,有您这稳稳地靠山在,我可用不着这牌子!”

    “傻丫头,我纵是没有不依你的,也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啊!给你,你就留着!”秦太后似看不到盛苑的不安,反手将匣子合上,扣好小锁,直接推到盛苑手上。

    “那您给我爹爹好啦!省得又要说您偏心哩!”触感冰凉的匣子,在盛苑手上却格外烫手。

    “你傻不傻!”秦太后翻她一眼,嗔说,“给你爹的东西,可不见得就能传给你,你不要老想着旁人!若你爹吃醋,自叫他醋去吧!我就喜欢可可爱爱的小女郎,才不稀罕他哩!”

    话说至此,盛苑也不好再推托,只是拉着秦太后的手摇晃着,娇声说:“长者赐不可辞,那我就愧领了……可是您须得好好儿的,我还得靠着您狐假虎威胆大包天呢!”

    “那可不!你这丫头啊,天不怕地不怕,姨奶奶我总要护你周全。”秦太后弯着眼,笑应着。

    ……

    盛苑抱着匣子回府,自是引起她爹一番惊诧不提。

    却说她离宫后不久,秦太后就让人至典籍厅传话,要内阁派中书舍人前来,她要拟旨留嘱。

    储君姜瑜琮闻声,匆匆赶至慈宁宫。

    “皇祖母。”

    秦太后看着这个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吹走的孙子,心里不是滋味。

    解毒丸救了他的命,可那些毒素到底还是伤了他的根基。

    她这个向来意气风发、体格康健的孙子,只怕终究还是要让蒽姐儿伤心了。

    “太子要好好保养,少言少语、情绪平稳方是长久之道。”秦太后摆摆手,让他听自己说,“哀家的情况,哀家自己清楚,能坚持到看着你回来,已是意外之喜……若你不能看透,只当是哀家想念你父皇,和他团聚去了。”

    饶是之前有所猜测,听闻此言的姜瑜琮仍不禁惶惶凄然。

    “孙儿恨卢氏!”姜瑜琮满眼含泪的哽咽痛诉。

    “恨伤身,你若任恨意膨胀,却是成全卢氏之谋划了!”秦太后摇摇头,叹声说,“而今皇室凋敝,你当务之急乃是稳定江山,振兴皇室,好好教导继承人。”

    提到继承人,秦太后又是一阵难过。

    孙儿能活着已是侥幸,再谈子嗣难免贪婪,故而蒽姐儿腹中孩儿必要保全。

    “御医虽可信,你当不可存有侥幸之意,太子妃那儿定要严格把守,不可给宵小可趁之机。”

    “皇祖母,蒽姐儿怀中孩儿应是女郎。”姜瑜琮咳嗽两声,轻言,“孙儿惶恐,一时不察,竟落得和陈末帝一般了。”

    “可是陈末帝当初却没有你此刻的好局面啊!那时没有女子科考为官,更没有女郎为皇储的先例啊!”

    第八百二十四章:过渡

    景和十年冬,孝和文太后秦氏于慈宁宫溘然而逝。

    临终前,秦太后留旨令礼仪从简,且反复明言不扰百官不扰黎民,无需文武官员朝廷命妇进宫举礼,无需朝廷民间增加国孝,只要尽早迁入栖陵就好。

    此旨一出,许多官员以不合礼仪之规上疏反对,内阁诸臣亦是有些微词。

    最后还是太子姜瑜琮一力坚持,后续程序才按秦太后要求进行。

    于是,在景和帝梓宫进帝陵后两月整,秦太后地宫的石门轰然落下。

    至此,这对分离了近三个季度的母子,终于团聚了。

    ……

    “苑姐儿。”

    朝殿外玉石桥上,安屿远远地瞧见了消瘦不少的盛苑,忙不迭跑过去。

    此刻的盛苑,虚扶着手边的白玉栏杆,回首望着朝殿方向,默默地发呆。

    因着姐姐生产在即,太子姜瑜琮特地请了岳母永兴侯夫人郑氏前来陪产,所以盛苑这个亲妹妹每次下朝也会到先到后宫内苑瞧上一回。

    今儿便是探望过了姐姐正要出宫,行至此桥驻足回望朝殿,才遇上了安屿。

    “苑姐儿,你怎么站在这儿发呆?”安屿赶忙将手里的暖炉塞到盛苑手里,“多冷啊!赶紧暖和暖和!”

    “我第一次进宫时,齐姑姑就是抱着我站在这里,遥看着往来的朝臣。”盛苑看着清冷无一人的石阶,目光渐渐迷离,“那天至今近二十载,可那天的画面,清晰得却恍若昨日。”

    “苑姐儿……”

    盛苑瞧着挺平静的,倒是安屿听到这儿竟潸然泪下。

    “表叔离开了,姨奶奶走了,齐姑姑也出京了,皇宫还是那座皇宫,可皇宫却永远不是那座皇宫了。”

    盛苑看着蓝天白云之下的红墙碧瓦,莫名有些发慌。

    那么熟悉的地方,熟悉到她闭着眼都不会将任何一条路线走错的地方,怎么突然变得这样陌生。

    “你说这算不算另外一种意义的沧海桑田?”

    这一刻,盛苑隐隐有些感伤。

    不过这份感伤尚未彻底成形,就让安屿打断了。

    刹那间,盛苑全部心绪迅速从自我的世界里抽离,之前出现得所有负面情绪顷刻不见。

    低头看看落在手面上的温热泪滴,盛苑又抬头瞧瞧面前哭得伤心、时不时还抽噎两声儿安屿,理智登时回笼。

    好家伙,她这触景生情之人尚且没哭,安屿却哭得不能自已了。

    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又揍他了!

    “苑、苑姐儿,我、我想姑、姑父了!”安屿红彤彤的眼眶饱含着泪水,那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得盛苑额头发紧。

    “……要不你忍忍?”盛苑也不知该怎么劝解。

    也许,她近来常常偷着哭泣的老爹能和屿哥儿有共同语言。

    “忍、忍不住啊!”安屿眼泪阀门一开,想关上,可就不容易了。

    “要不、要不……你就想、就想,将来总要附葬帝陵的,现在见不着,以后天天见!”盛苑让安屿哭得一个头两个大,不知不觉胡诌起来。

    安屿:“……”

    劝导的效果,他自认不错,可怎么就感觉这话怪怪的哩?!

    第八百二十五章:罴娃

    笼罩的乌云终将散去,灰蒙的雾气终将被明媚灿烂的阳光穿透,朗朗天日、气爽云高才是主题。

    就在大雪过后,万千光束穿透白云、明朗的光铺满大地的刹那,一声婴儿啼声响彻宫苑。

    昭德公主,就此诞生。

    景和十一年春,太子姜瑜琮和太子妃盛蒽同乘而上,经过玉阶丹陛,走向通往朝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一个月后,年号改为延平。

    延平元年,昭德公主百岁宴后,延平帝秘密立储,将圣旨藏于览政殿侧殿民贵君轻匾牌之后。

    “等罴娃三岁之后,朕就广告天下,使海外咸知我大楚皇太女之名。”

    延平帝牵着皇后盛蒽的手,一齐看着睡得嘴角冒泡泡的女儿,轻声许诺。

    嗯,刚出生四个月的大楚昭德公主,小名就为罴娃。

    罴,熊也;罴虎,勇士也。

    这是延平帝绞尽脑汁想出的贱名,为的只是女儿可以平安长大。

    至于昭德公主的大名,此时的延平帝,还没想好呢。

    虽说女郎小名里有这么个威猛的字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身高八尺、肌肉遒劲、威猛雄壮、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人物形象,不过盛蒽盛皇后却很满足,毕竟罴娃这名儿,总好听过狗娃儿、铁蛋儿不是?!

    “虽说立储圣旨不曾明告天下,可是朝廷上下谁不晓得继承人就是罴娃?我宁可她长成一手扇倒一个猛汉的女郎,也不想让她柔柔弱弱。”盛蒽私下里曾对妹妹盛蒽这般感叹。

    盛苑看着摇床里那个抱着脚丫啃得香甜的未来皇太女,悄悄的冒出个想法儿。

    其实、也许、可能……皇上取罴娃这名,是从屁娃这名儿上得到的灵感。

    这样才符合贱名好养活嘛!

    “想抱你就抱抱,何苦眼巴巴儿的瞅着。”盛蒽见小妹好奇的围着摇床转,那样子就跟大孩儿看小孩儿似的,端得好笑。

    盛苑一听赶忙摇手。

    好家伙,这小屁孩儿现在相当于大楚姜氏的至宝,她可不敢碰!

    “瞧你谨慎的样子哟!”盛蒽也不强求,琢磨等罴娃大些了,她们姨甥就好亲香了。

    盛苑虽然不敢抱小孩儿,不过却敢拿小孩儿打趣,这不,一见着姐姐近来,忙不迭凑过去,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淘气!”盛蒽从没想过自家宝宝小名可能还有个来源。

    听到屁娃俩字儿时,她整个人都震惊了。

    “你这坏丫头,怎么想的啊!”盛蒽哭笑不得的点点妹妹光滑饱满的额头,想要嗔她两句,可“屁娃”俩字儿太魔性了,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就促狭吧!等罴、罴……罴娃长大了,看她闹不闹腾你!”

    说是这么说,等用过晚膳,盛蒽忍不住跟延平帝求证。

    根本没想那许多的延平帝满脑袋问号:“???”

    咦,他当时是这么想的吗?!

    “咱们的昭德公主取名,哪怕是小名,该雅还是要雅些的。”延平帝努力压抑着嘴角的弧度,将妻子的注意力换到他身上。

    他牵着盛蒽的手走向书案:“今儿要看的奏疏还有两摞,走,我接着教你阅览奏章。”

    第八百二十六章:忙碌的盛府尹

    将将入夏的时候,京都气候已见炎热,尤其午后,日头格外卖力的散发着热度。

    每到这个时候,京都百姓多数在家中休憩,大街小巷、城门驿道清静的很,除了巡逻队和守卫,鲜少能见人影。

    外城看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拄着长枪,站在原地眯瞪。

    他和搭档商量好了,俩人轮流休息。

    “呀!岑头儿!又是顺天府那帮衙吏!”搭档清脆的呼声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

    姓岑的守卫勉强睁开眼,手搭凉棚往声源处瞧,就见十几个衙吏吭哧吭哧往回走。

    待他们走得近些,那带着汗味儿的热期呼呼往岑守卫二人脸上扑。

    “好家伙!诸位,不易啊!”岑守卫一边核对来人的入城令,一边由衷的感叹。

    “嗨!职责所在!职责所在!”一张张大红脸应和着。

    “行,都登记好了。各位赶紧回去歇歇脚吧!”岑守卫见搭档记录完毕,笑呵呵的将入城令送还为首的大汉。

    那人道了声谢,扭头一挥手,带着队伍速速往府衙方向跑去。

    “他们这也没个脚力,成天这么跑着出城进城的,也着实不易啊!”岑守卫的搭档是新入职的小郎君,才行冠礼没多久,年轻得很。

    岑守卫闻言,嗤笑一声:“脚力?呵呵,就是有又怎么可能轮到这帮衙役小吏?就是同知、通判巡察,他们也是跟人家马蹄后面儿吃灰的!”

    小守卫啧啧了两声:“且不如咱们这守城门的哩!”

    “谁又比谁强多少呢!”岑守卫叹了口气,忽而笑出声,“原先这帮家伙大老爷似的做派,可比咱们轻省着呢!也就是新府尹上任,他们才忙得团团转哩!”

    大概是有对比就有幸福感的缘故,岑守卫笑容瞧着都舒心。

    ……

    “大人,巡护队归来,各州县诸事皆安。”

    盛苑闻声,从书案后抬起头,接过文书递来的记录册,仔细翻了翻,满意的点点头:“可。”

    专门负责给府尹递送文件的文书见她没有别的交代,尊告一声后,便拱着手倒退离开。

    这般,盛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计划表上。

    自从新皇登基,全国除孝之后,大楚京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作为顺天府尹,盛苑也减去紧急时期加复的任务,工作重心回归原位。

    府尹者,掌一府之政,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教养百姓、负责府吏之考绩。像是地方科举啊、学校教化啊、祀典啊,这都在府尹职责范围之内。

    虽说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宜由同知、通判负责;司法审判有推官执掌,听着好像总领这些官吏的府尹还算轻松。

    可实际上,作为总领这些专官、并负责考核的府尹,需要考量的事宜真真是太多了。

    尤其当手下的同知、通判数量激增,达到六七个、七八个的时候,你还要小心他们之间的机锋。

    同职能的手下多了,若是打成了一片,做主官的不免忧虑他们联合起来上下其手、蒙蔽上官。

    可若手下心思太多,做主管的又要忧虑他们彼此挖坑、内斗不止。

    本来政务就多,情绪再因为属下而内耗,那这上官当的可就忒郁郁了。

    盛苑不喜欢无效消耗,更不想把有限的精力投放到无限的斗智斗勇中,所以在京都正常运转之后,她就将衙吏重新做了编排,让不负责具体事宜的衙吏,分队到辖地所在巡逻。

    虽说这样的改变仍旧不能彻底解决弊端,但是的确给盛苑节省了大量精力,从而让她可以在政务上大展拳脚。

    “大人,云栖书院给您送来请帖。”文书去而复返,说来的消息,让盛苑露出笑容。

    自从上任顺天府,盛苑才知晓京外社学推行不易,村镇那边儿,不止小女郎读书不易,就是小郎君,大多数人家也只是让他们识个字儿,不当睁眼瞎罢了。

    即使社学不收学费,纸墨笔砚亦有朝廷供应,这些人家为了所为的劳动力,依旧不肯让孩童久读。

    别的地方,盛苑管不到也就罢了,能管到的地方,她是不肯像那些前任似的置之不理。

    其实小孩子就算是当大人用给家里干活,又能干多少呢?

    不过是民间百姓生活清苦,能多挣一分是一分,能少花销一些是一些罢了。

    所以要想稳固提高社学就读率,关键还在于给百姓看到读书改善生活的可能,并让他们得到真正的实惠。

    盛苑联系云栖书院,就是看重他们书院百家齐放!

    医者学院、农院、工匠学院……这些学生走进乡间地头,展露出朝廷给予的丰厚待遇和福利,令老百姓真切看到实实在在的学习成果,那再宣传读书,想来阻力会小很多。

    同时,医者、农学生、工学生走到民间实习,对他们积攒大量经验、进行实验数据、达成知行合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医学生给村镇百姓看病、农学生提供更好的粮种,工学生提供更省力省时的耕作工具和先进的耕作方式……这些利好百姓之举,可以达到多重正面效果。

    想要一举多赢的盛苑,为此特意拜访了云栖书院院长,提出了建立顺天府与云栖书院的官方合作关系。

    当时那位老先生用实际行动表现了何为“十动然拒”。

    盛苑倒是不气馁,还琢磨着要不要身体力行的来一出三顾茅庐。

    没想到月余之后,事情就出现转机,云栖书院递帖子来了!

    这次,盛苑有信心在云栖书院签下合作契书。

    ……

    事实和盛苑以为的一样,云栖书院在院长之位更迭后,很痛快的签下了合作契书。

    至此,盛苑的计划伸出了试行的触角。

    当然,具体事宜的落实,还要看同知、通判们的能力。

    不过不管怎么说,盛苑都清闲多了。

    而清闲的盛苑,又把目光落在京都那宽敞的大街上了。

    大楚京都大街,街面十数丈宽,不管是卫生还是运输,都有建设之处!

    只不过,像是街边设立垃圾置放箱、公共马车运送站、以及给外地客商提供的摊位等事宜,要想办成,是需要上疏内阁、获得其首肯才行。没办法,谁让顺天府就在京都呢。

    因此,盛苑只好挽起袖子,开动脑筋,试图让奏疏打动内阁。

    只是盛苑却不知,她写的再好,内阁也没工夫搭理了。

    因为就在她送上奏疏后不久,一篇军情急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自边城而至,落在了内阁朝臣们的桌面上。

    第八百二十七章:请战和数落

    “阿戎进犯,奴儿罕夹击策应,边境三城危矣!”

    驻边内卫军的密奏,令朝廷上下哗然。

    阿戎犯边,虽是违背了当初停战约定,却不曾出乎大楚君臣的意料。

    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奴儿罕主动挑事,令大楚上下惊诧。

    “贼子欺我大楚时局不稳,想趁君位更迭之际,图谋中原,可恨之极!”武将纷纷主动请缨,欲要前往边城退敌应战。

    内阁诸臣虽未表态,不过典籍厅南厅却热络起来,人来人往情报不断,兵部官员更是几乎常驻于此。

    “胡闹!你一个女郎,竟要请战?!你是文状元不是武状元!”

    延平帝拿着内阁转递的奏疏,喊来了盛苑和安屿,当着皇后盛蒽的面儿,劈头盖脸一通数落:“还有你,你是安城侯不是冠军侯!登榜题名后,你有好好儿当过差吗?你进过军营嘛?!你领过兵点过将么?!还请战!咳咳咳咳咳!”

    “皇上!”盛蒽赶忙上前给他抚胸,忙不迭吩咐近侍帮忙喂水。

    一阵忙活后,延平帝平稳下来,一张俊脸涨得极红,仔细瞧着,气息似乎仍有些急促。

    盛蒽见状不敢大意,叫上内侍跟她一起将延平帝扶到内殿休憩。

    “御医就在内殿候着,让他给你把把脉,按摩一下……待吃些补汤,养足精力,你再跟这俩说道也不迟!”盛蒽边走边哄。

    延平帝拍着她的手,摇摇头,嘶哑着声儿说:“朕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案上奏疏繁多,还要劳烦皇后整理归纳,待午后与朕说来……”

    一口气说这许多字儿已是极限,他很是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说:“皇后不必随朕过去,在览政殿审阅奏章便是……再有,你好好儿和苑姐儿、屿哥儿说说,让他们莫要跟着裹乱!”

    盛蒽点头应是:“那皇上要好好儿听御医的话才成!我尽快翻阅奏疏,然后一起享用午膳……至于那俩不省心的,我啊等会儿定要替你好好数落他们一顿!数落完了也不管饭,轰出去叫他们自省去!”

    延平帝听得笑出声:“朕又不是小孩子……”

    才笑两声,竟然又要连咳。

    盛蒽心里一紧,面儿上不显,一边安抚一边嗔说:“陈御医见着,又要叮嘱您莫要嬉笑怒嗔了!”

    延平帝想到那位向来严肃的老御医和老御医手上的针砭,刚升起的咳意瞬间压下,就连咳得有些发疼的肋骨都轻松了不少。

    ……

    待盛蒽重新来到览政殿,发现自家小妹和安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跑得还挺快!你俩刚刚又扒门框了,是不是?”盛蒽没好气儿的点着小妹的额头,说她,“怎地比罴娃还调皮哩!”

    “姐姐,皇上没事儿吧?”盛苑捂着额头,有些心虚。

    “咄!”盛蒽瞪了她一眼,“皇上自然好着呢!”

    见小妹缩了缩脖子,盛蒽叹口气,虚点着她警告:“龙体之事,岂容轻问?窥伺之罪难赦!定要谨记矣!”

    “哦。”盛苑让她姐严肃的语气唬了一跳,登时老实下来。

    盛蒽见她小模样怪可怜的,哪怕知道这丫头演技不错,也难免有些心疼,不由得软和了语气:“先帝和太后在时,你们是小辈儿,便是有一二不周,他们也不计较;而皇上既是你们的兄长又是你们的姐夫,对你们俩人亦是宽宏包容,有些不足他也予理会。

    可这些优待却不是你们不谨慎的理由,你俩自小饱读诗书,更应明理懂事、谨遵圣贤教诲、时时谨记慎独之理。”

    盛苑和安屿两个耷拉着脑袋,排排站、听数落,那样子要多老实有多老实,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盛蒽好笑的摸摸小妹脑袋:“你俩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坐下!难不成要让我这个皇后陪着你们站着?”

    听到姐姐的笑声,盛苑的耳朵微微一动,眼珠儿滴溜溜快转了两圈儿,迅速调整表情,力图让自己看上去萌可爱萌可爱的:“阿姐,你跟皇上说说,就让我俩跟着大部队去边城吧!我俩不能带兵打仗,可是还能监督粮草、运送物资啊!”

    说着话,她扯着姐姐的衣袖,撒娇的摇晃着:“我们保证不胡闹!只要见着晟哥儿,我们俩就回还,好不好啊!”

    “呵呵。”盛蒽无情的将衣袖扥了回来,“盛府尹!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朝廷四品官员!哼,你不过二十一岁,却已接任顺天府尹之位,此乃朝廷君主之厚待!受君之恩,理当回报!你该忠君报国、以所学之能造福庶民社稷才是!怎可以公谋私,为一己之私随意掺合军务?”

    “二姐姐,您别骂苑姐儿了,这是我出的主意!”安屿见盛苑被皇后骂得快要钻壳里去了,忙不迭主动分担火力。

    却不想盛蒽还收着劲儿呢,她听见安屿主动站出来,满意的点点头。

    行吧,舍不得数落自己妹妹,还舍不得数落别人家的郎安屿在看到皇后做出捋袖边儿的动作后,就有些发懵,等到皇后盛蒽口若悬河的将他的错处进行了“总结归纳→逐步分析→合理推理→逻辑整合→发散举例”等一系列展开时,小侯爷安屿懵了。

    两眼蚊香圈儿那样的懵。

    盛苑看着安屿在椅子上摇摇晃晃,脸上的每个细纹似乎都在呐喊

    。

    好一幅怀疑人生的表情!

    幸好览政殿御案上摆满了奏章,繁重的工作量把盛蒽叫醒,顺利的放过了盛苑和安屿。

    “呼、呼~~太吓人了!”安屿和盛苑直到走出皇城,这才敢飞扑到马车里,不停地让车夫快些往回赶!

    “我敢保证,我是睡不着了!”安屿现在还感觉脑袋里转着盛蒽的话声。

    “睡不着就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联络到晟哥儿吧!”盛苑揉着耳朵,想了个主意。

    “问题就是联络不上啊!皇上不让咱们出京,咱们根本没法跟边城通信!”安屿耸耸肩,两手摊开说,“此为战时,驻地内卫军不可能为咱们所用。”

    俩人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快速掀开车帘看去。

    就见一队人马飞驰至外城后分道而行,一拨儿人继续朝着官署街而去,另一拨儿人则直进皇城外城,看这样子,多半儿是朝着典籍厅方向去的。

    第八百二十八章:卢晟(上)

    奴儿郡森林深处的一间木屋内,卢晟依靠着墙,使劲咬着从衣襟上撕下的布条,单手给肩膀伤口包扎。

    原本高鼻窝眼的英俊郎君,这时却显得有些狼狈。

    那头乌亮的厚发,此刻潦草的揪成了团;余下的碎发则凌乱的贴在沾着灰尘的脸颊上。

    “嘶!!!”

    简单处理过的药草紧贴上伤口,卢晟额角的冷汗滚珠儿似的往下掉,俊朗的面容瞧着竟有些狰狞。

    半晌过后,他恍恍惚惚睁开眼,使了好半天力气,这才扶着墙边勉力站起。

    这一站不要紧,那件做工精秀的红绒战袍,似是承受不住破损一般,分成好几瓣儿耷拉下来,倒显得早已经凸凸凹凹的铠甲不那么气惨了。

    “啾!啾啾!”小隼绒绒从窗外飞进来,落在他那只伸出来的手掌上。

    卢晟舔了舔起干皮的双唇,用下颌揉了揉绒绒的额头:“送完信了?辛苦你了!”

    “啾!啾!啾!”绒绒勉强睁着眼朝他叫了两声,而后就窝在他手掌里睡着了。

    卢晟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到头盔里,瞧着羽翼稀疏的绒绒,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若平时他还有适合小隼吃用的食品药物,可现在他所处之地毗邻敌营,物资紧缺的很,只能苦了绒绒。

    “哟!你又醒了!”正当卢晟叹气的工夫,一个身姿飒爽的女郎推门而入,她放下肩上背的弓箭和猎物,仔细打量了卢晟片刻,点点头,“行,还会给自己换药了。”

    “梁姑娘。”卢晟虚弱的朝她打招呼,“多谢你这几日的收留,在下感激不尽,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哟!听你这话声儿,是现在就要告辞啊,还是活不下去了?”

    梁姑娘从柜橱里拿出一个木钵,一边儿用杵研磨里面的草药,一边儿打趣着说。

    卢晟倒是没觉得受到冒犯,苦笑着摇摇头:“在下还有要务在身,之前昏昏沉沉数日,已然耽搁了大事,此刻不敢再拖延……”

    “可你能去哪里呢?泰宁郡和奴儿郡衔接的几处边城已经被阿戎和奴儿罕的军队攻下,现在这里也成了敌占之处,后面的府城早已城门紧闭,你就是能穿过阿戎和奴儿罕的防线,也翻不过城门去啊!”

    梁姑娘看了卢晟侧脸片刻,说道:“你当务之急当是养好身体,这样才能图谋以后。”

    卢晟凄然的摇摇头:“我守的边城被占,我的同袍战友皆战死沙场,我坐卧难安,只盼着用残躯为同袍报仇!”

    梁姑娘嘭的一声将木钵拍在桌子上,登时把陷入自怨自艾情绪的卢晟给拉了出来。

    “明明是你们守城的将军固执自负,不肯听你这书生主事的提示和警告才落得这般田地!你何必自负呢?”

    卢晟听闻,不仅没有感到安慰,反而惊出一身冷汗:“梁姑娘,你、你你你……你又是如何知晓得这般详细的?!”

    梁姑娘见他目光警惕,随意的拿起木杵接着捣药:“你道我是哪个?边城物资匮乏,若非宏远商队往来运送,只怕愈发荒凉。”

    “梁姑娘,你是宏远商队的主事?”卢晟眼里的警惕略微消减一二,不过心里却愈发谨慎了。

    据他所知,宏远商队的人脉关系极广,主打一个只做买卖不管立场。

    正是因此,这支商队平时不管是出入大楚、阿戎,还是奴儿罕,都没任何障碍。

    据说,最远的时候,宏远商队甚至都穿过了西域。

    他们提供的商品范围极广,上至各国贵族稀罕的物件,下到普通人吃用的物资种子,没有他们不卖的。

    因此,他们在大楚、阿戎、奴儿罕的名声极好。

    可就是宏远商队的这份能耐,让卢晟不能不提防。

    第八百二十九章:卢晟(下)

    “主事算不上,不过是跟着商队跑腿讨口饭吃的人罢了。”梁姑娘谦虚的摆摆手,似乎看出了卢晟隐藏的警惕,轻哼着说,“卢主事还请放轻松些,我若是有叵测之意,在你受伤昏迷时,只管袖手就是。”

    “在下多些姑娘救命之恩。”卢晟垂眸拱手道谢。

    不过心里愈发嘀咕。

    若非边城主将嫌他多事,将他派出城去交接物资,他便是有些能耐,也活不到现在。

    城破之时,他方才折返,若不是随他出行的战士抵力掩护,他只怕连坠落山崖的机会也没有了,更不会为梁姑娘所救。

    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仔细的想想却透着过分的巧合。

    他很难不多想。

    梁姑娘对于他的感激之言,回以一双白眼:“不会装就不要装了!若不是见你衣领底下的那枚药玉,我也懒得管你!”

    她说着话,大大咧咧的将脖子上的红绳从衣领中扯了出来。

    红绳绑着的那枚药玉,和卢晟佩戴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卢晟见之,猛地就要站起。

    梁姑娘没想到他反应这样大,很是吓了一跳,赶忙蹿过去将他按住:“你可小心着些!救你醒来花费了我不少珍贵药材哩!”

    “梁姑娘,你究竟是谁?!”卢晟迷惑的看着两枚药玉,根本想不明白。

    “原氏秘药极为难得,就是宏远商队亦难购得一二。”梁姑娘没有立刻回答卢晟的询问,自顾自说着,“本来其曾做贡品进贡宫中,奈何陈晋帝言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自此,原氏秘药不再进贡、出售,只是自家至亲来往赠送。”

    卢晟一边听,一边回忆着苑姐儿跟他说过的话。

    没想到,这位梁姑娘和苑姐儿说的所差无几!

    “卢郎君是从京都而来,不管是您这姓氏、还是俊朗容貌,都告诉了我答案。”梁姑娘看着卢晟的脸,微微笑了笑,“京都承忠侯姓卢,承忠侯世子和永兴侯家的宁安郡主关系莫逆;而永兴侯夫人的外祖家就姓原!”

    “梁姑娘,你到底是谁!”见对方提到盛苑和郑夫人,卢晟态度愈发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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