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对此,京都百姓是将信将疑的,毕竟若真有此事,朝廷为何没有反应,任由民间喜气洋洋?可之前再多的不信,在此刻这般大动静面前,也不由动摇了。
“前齐余孽这般狠毒!十几年前闹了一出叛乱没能得逞,竟然蛰伏下来伺机而动!”
“不是他们吧?我七舅姥姥的三姐夫的二姨家的表弟的女婿家的姑爷的署衙就和族园隔了九条小巷,他们说是外省世家不忿皇上开女子科举,故而假借前齐余孽之名,暗中刺杀!”
“你说的不对,我听说,是先皇时流放发配的大官儿家的后生报复!”
众人对猜测各执一词,眼瞅着说话声渐大,旁边儿窗口的人都忍不住扭头看过去。
有那老成持重的看不过眼,小声提醒:“皇家岂是庶民谈论的?诸位莫不是想到内卫府的大牢走一遭?”
他这一出声,之前越来越热闹的场面顿时冷清下来。
很快,不知有谁嘟哝一句:“糟了!我家下个月娶媳妇儿,下下个月嫁侄女儿!要是真的,这可咋办啊!”
听到这句话,不少包厢忽然响起动静。
“快别说了!看!快看!城门真给卸下来了!”
这声提醒才刚喊完,众人就听到一声宛若惊雷的巨响,两旁的建筑似乎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原本就惶惶的众人,让这动静闹得更加忐忑。
……
京都内城城门楼上,穿着斗篷的秦太后,在齐姑姑的扶持下,翘首遥望。
在单筒望远镜镜头出现素衣带刀侍卫队时,她眼底还露出一抹期冀。
可当那一整队庞大的棺椁穿过外城城门,她猛地一晃,整个人差点儿没站住。
“太后!”齐姑姑唬了一跳,连忙将秦太后抱稳。
她手里没有望远镜,所以虽然登高望远,却也看不清外城的情况。
“您……”齐姑姑一抬头,就见秦太后红着眼,双唇快速颤动的样子,登时大骇不已!
之前的侥幸在此刻悉数化为泡影。
“走、走,下去。”秦太后紧紧攥着齐姑姑的胳膊,断断续续的重复着这几个字儿。
本该吃痛的齐姑姑却恍然未觉一般,忍着泪意连连点头:“好,奴陪着您。”
……
京都中城城门外,元宁公主紧了紧斗篷,茫然无措的看着出现在眼帘的队伍。
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让她先逃避却不能。
这些时间她一直刻意忘记的残酷现实,在这一刻格外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
去时热闹非常,归来冷风惶惶。
偌大的明黄色的御驾,变成了一辆辆冰冷的棺椁。
元宁公主扶着胸口,泪若雨下。
待沉默而浩荡的队伍肃然靠近的刹那,她站不住了。
“父皇!母妃!”
凄然的呼唤,让她身后的文武百官哭出声。
伴随着呼号的寒风,股股寒意似乎能浸透骨头。
盛苑也在众人中间,她所站的位置,和之前送御驾出京时无有不同。
只是此刻她身旁没有安屿陪伴。
虽然看不清前方景象,可听着周围同僚的哭嚎,她的泪珠儿也若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流。
“苑姐儿。”哭得极伤心时,安屿的呼声似乎在耳畔响起。
“嗯?”条件反射的看过去,盛苑眼眸睁得极圆。
还真是安屿!
“跟我来。”安屿一双肿眼泡儿的出现在盛苑面前,轻轻抓着她胳膊,示意她跟上。
盛苑抿着唇不再出声,低着头匆匆挤出人群,任安屿带着她朝着内城走。
直到穿进小巷,盛苑才左顾右盼,低声询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嘘,跟我来。”安屿沙哑着声,朝她摇摇头,“等会儿你就晓得了。”
盛苑点点头,没有再出声。
只看安屿这般疲倦还硬挺着带她出来,就清楚此事不小。
“慧王府?!”盛苑看着王府后门,有些懵了,快速运转的脑子闪过许多不可能的可能。
“走,我们进去!”安屿敲了敲门,待门开了一条缝,他立刻带着盛苑闪了进去。
他们才刚站稳,就见成栋也挤了进来:“侯爷,没人跟踪。”
“屿哥儿,慧王是不是……”想到某种可能,盛苑激动得反攥着安屿的手腕,一边儿脚步不停的跟着他匆匆往前走,一边儿颤着声询问。
“嗯。”安屿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太好了!姐姐终于能放下心了!”盛苑此刻真真是悲喜交加,想到姐姐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只觉郁气尽消。
看着高兴的盛苑,安屿有些不忍的低声说:“只是慧王情况有些不大好。”
“他受伤了?很严重不?”盛苑听他这语气不对,不由心里咯噔一声,“你从哪儿找到他的啊?”
“从京畿外三十余里一处山寨寻到的。”安屿边走边说,“内卫军的人偶然听说,那处山寨的小女儿到处寻擅长解毒治伤的名医,就留了个心眼儿;毕竟那条路虽然不是慧王回京的路线,但是距离驿道不远说不得能有收获。”
“是她救了慧王?”盛苑听得脑袋嗡嗡响,一时之间闪过许多言情的情节。
“算是吧!”
安屿咬牙切齿的话,让盛苑有些不解。
“怎么还算是呢!”
“内卫军的人乔装打扮,意欲上山打探,不想从山阴处往上爬时,不想路遇溪涧,竟见山寨里的人把慧王躺着的竹筏往下推!”
“!!!”盛苑听傻了。
这情节转折得有些大!
安屿气愤的说:“内卫军将他们拿下,分别拷问才知,那山寨寨主之女见慧王衣着不凡,面容俊美,才将他捡回山寨的;只是不想慧王伤势过重,又中了毒药,那女郎花了大力气才让慧王勉强维持生机。
就这样坚持了数天,慧王情形不见起色,寨子里的大夫也是无计可施,那女郎只好派人下山寻医。
内卫军听说这事的时候,据说还真让她寻到了个有本事的大夫,可那大夫上了山寨,只看一眼就笃定慧王伤势无力回天。
眼瞅着慧王昏迷不曾清醒,为他差点儿把药库花光的寨主和他女儿,都认为这是做了场赔本儿的买卖,果断放弃了慧王。
大概是怕无端惹到麻烦,他们就把慧王的木法放到半山腰,想让木筏顺着溪流小河而下,由他自生自灭,只当是没救过这人。”
“……”这走向听到最后,盛苑发现自己悲伤不起来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可怜见色起意、赔了大半药库的寨主父女,还是该可怜慧王这起伏的遭遇。
虽说不该那么想,可盛苑还是忍不住庆幸那女郎没机会跟慧王演一出“救命之恩当纳妃以报”的戏码。
“那现在慧王怎样了?”悄悄松口气的盛苑,终于想到关键问题了,“宫里头清楚慧王这情况吗?”
第八百一十八章:都安排
慧王幸存归京,宫里知不知晓,秦太后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
以“安抚慧王妃”为名的赏赐,流水一般送到慧王府,其间最宝贵的一件,乃是先皇元后赠予秦太后的礼物。
秦太后大张旗鼓的赏赐,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在大家看来,太后此举大抵是悲伤过度,愈发珍惜膝下从孙罢了。
“解毒丹乃是杨皇后昔年所赠,是她根据幼时偶得的药方研制出来的,因着珍惜药材难得,拢共才得十数粒儿。”齐姑姑陪坐在盛蒽跟前儿,细细说着,“因太后和杨皇后亲近,故而分得一枚。这些年,太后一直保存妥当,虽说药性肯定有所流失,不过,元后当初说过,只要不启封,一甲子之内尚可服用。”
盛蒽闻言,眼里闪过感激。
齐姑姑接着说:“御医此刻施针之法,也是元后所授,与解毒丹配合使用,效果最佳,故而待施针结束,您再令人给慧王服用。”
盛蒽期冀的看着药盒,缓缓颔首。
因着施针过程较长,齐姑姑代秦太后关切了她和腹中孩儿几句,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到了解毒丹上。
“丹方为杨皇后所有,据说杨家和太傅府都有;杨家那份儿因内斗而失;至于太傅府里那份儿,则是灭失于荣安太后之手。”
荣安太后乃是先皇亲母,因着先皇过度怀念杨皇后,一把火将杨皇后的东西悉数毁去,连带着那张鲜有人知的药方。
盛蒽头次听说这些,又是惊诧又是可惜。
“姐姐。”齐姑姑离开不久,盛苑又来探望。
盛蒽见到她,眼底的愁绪瞬间消散,说着话就要站起来。
盛苑哪敢让她折腾,一见她动就跑过去搀扶:“说话就说话,你可不要站起来啊!”
扶着姐姐回到榻前,盛苑这才注意到她姐姐眼底的青黑。
呀了一声,她攥紧了姐姐双手,目光锁定了姐姐的面容,一寸一寸看过去,又是心疼又是不满的问:“姐姐,我看你面露倦容,可是又亲自照顾慧王哩?”
盛蒽闻言,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孩子月份儿大了,难免折腾人些……再者,府里自有人手照顾,哪里用得到我亲力亲为你呀,莫要关心则乱了。”
盛苑将信将疑,却不好一直质疑,只能劝她:“姐姐不顾着自己,也要想着腹中孩儿。”
“我有数儿的,你且放心吧。”盛蒽笑得温婉。
她这般说,盛苑只能信了。
于是话题又回到慧王身上:“王爷还未苏醒?”
盛蒽顿了顿,点点头,笑容里平添一抹忧愁:“御医说毒素尚在消退中,非一时半会儿能全解,还要再等等。”
“总归是向好的。”盛苑安慰着姐姐,心里却有一丝忧虑。
慧王伤势不轻,中毒时日不浅,那解毒丹亦非仙丹妙药,这般折腾下来……只怕元气难补。
不知是不是盛蒽也想到这儿了,她牵着盛苑的手,像是对妹妹诉说,又像自言自语:“只要人还在,就极好的了。”
“是,姐姐会越来越好的。”感受到那双素来有劲儿的纤手在微微颤抖,盛苑反握过去,微微使劲儿,笃定的传递着温度和力量。
……
“苑姐儿,好久不见。”
满城素缟的街上,盛苑没想到会遇见诚王妃。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那样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郎,此刻坐在马车上却有些老妪之相。
她若是没有记错,诚王妃才是不惑之龄!
“王妃,您要保重啊!”脑海里闪过诚王嬉笑怒骂的面容,盛苑的鼻子又是一酸。
“信朗若是见你掉眼泪,怕是要笑话你的。”诚王妃笑着朝她招招手,“你可是要回府,上车来,我送你一程。”
盛苑看着诚王妃那双好像水洗过的眼眸,顿了顿,应声:“那就有劳王妃了!”
“苑姐儿,你说卢家还有人吗?”待盛苑坐定,马车动了起来,诚王妃的问题也到了。
关于卢府的发现,盛苑也没隐瞒。
“若是家宴再晚些天,是不是一切就都不同了?”诚王妃缓缓阖上眼,任泪珠从眼角滑落。
这话盛苑没法接,只能是沉默。
恰好诚王妃也不想多言,于是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
“苑姐儿,诚王府和慧王府只隔两条街巷,劳你跟慧王妃带句话,若是有需要,尽可叫人寻来。”
盛苑临下车前,忽听诚王妃这般说,本能地就想客气句,只是诚王妃还有话说:“若是需要大夫稳婆,我都能帮上忙,无需临时寻人。”
说完,她就笑着朝盛苑挥挥手,撂下车帘离开了。
“???”盛苑瞧着马车跑远的背影,一脑袋的问号。
原以为这不过是诚王妃的客气话,谁承想,听到最后竟然话里有话?!
虽说姐姐距离临产尚有些时候,可慧王府早已备好府医、稳婆,更是和太医约好,待临产前月余,就请他到慧王府暂住,直到孩子过了满月。
瞧,这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了,怎么还会出现缺人手的情形?
除非是……有人算计?
这样的想法,让盛苑心里一惊。
不过她这次的震惊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宫里又来人接她了!
……
“苑姐儿,若是让你担任顺天府的府尹,你可有把我做好?”
秦太后一见面儿就扔来这句话,登时把盛苑再度炸惊了。
顺天府府尹?
这不是她哥哥现在坐的位置?
看出盛苑的疑问,秦太后跟她说:“工部右侍郎的位置空下来了,我有意调你哥哥前往,若是能做得好,再把他调到礼部任职也不是难事。”
从顺天府府尹做到工部侍郎,乃是从正四品越到了正三品,这可是极大的跨越啊!
“若是他在礼部也能胜任,将来说不得让他外放做个边疆大吏当当。”
咦?
盛苑感觉太后这张大饼画得挺有学问的,凭她对哥哥的了解,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努力表现的。
“所以,你要不要从大理寺调任顺天府?”秦太后见盛苑没回答,不由再度问她。
第八百一十九章:后续
自燕高祖下旨明确规定大行皇帝丧仪后,至陈至楚,一直未曾更改。
燕高祖昔时曾有言曰:“勿使身后之事滋扰黎民生计,食君之禄者当分其忧。”
故而沿袭燕陈旧制的大楚,也是将国孝期缩短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平常百姓依旧可以摆宴嫁娶。
倒是有个一官半职的人家,嫁娶、宴请、鼓乐之期往往需要推延二十七个月。
鉴于燕、陈、楚三朝共用同一处京都皇城,故而三朝大行皇帝停棺之所皆在皇宫外苑的安平宫。
当然,三朝历代皇位更迭数十次,却从有哪次未像本朝这样,数十樽棺椁齐聚安平宫。
“按旧例,文武百官及有封诰者,当连续数日前往清源宫哭灵,礼仪当由祠祭清吏司主掌。”典籍厅北厅,内阁诸臣讨论着仪式程序。
若是按照先皇承元帝的后事安排,景和帝的灵柩在清源宫安置数日后,当移至皇陵附近的殡宫,等待钦天监安排奉移地宫。
可现在情况又有不同,有俩问题亟待解决。
其一是,这次皇室惨遭毒手,承元帝儿孙鲜有幸存,也就是说,这次跟在景和帝随葬的棺椁过多,整个行程若是安排王公大臣定点跪迎,怕是更容易使地方民间人心惶惶,不利于继任者之后的统治。
其二是,皇帝灵柩奉移地宫,是要嗣位皇帝亲自祭祀主持的。
可是按大朝会的意见,皇储继位被延迟,而钦天监的意见则是令景和帝及其亲属尽早奉移地宫,若是令暂代皇储之位的元宁公主主持祭祀行礼,那就意味着之前说的考察期取消了。
哪怕元宁公主暂时没有继位,这皇位基本也跑不了了。
这对于还心存侥幸,盼着慧王妃诞下遗腹子的朝臣,就有些不大友好了。
朝廷多数官员,还有“宁可奉稚儿为君,也不想在女皇膝下做官”的想法儿。
当然,这想法儿除了那个别的傻子们外,大多数官员都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真要有女皇上位,他们还得守着官位往上爬呢!
虽说他们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想法归想法,也不影响他们争权夺势、汲汲营营。
谁叫理想和现实存在着巨大的差别呢!
……
“一切从简吧!”秦太后看过内阁奏本,沉默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她便在览政殿里,对着前来的大臣做了交代。
“严格按照钦天监给的日期,将大行皇帝灵柩奉移地宫,至于祭祀行礼,由哀家代行就是了。”
首辅言远等人听了前面半句话,才刚松口气,就听见秦太后最后半句,登时面色大变,连番阻拦。
“哀家是大行皇帝的亲娘,五十多年前,是哀家亲自将他生到世间来,五十多年后,哀家亲自将他送归地宫,有何不可?”
秦太后摸摸已经哭不出眼泪的眼睛,轻叹一声:“先皇修建皇陵时,曾将哀家的地宫安排建造,位置就在大行皇帝地宫之旁,哀家这次过去主持,也是想看看自己将来的安眠之所。
大行皇帝生前未曾再见哀家一回,这次由哀家亲自送他,也是陪伴之意,哀家想亲自告诉大行皇帝,让他莫怕,母子团聚之后,定然再不分离。”
秦太后沙哑着语声缓缓说来,从始至终未见失态,可首辅言远等人却听得心中大恸,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无助,好似一股气团紧紧噎在他们喉咙里,半晌不得通气。
“皇帝遇刺,皇室子弟十不存一,这本就令朝廷颜面大伤,不若加紧程序,简缩不必要的礼仪,快些结束乱局才是正理。”秦太后对着犹豫的大臣们摇摇头,“若是以后哀家去了……整套凶礼规模按照大行皇帝的规模再缩减三成。”
首辅言远等人见她执意这样,只能无奈妥协。
当然,说是无奈,其实也没那么无奈。
不过是一步退、步步退,退习惯罢了。
毕竟他们既然能在皇储继承人的问题上做出妥协,那么在面对太后要亲自送大行皇帝进地宫这件事时,他们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
……
既然太后拍了板,祠祭清吏司那边儿就开始着手安排大行皇帝梓宫移至清源殿宝床之上。
此后连续三日,文武官员每天一早一晚两次前去举哀礼。
京中命妇则是按点到安宁宫前去哭灵。
永兴侯府一大家子,只有侯夫人郑氏和世子夫人舒氏是到安宁宫点卯的。
像是永兴侯盛向浔、即将就任工部右侍郎的盛昕、即将卸任大理寺寺正的盛苑、以及海安伯邝绮姐儿,都是要到清源宫去的。
说起来,永兴侯府儿孙数量加起来不过一手之数,和时下的勋贵人家比,可他们这一家子算不得人丁兴旺。
可偏就是人口这么精炼的人家,父子兄妹妻室共赴清源宫,当算世间独有之景象。
尤其是家里子弟不济的官员,看着盛向浔儿女好像左膀右臂一般环绕在他身旁,顿时有些辛酸,之前某些固执的想法,在这一刻有刹那动摇。
……
一家几口人进宫前,盛向浔还跟郑氏保证,自己绝不哀伤过度。
可他一脚刚迈进清源宫,整个人就摇摇晃晃站不住了。
待见到景和帝梓宫,他呜咽一声,噗通扑跪在地,嗷嗷痛哭。
盛苑和哥哥盛昕俩人虽然担忧,却不好出声阻拦,只能一左一右跪在他身旁,一边哭泣一边注意着他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盛苑哭得脑袋有些发胀的时候,慈宁宫内侍前来,请盛向浔过去。
盛向浔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刚要迈步,就感觉膝盖使不上劲儿,腿一软,竟差点儿摔坐下去。
幸好盛昕和盛苑哥俩眼疾手快,一把掺扶住他。
待盛向浔的身影在哭嚎声震耳的清源殿消失,文武官员也到了出宫的时候。
“苑姐儿,你且去安宁宫接咱们娘亲,我和你嫂子在宫外等候咱爹。”盛昕看了看哭得鼻头发红的妹妹,拍拍她肩膀,“接着咱们娘亲,你们就先回府,我们等接回咱爹就回去。回去后,你们自去歇息用膳,无需等我们。”
“好。”盛苑抽了抽气,点点头。
和哥哥分开后,盛苑独自走在宫道上,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可她却感到说不出的寒意和凄凉。
“盛文臻。”安宁宫里,永平公主看着一脸憔悴的盛苑走向永兴侯夫人,挑了挑眉。
之前哭晕过去的鸿安长公主刚在宫人掺扶下回了此地,就听女儿自语,忍不住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她啊,很快就是顺天府的府尹了,才二十出头就官至正四品啊……皇祖母可真爱她啊!”
第八百二十章:出现
时间过得真快,不管世人快乐还是哀伤,它都以不喜不悲之态,泰然自若的穿梭寰宇,任四时转换,历沧海桑田。
景和帝的梓宫没有等待很久,不过月余便在秦太后的主持下,顺利地奉移地宫。
盛苑作为陪同人员,还跟着秦太后在栖陵参看了一回。
不同于景和帝的梓宫离京时的哀伤,秦太后在看自己身后长眠之地时充满了兴致。
甚至,老人家还给她爹和她将来的栖身之所做了安排。
据老太太介绍,她爹和她是要随葬帝陵的,那可是两块儿极好的地方。
和她爹荣幸之至的感慨不同,盛苑整个人都是惊诧的。
话说,她才二十出头,这么早九为转战地下的生活做准备,这感觉怎么怪怪哒?!
“嗨,皇家不讲究这些,你瞧历朝历代的皇帝,大多不都是登基就修陵?”
盛向浔拍拍小女儿的脑袋,笑了出来:“挺好,啥时候都在我和你娘的眼皮子底下。”
“……”盛苑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无语。
行吧,生前身后都不愁没地儿住了。
……
从帝陵归京后,秦太后的精力就大为消减,她出现在览政殿的次数频频递减着,很多之前和内阁约定的权力都转交给了元宁公主。
于是,作为元宁公主现在最信任的堂姐,永平公主也常常出现览政殿。
对此,秦太后却一反常态没有反对。
这让原本忐忑不安的元宁公主大舒口气。
“有阿姐陪着,我感觉愈发有底气。”湖心亭里,元宁公主和盛苑如是说。
盛苑看着面容消瘦的元宁公主,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原本是到慈宁宫探望太后的,没想到临出宫,在中苑遇上了这位还在学习政务的公主,莫名其妙的就被邀请到了此地。
冬季的湖心亭周围环绕的不是粼光闪闪的湖水,而是四面结冰的湖面,虽说颜色肃静些,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若是旁边儿的这位公主可以再沉默些就更好了。
盛苑自认没有交浅言深的习惯,可还时刻谨记着“疏不间亲”的原则,所以哪怕觉得元宁公主在养虎为患,她也没有多言。
在其位谋其政,要想让她上演忠臣直谏,那就等登上皇位再说吧。
不过元宁公主的表现可不是个好现象。
盛苑当了一回闷嘴葫芦,完美的成为了元宁公主的倾听对象。
因此,元宁公主对她的好感度那是噌噌向上升。
有那么一瞬,盛苑似乎体会到了佞臣的舒爽。
果然,当忠臣最累啊!
……
幸好元宁公主的谈话会不算冗长,一个时辰后,盛苑终于在元宁公主亲切的注视下,离开了皇城。
出来后,盛苑第一时间找到安屿:“我记得,永平公主以前和先皇膝下的几个公主关系都很一般吧?”
安屿在听到先皇俩字后,反应有些迟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姑父已经变成了先皇。
“是,姑姑和谢贵妃管的严,排序在前的几位公主也不怎么跟她接触,至于排序靠后的小公主,则是跟她接触不着。”
安屿揉揉额头,他已经听出盛苑说着话的意思了:“原本表姐不是这样依赖人的,她很自立、也有志向,要不然也不会在姑父出京前,主动要求留京,还要到了工部的职位。”
他很苦恼的甩甩头:“大概觉得永平公主是她同辈人里唯一的血脉亲人,所以她才会格外珍惜吧!……她最近对我也是关怀备至。”
想到自己姑姑只剩这么点儿骨血,安屿就愁的慌。
连他这等不攻于心计的老实孩子都觉得永平公主野心极盛了,他那个表姐怎么就无知无感到这般田地?!
愁啊!
“我现在就盼着慧王苏醒咯!”
安屿说着话,还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蒽姐姐生产就在这个月了吧?”
“稳婆说差不多。”想到小外甥女儿就要出生,盛苑弯着眼,露出了笑容。
“希望慧王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吧!”安屿就盼着这事儿了。
用他的话说,皇位就是漩涡,唯有把他表姐从漩涡里的拽出,事端才会平息。
俩人说着话,顺天府那边儿就有文书带着差役找来。
“府尹大人,这是从昨儿晚至今时的入城登记册册,里面有两个商队的人瞧着不对劲儿,衙差已经将其关押,还需听您指示。”
盛苑将登记册放到一旁,专注看关于被扣押的两个商队的信息。
“外国商队?”盛苑看着两队人的信息,冷笑,“阮脂与大楚领土衔接,他们过来也就罢了,可布陈与大楚隔着一片大海呢!他们顶着风浪,费老鼻子力气划船来楚,可真不容易!”
“行吧,你们先回去,把他们关押严实了,等着上面儿的意思,看看怎样应对吧!”盛苑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不打算在属下面前丢了人设,便挥挥手,打发文书和差役回去。
待他们离开,安屿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嗤笑:“这次没接受各国使节前来,怕他们要百爪挠心了!”
“阮脂、布陈虽不足为惧,可就怕他们找了合作对象。”盛苑对这种名面儿上蹦跶的邻国毫不畏惧,倒是对一直沉默不懂的阿戎和奴儿罕有些警惕。
“晟哥儿前儿不是还来信说安好?想来阿戎那边儿不敢擅动。”
安屿见盛苑不放心,掰着手指笑说:“要是不放心,就把他们移送内卫府,我想内卫军那儿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说真话。”
至于对外国客商动刑会不会引起事端,安屿是不怕的,内卫军动手还愁给不出理由?
“……”盛苑闻言,的确有些心动,不过斟酌半晌,她到底不舍的放弃了这个办法。
“关他们几天,然后再放出去,到时候你安排内卫军的人跟着瞧瞧。”
“好。”
……
数日后,两队乔装打扮成楚人的客商,在被顺天府府衙放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带着队伍离开京都。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则消息震惊京都。
失踪的慧王,出现在百官的面前!
第八百二十一章:储位
慧王回归,在朝堂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对于这个惊喜,大多朝臣表示热烈欢迎。
毕竟慧王可是景和帝名义上的长子!
在这个选皇储以从长、从嫡、从贤为标准的时代,莫说皇室只剩这样一个男嗣,就是景和帝的几个儿子都活着,再没有遗诏、没有中宫嫡出的皇子、没有贤名显赫的皇子前提下,事实上的长子,原则上就是朝臣首先考虑的继承人。
所以皇储之位换给慧王,在朝廷官员看来,那是实至名归的。
甚至都不用特别说明,元宁公主就主动辞去代理皇储之名。
看着扔下一句“不肯争取一丝机会,不等旁人要求就主动放弃储位,简直愚不可及!”的堂姐怒气冲冲的背影,元宁公主未尝没有怅然若失。
不过,怅然过后,于她而言,更多的是松了口气。
那些言辞千奇百怪的奏疏、那些不接地气却天马行空的见解,时常让她头晕眼花。
多少次她对着太傅留的课业萌生放弃之意,若不是皇祖母有言在先,她都支撑不到现在。
太傅和先生们的确常常夸她进步,可哪怕是进步,也不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兴奋和轻松。
发现这个问题后,她就悟了:这个天下至尊之位,于她而言只是负担。
她唯有卸下了负担,方能重获快乐。
现在,她就很快乐。
……
慧王被明确为皇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等钦天监汇报登基大典的合适时间。
和元宁公主不同的是,慧王虽是皇储,但他早些时候曾帮着景和帝监国,因此倒是不用重头学起。
而内阁大臣在商议过后,亦是决定按照慧王曾经监国的模式,和内阁朝臣分工理政。
一时之间,朝廷上下,平静得和景和帝在时没有两样。
……
“盛文臻!”
忙里偷闲的盛苑,正准备进宫,却在皇城外面让人拦住。
忙抬头一瞧,嘿!又是永平公主。
盛苑心里翻白眼,面儿上却规规矩矩行礼。
“哼!慧王平安归来这事,你,早就晓得了吧?”永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底透着审视。
盛苑蹙了蹙眉,刚要说话,永平公主却打断了她。
“我原以为你盛文臻这个六元及第的女状元,有多一心为世间女郎呢!却不想也不过如此!关键时刻,还不是看血缘和利益?!
也是,慧王是你的亲姐夫,你就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为了家族和你自己的利益,选他也无可厚非!”
面对奚落,盛苑打量着永平公主,忽然问:“公主位同郡王,您是超品的贵人,却当街阻拦我这四品小官,是不是有些掉价跌份儿呢?”
准备加大火力冷嘲热讽的永平公主:“……”
“公主若是清闲寻乐,可找元宁公主玩耍,您们品阶相同意气相通,刚好能陪元宁公主散散心。”
“你!”
盛苑软中带硬的言语,刺得永平公主面色微变,登时就要发作。
恰在这时,盛苑又抛出一句:“当然,若是公主闲来无事,又不小觑下官位卑,那下官还真有一问。”
她温笑着看向永平公主,言:“下官之前听闻,通政使司近来常常接到关于女子科举的奏疏……”
第八百二十二章:反问反击
“奏疏建议女子科举单开一科,同考不同卷,同时不同院……此疏谏递交内阁,而后转问元宁公主,公主虑而不决,您进言曰可也?”
盛苑虽然对永平公主多有避让,却不是真怕了她。
这会儿不耐烦跟她打机锋,言辞也不留情:“公主可曾想过,悬崖之间,独木之上,进虽艰险,退却无路也?两代先皇给女郎开辟前路不易,公主纵然对此不察,却不能轻视代之。
下官常于民间玩耍,只觉‘崽卖爷田不心疼’一句适合赠给公主以作警示。
若是公主能纳善言,还望公主谨记,‘不能共情苦难,非罪也;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冷漠无知也;随手拆掉他人施救和自救的梯子,换取可有可无之利益,卑鄙也!’”
“盛文臻!你岂敢这般言我!”永平公主只觉耳畔轰声隆隆,震得她面红耳赤,怒从中来。
“若公主觉得下官是虚言构陷,那您尽管让言官弹劾下官;若公主觉得下官只是言语不雅,那下官只能说,下回还请您事儿做得漂亮些!”
盛苑看向恨不得吃了她的永平公主,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若公主认为下官不恭,恼怒之情难消,也可和下官一起进宫,请太后评评理!”
“盛文臻!你以为你搬出皇祖母,本公主就怕你了吗?”永平公主扶着发闷的胸口,狠狠盯着盛苑,“吾乃先帝亲封的公主!你不过是国公之女,四品小官!竟然以卑侮尊,就是闹到太后面前,本公主也是不怕的!”
“好哒!”盛苑当即摆出个“您请”的姿势。
“……”永平公主被噎得眼前发黑。
霎时间,她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