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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药可买到了?”

    一开口,那晴朗的声音已多了几分浑厚。

    王虎吸了吸鼻子,恭敬道:“买到了。”

    男子侧身让王虎进屋,将门缓缓关上,也将漫天大雪挡在屋外。

    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旺,药味也是十分浓重。

    王虎进屋被暖气一烘,浑身一个哆嗦,身上的寒气仿若尽数被逼出来。

    不远处传来声声急促的咳嗽,沈逾白疾步去床边帮罗氏顺背。

    “娘,药已经买回来了,熬好喝了就没事了。”

    罗氏摆摆手,等缓过来,她一把抓住沈逾白的手指,捏得很紧:“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这个冬怕是熬不过去了。我享了这么多年福已经够了,儿啊,娘就怕走后只留你一人在世,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沈逾白沉声安慰:“娘可安心,往后守在儿子床前的人比守在您床前的只多不少。”

    罗氏的咳嗽为之一停,长长叹口气:“到底没亲人在身侧……”

    沈逾白又道:“到时候您和爹都会来接我,我最亲近的双亲就在身侧。”

    罗氏那丝愁绪就这般被吹散了,便闭上双眼,纵使睡不着,也好过些。

    熬好的药端到唇边,她皱皱眉,终于还是推开了。

    “左右都是一个死,为何还要喝这等苦药?”

    自去年染了风寒,她身子就一日日差了。

    请了无数名医,连宫中的御医也轮番过来看过,苦药是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里灌,除了嘴里都是苦味外,实在没什么益处。

    夏日倒还好些,自入了冬,这屋子里的炭火就没停过,可她觉得骨头缝都是冷的。

    冬日的夜晚很难熬。

    罗氏一次次睁开眼,外头的天依旧是黑的。

    渐渐地,她睡得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很短。

    有时恍惚间觉得在沈家湾,罗氏就会高兴一些,等发觉还是在京城,她就会跟沈逾白念叨:“京城离沈家湾太远了,我死了怎么找回去?”

    又或者“你爹也不知道会不会来京城接我。”

    她想家乡了。

    窗外的梅花开得再好,也不及家乡一株野草。

    下得再凶的雪,终究会有停的那一日。

    过完正月,京城的雪化了一大半,天气也比此前暖和了些。

    朝堂一如往昔般忙碌而有生机。

    如果时任大越首辅、太子少傅沈逾白不请辞,京城最大的话题依旧是跨年的大雪。

    天元帝大惊,立时驳回。

    就在百官猜测首辅大人又有何大动作时,沈首辅上了第二道疏。

    天元帝终于将沈首辅叫进了御书房。

    眼前的臣子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面容也更冷冽了几分。如今没了以前的毛躁,稳如大越柱石。

    “改革还未完成,朝堂不可离了你。”

    沈逾白道:“改革之本在陛下,臣已为大越尽忠近十年,该尽为人子之孝了。”

    罗氏病重时,沈逾白特意来求天子请御医去看过,天子自是知晓。

    天子心中并不愿这位肱骨之臣请辞,可他又如何能不让这位能臣尽孝?

    天元帝对沈逾白心中是有愧的,只得无奈答应。

    大越一代权臣,首辅、太子少傅沈逾白在连上二十道疏后,终于辞官归乡。

    满朝震动,许多人要去相送,却被告知沈先生已连夜离京。

    第369章

    归乡

    因罗氏的身子越发不好,从京城到淮安县路途遥远,怕她身子熬不住,沈逾白还是受了沈鸿业的马车。

    马车内垫上厚厚的褥子,罗氏可躺在里面,盖的被子里放了十几个汤婆子,被窝终于有些热乎气。

    有时罗氏醒了,沈逾白就会将她背下马车,在外面走一走,看看开得娇艳的花、翠绿的草、天边的云,以及路上的人。

    离京越远,天气越暖和,罗氏的精神反而好了些。

    春风轻柔,罗氏虽怕冷,仍旧喜欢吹上一吹。

    此次沈鸿业是跟着一同回来的,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全由他安排,可他在瞧见罗氏一天天瘦下去,依旧很难受。

    瞧着沈逾白背着罗氏跟着马车走了一个上午,沈鸿业就要去接手。

    沈逾白拒绝道:“我能为娘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鸿业便不能再劝,只得让马车慢些,再慢些。

    待到罗氏睡着,沈逾白就会再将她放到大马车里躺着,这才回自己那辆窄小破旧的小马车上对着摊开的卷轴坐一会儿。

    沿途的地方官员总是早早就候着,要为沈大人接风。

    每每到此时,沈逾白便要从那与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极不匹配的马车上离开,和那些官员寒暄几句。

    宴多数都是推辞的,官员们知他急于归乡,倒也不勉强,一路护送着他们离去,路上会特意领着他们看看本地的风貌。

    正值春日,田野上是忙碌的壮劳力,田野间,幼童们嬉戏打闹,还有提着篮子送饭的妇人的呵斥声。

    村子里炊烟袅袅,老人们或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或三五成群坐在村口聊着家长里短。

    若遇到大些的村子,可听到学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有时可遇到背着布包放学回家吃饭的大些的孩童,本是排着队从学校出发。

    待先生们看不见了,孩童们便一哄而散,男孩们跑到路边拔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副天老大他们老二的嚣张模样。

    女孩们更喜欢摘一些花,编着花环戴在头上,蹦蹦跳跳跑回家。

    每每看到这些车马,他们就会站到路边,静静等着马车离开,再回家与家里人讲他们今天见到的马车如何大,竟要三匹马来拉。

    进了城,会更热闹些。

    路边全是叫卖的吆喝声与讨价还价的声音,城中的人过半已穿上了棉布衣衫,纵使穿着麻布衣衫,也没什么补丁。

    对这衣衫之事最有感触的其实是沈鸿业。

    当时户部正推广棉花种植,许多百姓只想种亩产高的红薯,并不愿种棉花。

    在沈逾白请他喝了顿酒后,沈鸿业嗅到了商机,当即佃了近十万亩地,雇人种棉花。

    他不了解旁人,还能不了解自己这个堂弟么。

    若不是好东西,沈逾白必定不会如此费大力气推广。

    要不是帮沈逾白给雪灾捐了十万两纹银,他必会再多种些。

    棉花大丰收,招女工,弹棉花,做棉被。

    因着前一年的雪灾,百姓早早就要准备。

    起先并没什么人相信这棉花被,沈鸿业也不急,就那般等着。

    待到百姓们冷得伸不出手时,他就让伙计裹着棉花被在路边叫卖。

    有人不信,棉被往那人身上一裹,很快就暖和起来,比家里塞芦苇的被子暖和太多,自是有人愿意高价买。

    那个冬天,棉花被子被抢疯了。

    沈鸿业赚得盆满钵满,红了许多人的眼。

    第二年,他在整个大越包了五十万亩地种棉花。

    这次许多人跟风而动,棉花开遍整个大越的地间。

    到年底,棉花被们纷纷摆出来,却因竞争过多,导致纷纷跌价。

    而沈鸿业不做棉被了,改成做棉袄。

    厚实的棉花袄子棉花裤子往身上一穿,浑身暖和,还能干活。

    于是沈鸿业又大赚一笔,等那些商人反应过来,纷纷去做棉衣棉裤时,棉衣棉裤也大跌价,让更多人能买。

    第三年,有人做棉衣棉裤,有人做棉被,沈鸿业工坊里的女工们已经纺棉线织棉布,做棉布衣服、棉布鞋子。

    棉布衣衫比麻布衣衫舒服许多,价钱却贵不了多少。

    如今家家户户有田地可耕种,税粮又大大减少,还能在闲暇找活干,手中有了闲钱,也就愿意穿好些。

    进城来,必要穿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衫,也就让城内显得更繁荣。

    罗氏是极爱看这些热闹的,她儿子这些年的努力,在这些百姓身上看到了回报。

    待马车到安阳,安阳的布政使等官员便一直将他们护送回淮安县。

    一踏入淮安县,罗氏便强撑着不愿再睡,沈逾白再次背起她在这片土地上走着看着。

    “淮安县比六年前热闹了许多,房屋都重新过了,我都认不出了。”

    罗氏感慨。

    虽到了家乡,却发觉四周实在陌生。

    “沈六元?”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略显迟疑的声音传来,沈逾白扭头看过去,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那人挑着担子,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虽穿着麻布衣衫,双眼却是亮着光。

    “真的是沈六元!沈六元回来了!”

    他一声怒吼,整个县城为之一静,旋即无数个脑袋转到这边。

    片刻的停顿后,县城的百姓们便疯狂往这边涌。

    “沈六元竟回乡了!”

    “沈六元回乡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欣喜不已。

    一路护送的官员却是额头冷汗直冒。

    若是将沈首辅挤个好歹,他们的乌纱帽便戴不住了。

    “快拦住他们!”

    官员们撕心裂肺喊着,一路随行的衙役们迅速将一行人围在里面,不让那些激动的百姓靠近。

    安阳布政使盯着满头冷汗转身对沈逾白行礼:“此地危险,还请大人上车!”

    沈逾白抬眸看去,涌过来的百姓越发多起来,推搡着衙役们想往钱冲。

    若此时发生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沈逾白不再耽搁,将罗氏放到马车上,自己也陪坐在一旁。

    在一片欢呼声中,衙役们护着马车一步步往前挪。

    百姓们并不走,而是跟着马车出了城,一路往沈家湾而去。

    早有人提前给沈家湾送了信。

    沈族长急忙忙拄着拐杖要起身,旁边家人急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急道:“还跟只豚一样杵这儿干什么?擂鼓,全族迎接沈六元归乡!”

    见子孙们还愣在原地,他抄着拐杖就往他们身上招呼:“都动起来,快动起来!”

    子孙们被打得跳脚,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往外狂奔,分散往整个村子跑:“沈六元回来了,都去村口迎接!村口迎接沈六元!”

    他们跑得急,村里悠闲散着步的鸡鸭们被赶得挥着翅膀四处逃窜,村里的狗们纷纷“汪汪”喊起来,真可谓鸡飞狗跳。

    第370章

    到家

    “咚!”

    “咚!”

    “咚!”

    宗祠的重鼓被擂动,便是有天大的事发生,村子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在干什么,均需立刻到祠堂外集合。

    连村学都停了课,跟随被六人抬着的重鼓一同前往村口。

    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见到长长的车马队伍过来。

    一壮年男子双手紧握鼓锤,抡动着胳膊一下下朝着鼓擂去。

    在所有人翘首以盼中,长长的马车队伍越来越近,最终停在离村子一里地处。

    马车队伍里,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官员们纷纷下马车,从七品官到二品官,如同下饺子般涌向最前方一辆宽敞的马车,仿若害怕马车队伍跟着的百姓们会涌上来。

    毕竟这些百姓一路从淮安县城跟随至此,谁也保不准他们会做何事。

    马车内,沈逾白道:“娘,到家了。”

    罗氏眼皮抖动,终于还是艰难睁开,眼中是满满的期盼:“到了?”

    一路奔波,对她而言实在难熬。

    得知到了村口,她便强撑着要坐起身。

    沈逾白依旧蹲下,将她背起,道:“娘,我背你回家。”

    这辆马车乃是木门,外头的人一打开,他便背着人走到车辕,踩着凳子下来。

    站在村口的族人便将鼓擂得更响。

    瞧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正热切地看着他们,罗氏便红了眼眶。

    族长与族老们在族人的搀扶下上前,在离沈逾白三步远处,方才站定。

    老族长背驼得厉害,头发已然全白,手里拄着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此时便是站定,嘴唇也是抖着。

    他双眼含泪,双手交叠放在拐杖上,苍老的手青筋凸起,却像在给沈逾白行礼:“回来了?”

    瞧着这样的族长,便是内敛如沈逾白也颇为动容。

    他柔和了神色,道:“族长,小子回来了。”

    族长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目光却上上下下看着沈逾白:“回来好啊,我沈族的好儿郎也该回来歇歇了。”

    沈逾白离乡时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归乡却已是二十七的男子了。

    离乡九年,再归来,以往熟悉的族长族老们也都老了。

    他背着罗氏不好行礼,只得朝着众族老鞠躬:“各位长辈,小子回来了。”

    族老们哪里敢让他行礼,纷纷去扶他。

    族长便回头:“来几个妇人扶着诰命夫人!”

    王氏早忍不住了,赶忙快步冲上前,将妯娌罗氏扶下来,一开口便是:“哎哟弟妹可算回来了,咱们家里人都盼着呐!”

    瞧见王氏,罗氏心情越发好起来,人竟也精神了许多:“二嫂。”

    “走走走,跟家去,让守义杀鸡炖汤!”

    王氏喜笑颜开,又扭头看向沈逾白:“逾白啊,快跟二娘回家。”

    沈逾白嘴角荡出一丝笑意:“相别九年,二娘依旧未老。”

    王氏“嗨”一声:“托你的福,咱如今过的是神仙日子,我可舍不得老,我要活到七老八十,好好享福!”

    转头又对罗氏道:“弟妹啊,不是我说你,这天下间几个人比得上你有福气,你就冲着好日子也得快些好起来,可万万莫要病着。你啊,合该活它个百来岁!”

    罗氏笑出声:“上百岁?那不成了妖精?”

    她这一笑,沈逾白眸中便多了一丝惊诧。

    他娘的精神竟如此好了。

    王氏道:“你生了这么个好儿子,为咱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攒了那么大的福报,都得报在你身上。弟妹啊,你回来就安心享福吧。”

    罗氏被王氏说得极高兴,被王氏搀扶着竟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族里那些与罗氏交好的妇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家常。

    沈逾白自是不能归家,要被请去祠堂上香,告慰祖先。

    临走,沈逾白对族长道:“马车后跟着的百姓走了一路,怕是渴着饿着了。”

    族长明白了,对他道:“我这就安排人给他们一人煮碗面。”

    沈逾白便跟着众人一同从族人中走过,族人们欣喜不已,孩童们更是垫脚想挤出来看沈六元,却因个子小瞧不见,就有不少人将小孩子放到肩膀上,那些孩子便巴巴看过去。

    如今的沈家湾早已大变样。

    整个村子全是青砖大瓦房,路修得极宽极平。

    祠堂也早已推了重建,很是气派。

    族学已经变成整个安阳最有名的学院,出了不少秀才举人。

    祠堂外门挂着“六元及第”的牌匾,再往里,便是“状元及第”。

    每跨过一道门,就是一个牌匾:“会元”、“解元”。

    祠堂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开,今日是特意为沈六元归乡开了祠堂。

    沈逾白领着村里老少叩拜先祖,祠堂虽大,却也无法容下沈族所有子孙,族中按照辈分从大到小,从祠堂一路排出去。

    沈逾白跪,祠堂内的老少便纷纷跪下,祠堂外的人虽瞧不见,看到前面的人跪下,也跟着跪。

    那缓缓下跪的人群,仿若被风吹弯了腰的麦浪。

    沈逾白叩首,族人便跟着叩首。

    沈逾白起,族人又纷纷起身,仿若麦子们终于又挺起了腰杆子。

    再跪,便如风再吹来。

    再起,风过起腰身。

    如此三拜九叩之后,方才结束。

    族人极想和沈逾白见面说说话,他却始终被族老和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簇拥着,族人便只能安静跟着,不敢靠近。

    今日的沈家湾大摆宴席,美酒佳肴不断。

    待将官员们送走,沈逾白方才踏入离开九年的家,去见祖父母。

    沈老汉已经老了,人只到沈逾白的胸口,见到沈逾白时颇畏缩。

    而郑氏早已瘫痪在床四年,族里担忧她去世会影响沈逾白的前程,四处帮她找大夫,还用药吊着,倒是养得红光满面,只是被束在床上多年,双眼早已无神。

    见到沈逾白,她便激动得“啊啊”喊着,整个人在床上蠕动,仿佛想要站起身。

    因着太激动,失禁了。

    一股难言的恶臭飘散在屋中,沈老汉脸色一变,哑着嗓子让他们出去。

    沈逾白在门外站了片刻,屋内的郑氏一直凄厉地嚎叫,沈老汉再出来时,一只手端着盆水,另一只手拿着郑氏的裤子,一脸疲态。

    沈逾白终于还是开口:“阿爷终究老了。”

    王氏道:“逾白你放心吧,有大娘二娘帮忙呐。”

    他终于可以回到那个熟悉的屋子,那个以前暗无天日的屋子。

    屋子早已被人打扫干净,床铺也都铺好了。

    沈逾白摸着熟悉的桌椅,摸着那斑驳的墙,良久方才如同叹息般轻声道:“阿锦,我回来了。”

    第371章

    大结局1

    “我叫苏锦,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谁,什么朝代的人?”

    “我是五千年以后的人!你真的是大越朝的吗,这也太棒了吧!”

    “我这就去药店给你买药,你吃完就能好。”

    “在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吃得起炒菜和米饭。只要愿意,顿顿都能吃。”

    “我们这里女子可以从事任何行业,大夫、商人、先生……”

    ……

    沈逾白缓缓睁开眼,看着泛黑的屋顶,一时有些恍惚,过了许久方才意识到已回了家乡。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却睡不着了。

    往常这时候,他需起床赶去宫中上早朝,如今纵使离开了京城,每每到这个时候还是会醒。

    夏季的清晨,外边虫鸣鸟叫极热闹。

    沈逾白起身点了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去看床上的小桌子摊开的卷轴。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坐回床上,对着卷轴坐着,目光静静落在上面,仿若一尊雕塑。

    村子里的第一只公鸡叫了起来。

    接着就是第二只、第三只……

    日头升高,天色大亮,沈逾白终于动了。

    卷轴一点点卷好,用线系好后装进绢布做成的袋子里,塞入羊皮筒子里,再放进木箱子中,出门,打水,正要去敲罗氏的门,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娘和三婶昨晚聊到深夜,逾白哥别去打搅她们了。”

    沈逾白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双十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女子用红线扎了大辫子,身穿红色碎花裙,却更像是长衫。

    “彩娥?”

    女子笑着跳过来:“我就知道逾白哥最厉害,九年不见还能一眼认出我。”

    其实沈逾白并不确定。

    他离家时,彩娥不大,如今与小时候比变了许多,倒是更像她娘。

    彩娥已经走近了,再看沈逾白,便道:“逾白哥怎的都不笑了,见到我不高兴吗?”

    “自是高兴。”沈逾白神情更舒缓了几分。

    彩娥认真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肯定是赶路太累了。”

    堂哥才二十七岁,竟感觉比村里老人还死寂。

    不过当了大官,要喜怒不形于色,大概逾白哥还未从官场抽离出来。

    彩娥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逾白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还没出嫁?”

    快问快问,她要好好显摆一番!

    彩娥双眼热切地盯着沈逾白,仿佛孩童等着给大人一个惊喜,让大人夸奖她。

    “你找到了自己的路。”沈逾白道。

    彩娥笑容消失,肩膀也垮了下来,原本热切的眼神变成埋怨:“逾白哥你真没劲。”

    沈逾白单手负在身后,问道:“你的路通往何方?”

    彩娥便迫不及待地跟沈逾白分享:“我如今是族学的女先生,已经给几百个孩子启蒙了。你不知道,当初我刚当先生时,那些孩子的家长都不服,要求族学换先生,我就说当初那些不如我的同窗都考上秀才了。若不是女子不能考科举,我保准已经是举人了。”

    “我还说,我堂哥是六元及第,我是他启蒙的,他们就都不敢吭声了。”

    沈逾白眸光微动。

    大越虽可让女子做工,也可让女子入学,却还不能让女子考科举。

    如今时机尚不成熟,需再过些年,待如今的女童们满腹经纶,方可进行科举改革。

    只是到时,彩娥年岁已然不小。

    彩娥说得兴起时,王氏打开门,单手叉腰对彩娥骂道:“你这死丫头不嫁人,光顾着教书,女子读书有什么用,又不能考科举当官!”

    彩娥早就不像小时候那般怕她娘,还朗声道:“若逾白哥也和娘这般想,大越朝的百姓就分不了田地。事总要人努力去做,我虽考不了科举,我却可教出千千万万的女学生,终有一天,她们会变成千千万万个女秀才,女举人,甚至女官。”

    王氏气得指着她:“你嘴皮子利索,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大早上不让逾白睡觉,尽在这儿与他说些有的没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弯腰,脱了鞋子就要去打彩娥,彩娥“啊”一声,就跑到沈逾白身后,王氏大惊,骂她:“你快松开逾白!”

    “娘你把鞋放下我就松开。”

    “你这死丫头别扒拉他!”

    “那你把鞋放下,都日晒三竿了,逾白哥才起床,我哪里不让他睡觉了?”

    彩娥从沈逾白身后探出头,理直气壮说完,被王氏一瞪,又赶紧把头缩了回去。

    王氏再气也不敢再动手,若一个不小心碰到沈逾白,那可就是大事了。

    “逾白啊,彩娥这丫头不懂事,你莫要与她置气。”

    沈逾白道:“无妨。”

    端着水盆,转身,进了罗氏屋子。

    彩娥就这般被露了出来。

    王氏却顾不上收拾彩娥,而是皱着眉探头看着门口。

    逾白怎的……

    “像个垂暮老人吧娘?”

    彩娥走到王氏身边。

    王氏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揪着彩娥的耳朵:“肯定是你惹他不高兴了!”

    彩娥跟随王氏的手侧着头:“您这样要是被我学生看到,以后我还怎么管他们?”

    王氏恶狠狠地磨磨牙,最终还是放开她。

    “你三婶病重,他如何能高兴得了?”

    王氏便是深深叹口气。

    屋子里两个老的还好好活着,弟妹倒是先倒下了。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在村子里的日子并不悠闲。

    各级官员总来拜访,沈逾白虽已退了下来,却也不好就此拨了他们的面子,总要见上一见。

    闲暇时,便背着罗氏到处看看。

    看看族里人酿酒,看看村里人种地,再去罗家村看看琉璃烧制,见见娘家人。

    罗氏最喜欢的,是坐在族学门口听孩子们背书。

    她说:“逾白,你以前也是这般背书,娘虽听不懂,却觉得好听。”

    她说:“你爹写的文章好,听着就有学问。”

    她说:“逾白,你也读你的文章给娘听听,娘还没听过六元公的文章。”

    罗氏死了。

    死在金秋。

    死在家家户户大丰收之时。

    沈逾白并不想大办,来祭拜的人却是一波接着一波。

    足足停灵四十九日,罗氏终于被葬在沈守信的墓边。

    送走所有客人,沈逾白再次坐回了位子上,用手机看着他娘。

    视频里的他娘笑着道:“这就是仙子给你的神器?真能把人画得一模一样?”

    “哟,还会动,娘是不是被吸进这个盒子里了?”

    “没被吸进去娘怎么在里头?”

    一个视频看完,沈逾白翻看下一个。

    “逾白,这花好看,你多拍点给仙子看看。”

    “逾白你累了吧?娘给你煮了碗面,吃了早点歇着。鸿业今儿又来让我劝你搬家,这小宅子离皇宫太远了,你每日这般跑,如何能熬得住?”

    “逾白,仙子是不是不见了?”

    沈逾白缓缓抓住胸口的衣服,越攥越紧,弓着身子,胸口却如千斤巨石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阿锦,我没娘了。”

    第372章

    大结局2

    冬日的寒风袭来,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被吹落,整个沈家湾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模样。

    沈逾白被朱先生抓去给族学甲班的学生上课。

    有沈六元在此讲课,族学甲班便不只是沈族的甲班,许多人大老远跑来,坐在沈氏族学的课堂外,竖着耳朵听着。

    其中不乏秀才举人。

    有些年纪已能当沈六元的爷爷,却还是由子孙扶着,巴巴望着那位年纪轻轻的六元公。

    沈族见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便在教室外搭了草棚子,再架上火炉子。

    如此一来,也算给他们一点热乎气。

    待到雪飘飘扬扬下来,沈六元便不来了,众学子们扼腕叹息,却也只能回家。

    今年的雪依旧大,纷纷扬扬飘起来便没个完。

    沈逾白的家中早被族里送了许多木柴过来,沈逾白每日早上起床后便会煮上一锅粥,一吃就是一整日。

    雪一落下,外面彻底没了人影,沈逾白的屋子更是一丝声音也没。

    手机已在冬至那日没了电,而苏锦给他准备的那些电池的电也用尽了。

    沈逾白静静对着卷轴坐着,一坐便是一整日。

    门被敲响,他打开门,彩娥端着碗鸡汤站在门外:“逾白哥,今天是小年,知道你不喜去我家吃饭,我娘让我端碗鸡汤过来。”

    沈逾白眸光微动,原来已经小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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