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逾白却坚持:“我今儿就赌新任知州能升。”众人却如看傻子一般看他。
沈逾白不理众人的神情,领着两个护卫离开。
半路,郑甲压低声音道:“大人,有人跟上了。”
沈逾白却继续踱步:“让他们跟。”
待三人回到客栈,郑甲郑乙却连换班睡觉都不敢,两人始终守在门口。
沈逾白倒是一觉到天亮,第二日就回了通城。
待他升了堂,见过一众官吏,便是正式上任。
升堂时发觉那些官吏个个无精打采,连行礼都是敷衍,对新上任的知州并无半点敬意。
沈逾白这几日受到这样的冷待已经太多,并不在意,而是问唯一对他敬重有加的孙同知:“州衙各文书可在?”
孙同知恭敬道:“下官已准备妥当,随时等知州大人翻阅。”
从这一日起,沈逾白就看起通城的各项文书。
通城乃是个沿海州,面积极大,有四万多户,人口超十万,乃是真正的大州。
因临海,每年必要遭受台风肆虐,导致年年需朝廷救灾,更莫提收税粮之事。
一旦台风袭来,必要死些人,历任知州因此丧命者不计其数。
而能熬过三年者极少,多半是升迁走人。
如此苦寒,又离京城极远,自是没有人愿意来。
沈逾白不禁有些敬佩李庆芳。
若他死在任上,朝廷多半也会按照惯例处理,并不会为他查看究竟是为何丧命。
天元帝也该知道此地如何凶险,却还是将他派来,怕是对他所说之改革法疑虑极深。
既然已经来了此处,想这些已是无用。
文书一看就是十来天,孙同知却一如既往每日来禀告州衙各项事宜,请沈逾白做裁决。
在一众不拿知州当回事的属官中,这位处处以沈知州为先的孙同知便显得格外让人亲近。
沈逾白对他很温和:“我上任已近半个月,还未体察民情,明日我便下乡去看看。”
孙同知脸上微变:“乡下百姓粗鄙,条件艰苦,大人实在不必受那等苦。”
沈逾白大袖一挥:“我乃一州父母官,若不体察民情,如何对得起圣人教诲,又如何对得起君父予以之重任?你不必劝了,明日本官必要下乡!”
待孙同知离开,周显便跟了上去。
孙同知出了州衙,疾步前往一处府邸前,与门房说了句什么,不用通报就从角门进去。
周显抬眼看去,那府邸门口巍峨耸立,朱漆大门外是极高的门槛,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比成人男子还高。
光看大门,这府邸就比州衙气派许多。
孙同知被引到一处茶室,茶香袅袅,只余棋盘落子声。
孙同知垂手恭敬立于一旁,并不敢出声打搅。
男子捻起一枚棋子,置于棋盘之上:“那位新任知州可是有何动静了?”
孙同知恭敬道:“他看了十来天文书,明日想下乡体察民情,冯老,您看这如何是好?”
冯知章眉毛极长,盖住一半眼皮,眉眼极锐利:“既然他自找苦吃,那就好好让他吃一番苦头。”
与之对弈的红面男子却道:“听闻这位新任知州乃是我朝第一个六元及第,怕是不能贸然出手。”
“六元及第又如何,得罪了当朝宰辅,被外派至此,此生已无望。”
“总归还是许多文人记得他。”
红面男子笑道。
冯知章目光盯着棋盘,良久才再次落下一子:“那就要看他懂不懂事了。”
棋子在棋盘上重重一击,声音极大。
红面男子脸上闪过一抹阴狠:“此事我来安排,明日就要给我们这位知州大人好好开开眼界。”
冯知章笑道:“昌益兄若能办成此事,往后我们也不用再冒险。一个注定无法升迁的知州,才能让我等安枕无忧。”
唐昌益道:“正是如此。”
三言两语间,一名五品知州的未来就被安排好了。
侍立在一旁的孙同知谄媚笑着。
第二日天晴气爽,孙同知带着四名衙役护送沈逾白去了临海一个镇。
沿路遇到的镇上百姓多穿着破旧,男女老少皆干瘦,路边一排排的房屋低矮残破,可见实在穷苦。
一行人在镇长家落脚。
镇长小心翼翼地端出十碗糙米粥,外加一盘鱼汤。
孙同知恼怒:“你竟只给知州大人喝粥,连碗饭都未准备!”
镇长被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这些已是小的能拿出的最好粮食了!”
孙同知一拍桌子,怒道:“今年朝廷发了救济粮,你家怎会没粮?本官看你分明是故意为之!”
镇长抖如筛糠,连连磕头求饶。
一个青壮男子端着碗冲出来,大声道:“大人,您瞧瞧我们吃的是什么!”
说着就将手里的碗递到众人面前,那碗里可说是一碗水,并未看到几粒米。
与之相比,镇长端上来的粥很是粘稠。
孙同知还想呵斥,却被沈逾白制止。
沈逾白将镇长扶起来,问道:“你们将粮食给我们吃了,往后你们一家人吃什么?”
镇长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沈逾白,心中一热,便道:“家中男子可去找短工,结算的工钱买粮食勉强够一家用。”
孙同知给了镇长一个警告的眼神,镇长一惊,立刻闭嘴。
沈逾白瞥了孙同知一眼,并不再问,只是如常喝完那碗粥,随孙同知离开。
待人离开,镇长儿子担忧道:“爹,咱家留着过年的粮食都被吃光了,今年怎么熬?”
镇长深深叹口气,道:“知州大人落脚咱们家,若不招待,他怪罪下来我们一家更难。明日我与你们一同出去跑一趟,总要赚够过年的粮食。”
镇长儿子急道:“爹年纪大了,怎么还能去外面奔波?万一被抓住,您抗不住的!”
镇长扭头看向身后一大家子,叹息一声:“总不能让一家子饿死,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第231章
海贼
两人正说着,一个腰部挎刀的护卫又进了屋子,在桌上放了碎银子,丢下一句“饭钱”,转身就走。
镇长一家子待确认果真是一两碎银子,镇长夫人干涩的嗓音传来:“知州大人来吃饭竟还要给钱?”
镇长一瞬就明白,不由感叹:“好官呐!”
“这位知州大人怕是活不长了……”
镇长儿子攥紧拳头。
众人神情黯然。
此处终究是容不下一位好官。
外面突然响起尖叫声:“海贼来了!”
屋子众人脸色一白,镇长立刻惊呼:“快关门!”
镇长儿子却跳起来:“知州大人还在外面!”
“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哪里护得住他,快关门!”
镇长惊呼。
镇长儿子只挣扎一瞬,就冲过去将门关上,又搬来桌椅堵住门窗,一家老小全都死死堵住门窗。
街上众人也都是往家里跑,哭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孙同知大惊,赶忙去拽沈逾白:“大人快走,海贼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戴着斗笠,提着长刀的人冲入小镇。
粗略估算有四五十人。
那些海贼见人就砍杀,连孩子都不放过。
有人还未关紧门窗,就被海贼冲进屋子,再出来时,海贼手里已提上粮食,而那户响起哭喊声。
孙同知吓得转身要跑,肩膀却被人按住。
他回头,就见沈逾白道:“孙同知切不可只身冒险去引开海贼。”
谁要冒险引开海贼?老子是逃命!
孙同知在内心咆哮,却被沈逾白拽着跑。
他挣扎了好几次,却始终无法挣脱。
孙同知要哭了。
这新任知州明明看着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怎么这般大的气力!
他今日的职责是将知州大人领到此处,再趁着混乱逃开,后续知州大人会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只能跟着知州大人逃命。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此刻跑起来累得气喘吁吁。
孙同知好几次道:“我跑不动了,大人自行逃命去吧!”
沈逾白却无比郑重道:“你我同朝为官,哪里有丢下同僚的道理。”
求求你丢下本官吧!
本官自己逃走一点事没有,跟着你才危险!
好在众人找到只容两人并排的一个极长的巷子,才终于能停下歇口气。
孙同知还未喘匀,就听沈逾白道:“海贼竟如此猖獗,李班头,你立即回州衙将衙役们全带来,定要护卫我朝百姓周全。”
孙同知险些咬断自己舌头。
他莫不是耳朵有问题,如此多海贼袭来,知州大人不逃跑,竟要与海贼开战!
一群衙役跟海贼开战???
此次孙同知带来四人护卫沈逾白,李班头就是其中之一。
能够担任这等职责,李班头必然是孙同知的心腹。
此时听到沈逾白的嘱咐,他并未立即答应,而是看向孙同知。
孙同知开口推辞:“海贼来势汹汹,待李班头回去带人便晚了,我们还是先撤吧大人?”
沈逾白却义正言辞:“百姓正遭受海贼侵扰,若你我此时离去,便是弃百姓于不顾,孙大人与本官如何有脸苟活于世?纵使衙役们赶来时你我已阵亡,衙役们能护住剩余百姓,你我死而无憾!”
孙同知:“……”
这个沈六元就是一愣头青!
要害死他了!
跟在沈逾白身边的周显一声怒喝:“李班头是要违抗孙同知的命令吗?”
李班头被他的杀气震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开口:“孙同知……”
被沈逾白等人齐齐盯着,孙同知哪里还能推辞,只能一咬牙,怒喝:“还不快去?!”
李班头得了孙同知的准信,拔腿就往州衙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就瞧见路边有匹马,他大喜,立刻骑上马朝着州衙狂驰。
不远处的郑乙见李班头离开,这才再次隐藏起身影。
海贼很快就寻了过来。
好在有周显在,利用地形深深将两边人马拦在巷子外。
今日沈逾白自己也带了四名护卫,除了周显外,还有另外三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竟能维持住不落下风。
那海贼怒喝:“待抓住你们,必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周显眼眸迸发森然杀意,不再收敛,手起刀落,最靠近他的那名海贼面前出现一个横穿整个胸膛的刀口,鲜血尽数喷出。
擦了把溅到脸上的血,他大声道:“全力保护大人,不用留手!”
另外三人齐声应下,再出手已狠厉异常。
一时间,巷子鲜血四溅,连着倒下五六个海贼。
气势汹汹的海贼被他们的凶悍惊得连连后退,竟谁都不敢上前。
不知哪个海贼转身逃走,那些被吓破胆的海贼立刻跟上。
周显早杀红了眼,哪里能放他们走。
一声口哨,不知从哪儿出现十数人,断了那些海贼的后路,手起刀落,狠辣至极。
一时间,海贼被杀得惨叫连连。
有海贼大喊:“跟他们拼了!”
拿着长刀对着身边的一名黑衣护卫后背砍去,长刀在碰到衣服时发出“锵”一声响,好像碰到一块石头。
那被他砍了的护卫此刻却回过头,在他惊恐的目光下砍断他一条胳膊。
剧烈的疼痛让他哀嚎。
海贼们肝胆俱裂,再兴不起一丝抵抗的心理,场面瞬间变成单方面屠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鲜血将长巷子染成黑红色。
“莫要再杀了,留下活口。”
沈逾白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周显舔了唇上的鲜血,大喝一声:“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护卫们齐声呼喊,振聋发聩。
海贼们早没了反抗之心,此时纷纷丢了手里的刀,任由护卫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草绳将他们一一绑起来。
周显大跨步走上前,对沈逾白道:“大人,还剩二十七名海贼。”
沈逾白对如此重的血腥味颇为不适,微微皱眉:“都带回州衙。”
周显应了声,大手一挥:“统统带回州衙!”
郑乙拽着草绳一头,大跨步朝前走去,那些海贼隔一段距离被绑一个,此时由着草绳拉着,只能排队跟随走着,这一队就排出去极远。
沈逾白瞥了眼瘫坐在地上的孙同知,以往那长袖善舞的同知大人浑身颤抖,裤子上湿了一块,显得极狼狈。
沈逾白道:“劳烦周护卫长将孙同知带回州衙。”
周显将刀别在腰间,单手一拉,就将那孙同知背在背上。
孙同知惊叫一声,旋即就是一阵干呕。
周显冷声道:“你若敢吐到我身上,我割了你的舌头。”
孙同知双手死死捂着口鼻,眼中只剩惊恐。
而在他前方,一身青衣的沈逾白跨过一具具尸首,衣摆未沾上一滴血迹,仿若闲庭信步。
第232章
仇恨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海贼已尽数被俘获!”
一声声的呼喝沿着众人行走的路径向外飘去。
渐渐飘到镇长家中。
镇长儿子一喜:“爹,海贼被抓了!”
说着就要去打开窗子,却被镇长按住:“糊涂啊!那海贼猖狂多年,怎么可能被抓?保不齐这就是海贼骗咱开门开窗,好让他们闯进来。”
镇长儿子道:“外面除了这喊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海贼抢东西何时这般安静?”
镇长心中恐惧,听到外面的呼喊声渐行渐远,才让他儿子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透过缝隙,众人看到那来他们家的护卫牵着草绳一马当先,而往日杀人不眨眼的海贼们此刻却一个接着一个被绑在同一条草绳上,灰头土脸地往前走着。
在海贼们身后,是十来名挎刀护卫,再之后就是那身穿青色衣衫的消瘦背影。
再之后,是被背着的孙同知以及十来名护卫和衙役。
镇长目瞪口呆:“竟真的抓了海贼……”
镇长儿子双眼亮得惊人:“新任知州大人抓住了海贼!”
屋子里一五六岁的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欢呼:“我们再也不怕海贼了!知州大人太厉害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他们将挡着门窗的东西搬开,打开门冲出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脚也不自觉跟了上去。
两边房屋的人也渐渐从屋子里出来,待看清那一个个被绑着的海贼,脸上俱是不敢置信。
队伍走到镇子边界时,又折回来,换了另外一条小道走。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镇民越来越多,跟随队伍的人渐渐多起来。
一个妇人朝队伍里的山贼丢了块石头,哭喊道:“该死的海贼,还我相公的命来!”
那海贼一向跋扈惯了,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当即扭头瞪向妇人,眼神恨不能将妇人生吞活剥。
站在妇人身边的镇民们惊惧之下连连后退,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
妇人却不管不顾,又捡了块石头,对着海贼的脸砸去,海贼躲闪不开,脸被砸出血来。
“贱人,往后我必杀光你全家!”
剧烈的疼痛让海贼恼怒不已。
周显上前一步,却被沈逾白拦住。
就听沈逾白道:“莫要插手。”
今日他就要这些镇民动手。
一个时辰不敢动手,这些海贼就在镇上游行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还不敢动手,就游行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他今天就要让所有镇民知道,平日里烧杀抢掠的海贼,镇民们避之不及的海贼,也会沦为阶下囚,会怕疼,会怕死。
妇人眼底满是恨意:“我爹被你们杀了,我娘二十年前就被你们逼得自尽,相公也被你们杀了,连孩子都被你们这些贼人杀光了,全家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不想独活了,你们来杀吧!来杀我!”
沈逾白扭头看去,就见那妇人浑身颤抖。
他扭头对护在身边的郑甲道:“给她一把刀。”
孙同知眼中惊恐更甚。
就见郑甲稳步上前,将一把匕首递到妇人面前,道:“杀了他报仇。”
妇人抬头看向面前的郑甲,又看向他手里那把反着光的匕首,惨笑一声,抓起匕首朝着那脸上被砸出血的海贼奔去。
海贼瞳孔振缩,声音颤抖地大吼:“你敢对我动手,我兄弟们不会放过你们,必要血洗你们镇……”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那把匕首已经没入他肚子。
而那妇人双手死死抓着匕首,浑身颤抖,恐惧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双手却死死抓着匕首不肯放开。
待到那海贼倒下,妇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四周镇民又惊又怕。
那随意杀戮他们的海贼,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海贼,竟如此轻易死在一个妇人之手!
原来杀人不眨眼的海贼血也是可以流干的。
海风吹过,带着淡淡的咸湿,以及浓烈的血腥味。
地上黑红的血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眸。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此妇人杀死海贼一名,赏银五十两!从今日起,杀死海贼一名,可前往州衙领十两赏银。”
众人僵硬地扭头看去,就见那道青色衣衫的消瘦男子款步走到妇人面前,将一大锭官银放到妇人身前,温声道:“拿着银子好好活下去。”
五十两的银锭子在太阳光下刺得许多人眼红。
那银锭子实在太大,大到镇民们看到就呼吸急促。
人群里突然有人冲向一个被绑着的海贼,将其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压住海贼的脖子,咆哮道:“就是你杀了我爹,抢了我家粮食,我要杀了你!”
那海贼挣扎呼喊“救命”,却没有人回应,只因与他一同被抓的海贼尽数被人压制。
被抓这些海贼手上都有不止一条人命,以前那些镇民被他们残害得心底对他们只有恐惧,谁也不敢动手。
今日,海贼们尽数被抓,还被一妇人杀死,这无疑是向镇民们宣告海贼并非不可战胜。
那些心底的仇恨在这一刻破土。
又加上那锭反光的银子,让许多家中已经揭不开锅的人铤而走险,一个个冲向海贼。
以往镇民们的哀嚎求饶,此刻尽数化为吞没海贼们的怒火。
藏在骨子里的对海贼们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血腥冲得荡然无存。
李班头带着衙役们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躺了一地的海贼尸体。
不少镇民手中捏着滴血的左耳。
衙役们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李班头一开口,声音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沈逾白道:“李班头既然来了,此处就交给你们处理。”
要处理的自是海贼们的尸首。
连同早已晕过去的孙同知也一并交了出去。
既然衙役们都来了,沈逾白也就不再停留,领着一众护卫回州衙,那些捏着海贼左耳的镇民们跟在他后面,血腥味笼罩着整个队伍。
周显抬头看去,天边残阳染红半边天,如血般艳丽。青衫男子迎着残阳走去,仿佛在趟出一条通天之路。
第233章
境地
即便身上并未沾上一滴血,衣服上终究沾了腥气。
沈逾白泡了许久的澡,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
给苏锦拍的视频里,湿哒哒的黑发垂在肩上,显得肤色更白了几分,人也多了些风情,看得苏锦忍不住捂着鼻子。
太诱惑了!
她想犯罪!
视频里的沈逾白笑得有些别样的邪肆:“阿锦,这个局我破了。”
苏锦揉了揉鼻子,还好没流血。
美色当前,她的脑子差点不够用。
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沈逾白的笑容加深,眸中有种苏锦看不透的情绪:“多亏了阿锦的护甲,四十八名海贼被尽数斩杀,护卫无一损伤。”
苏锦松了口气。
前几天沈逾白与她说了要引蛇出洞的计划后,她就托关系买了防护用的软甲,以越朝的冶炼技术烧出来的刀剑,肯定是无法砍断那护甲的。
一共定了21套,昨天全部给了沈逾白。
好在今天用上了。
“那些海贼真的是通城州的大家族养的吗?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被抄家杀头吗?”
苏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逾白讥诮道:“连朝廷五品官员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他查阅了通城的记录,通城的知州极容易因各种意外死亡。
被浪冲走,被海盗误杀,又或者吃饭噎死等等。
若一个是意外,两个是凑巧,三个四个都是如此,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被杀。
大越朝的地方官员死在任上的不在少数,可如通城这般死一多半的实在少见。
而没死的,只干个三年就会往别处调走,多是升官,鲜少有平调。
沈逾白才来通城,就已经被赌场拿来开盘口,可见通城已经烂成什么样。
这十多天,他一直看文书,众人也就对他轻视了些。
周显就趁机派人去查探。
这一查,实在触目惊心。
整个通城的百姓都在贩卖私盐。
而盐场被冯家等几个世家管控,更甚至为了夺得盐田的控制,逼得原本住在海边的百姓一次次内迁,变成一个个没有田地的小镇。
也就是说,孙同知今日带沈逾白去的已是离海边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
所谓乡村,早已被大户们霸占成为盐场。
那些被逼到镇上的百姓并未有好日子过,海上的盗贼时常来侵扰镇子,抢走他们的粮食。
百姓没有田地,又没粮食,只能铤而走险将私盐运往别处卖,赚来的钱买粮食,勉强养活一家老小。
只是他们如何努力家里也无法存下银钱粮食。
头一个就是粮食价贵,青壮年需长期往外跑,才够堪堪养活一家子。
一旦有了存粮,又会被海贼抢走。
如此一来,百姓们只能完全依赖于那些掌管盐场的大户生存,为大户们源源不断地赚银钱。
凶残的海贼竟从不去抢那些大户,只抢升斗小民,除了他们是大户们所养外,别无可能。
历任知州但凡多待些时日,必定会发现其中猫腻。
要么同流合污,为大户们遮掩,如此一来,三年期满后,大户们将官员往上一抬,人家就升官走了。
要么就是不肯屈从,反被那些大户杀害。
而他上任那天,孙同知所说的“接风宴”,不过就是给他这个新任知州的下马威。
因着他当日未去,他们往常的流程没走完。
一旦他提出要下乡,必然引起他们的忌惮,定要有所动作。
还有什么是比海贼来侵扰,将新任知州吓怕胆子更能省事的?
沈逾白要的就是打草惊蛇。
此次只是吓唬他,必然不会派太多海贼出来,这也就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而今日,百姓们将海贼杀了,往后对海贼的恐惧尽数消失,往后再有海贼来袭,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毫不抵抗,只能如一盘散沙般躲藏。
“要是下次来的海贼很多呢?百姓根本挡不住吧?好不容易给他们破除了恐惧,可能很快又被海贼们给吓破胆。”
苏锦一向很相信沈逾白。
但是那些大户在通城扎根多年,将一切都掌控在手里,更甚至让知州变成傀儡,可以轻易决定其生死,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了。
沈逾白短短几天就能把事情来龙去脉都查清楚,谢知府等人不可能查不到,但是上面没人管。
这说明什么?
这些大户背后的靠山不简单。
他们根本不怕沈逾白查,所以都懒得遮掩。
沈逾白道:“自是不能完全依靠百姓来抵挡海贼,还需靠军队。”
苏锦惊讶:“你哪儿来的军队?”
“我没有,大越有。”
沈逾白又恢复一贯的纯真:“自古财帛动人心,自会有人为了赚这个钱来帮我抵挡海贼。”
苏锦知道沈逾白想办的事儿肯定能办成,但前提是好好活下去。
那个通城太危险了,完全就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要将沈逾白全方位保护起来!
护着身子的链甲已经给沈逾白穿上了,苏锦还给定制了裤子。
要不是安全帽太招摇,她非要传送一顶过去。
既然安全帽不能给,她就只能提醒沈逾白多加小心,再多多投喂好吃的。
最近她很忙,拼凑了不少碗出来,整个文官体系基本已经明了了。
单单从文官体系来看,跟明朝实在是太像了。
而且还有不少官员的生平,目前能找到的都是在沈逾白之前许久的官员,对现在的沈逾白并没有什么帮助。
苏锦很遗憾:“要是能拼凑出你们如今官员的生平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提前告诉你,让你能避开各种危机。”
沈逾白笑得温和:“若这般做了,岂不是改变历史了?阿锦不必为我忧虑,我能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