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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雨里,她看见一道气场的影子从远处的路灯下铺陈过来,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可路面之上,只有一个又一个亮晶晶的水洼,没有人。

    那为什么会有影子?

    这道影子最终在那个巨大的腾笼前止住继续拉长,紧接着,影子从起始处蓦地缩短,在腾笼前聚成了黑色的圆盘,圆盘像正在翻涌的浪,一道更浓黑的影子从中心升了起来,凝成人形的轮廓。

    那腾笼开始剧烈晃动,在轮廓逐渐清晰,变为清隽的少年模样时,一束头发从腾笼里如剑般朝外面的“人”刺来。

    抱善抱紧了伞柄,她觉得那个哥哥很眼熟,像徐栾,可是徐栾已经不年轻了啊。

    她被吓住了,连江橘白的车停在她身旁,她都没反应。

    “徐抱善,上车。”江橘白放下车窗,叫了她一声。

    “……好!”抱善收了伞,爬上副驾驶座,“哥哥我们快走吧!”

    “等会儿。”江橘白脸色凝重。

    他以为徐栾会超度这个女鬼,但按照目前情形来看,徐栾是想直接杀掉对方。

    这很符合恶鬼的性情。

    要真是超度,反倒要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

    那女鬼发出尖锐的哭喊,她在这等厉鬼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她连对方在人类身上留下的一道残影都打不过,更别提面对的是厉鬼的本体。

    “放了我吧,我没有杀过人!”她的下巴被掰开,黑色的气雾从她喉咙里窜出来,她望着顶空,却只看见了那双漆黑如黑洞的眼睛。

    原来,真正的厉鬼都是藏在人群里的,她这样的,只是小把戏。

    越像人,才越符合成为一个厉鬼的标准。

    “我是被杀的……”

    “我那天,只是想跟那个小女孩玩游戏……”

    “我想见见我妈妈……”女鬼的哭泣声异常刺耳,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耳膜上,像一卷被撕裂了还在发出声音的录音带,断断续续。

    徐栾将她整个塞进嘴里时,口角淌下一道乌黑的液体,它朝江橘白笑了笑,齿间早已经被鲜血染红。

    江橘白后脊生凉,他手忙脚乱启动了车,匆忙打着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逃也似的跑了。

    抱善抱紧了手里的玩偶,“哥哥,开慢点。”她小声说。

    路程本来就短,车停进车位里,江橘白呼出一口气,可一扭头,远处的照明灯,正在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

    一道身影,在最远处出现,一步一步,缓缓地朝他们停车的位置走来。

    江橘白拔了车钥匙,下车后又去副驾驶把抱善抱了下来,锁上车后,抱着抱善就冲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徐栾青白的脸在门缝里幽怨地盯着电梯的人。

    江橘白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前段时间他曾经将徐栾和人类混淆,他真是信了自己的邪。

    完全混淆不了。

    抱善一路都没有做声,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抱着江橘白的脖子,不哭不闹,直到进了屋,她踩到地板上,转身时,她一怔,接着声音响亮地向屋里的人打招呼,“哥哥!我刚刚看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面对着门口方向的江橘白,僵硬缓慢地转身。

    徐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家,他站在距离自己几步路的位置,伸手摸了摸抱善的发顶,“去洗澡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嗯!”抱善用力点头,放下书包。

    小姑娘从两人之间离开,中间没有了间隔物,江橘白咽了一口唾沫,往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徐栾此刻已经不再是雨中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了,他穿着质地柔软的毛衣,鼻梁上架着一副多余的眼镜,气质温润,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可太正常了,太像个人了,反而更加容易滋生恐惧。

    “我帮你处理了,你跑什么?”徐栾问道。

    江橘白明明没有淋雨,可却浑身冰凉,“跟我想象得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浓黑的一道,像两把锋利的刃,划在江橘白脸上。

    外表再像个人,再能讨人的欢喜,再深谙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改变不了它厉鬼的本质,改变不了它已经去世十一年的事实。

    江橘白刚刚被吓到的心情慢慢转好,他淡定地绕开徐栾,站在直饮机旁,放了只杯子进去。

    “我以为你会使用稍微温和点的手段。”

    “可我不是人。”

    “我知道。”

    “你知道,然后……”

    徐栾没说后面的,引着江橘白疑惑地看过去。

    厉鬼站在那里。

    眼睛是猩红冰冷的,脸色是灰白的,他眼周绕着若有似无的鬼气,房子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下一瞬间,厉鬼来到了江橘白面前,他手掌顺着江橘白的胸腹攀上去,虚虚握住了江橘白的脖子。

    “我可以一直伪作人类哄你高兴,但是小白,你不可以忽略我的真实模样,你不可以害怕我,不可以看见我就逃跑……”

    “你不可以爱上我这个人,你爱上的,只能是鬼。”

    它眼中的猩红在翻涌,尸山血海似的,眼眶终于容不下了,往外流淌鲜红的液体。

    一滴,接着一滴,滴在了它自己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切出一条血线,滴在江橘白的衣摆上,滴在江橘白的脚背上。

    江橘白看着那张阴气密布的脸朝自己压下来,对方吻得极其深,似乎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嘴撕开,将每一处角落都舔舐品尝一遍。

    江橘白颤了颤,他无法使眼睛闭上,只能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他从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眼睛也被照映成了红色,自己的脸上,也沾染了血迹,他拥有了一张和对面相差无几的面庞。

    江橘白剧烈挣扎起来。

    他拳头朝徐栾砸过去,但像砸中了一团空气。

    徐栾哧哧地笑起来。

    江橘白喘着粗气,他手撑在背后的水吧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栾,“你一定要用这副尊容和我相处?”

    “我只是有点伤心,”徐栾声音低低的,“伤心你看见我就跑。”

    “我那是生理反应,条件反射,”江橘白蹙眉,“拜托你去照照镜子,谁能对着你这张脸谈情说爱?”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看见徐栾,不需要任何缓冲,都能直接被吓死,

    江橘白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

    “可你又不是他们,你喜欢我。”

    江橘白语气一噎。

    就算不喜欢,交情也颇深,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我尽量。”江橘白泄了气,“你能把你的皮套上吗?抱善要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洗手间。

    徐栾轻嗤一声,“徐抱善半人半鬼,鬼的部分占比甚至更多,你担心她,多此一举。”

    不等江橘白理解徐栾话里的意思,徐栾就摸了摸他的脸,“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徐家有事要处理,你手腕上的铃铛,不要取,你有事,直接对着玉牌说话,我能听到。”

    江橘白挥开徐栾的手,“爱来不来。”

    他没将徐栾的有事放在心上,潜意识里,他觉得徐栾无所不能。

    -

    徐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是宁雨跑来告知江橘白的。

    像徐家这样的家族,家里有个什么情况,除了几个有交情的朋友,外人连半点风声都别想探见。

    没有恶鬼缠身,江橘白神清气爽呐。

    “你还乐呢,”宁雨冲进江橘白的办公室,“徐家老大说徐四不是徐家血脉,是徐家招来的邪灵,来吸食徐家气运滋养灵体的,专门去瞿山请了瞿山观的道长,开道场驱邪。”

    江橘白怔了怔。

    “瞿山?”

    “瞿山,嗯……很灵,很多官场擅长大佬都经常上那山,我们家好几件大事,都是去那山上请道长看吉日,不仅我们,我们头顶那些人……”

    “但是他们这次请的那个人我没见过,说不定是徐大花了钱,专门请来搞徐四的。”

    “在徐四之前,徐老爷子最看好的可是徐大,徐四这一出现,徐大就被发配了,他肯定不爽很久了。”宁雨自言自语道。

    “但居然用这种手段排挤人,我都干不出来这么无聊又下作的事儿。”

    江橘白的脸色却变得很差。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难道还能不知道?

    徐栾虽不是邪灵,可却是比邪灵更恐怖哀怨的恶鬼。这一点,徐老爷子也清楚得很。

    胳膊肘永远不可能往外拐,徐家……会不会是卸磨杀驴?

    江橘白打了个寒噤。

    无畏子和江祖先当年没能杀得了徐栾,是因为实力不够,所以让徐栾混了过去。

    外面却不同,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光是宁雨告诉他的豪门奇事,就有好几件与灵异邪灵有关,比如哪位少爷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请人给那位千金下蛊,但因为喂养方式不对,结果自己被反噬,脑袋都被母虫啃掉了。

    徐家是顶级豪门,自然不会请几个菜鸟来做这场戏,徐栾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江橘白想起十年前,在六爷庙前,他刺进徐栾身体里的那一剑。

    这远比恶鬼本身带给他的恐惧和阴影要深许多。

    想完,江橘白发现自己四肢都僵住了,口中也失去了温度,肌肉僵硬得无法抻动。

    宁雨笑嘻嘻的,对他来说,这算半个好消息,半个坏消息。

    江橘白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透亮的玉牌。

    他才发现玉牌上面有花纹,不是龙纹也不是凤纹,更不是神仙菩萨,正面是柚子花,背面是橘子花。

    半个月过去了,江橘白把这块玉牌丢在一边,从来没对它说过一句话。

    徐栾那边应该棘手得很,按照他的性格,若能轻易解决,他闲不了。

    江橘白趴在办公桌上,电脑屏幕都熄灭了许久,他手指捏着玉牌转了一圈又一圈。

    过去很久,身后落地窗外的天都暮色四合了,他才破釜沉舟般地对着玉牌,低声道:“徐栾,我们谈恋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徐栾:干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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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根管要戴牙冠了,所以本牙磨了很多,医生说数值的时候,我一知半解地点头,牙齿磨完后,我趁机照了一下镜子,差点昏了过去,我的门牙变成了两粒黄豆,所以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悲伤,其实牙齿被磨小没关系,关键它们是我的门面:)

    第84章

    徐栾

    江橘白说完这句话之后,等到外面加班的人陆陆续续打卡走光了,也没等到徐栾的回应。

    应该,是听见了。

    男人从位置上起身,也没心情收桌子上的东西,直接走了。

    他在公司楼下的车里坐了很久,发觉,一直以来,他对徐栾的嚣张不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觉得对方足够强大,也是他不珍惜。

    江橘白从未去想过,不管徐栾是以什么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都有多千难万难。

    他心底发酸发涨。

    他一直在车里坐到抱善打来电话,才动了动身体。

    “哥哥,我好像发烧了。”抱善在那头抱着手机,声音虚弱。

    江橘白回过神来,启动车子,在路上的时候,顺便点了一盅抱善喜欢的陈皮红豆沙和螺头汤。

    “还要一份牛肉粒炒饭,要那个和牛……”

    “闭嘴。”

    “叉烧酥……”

    “……”

    抱善口味清淡,连酱料味太重的都不喜欢,她在南方长大,更喜鲜。

    以前江橘白觉得没什么,个人有个人的口味。

    但在经徐栾提醒后,抱善半人半鬼,江橘白觉得,如果不把抱善喂饱,她下楼追着人生啃,也不是没那可能。

    在电梯里,江橘白正好碰上外卖员,他一道拎了上去。

    抱善正好站在电梯门外,她头发散乱,脸白若纸,唇色也发青,可一双眼睛却比平时还要黑,还要亮。

    电梯门一开,江橘白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看见了抱善。

    他差点吓背过气去。

    “你做什么?”

    “在这里等你,感觉……你要到家了。”

    她眼睛看到了江橘白手中的外送盒子,“哥哥,我饿了!”

    江橘白赶紧全塞她怀里。

    走进家门后,抱善就自己走到餐桌边上,解开袋子打开盒子大口朵颐起来,江橘白在柜子里找了一根体温计,她自觉抬起左手。

    等体温测量出来的几分钟,江橘白在微信里翻出来徐栾的联系方式,他俩从未聊过,对话框还仅仅只有一条加上好友时系统发送的消息。

    江橘白试着发了一个“?”过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他目光悠悠地转到抱善脸上,小姑娘的脸白得有些吓人,额间时不时就滚下汗珠,但精神还不错,一大盅陈皮红豆沙,她三下五除二就全倒进了肚子里。

    江橘白从她咯吱窝里把体温计拿了出来。

    43。

    “……”

    “徐抱善,赶紧吃,吃完我们去医院。”

    “我不舒服,但我还没有不舒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

    正常人体温到39,多半都头昏脑涨了,再高一点,估计脑子都能被烧得稀里糊涂。

    可抱善不是正常人,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43度的高烧,更是从未有过。

    江橘白心跳猛地加快,只有那几秒钟,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脑子里跳得嗡嗡的。

    再看着抱善对自己生病恍若未知的状态时,他拿着手机,问宁雨。

    [徐家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宁雨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你跟徐栾分手,我就告诉你。”

    “我还没跟他在一起。”

    “那你跟我在一起。”

    宁雨说完后不到三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但没过多久,江橘白又主动把电话拨了回来,宁雨脸上露出喜色,然而对面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用我们十年的感情绑架你,你帮我,我可以把我在工作室的股份全部送你,我开发的游戏,我……”

    “江橘白!”宁雨一下从床上窜了起来,差点跳上天花板,“我是这个意思吗?我难道是为了你的股份?你怎么能这样,你就让我嘴上爽一爽嘛。”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江橘白其实没深思熟虑过,他本就不擅长处理工作以外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刚刚说的条件也是他冲动之下说出口的,不过他也没怎么后悔。

    “太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几个道长都是有真功夫的,徐老爷子也同意开道场,晚上八点开始,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后面他们会怎么做,那我就不知道了。”

    “徐大也阴得很,他要是付了大价钱,那不管徐栾怎么做,他都是邪灵了,说不定会私下处死?”宁雨摸着下巴。

    他不知道徐栾真的不是人类,如果是假的,那这是冤案,如果是真的,也算徐大歪打正着。

    “哇——”旁边还在吃着饭的抱善,突然弯下腰,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她捂住腹部,“肚子痛。”

    宁雨听见抱善的声音,表情才严肃起来,“抱善怎么了?”

    “有点发烧,先不说了,有徐栾的消息随时联系我。”江橘白说完,挂了电话。

    他扶住身形摇摇晃晃的抱善,“我带你去医院。”

    “不要,我……我不去。”抱善揪住了江橘白的衣袖,她抬起脸,茫然地用模糊的目光去寻找江橘白的所在。

    江橘白在望见抱善的脸时,他喉间一哽。

    抱善的眼瞳不见了,变成了两个跟她哥哥一模一样的漆黑洞口,她直勾勾地看着上方的江橘白,没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反而使人毛骨悚然。

    这个样子,的确去不了医院。

    江橘白一点都没对这只小鬼产生害怕的情绪,他将抱善抱到沙发上放着,“你休息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

    江橘白给无畏子拨去电话,他又在给人供灯,一盏灯好几百块,逢上好日子就可以供灯,他能赚上不少。

    耽误了他挣钱,无畏子接电话时还不耐烦,不过不耐烦的主要原因也是江橘白又和那恶鬼搅到了一起。

    “怎么了又?徐栾的事儿别找我,你俩杀来杀去打情骂俏,我跟你阿爷尽白忙活!”

    抱善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江橘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块冰,她身体的寒意甚至传输到了江橘白的身体里,在开着暖气的房子里,江橘白穿上了羽绒服。

    “算是他的事,但不全是。”江橘白冷得咬牙,“你干姑娘出事了。”

    “什么?!”无畏子一个转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两盏灯,蜡烛倒在地上,一下就熄灭了。

    江橘白把事情经过和猜想简单地跟无畏子说了一遍。

    他怀疑,抱善的不适,可能是因为徐栾在那边的遭遇不妙。

    无畏子一听,在那边急得团团转。

    “哎呀!这可怎么办?”

    江橘白一听,就知道无畏子指望不了了。

    抱善几乎是无畏子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拉扯大的,抱善转学来首都,他还洒了几颗眼泪,上次来首都,他也是给抱善带来了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玩的,还问江橘白有没有欺负她。

    无畏子在徐家镇好歹算小有名气,也有自己的道观,但碰上抱善,他就变成了大马路上随便都能抓上一把的普通老头儿。

    “你等着,我明天就买机票过去,你把她交给我,徐栾那边我帮不了你,那群人可太厉害了。”

    “小白,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江橘白“嗯”了一声,"我给你买机票算了,你先收拾东西。"

    电话一挂,无畏子就开始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脱道袍,他徒弟迎上来,“师父。”

    “抱善出了点事,我现在去首都,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你……”话没说完,无畏子直接被门槛绊倒,面朝地,扎扎实实摔了一大跤。

    “师父!”徒弟大惊失色。

    -

    无畏子在没收到航班信息时就背着包下山了,他要先在镇上坐大巴到市里,再赶高铁到省会的机场。

    这么晚了,没有大巴,他掏了好几百块才叫动了一辆摩托车送他到市里的高铁站。

    江橘白翌日见到无畏子时,他目不斜视大步走进门内,“抱善呢?”

    “干爸!”抱善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眼泪汨汨地流。

    江橘白关上门,看见无畏子裤脚上都是泥,平时他爱梳一个发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现在就随便扎在脑后,脸上尽是担忧,倒没有显得精神不济。

    看来平时没白修行。

    无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脸上的眼泪,跟小姑娘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上时,他脑子里咯噔一声。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脚凳上,他垂着眼在想,不知道无畏子在看见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其实是只小鬼,会作何感想。

    “这……这这这……”无畏子舌头似乎都打结了,亲眼看见的感触,远比听人口述,要真实深刻许多。

    “干爸……”

    “你不爱我了吗?”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说,她也能猜到,她一个人可以吃五个人的饭,她能看见那些不正常的东西,她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但哥哥没有嫌弃她,没有害怕她,没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听着抱善委屈的声音,无畏子“哎”了一声,“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爱?”

    无畏子甚至都没怎么纠结,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这没办法,她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送到了道观,连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过后,无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抱善做东西吃,还给她擦了脸。

    忙完过后,他让抱善坐在沙发上,再把布包里的东西也都摆了出来。

    江橘白在不远处坐着看,他在无畏子脸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还有心疼。

    而他却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几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现在,他是父亲,沙发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儿。

    江橘白听不清无畏子念的口诀,他手指从太极剑底端滑到顶端,他咬开指尖,将冒出来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热浪滚滚,杂志都被簌簌翻动。

    无畏子用施过法的太极剑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皱了下眉,她应该是想张口叫人。

    可是一开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鲜血,紧跟着,她瞳孔慢慢出现,抱善立刻就开心地笑起来。

    “好……好了……”无畏子松了口气。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抱善刚刚显现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没了,她流出血泪,“干爸……”

    无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脸上某一点,“徐栾,危矣。”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无畏子:徐栾,危矣(笑开花)

    现在的无畏子:徐栾,危矣(救他我要救他我现在就要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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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废话

    就差说一句回去准备后事吧。

    然而死者都不在现场。

    屋内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无畏子打了一个寒颤,江橘白直起身,“我去给你找件厚点的衣服。”

    无畏子没做声,江橘白拿着一件羽绒服下楼时,看见他坐在抱善面前的地上抹老泪。

    养条狗养十年都能养出感情,更别提是个活生生的人。

    江橘白听说过养小鬼的,江祖先也养鬼使用,那些东西修不出人形,更加没办法做到像徐栾那样自由地在人界生活,可同样能与使用它的人产生感情。

    江橘白几乎彻夜未眠。

    他第二日就向公司请了假,他在工作上素来勤勉有加,请假比起别人来说,相对容易。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在手中掂了掂,无畏子忍不住提醒他,“都多大的人了,还使你在江家村那一套。”

    江橘白又把扳手放了回去。

    他找出一件羽绒服穿上,又在玄关找了一件超市赠送的雨披,为了安全起见,为了自保,他还是给口袋里装了把水果刀。

    “徐抱善,我就交给你了。”江橘白拿上手机,取了把家门钥匙下来,放到桌子上。

    宁雨等在楼上,江橘白径直钻上他的副驾驶。

    看着男人眼下的乌青,宁雨心里酸得冒泡,“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两个小时。”

    “才两个小时……”

    宁雨将车打燃,雨刷器不停工作着,但车外的雨水还是如幕如遮。

    一路上,宁雨都在说话。

    “昨天晚上,徐家这事儿在我们圈子里就传开了,还挺多人觉得徐栾不是人的,因为徐栾吧,出现得太突然了,而且,太他大爷牛逼了。”

    “你是不知道,徐六开了个破游戏公司想跟我们旗下的工作室叫板,本来都濒临破产了,就差最后那临门一脚,我就等着他公司清算财产呢,结果徐栾帮了把手,外界说是,指点一二!徐六那破公司又活了!”

    “徐老爷子的态度呢,持中不言,”宁雨摆了两下手,“可能也拦了两句话的功夫吧,不过这种事情在他看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肯定觉得徐大是在胡扯,可证明一番,又伤不了人,就懒得管了。”

    “徐老爷子肯定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徐大在暗箱操作,总之,最后的结论就是徐栾不是人,得杀。”

    “杀鬼还更简单,不用像杀人那样鬼鬼祟祟。”

    过了半天,宁雨又忽然保证道:“但我没杀过人,我听别人说的,很有些人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了就给钱了事,但我清清白白。”

    “说真的,咱要不直接报警,徐栾肯定是人这没跑了,现在主要是徐大下黑手,那警察一去,他还能怎么办?”

    “老师不经常说,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你……”宁雨说了半天,口干舌燥,但副驾驶的人却一声未吭,他把车速放慢,认真地看过去,发现江橘白睡着了。

    宁雨不再说话了,专注开车。

    首都的雨下得骇人,淋在车顶上,像无数柄钢锤咚咚咚地砸下来,甚至让人觉得,皮角柔嫩些的人若是在这种天气,站到雨里,能被淋下一层皮。

    天像还没亮,车行驶在高架桥上时,周围孤寂得死气沉沉。

    “我怎么开得心里越来越慌呢……”宁雨大腿抖得很高,身体也发起冷来。

    徐家住得偏僻,因为徐家人口多,又喜好奢靡但要低调,房子不能是辉煌华丽的庄园,那太张扬了,可却得是处处精致考究的苏氏园林。

    每一支一处院子,在徐氏创下业绩后,还得分家,这需要的土地就更广了。

    住所偏远,绿林深深,长径如窜入林间的一尾黑蛇。

    在进山时,江橘白刚刚醒来,他将脸贴到车窗上,想要看清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树林黄黄绿绿,现下是隆冬时节,窗外略显颓迹。

    看得仔细了过后,那苍茫昏朦的路边,有一条横向延长的红绳。

    “宁雨,停车!”

    车停稳后,江橘白将雨衣的帽子戴到头上,打开车门跳下车,路面水洼里的水顺势溅湿了他的裤脚,冷得惊人。

    他恍若未觉,走到那根红绳面前,身后传来脚步声,宁雨下车了,只不过他撑着伞,“这是什么东西?!”雨声哗啦,说话都得喊着说。

    江橘白摇了摇头。

    这根红绳不知始末,和路面一同伸向前方。

    “它应该是指向徐家的。”

    很普通的红绳,但红色被淋湿后会变暗红,这根红绳却没有,反而被雨冲刷得鲜艳无比,像是将密林一切为二。

    -

    一路上,不仅有红绳,还有蜡烛,已经熄灭的火堆,飘动在树梢上的符纸。

    江橘白的脸色越发凝重,难怪无畏子说自己应付不来,往常无畏子做道场,也就划一个小圈,站上十几个人都费劲,可这个道场,却用尽了这一整个林子,任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都难以逃出生天。

    难怪徐栾音讯全无。

    车在徐家外面的院子里停下,经接待引进门后,还有一进,二进,三进,四进,徐老爷正坐在最中间的屋子里,四周是撑着房梁的抱粗大柱,挑高的房顶看上去只使人感到无尽的压抑。

    徐家不止这一处宅子,徐老爷子却只住这一处,首都城里他好几套价值上亿的别墅,不过都给了小辈住用,方便他们通勤。

    此刻,老爷子正端着一枚手大的紫砂茶壶,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棉鞋,头发花白,面目和蔼,看见两个年轻人,忙招呼着坐,上茶。

    老爷子一直看着江橘白,他说道:“小雨说你是,是,是谁来着?我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说罢,他拾起桌面上的烟杆子敲了敲后脑勺,身上没一点老钱家族主事人的架子。

    “徐栾的男朋友。”江橘白声音嘶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这位老人,将对方眼底不善的审视看得一清二楚。

    老爷子嘴角一凝,“男朋友?他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江橘白没说话。

    “那你今天见我,是为了……”

    “我想见徐栾。”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的水柱,砸在地上,溅起人高的水花,水汽打湿了屋内的地面,让地面布满了湿气,像漾开的血色。

    “可你来得不是时候,他现在估计见不了你了。”老爷子遗憾道。

    宁雨反应比江橘白还要快,“你们杀人了?!”

    江橘白的脸色也转为惨白。

    “你这猢狲!改天我就给你爷爷说,让他好好管管你,徐栾是我儿子,我杀他?这是身为父亲做的事?”老爷子眸子立刻变得如冰锥般,宁雨被他看得后颈一凉,错开眼,低下头。

    见宁雨老实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再说了,如今是法治社会,动不动杀人杀人的,你整天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江橘白语气略显急促和尖锐,“那为什么现在见不了?”

    老爷子脸上滑过一道不悦,可莫名忍下了。

    “我家的家事,您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我又为什么要告知您?难不成是仗着和小雨这小子关系好,所以跑我徐家来撒泼耍横了?”但该说的话,老爷子还是一字不差的说了。

    “年轻人,有求于人的时候,把气性收一收,别说你只是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徐栾的男朋友。”

    宁雨看向江橘白,后者垂着眼,无动于衷,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被羞辱而失神,但宁雨真想扑上去把这死老头儿的嘴给撕了。

    “外界传言,”江橘白开口,冷冷道,“你们怀疑他不是人,所以……”

    “江先生!”老爷子怒而打断了江橘白,“慎言,你太荒谬了!”

    圈内再众所周知,作为徐家的人,也断不可能承认事实的确存在。尤其是面对着江橘白这种跟他们毫无生意往来关系建交的不相关人士。

    “那你把徐栾叫出来。”江橘白对着老人如寒冰淬过的目光,不闪不躲。

    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为徐栾出头,他以前明明巴不得徐栾消失最好。

    他更没想到,自己能站在这儿,因为徐栾,而成了一个任人奚落的受气包。

    老爷子抬了手,口中的话却是,“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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