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可能不来。霍司承看了眼时间,十点十分。
应该不会来了,这个时间点霍小饱大概已经睡熟了,钟息又不可能单独来见他。
霍司承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声童稚气的“斑斑,你跑慢一点,我要追不上你了”。
霍司承猛地顿住,握着饭盒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敛声屏气,确定脚步声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梦境幻想。
他先是看到一只朝着小木屋猛冲过来的小狗,然后又在石路的尽头看到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是他的霍小饱。
霍小饱追着斑斑上了山。
钟息跟在他们后面。
霍司承的心跳开始加速,他竟然开始紧张。
霍小饱一开始还没注意到霍司承,他一手抓着小草一手抓着棕色小熊,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一不小心被石子绊倒,还没来得及喊妈妈,就倒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霍小饱懵懵地抬起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霍司承。
小家伙呆了足足半分钟。
霍司承就看着他的眼眶里逐渐蓄起眼泪。
这可把霍司承心疼坏了,连忙把他高高抱起,和他脸贴着脸,哄道:“小饱不哭。”
霍小饱哭着说:“坏爸爸!”
小家伙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霍司承的肩膀和脖子上,他在霍司承怀里拳打脚踢,发泄了一小会儿,他又缩在霍司承怀里抽抽噎噎。
霍司承抱着霍小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舍不得松手,掌心摩挲着霍小饱的后背,把他紧紧按在怀里。
他说:“爸爸回来了,小饱,爸爸跟你道歉。”
霍小饱坐在霍司承的臂弯里,委屈巴巴地说:“爸爸推我,爸爸不要我。”
钟息独自走进小木屋,让父子俩在外面尽情地演煽情大戏。
听到儿子的哭声,霍司承心痛到说不出话来,他和霍小饱抵着额头,哽咽地说:“是爸爸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会让小饱伤心了。”
霍小饱把脸埋在霍司承的肩头,抽抽搭搭地哭了好久,霍司承耐心地哄他。
斑斑在一旁都看懵了。
片刻之后,霍司承终于想起来:“爸爸做了夜宵,是小饱最爱吃的南瓜小饼,还有鱼丸汤。”
霍小饱哭得涕泪横流还不忘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吃、吃鱼丸。”
霍司承把霍小饱抱进小木屋。
霍小饱坐在霍司承腿上一口气喝了半碗鱼丸汤,霍司承帮他擦着嘴。
钟息在一旁看书。
霍司承问:“我带了两份,息息你——”
钟息没搭理他,翻了个身继续看书。
“……”
霍司承尴尬地回头继续照顾霍小饱。
霍小饱用勺子挖起一颗鱼丸,没有送进嘴里,而是高高举起,霍司承心里一喜,以为霍小饱是要送给他吃,刚要张开嘴,忽然听到霍小饱说:“斑斑,过来。”
“……”
霍司承看着黑白的斑点小狗跑过来,吃了霍小饱扔在地上的鱼丸。
霍司承忍气吞声地拿纸巾擦了擦地。
霍小饱吃饱喝足之后,脱了小靴子滚到钟息怀里,钟息揉揉他的小肚子,说:“小饱要变成小猪了。”
霍小饱连忙说:“不是小猪。”
钟息轻笑。
霍司承有点拿不准自己现在的地位,他局促地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子时常往前挪一挪,朝着钟息的方向靠得更近一些。
钟息忽然说:“你一出现,我的星星就不见了,每次都这样。”
霍司承心头一凛,脑筋极速运转。
钟息这是在试探他吧。
试探他对他事业的关心程度。
他小心翼翼地说:“你的电台我从头听到尾,特别好,息息,我特别为你开心。”
钟息挑了下眉。
他刮了刮霍小饱的鼻梁,又对霍小饱说:“小饱,妈妈的星星不见了。”
霍小饱非常震惊,立即爬到窗边看了看,他表情认真,嘴里还数着一二三四,好像真的在帮钟息找BR2786。
尽管天上的星星他一颗都不认识。
尽管BR2786根本不存在。
他爬回到钟息怀里,抱着钟息安慰道:“妈妈,小饱以后做宇航员。”
钟息惊讶于从霍小饱口中听到“宇航员”这么高级的词汇,看来科教频道还是有育儿作用的,他抱住霍小饱,说:“为什么要做宇航员?”
“小饱带着妈妈去天上找星星。”
钟息和霍司承同时愣住。
霍小饱说:“如果妈妈去了星星上,小饱想妈妈了,就开飞船去找妈妈。”
第59章
钟息承认自己内心有松动。
霍小饱在霍司承怀里会有很不一样的一面,闹腾、鲜活、恃宠而骄,他会大咧咧地用脚踩着霍司承的膝盖,让霍司承抓着他的手,然后像小猴子一样在霍司承身上攀爬。
这样的活力,似乎只有霍司承在的时候,霍小饱才会有。
还有霍司承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的神情,也让钟息频繁想起一些称得上美好的往事。
伴随着松动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知道他的心还没完全修复。
还不能容纳霍司承再一次的入侵。
他得找到一个霍司承和星星能共存的状态,他隐隐摸到了那个状态的边缘,但他知道那还不够清晰有力,不够支撑他的后半生。
所以他还是没有心软,在霍司承试图躺到霍小饱身边时,阻止道:“你想干嘛?”
霍司承脸色一讪。
“我在这边守着你们。”
钟息漠然道:“霍司承,不要得寸进尺。”
霍司承最后只能悻悻离开。
月色昏沉,星光稀疏,钟息靠在床头望向窗外,山风和海浪逐渐结束了喧嚣,和霍小饱均匀的呼吸声一起融入了宁静的黑夜。
清晨时分,钟息抱着霍小饱回到家,正好撞见从卧室里出来的周斐。
钟息莫名一阵心虚,想装作若无其事地溜进房间,刚抬脚就被周斐叫住。
“你没在家里睡?”
钟息心头一紧,清了清嗓子说:“昨晚有北斗星,我带着小饱在小木屋里睡的。”
周斐走过来,看了看毯子里的霍小饱,钟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钟息从小就不会说谎,喜怒哀乐全都显露在脸上,周斐将信将疑,追问道:“真的是在小木屋里睡的?”
“真的,您可以去小木屋看一看,暖风机才关,床被都还是热的。”
钟息急着佐证的语气让周斐脑中的警钟惊响,周斐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太晚了,你们都睡了。”
周斐满眼都是狐疑。
钟息先把霍小饱放到床上,然后掩上门,慢吞吞走回到周斐身边,周斐抓住他的胳膊,拧着眉头问:“霍司承是不是还在岛上?”
钟息老实交代道:“他在岛上,但这几天就要回去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斐看着钟息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这和四年前有什么区别?那时候她和钟毅德语重心长地劝钟息不要再搭理霍司承,甚至劝他请一段时间假不去研究所,不给霍司承可趁之机,不要再和霍司承接触。
钟息嘴上说好,转头就被霍司承骗了出去。
难道这段孽缘就斩不断吗?
周斐想不明白。
“你又心软了?你又要重蹈覆辙?”
周斐的话一声声敲在钟息的心上,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知道他和霍司承不合适,也因此让父母担忧牵挂,但他和霍司承毕竟在一起七年,是十九岁到二十六岁的七年,一生能有几个七年?况且他们还有一个霍小饱。
真的要让霍小饱成为单亲家庭的小孩吗?
钟息感到矛盾和为难。
成年之前,父母替钟息做了所有决定,成年之后,又遇到霍司承。
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思考过,永远是被动地接受,接受霍司承的闯入、接受仓促的婚姻,接受成为理事长夫人后的一切,连离婚都是情绪到了崩溃的边缘才被迫选择的逃离,现在又因为心软,再度和前夫产生交集。
其实有时候钟息恨的不只是霍司承,更是懦弱的自己,在命运的转折点上,但凡他鼓起勇气抗争一下,都不会落得如此尴尬的结局。
他告诉周斐:“妈,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面对着周斐紧皱的眉头,钟息说:“您放心,没人想重蹈覆辙。”
第二天,霍司承再次来到小木屋。
等到的却是周斐。
霍司承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妈”,周斐对他说:“联盟的事情那么多,你还是回去吧,不要耗在这里了。”
“妈,我——”
周斐抬手打断了霍司承想说的话,只说:“司承,我不想和你争论什么,这些年你对小息的感情我看在眼里,说你不爱那是气话,但你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妈,小息对我还有感情。”
“所以呢?你应该知道我有多不满意你,”周斐言辞激烈:“四年前,我去找你,我低声下气地央求你不要再纠缠小息,差点给你跪下来了,你嘴上说得好听,结果转头就把小息拉到观星别墅上求婚,你叫我怎么信任你?”
霍司承垂眸不语。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小息,”周斐叹了口气:“你永远不知道把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拉进你那样的人生里,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周斐看了看霍司承,终究还是狠下心:“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什么都不想听,霍总督,回联盟处理你的公务吧,以后就不要来了。”
霍司承颓然地垂下手臂。
他知道此刻再抗争什么,只会增加钟息父母对自己的反感,当初在一起时钟息就没得到父母的祝福,这一次不能再冲动了。
周斐看着霍司承一步步离开小木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转角。
心中溢满了悲恸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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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息是在黎非明那里听到霍司承回联盟的消息的,他当时正在写稿子,黎非明好奇地问:“联盟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吗?我看码头上的几艘轮船突然不见了。”
钟息敲键盘的手顿了顿。
还没开口就收到文副官给他发来的消息:【钟先生,总督有急事需回联盟处理,他让我叮嘱您,后山的监控已经安装好了,监控室设在总督之前住的那幢小楼里,有专门人看守。总督还说,他处理完急事之后就会回来,您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
钟息没有回复,他放下手机。
缓了会神,他问黎非明:“自闭症关爱协会回消息了吗?”
“没,我们电台刚开始,协会不愿意给我们赞助是很正常的。”
钟息并不气馁:“等我们做得更好些,就有底气去找他们合作了。”
又过了几天。
没有霍司承的东升岛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黎非明依然每天在操场边守着随时要逃课的高中生们,东升图书馆在昨天迎来了除钟息之外的第一位顾客。
一个初中女生,借了一本西方名著。
钟息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很是欣慰。
所有人都很好,除了霍小饱。
霍小饱委屈巴巴地抽噎了一晚上,终于接受了爸爸暂时离开的事实。
他把脸埋在钟息胸口,气呼呼地说:“不理爸爸了,坏爸爸。”
钟息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静静地抱着他。
在霍司承任职典礼的前三天,意外发生了。
赭石基地的军队发生了暴动。
霍司承上任之后,三个基地的军队都相应地进行了整编,以前是岳立泉亲信的一支军队被派遣到了边境,本身是正常的调整安排,但放到霍司承和岳立泉这层关系上,就很难不让人多想。为首的叫许秉,他以“反抗霍家统治”为由,在联盟核心办公厅附近集聚了一个上百人的队伍,扯着横幅搞游行。
消息通过时事新闻同步到东升岛的电视里,钟毅德看着新闻报道,眉头缓缓皱起,他说:“司承上任之前发生这种事,这些人摆明了是想抹黑霍家。”
新闻报道中说,联盟军区迅速派兵镇压。
钟毅德不免担忧:“可不能起冲突啊,再起冲突,司承的名声就真的变成暴君了。”
周斐在一旁冷声道:“他永远只会用极端手段解决问题,你看着吧,他绝对会暴力镇压这群人,然后把新闻按下去,这事就不了了之。”
钟息心里一沉。
钟毅德打量着钟息的神情,轻声说:“未必,司承经历了之前的事,该有成长了。”
周斐对霍司承没有半点信任,她摇了摇头:“他如果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那他就不叫霍司承了。”
钟息独自出门,走到院子里。
他转头望向半山腰上的小木屋,树荫里露出黄色的尖角。
离暴乱发生已经过去十五个小时。
联盟上下都在等待霍司承,等待他用什么样的方法,解决他上任前遇到的第一件事。
钟息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他害怕看到霍司承派兵镇压,害怕以暴制暴,害怕他不在霍司承身边,导致霍司承因为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决定。
他真的好害怕。
但他又不想让自己陷入担忧。
他不该再去关心这些事,他应该去想他的星星电台,去争取关爱协会的赞助,去写更受欢迎的科普稿子,和黎非明商量更好的科普方式……他有很多事要做。
离暴乱发生已经过去十七个小时。
远方杳无音讯。
钟息感到手脚冰凉。
他害怕此时此刻离东升岛几千公里的地方正在发生兵戈相向,害怕有人血溅办公厅,害怕霍司承还是自信自己能控制一切,
如果真是这样,钟息会对霍司承彻底失望。
他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小时后,钟毅德过来告诉他:“小息,经过两个小时的谈判,许秉放弃暴动。”
钟毅德笑着说:“和平解决了。”
钟息怔怔地望着钟毅德。
他一时间都忘了松口气,两只手还紧紧地攥在一起,指尖深深陷进肉里。
“是霍司承亲自去谈判的,许秉承担了一切罪责,其余人没做处罚。”
钟毅德走过来,摸了摸钟息的头发,轻声说:“你们都长大了,都长大了。”
第60章
解决了岳立泉留下的最后一点风险隐患,任职典礼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霍司承带领办公厅的所有人向联盟十二大法官进行了任职宣誓,办公厅前聚满了前来观礼的民众,接着是花车游行,在游行表演活动结束之后,就是万众瞩目的总督就职演说。
激昂的联盟交响曲伴随着花车,横贯了整条中央大街。
文副官穿着一身军装走来,对正在休息的霍司承说:“总督,离就职演说还有二十分钟。”
霍司承点了点头。
他并不紧张,反而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在这个日子,钟息和孩子会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登上功勋台,谁想到最后只剩他一个人,他的挚爱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岛。
花车即将驶离中央大街。
霍司承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终究还是忍不住,他对文副官说:“手机借我一下。”
“啊?”文副官愣住。
“手机。”霍司承伸出手:“我打个电话给钟息。”
文副官了然,拨通电话之后交给霍司承。
漫长的几秒钟,电话接通。
听筒里传来钟息的声音:“文副官?”
霍司承沉声说:“息息,是我。”
钟息当即就要挂电话,霍司承连忙说:“息息,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我很想你。”
钟息轻轻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到霍司承耳中,像是清冽的玉石碰撞声,在霍司承的心脏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余韵。
“息息,越是人声鼎沸,我越是想你。”
交响曲即将结束。
霍司承试探着问:“息息,典礼前那起冲突事件——”
他大概是想求夸,但钟息直接打断:“祝贺你如愿以偿,霍总督。”
电话被挂断,霍司承缓缓垂下手臂。
文副官提醒他:“总督,时间快到了。”
霍司承起身,工作人员迅速围了过来,帮他整理衣服和发型。
他在如雷的掌声中走到演讲台上,向着人山人海发表了自己的就职演说,在场的所有民众都热情高涨,欢呼、尖叫声不绝于耳。
当霍司承提到“重铸联盟荣光”时,场内直接沸腾起来。
在无尽的鲜花和掌声中,霍司承环顾四周,看到无数闪着光的镜头,忽然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带着钟息去观星别墅的那个夜晚,那晚满天繁星,星光和摄像机的闪光灯一样亮眼,那时候钟息看着星星,他看着钟息,抓住机会吻住钟息柔软嘴唇时的满足感,和此刻差不多。
钟息不在,再盛大的热闹也像少了些什么。
典礼结束之后,他走进偌大的办公室,揉着眉心,疲惫地坐下来。
没有开灯,周遭寂静。
“总督,您暂时还不能回东升岛,接下来有连续三天的记者发布会需要您出席。”
“行政令的颁布会呢?”
“安排在下周四。”
霍司承被疲惫感侵袭,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大概什么时候能腾出时间来?”
“这个月二十七号之后。”
又要等一个月。
霍司承忽然说:“把联盟和三个基地的军区长官名册和资料都拿给我。”
文副官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钟息的电台已经开了一个多月,陆陆续续涨了两千多粉丝。
每篇科普文章的量也从一开始的个位数涨到了稳定的一千五。
每天晚上的连线人数少则五六个,多则十七八,忙起来还会加班到深夜。
目前只有一家卖护眼产品的广告商来找过钟息,询问是否可以合作,钟息拿到询价消息后立即和黎非明商量了一下,决定接了这个广告,将收益用于接下来的工作。
广告稿子也是钟息自己撰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