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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这个问题很显然越了界,钟息有些不满,他冷声道:“黎老师,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我只是觉得,你表现出来的状态很矛盾,你好像很想开启新生活,但眉眼里总是落寞。”

    钟息不喜欢听到“落寞”这个词。

    他有什么好落寞的?他已经从被灌木丛包围的理事长官邸里逃出来了,他已经和霍司承离了婚,他现在不是一举一动都被人审判的理事长夫人,他现在是他自己。

    他为什么落寞?他才不难过。

    他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他帮助了一个孤独的自闭症孩子,他即将开设天文学治愈电台帮助更多孩子。

    多么有意义的事。

    黎非明怎么会知道钟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忍痛割舍七年的婚姻,做出这样的改变,他就这样轻飘飘地评价:太矛盾。

    他这样的话和网络上那些肆无忌惮编排钟息在军校勾引霍司承的帖子有什么区别?

    钟息在他们眼里就是和霍司承有云泥之别的beta,就是一个翻版灰姑娘。

    都是偏见。

    钟息忍不住反驳黎非明:“我不爱他,我会开启全新的生活,没什么可落寞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黎非明惊讶的一声:“钟先生,门口……”

    钟息回过身,看到了霍司承。

    霍司承的眼里才是真正的落寞。

    钟息的心跳停了半拍。

    霍司承的一半身体都隐在黑暗之中,他充满侵略性的五官在钟息眼前愈发模糊,钟息能感觉到霍司承在克制,克制他汹涌的占有欲和爱意,如果换作七年前,钟息说一句“我讨厌你”,只会换来霍司承无穷无尽的纠缠。

    但这一次,霍司承按捺住了情绪。

    走廊的声控灯忽然亮起。

    霍司承走进来,把他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语气如常:“这是目前市面上最好的耳机和话筒,算是我的贺礼,希望你们的电台能一切顺利。”

    钟息执拗地把脸偏向一边。

    黎非明倒是很有眼力见儿,他立即起身,向霍司承表达了感谢,还说:“这边已经收拾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钟息和霍司承两个人。

    霍司承看了看桌上的电脑设备,还有一摞天文学的书籍,说:“看到你能重新拾起爱好,息息,我替你感到高兴。”

    钟息拿起手机就要走。

    回去的路上,钟息感到脸上传来一阵阵凉意,用手抹了一把,才发现是眼泪。

    他竟然无声无息地哭了。

    因为那句“我不爱他”,因为霍司承眼里的痛苦。

    明明分开时一字一顿地说过几次,也一再强调他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还会哭呢?钟息想不明白。

    回到家里,周斐把夜宵端上来:“快尝尝妈妈做的椰奶桃胶,甜津津的。”

    钟息收拾好情绪,坐在桌边,低头吃桃胶。

    周斐坐在他旁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神神秘秘地说:“你和隔壁的小黎最近走得有点近。”

    “我和他一起搞了个电台。”

    “什么电台?”

    “给自闭症的孩子科普天文学知识。”

    “啊?”

    钟息皱起眉头:“不然呢,您以为是什么?”

    周斐讪笑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俩有意思呢?我瞧着那个小黎人品模样都挺不错的,其实以他的学历和能力,在岛外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只不过被父母拖累了,他小时候我也见过几次,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我觉着他的性格还挺适合你的,你俩在一起好像也挺有共同语言的。”

    钟息愣住。

    “反正你和霍司承已经离婚了,人家都说,断了孽缘就会迎来善缘,”周斐拍了拍钟息的胳膊,笑道:“说不定是个机会呢?”

    钟息耳边嗡嗡作响。

    只听见周斐又说:“其实啊,我就一直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霍司承。”

    钟息睫毛轻颤,怔怔地望向周斐。

    “你当时年纪太小,又没谈过恋爱,霍司承那样的人,轰轰烈烈地闯进你的生活,你被吸引住了,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后来又仓促地结了婚,没多久就生了孩子,其实你根本没静下心来思考过你到底喜不喜欢霍司承。”

    周斐相信自己对儿子的了解,也相信自己的分析判断,一锤定音道:“我觉着,你俩之间啊,就不叫喜欢。”

    “那叫什么?”

    “叫孽缘,”周斐摆弄着桌上的花瓶,把其中一株蔫了的花取下,说:“一颗发了芽的坏种子。”

    钟息看着那朵凋谢了的百合花,心中一片惘然。

    周斐以为钟息认可他的观点,接着问:“你和小黎试着发展发展呢?”

    钟息推开碗筷。

    “我吃完了,我去洗澡了。”

    “哎——”周斐讶然。

    钟毅德看着钟息上了楼,小声说:“孩子还没走出来呢,你非急这一时半刻?”

    “我不是想帮他走出来吗?”周斐嘀咕道。

    钟息站在莲蓬头下,热气升腾,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带着霍司承回去见父母的场景。

    一向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霍司承在钟息家楼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检查了好几遍自己的衣着,又反复向钟息确认自己带的礼品是否合适,钟息都被他磨烦了,把他推进电梯:“问了几百遍了,你烦不烦?”

    霍司承竟然一脸认真地告诉钟息:“息息,说真的,我在战场上和敌人面对面的时候,都比现在轻松。”

    钟息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电梯门打开之前,霍司承说:“没能让息息在父母的支持和祝福下嫁给我,是我最大的遗憾。”

    就像外人对钟息有偏见一样,周斐和钟毅德也对霍司承有偏见。

    尽管霍司承求了三次婚,在岳父母面前极尽恭敬和谦卑,但有些偏见根深蒂固。

    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钟息的思绪在快要被热气蒸腾到喘不过气时回笼。

    他洗完澡,穿着睡衣走出来。

    霍小饱正躺在小沙发里看动物世界故事书,斑斑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四爪朝上,粉色肚皮都露了出来。

    钟息查了一下半夜温度,然后说:“小饱,陪妈妈去小木屋好不好?”

    霍小饱无条件支持钟息的一切决定,当即抛下故事书。

    斑斑也翻身起来,走到钟息腿边。

    钟息摸摸它的小脑袋,“斑斑就留在家里吧,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钟息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厚实的棉服,又给霍小饱简单洗漱了一下,在周斐和钟毅德回房之后,他牵着霍小饱,带着水杯和奶瓶,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然后一起去了小木屋。

    今晚的夜空没什么星星,只有零零散散几颗,钟息通过望远镜看了许久,一无所获。

    他失落地坐在门口。

    霍小饱第一时间察觉到妈妈不开心。

    他放下奶瓶,坐到钟息怀里,先是伸出一只小拳头,举到钟息眼前。

    然后“哇”的一声,张开小手。

    五根短短的指头用力张开。

    “妈妈,小饱给你放烟花。”

    钟息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又惊喜又感动,把霍小饱揉进怀里,问:“跟谁学的?”

    “盛叔叔。”

    想到盛煊就会想到俞可钰,钟息猜测,这大概是俞可钰教给盛煊的。

    钟息低头亲了亲霍小饱,他紧紧抱着霍小饱,喃喃道:“外婆说的有道理,可是……”

    “可是小饱是爱情的结晶啊。”

    夜渐渐深了,山上只有风吹树林的阵阵响声,弯月如钩,悬挂在枝头,夜幕下的黄色小木屋像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场景。

    梦幻到霍司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靠近。

    走近时才发现,小木屋里有人。

    门缝里传来暖色的灯光。

    他握住门把手,用力往外一扯,门竟然开了,霍司承立即有了危机意识。

    这怎么行?这也太不安全了。

    这座山得装满摄像头,并且让人24小时监控才行。

    这把锁也得换了,还是旧款式——

    还没思考完,他整个人都停住了。

    钟息和霍小饱窝在小木屋的白色榻榻米上,睡得正熟,暖风机发出轰隆隆的运作声,将暖风吹到床上,霍小饱感觉到热,两条腿都逃了出来,钟息侧身睡在霍小饱身边。

    这画面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的宝贝抱着他的小宝贝。

    霍司承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把暖风机的温度调得低了些,又把风向稍微调整了一些,不会对着霍小饱吹。

    他坐在床边,捏了捏霍小饱的小手,他的霍小饱长得比玩具娃娃还可爱,他怎么都看不腻,他俯身在霍小饱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望向钟息,尽管确定钟息呼吸均匀,也没敢轻举妄动,只伸手摸了摸钟息的脸颊。

    第58章

    这还是霍司承第一次进这个小木屋。

    他对小木屋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框架,那时他冒着雨花了一夜的时间给框架的每一个直角连接处装上拔钉固定,现在一晃眼,框架已经变成了一个漂亮又精致的黄色小木屋。

    这里被钟息布置得温馨又可爱。

    霍司承看着霍小饱和钟息,感觉到整颗心脏在逐渐回温。

    他坐在一旁的毯子上,半个身子倚靠在榻榻米上,手臂环着霍小饱小小的身体,摸他的棉质睡衣,他圆滚滚的胳膊和热热的手心。

    他想起刚出事的那几天,因为神经受损,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极端暴躁,那时候霍小饱爬过来找他玩,他还把小家伙推开。

    霍司承把手放在霍小饱身上。

    他无法理解他当时是怎么舍得伸出手的。

    愧疚和依恋在他心里升腾,他反反复复地摸着霍小饱的睡衣。

    片刻之后,他忽然停住。

    因为他看到钟息正目光定定地望着他。

    他做贼心虚,心跳停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抬起,不敢再碰霍小饱。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钟息也没有说话。

    霍司承慢慢收回手,喉咙滑动。

    霍小饱刚出生的时候,他们也有过一段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日子,那就是把睡熟的霍小饱放进小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需要霍司承和钟息两个人无缝衔接的配合。常常是霍司承站着把霍小饱哄睡着了,一放进小床,就让钟息伏在霍小饱身上,亲亲他,摸摸他的眉毛,在这期间两个人不能发出一点声响,都是用口型对话。

    幸好霍小饱很懂事,夜哭只持续了不到多星期,之后就很好入睡了。

    钟息好像对于霍司承的到来并不意外,眼神里也没有恼怒,反而有几分惘然。

    霍司承不确定钟息的沉默是否是一种默许,但汹涌的想念已经怂恿他伸出手。

    还没碰到,钟息已经把手缩回被子。

    又错过。

    霍司承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轻声说:“这里很不安全,明天我让人来装一些监控摄像头,门锁也换一下。”

    钟息的声音细若蚊呐,“随你。”

    “明天……”霍司承顿了顿,语气极尽讨好,“明天晚上能来这里吗?我做点夜宵带过来。”

    话音刚落,霍小饱哼唧了一声。

    霍司承立即帮他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恰到好处的氛围被小家伙打破,霍司承心里一沉,下意识望向钟息的眼,钟息已经不看他了,目光垂落在霍小饱的脸上,霍司承决定一鼓作气,厚着脸皮又一次问:“可以吗?”

    许久之后,才听到钟息说:“不一定。”

    霍司承抓住一根稻草,“没关系,我在这边等你们。”

    “这是我的地方。”

    霍司承立即改口:“我在树下等你们。”

    钟息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他翻身继续睡,霍司承忙帮他盖好被子,过了一会儿,钟息忽然转头问:“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霍司承脸色一僵,连忙起身。

    他的身型太健硕,把小木屋衬得更像个卡通屋子,他起身的时候,灯光都暗了一半。

    “那、那我先走了。”

    钟息闭着眼,没搭理他。

    第二天钟息一大早就去了图书馆,他已经申请了电台的账户,名字是“星星上的电台”。

    他以前在海洋生物研究所的时候就负责过一段时间科普工作,所以撰写科普稿子时还算得心应手,他花了一个早上埋头写了两篇稿,发上去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内容有了,还缺宣传。

    他主动联系了联盟自闭症关爱协会,以黎非明的名义,向对方申请了一个广告位。

    对方问起时,他只说:“是,我姓黎,我们这个电台是纯公益属性的,之后我们会和天文馆达成合作,让那些对天文感兴趣的自闭症或者孤独症的孩子去天文馆里免费参观。”

    对方表示会考虑。

    挂了电话之后,黎非明笑着问:“这么不想沾那位的光?”

    钟息没吭声。

    “我已经把我们的电台发到好几个自闭症的社群里了,还加了几个自闭症家长的联系方式,其中有一位妈妈同意自己的小孩今晚和我们连线,今晚八点半。”

    “你做好准备了吗?”钟息问。

    黎非明伸出四根手指:“四个要点,语气要积极正向,问题要简单明确,一次只问一个问题,最后,不管孩子说什么都要给予夸奖。”

    钟息点了点头,“期待你的表现。”

    黎非明看了看钟息的科普文章,忍不住说:“你大学学的是弹药工程,工作在海洋生物研究所,竟然还能写天文学科普?”

    钟息弯了弯嘴角。

    “你好厉害啊。”

    钟息表现得很谦虚,“没什么厉害的,都只学了些皮毛,天文也只是爱好。”

    “不,你已经将这份爱好变成了工作。”

    钟息检查了一下话筒和声卡,然后抬眸笑道:“是,会越来越好的。”

    “我为我昨天的擅自揣测向你道歉。”

    钟息平静道:“没什么,我也缺乏和人相处共事的经验。”

    钟息拍了拍话筒,问黎非明:“声音清楚吗?有电流声吗?”

    黎非明说:“没有,一切都很好。”

    当天晚上,钟息在电台后台打开热线通道,因为热度很低,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连线发了会儿牢骚,八点半的时候,有个男孩准时连线,开口就是一声狗叫。

    钟息愣住。

    男孩的母亲立即上线说:“不好意思,他最近很喜欢模仿狗叫声,来,阳阳,跟叔叔们说你今天做了什么?”

    “学了算数。”

    钟息柔声说:“学了算数,真厉害。”

    男孩的思维很跳跃,他很快忘记了刚刚的对话,告诉钟息:“我去超市买水果了。”

    钟息问:“买什么水果?”

    男孩说:“香蕉。”

    随后又说:“太阳星星都有。”

    黎非明愣住,他根本没听懂孩子在讲什么,刚想引导孩子做算术题,钟息却轻声说:“你好聪明啊!阳阳,你怎么知道太阳和星星是同时存在的,你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星星吗?”

    孩子重复着那句:“太阳和星星。”

    钟息说:“今天我们能看到北斗星哦。”

    钟息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和孩子聊了很久。

    下播之后,黎非明说:“钟先生,你是一个心善的人。”

    钟息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然后收拾好包,和黎非明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今天图书馆还是没有人来借书。”

    钟息说:“慢慢会有的。”

    “你联系上天文馆了吗?明年我们能如约拿到和天文馆的合作吗?”

    “一定可以。”

    黎非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钟息身上,惊讶于他的变化,明明一个多月前刚来岛上时,钟息常常抱着孩子,神情落寞地坐在院子里,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那时候黎非明根本不相信,也想象不到,钟息的内心竟然藏了那样巨大的能量,释放出来时让他刮目相看。

    “你这个笃定的样子,完全不像beta。”

    钟息皱起眉头:“那像谁?”

    “曾经的霍理事长,几天后的霍总督。”

    钟息愣了愣。

    黎非明笑着说:“他刚任职蓝岩基地理事长,在任职典礼上演讲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语气,坚定自信,充满力量。”

    钟息却说:“这是夸奖吗?”

    黎非明微微愕然。

    钟息两手背在身后,语气直率道:“夸我就夸我,为什么要带上他?”

    霍司承固然优秀,但他的成就和他的身世家境,和他从小接触的资源,和他与生俱来的信息素等级,也是分不开的。

    钟息不认为用“有顶级alpha的影子”来夸奖一个beta,是值得高兴的。

    他懒得和黎非明争论,快步回了自己家。

    周斐和钟毅德刚看完电视准备回房间,钟息开门进来,周斐说:“累不累啊?”

    钟息说:“还好。”

    “早点睡吧。”

    钟息停在二楼转角,说:“好。”

    .

    霍司承在小木屋门口等了很久,等到夜色渐深,凉意弥漫着整片树林,凉风吹着簌簌的叶子,吹动霍司承的衣摆。

    他看了时间,拿不准钟息今晚会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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