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没正面回答,只问:“船长和船员们,你要怎么解决?”“毕竟是三无船只,罚还是要罚的,但我已经让人给他们申请了购船补贴。”
“我……我这样做,你还满意吗?”霍司承小心翼翼地发问。
一旁的东升岛负责人都看呆了,惊得嘴都合不拢。
面前这人真是雷厉风行的霍总督?
乘客基本上都转移到了新的轮船上,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生产船突然发动,整个舱体剧烈晃动,钟息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司承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条件反射地把他护在身后。
第56章
钟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被霍司承握着。
霍司承的手掌依旧宽大温暖干燥,因为长时间持枪,他的手上有一块薄薄的茧,钟息始终记得那块茧长在他食指第一指节的指腹。
读军校时,霍司承手指上的茧还没这么严重,是后来在海军突击队里磨出来的,狙击手在等待战机时通常都会将食指用力地摁在扳机护圈上,长此以往,就有了一块硬茧。
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钟息窝在霍司承怀里,和他十指相扣,摸到这块茧,忍不住好奇地问:“等待战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时霍司承细细密密地亲着钟息的脸,闻言吊儿郎当地回答:“想息息,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来娶息息。”
钟息羞恼地咬了他一口。
后来什么都有了,结了婚,有了宝宝,霍司承手指上的硬茧也一点一点变薄。
最后竟然还是走散了。
再一次感受到霍司承掌心的温度,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伴随着晃动的船体,猝不及防钻进钟息的心脏。
霍司承总是挡在他前面。
宽阔肩膀遮住了钟息的视线。
霍司承的身边总是有很多危险,但钟息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有危险发生,霍司承会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帮他挡下所有危险。
船体持续地震荡了几下,霍司承扶住钟息,将他拉到稳定的区域。
船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歉:“是、是发动机的老毛病了,每次启动都这样。”
东升岛的负责人脸色大窘,在霍司承面前简直无地自容,他让船长先退下,然后讪笑着对霍司承说:“总督,我今晚回去就让人把这艘船送进废弃物处理厂,坚决不让这种充满安全隐患的东西再出现在海面上了。”
船体渐渐稳定下来,也不再晃动。
钟息挣了挣,霍司承迟疑几秒还是松开。
钟息侧身经过霍司承时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霍司承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竟然有些不太习惯霍司承这副模样,霍司承昂首时他觉得在一起太累,霍司承低头时他又觉得别扭,好像不忍心看到霍司承这样。
钟息不免叹气。
情深不寿,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乘客都已经登上了轮船,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核对信息。
文副官拿了一份价格表过来,看到钟息正要下船,他特意先把价格表拿给钟息看:“钟先生,您看看这个价格要不要改动?”
钟息却摆手:“让专业的人去定夺吧。”
文副官替霍司承着想,又主动说:“钟先生,总督他这几天总是睡不好,他很想念您和孩子——”
“文副官,我和他已经离婚了。”钟息打断文副官。
文副官语塞。
钟息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年前可以申请一个长假好好休息。”
“多谢钟先生关心。”
钟息离开之后,霍司承让人汇报钟息今天上午的动向,下属把钟息今天去东升中学以及东升图书馆的事情如实道来。
回到家里,霍小饱正陪着钟毅德看电视,科教频道正在播放宇航员的训练过程,霍小饱坐在钟毅德的腿上,挥舞着小胳膊,结结巴巴地告诉钟毅德:“外公,小饱也可以转。”
电视里的宇航员正在进行加速度训练。
钟毅德笑着说:“小饱可以转几圈?”
霍小饱跳下来,摆出大象鼻子的姿势,低着头一转就是三圈,钟毅德连忙鼓掌:“诶哟好厉害,我们小饱太厉害了。”
钟息忍俊不禁。
霍小饱一转头就看到钟息,连忙扑了过去,一下子冲进钟息的怀里。
他突然在钟息的肩膀上闻了闻。
钟息想起来,他身上大概沾了点霍司承的味道,难怪霍小饱第一时间感觉出来。
钟息刚想说些什么,霍小饱就把脸贴在钟息的肩膀上,乖乖的,一动不动。
绑架案之后,霍小饱表现得愈发亲近钟息,反而对霍司承只字不提,不像之前那样总在睡觉前问钟息:爸爸呢?
其实钟息心里很清楚,霍小饱也想爸爸。
只是怕妈妈难过,所以不说。
钟息抱着他,再纷繁的心绪都被抚平。
第二天,钟息又去了一趟东升岛图书馆,那里依旧被商贩们霸占着。
他的书已经被送过来了,一共两百多本书,堆在图书馆门口,那些商贩们也不愿腾出位置,其中一个凶巴巴的老板还扬言:“你再搞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把里面的书架都砸了!”
钟息不愿起冲突,只得先退出来。
文化主管更是幸灾乐祸。
钟息憋了一肚子火,气鼓鼓地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他突然有些难过。
难过于直面现实。
其实这些年他并没有什么长进,活在霍司承给他画的保护圈里,喜怒哀乐都仅限于身边那点事,面对文化主管说的赤裸裸的那句“东升岛上的人一辈子都只能留在东升岛”,他竟然没法反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除了俞可钰的失踪、霍司承的阴险政敌,钟息还没直面过现实。
现实就是东升岛不需要图书馆。
这里多的是初中都念不完就去捕鱼的孩子。
与世隔绝的好处是保留最原始最简单的生活节奏,坏处是断绝了很多人的发展机会。
钟息的善意在商贩们的眼里只是一厢情愿。
真的只是一厢情愿吗?
真的不能容下一间图书馆,看不进一本书吗?没一个孩子愿意走出东升岛看一看吗?
看看赭石基地发达的商业,看看蓝岩基地恢宏如林的军工厂,真的没人愿意吗?
钟息在图书馆门口想了很久,最后做出决定:我再试一试。
他决定下午去找东升村的最高行政长官理论一番,回家的路上已经事先打好了腹稿,确保有理有据有节,结果下午路过图书馆时,他余光一瞥,整个人愣在原地。
图书馆已经焕然一新。
打牌的商贩们不见了,书架上的灰也一扫而空,除了书架还多了一排长条自习桌,柜台前有职员专门负责登记,一旁摆了普通饮水机和需付费的其他饮品,书店布置成了年轻孩子们最喜欢的风格,墙上贴了很多动漫海报。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安排的。
有两个工人正在更换图书馆的牌子,换成了全新的亮锃锃的不锈钢牌匾。
——东升图书馆。
钟息假装成普通的借书人,在柜台登记之后,进去挑了两本书。
一本叫《价值的序列》;
一本叫《如何经营爱情与婚姻》。
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你是这几年以来第一个来借书的人呢。”
钟息笑了笑,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刚走出来就遇到前来视察的文副官。
文副官略显惊讶:“钟先生,您这么快就来了?这儿还没完全收拾好。”
虽然钟息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霍司承的小把戏,但这毕竟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钟息也只能笑着说:“收拾得特别好,你们费心了。”
“都是总督交代的,他说要让您生活的地方和蓝岩军区一样方便舒适。”
钟息扯了扯嘴角,正准备离开。
文副官忽然喊住他:“钟先生,那个……我知道我说这个有点僭越,但我实在心里着急,还是想告诉您。”
钟息感到疑惑:“怎么了?”
“总督他生病了。”
钟息心里一沉。
“其实从绑架案一直到现在,总督他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夜里总是惊醒。”
钟息心想:这不是和我一样吗?他去维边的时候,他去突击队的时候,他刚出事的时候,我也成夜成夜地睡不着。
他知道担忧成疾的滋味了吗?
“那你们照顾好他。”
钟息说完就要走,文副官又说:“您能去看看他吗?”
文副官的语气实在让钟息狠不下心拒绝。
文副官跟了霍司承很多年,他和钟息一样,都经历了霍司承从年轻气盛到日渐沉稳的转变过程。早些年霍司承在外交总部工作,因为思想比较超前,他常常在联盟大会上拍桌子,和保守派唇枪舌战,毫不留情。如果不是文副官在一旁按着他,以霍司承十级的信息素等级,一旦他真发火,对面那些垂垂老矣的保守派能被他的信息素活活震慑出脑溢血。
文副官这些年跟着霍司承,虽然一年一升迁,军衔越来越大,但钟息也看着他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眼角的细纹已经多到像个奔四的人。
没办法,钟息拒绝不了一脸诚恳的文副官,只能说:“行吧,我去一趟。”
霍司承住在离钟息家不远的地方。
也是一幢两层小楼。
虽说是两层小楼,但是连阳台玻璃都是新装上去的,外墙破破旧旧,里面的装修相比于理事长官邸更是天壤之别,钟息想:霍司承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吧。
他径直走进去。
文副官脚步轻快,走在钟息前面,引着钟息来到霍司承的房间。
钟息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又上当了。
霍司承是一个在直升机事故里都能死里逃生的人,两个月摔两次还能行走自如,怎么会脆弱到失眠几天身体就吃不消了?
他明知是骗局,还是被骗到了。
钟息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心里升出一阵烦躁,直接拧开把手走了进去。
结果正好撞见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霍司承。
他大概刚洗完澡,只下半身裹了一条白色浴巾,上半身寸缕未着。
房间里灯光昏暗,正好映衬出他肌肉的轮廓,微乱的黑发不断有水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沿着健硕的身躯缓缓落下,蜿蜒过线条分明的腹肌,最后消失在浴巾之中。
“……”
钟息眯起眼睛。
霍司承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不知所措道:“息息,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钟息冷着眼打量他。
“我没生病,”霍司承往钟息的方向走了两步,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靠近钟息,轻声说:“我只是太想你和小饱了。”
钟息定住视线,喉咙忍不住滑动了一下。
其实霍司承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但这并不是他想办法把钟息骗过来再骚包地秀一身肌肉的理由。
以前这招对钟息还勉强有用。
他瞥了霍司承一眼,问:“所以呢?”
“没有所以,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想你,息息。”
霍司承说出来的每一字都带着酸楚。
钟息的心脏不可自抑地痛了一下。
霍司承又说:“任职典礼在下个月二十号,我可能过几天要回去一趟,我不放心你们在这里,我想着我……我是不是要多留一些人守在院子附近,但我又怕影响了你的生活。”
他说得遮遮掩掩,其实意思明显。
钟息恼火道:“别装了,霍司承,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们跟你回去。”
霍司承理亏,没敢争辩。
“我不是在和你玩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也不是和你赌气冷战,你回去当你的联盟总督,我也会有我的事业,这样不好吗?”
“那我们呢?”
钟息一时语塞。
“我们难道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你要回去参加你的任职典礼你就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你的节奏走?我在这里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的每一天都很充实,你能不能让我先找回我自己?”
“可以,当然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霍司承再也无法控制,他突然把钟息抱进怀里,怕碰到钟息后背的伤,只能俯身搂住钟息的腰,他把脸埋在钟息的肩头,像以前那样一个劲地用脸颊蹭钟息的颈侧。
霍小饱也喜欢这样。
他们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亲密。
“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承诺,老婆,不要放弃我,好不好?”霍司承的吻落在钟息的颈侧。
又热又潮。
钟息的心情也是如此。
霍司承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让他的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可能他和霍司承在一起太久了,七年的婚姻,和完全标记没什么区别。
他的心情总是被霍司承牵动着。
霍司承见钟息愣怔住了,于是得寸进尺,握着钟息的手放在他的腰上,他胸口湿漉漉的水汽全都沾到钟息的棉服上。
钟息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只会死缠烂打啊?这些破招数,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每次都这样勾引钟息。
把正事搞成玩笑,再大事化小。
钟息把霍司承推开,他气呼呼地说:“你想得美,我什么承诺都不会给你的。”
霍司承颓然受伤。
“老婆……”
钟息转身就走。
临走前他还回头看了眼霍司承,冷哼一声,说:“霍总督,你受伤之后,身材都没以前好了。”
第57章
钟息快步回了自己家。
霍小饱远远地就迎了上来,钟息把他抱起来,霍小饱也把脸埋在钟息的肩头,软软的脸颊在钟息的颈窝上蹭了又蹭。
钟息顿住,很容易就想起霍司承。
这父子俩……
霍小饱歪着头说:“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遇到一只大坏狗。”
霍小饱紧张道:“大坏狗咬妈妈哪里?”
“没咬到,”钟息顾左右而言他道:“以后再碰到大坏狗,小饱会怎么办?”
霍小饱伸出小拳头,大声说:“我和斑斑一起保护妈妈!”
钟息轻笑。
他俯身和霍小饱碰了碰鼻子,说:“谢谢小饱。”
霍小饱好奇地问:“大坏狗在哪里?”
“在……在一个小楼里。”
.
当天晚上,钟息家的门被黎非明敲响。
他告诉钟息:“我同意,钟先生,我会尽全力配合你做好这个电台。”
他把自己大学时写的几篇心理学论文拿出来:“其实我当时就对青少年心理学感兴趣,也研究了一些案例和著述,写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一看。”
“好,”钟息很是惊喜,接过论文,说:“我今晚就看。”
“至于电台的设备,要不我来准备?”
“不用,我已经买了。”
钟息把清单拿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东西,一台电脑,一个声卡,一支话筒,还有两根输出线。”
“也花了不少钱吧。”
“我也上了三年多的班,工资一直攒着没有用,现在终于有了用途,我求之不得呢。”
原先家里的开支用度全都由霍司承负责,钟息什么都不用管,大多数时候,钟息想为家里添置些什么,刚准备出去买,霍司承就已经派人买好了送到家里。
“那地点呢?”黎非明又问。
钟息想了想:“图书馆吧,图书馆晚上七点闭馆,我们之后八点开始。”
“好。”
有规划的生活似乎过得特别快,钟息感到格外的充实。
第二天下午,钟息订的书和电脑设备都到了岛上,他和黎非明一直忙到夜里。
他们向文化主管租了一间图书馆里的闲置房间,因为用途是公益属性,所以租金很便宜,一个月只要五百块,这个钱由钟息和黎非明共同承担。
钟息负责安装复杂的电脑设备,黎非明负责打扫卫生。
忙完之后两个人都瘫坐在椅子上。
钟息喝了口水,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休息了一会,黎非明突然开口:“那位……好像一直在岛上。”
钟息神色敛了敛。
“你们的关系还没和好?”
“黎老师,我发现你有时候挺八卦的。”
黎非明笑了笑,“这很难不八卦啊,说出去谁信呢?联盟总督的前妻坐在身边,我和他还成了合作伙伴,说给别人听,别人肯定以为我在吹牛。”
钟息拿酒精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只说:“他迟早要回去的,还有一个月就要举办任职典礼,典礼之前也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他最多再留个十来天。”
“那你呢?”
“在电台走上正轨之前,我不会离开。”
“星星上的孩子,”黎非明把窗户打开到最大,让海风呼呼地吹进来:“你关注到这个话题,还是让我挺感动的,毕竟这是一个不太容易被看到的群体。”
“我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也只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是你和他产生矛盾的原因?”
钟息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不算,我和他的矛盾在于本身就不合适。”
“怎么说?”
“昨天在图书馆里拿了一本书,里面讲到真正合适的亲密关系是,你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轻松愉悦,能敞开心扉,能更自信,最重要的是,有更多的好奇心去探索世界。”
钟息垂眸道:“我想重新培养出探索世界的好奇心。”
“问题是,你还爱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