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钟息红了脸,羞恼道:“不许打岔。”“好好,”霍司承一边作恶一边赔礼:“我向息息道歉,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说着就要吻上来,钟息抵住他:“说清楚,不敢什么?你不要总是蒙混过关。”
霍司承停下来。
“我——”
钟息忽然变了脸色,他冷声质问:“不敢什么?你为什么总是不把我的担心当回事?”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
钟息突然开始痛哭。
霍司承愣住,刚要说话,太阳穴却传来一簇尖锐的痛感,他疼到整个人震颤了一下,再等视线清晰,眼前的画面已经变成了无人驾驶直升机的机舱。
机体受气流影响正在空中疯狂震荡,他望向窗外,瞥到了几行字。
千钧一发之际,他根本来不及看清。
【为了霍小饱】
【才留在你身边】
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他倾身到控制台启动紧急制动程序,机体在迅速下坠,朝着如绿色汪洋般的君山森林俯冲而去。
直升机所有的广播口都响起警报声,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完全控制不住直升机坠落的速度,因为强烈的惯性,他的头重重地砸在控制台上。
一阵巨响。
再次睁眼时画面又变了。
他看到自己被夹板包裹的右腿,以及睡在他身边的脸色苍白的钟息。
脑海中反复闪过那几个字。
【为了霍小饱】
【才留在你身边】
他已经记不清那是无人机编队的表演,只觉得是上天警示。
钟息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alpha和beta是没有好结果的,钟息必有所图,钟息的冷淡是因为不爱,钟息……
他猛地推开怀里的钟息。
这一推,好像一切都随之改变。
一切都乱了套。
满墙合照、分床睡、灰暗狭小的客卧、越来越虚弱苍白的钟息,懂事的孩子、争吵、误解、沈彬白、舞会、离婚协议……很多画面如雪片一样纷纷落下,像是一场欲抑先扬的悲喜剧,落幕时结局只剩他一人。
他眼睁睁看着他和钟息的关系,不受控制地,走向不可逆的分离。
他不想的,真的不想。
随着一声爆炸,白色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四周虚茫一片,像极了那年的珈南雪山,钟息冲到雪地里,捧着一团雪砸向霍司承,那时他二十六岁,钟息二十四岁,那时他们结婚刚满一年,钟息的肚子里有他们爱情的结晶。
.
霍司承从昏迷中醒过来。
耳边传来盛煊和文副官的说话声。
盛煊语气严肃,“小文,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能泄露出去。”
“明白,医院这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你再派些人去村子里暗访,如果有人看见了、听见了什么关于理事长的事情,你就告诉他们,清远基地即将在东升岛上建设新的码头,村子里驻扎的军队和武警都是保护前来视察工作的长官的,顺便再发放一些慰问品。”
“好的。”
“医院上下两层加上这一层一定要守好,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每个安全通道都安排两名警卫,码头和轮渡也纳入重点监控的范围。”
“是,盛部长。”
“给钟息请的外科专家到了吗?让他们尽快拿出一份针对钟息后背烧伤的治疗方案。”
“应该快到了,我安排了他们乘坐理事长飞机过来的。”
“行,你也辛苦了。”
……
真实的私语声把霍司承拉回到现实,他抬了下手,一旁的盛煊瞥见了,立即招呼医生过来,医生检查之后表示没有大碍。
他的神经受损没有加重。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盛煊感慨道:“终于醒了,你真是……你去寺庙烧个香吧,今年是你的灾年吗?”
统共三个多月,伤上加伤。
霍司承望着医院白茫茫的天花板,思绪逐渐回笼,他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梦境,而是回到了现实,这是东升岛医院的病床。
“我从哪里摔下来的?”他问
“楼梯,直接栽下去了,把小文和几个警卫吓得魂都飞了,也亏得你在部队锻炼那么多年,身子骨结实,一般人还真吃不消,给你膝盖拍了片子,伤势虽然没加重,但还是得好好休养,否则以后阴雨天有你受的。”
盛煊说:“多亏了小文,是他冲下去抓住你,否则你又要磕到头了。”
霍司承望向文副官,说:“辛苦你了,小文。”
文副官愧疚难当:“您没事就好,是我的失职,我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您的。”
医生将霍司承身上的仪器都撤下来,霍司承揉了揉坠痛的太阳穴,沉声问:“息息呢?”
“他还能在哪?病房里呗,一家三口搞得——”盛煊说到一半,突然察觉霍司承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他倏然望向霍司承,顿了几秒,试探着问:“你恢复记忆了?”
霍司承的语气和对钟息的称呼,都和失忆后不同,尤其是息息,只有失忆前的霍司承会这样喊钟息。
时间静置几秒。
盛煊惊讶地抓住霍司承的胳膊:“你真的恢复记忆了?你想起钟息和小饱了?”
霍司承没有回答,他掀开被子,撑着床尾的弧杆,一路走到门口。
文副官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虚扶着。
他求助地看了一眼盛煊,盛煊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阻拦霍司承。
文副官只能拿起霍司承的大衣,帮他披上。
霍司承往钟息的房间走。
他恢复记忆了。
残缺的拼图重新出现,七年的故事终于完整,他想起了他和钟息的初遇,盛煊说的那场“军演”,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以及失忆后的这三个月。
这三个月不管对他来说,还是对钟息来说,都像是一场噩梦。
钟息一定很难过。
他呵护到平日里磕碰一下都要心疼的钟息,因为他被卷入绑架案,受了伤,霍司承感到五脏六腑都被狠狠揪住。
尽管穿着病号服,霍司承还是习惯性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然后打开门走向钟息的病房。他的膝盖在裤腿里隐隐发颤,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但他没有表现出痛苦,他尽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钟息不会想要看到一个狼狈的惹人厌弃的霍司承。
他走到钟息病房门口,房间里很安静,伸手握住门把之前,他顿了几秒。
他问门边的警卫:“钟先生睡了吗?”
警卫回答:“回理事长,应该没有,刚刚钟老先生带着孩子过来了一趟,才离开。”
霍司承于是抬手敲门。
钟息可能在换衣服,或者挣扎着起身,总之过了半分钟,里面才传来一声轻轻的
“请进。”
霍司承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
他握住门把,缓缓往下压。
房间里有些暗,窗帘被拉上一半,钟息坐在床边,正好在那一片阴影里。
钟息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因为肩膀的疼痛,他整个人都佝着,胳膊无力地撑在床边。
两个人同时抬眸。
视线交汇,恍如昨日。
第52章
(修)
钟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眼神能表达那么多情绪,霍司承眼里的爱意和愧疚多到快要溢出来,从几千公里外的军区呼啸而来,伴着汹涌而来的浪潮,一阵一阵地压在钟息的心上。
回来了,那个爱他的霍司承回来了。
只一眼,他就知道了。
他都快忘了以前他们有多相爱,明明霍司承刚出事的时候,他在霍司承的床边守到半夜,还不忘对着星星许愿,求他快点醒过来,后来霍司承失忆,他又向星星许愿,希望霍司承快点恢复记忆。
现在愿望达成,钟息却提不起任何情绪。
可能是愿望许得太多,星星烦了。
钟息漠然地望着霍司承,希望能从熟悉的眉眼中找到七年前的印记。
他想起军演场初次相见,霍司承掀开扫雷车的车盖,眼里含着戏谑轻佻的笑意,那时候霍司承还不是手握重权的理事长,他的一举一动还有些不成熟的孩子气,他强势又热烈,像一轮朝阳,很难让人不喜欢。那时候钟息一边抗拒,一边不受控制地心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在霍司承的脸上看不到那份热烈了。
是霍司承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以前他捧着望远镜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的时候,周斐总叹气说:小息,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二十六岁的钟息很想回去对周斐说:妈妈,长大不是好事情。
我不再快乐了。
走廊的的冷空气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温暖的病房,让钟息稍微清醒了一些。
对视许久后,他缓缓启唇:“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息息……”
霍司承一步步朝他走来。
钟息觉得疲惫,可是霍司承已经握住了他的手,霍司承在他面前蹲下,用钟息熟悉的微沉的声音说:“我恢复记忆了,息息。”
钟息的心上毫无波澜。
霍司承一开始还能平静地望着钟息的脸,可是很快,他的情绪就开始崩塌。
一点一点,被痛苦吞没。
“我怎么能忘记你和孩子?”
霍司承紧紧握住钟息的手,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他哽咽道:“我真的该死,我怎么能忘记你和孩子,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还和你离婚。”
“我真的该死,息息。”
“我还让你和孩子陷入危险。”
“我……”
霍司承的眼泪滑到钟息的手上。
其实霍司承比钟息坚强的多,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不能拨动霍司承的心理防线,他总是理智而强大,冷静自持到显得自私。
这么些年,钟息只见他哭过两次,一次是因为俞可钰失踪,一次是钟息从产房出来。
这次是第三次。
“你打我好不好?”霍司承忽然握住钟息的手腕,用力往自己的脸上甩,“息息,你打我,你想怎么发泄都行,我让你受委屈了。”
钟息的指节砸在霍司承的脸颊上。
撞到颧骨,有些痛。
“息息,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霍司承再一次握着钟息的手打自己,这一次钟息的手无力地砸在霍司承的眼角。
沾了满手背的眼泪。
霍司承在痛哭。
钟息怔怔地望向门外。
门没有关,文副官和好几名警卫员还有医生都守在门口,他们大概都听到了霍司承的声音,霍司承卑微的、低声下气的求饶声。
霍司承原来是多么骄傲的人。
他永远站在众人前面,衣装精致熨帖一丝不苟,他恃才傲物,从不迎合,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但此刻,他跪伏在钟息身上,握着他的手,仰望着钟息。
霍司承红着眼圈央求他:“息息,你不要把情绪憋在心里,你不要不说话。”
他再一次握着钟息的手。
钟息却用了些力气,把手抽了出来。
霍司承抬起头,看到钟息疲惫的眼睛,钟息说:“闹成这个样子,好难看。”
轻飘飘的一句话。
霍司承的脸上陡然失了血色。
钟息的眼神里有一种冷漠的麻木,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都失去兴趣,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冰山,或者像一株厌氧型的植物。
这样的钟息让霍司承心里一惊。
“息息……”
“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钟息对霍司承的悔过无动于衷,他慢慢转身,背对着霍司承躺下,将被子拉到腰间。
他后背的伤看起来很严重,房间里有很刺鼻的药味,他禁不起折腾了,所以他闭上眼睛,不再开口,等待着睡意降临。
房间里陷入安静。
霍司承知道,这是钟息下的逐客令,他缓缓站起来,受伤的膝盖发出类似齿轮碰撞的响声,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但还是及时稳住,他用手撑着钟息的床边,勉强站稳。
他走到窗边帮钟息拉上一半的窗帘,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霍司承说:“我先出去了。”
他脚步迟缓地往外走。
他知道这一次不是简单的争吵。
不是撒娇也不会哄哄就好,钟息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他,是对他彻底失望。
他不能再用死缠烂打的方式去爱钟息了,尽管他无比急切地希望知道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他想让一家三口回到从前。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想了。
钟息快要喘不过气了。
从今天开始,不是钟息回来,是他往钟息的方向走,他想重新走进钟息的心。
他告诉文副官:“你告诉钟先生,我现在回去解决岳家的事,我会妥善解决,不会意气用事,警卫队留在这里,不会影响到他的出行自由,还有……”
霍司承顿了顿,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有一句:“还有,希望他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回来。”
文副官问:“理事长,由我转达吗?”
霍司承望向昏暗的病房,缄默片刻,说:“是,麻烦你帮我转达。”
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他拿出来,打开盒子,看到两枚戒指。
那是他和钟息的婚戒。
求婚的时候他拿出这个戒指,钟息很是惊喜,因为钟息一向不喜欢钻石,霍司承告诉他:“这是探测队新发现的稀有金属,耐火耐高温,稳定性极强。”
钟息把手举起来,在阳光下看他的婚戒。
霍司承抱着他,说:“这枚戒指的寓意是长长久久,息息,我们永远不分开。”
他把戒指拿出来,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算了。”霍司承转身往回走。
远处传来海浪声,潮汐规律地拍打着礁石,声声入耳,声声痛心。
霍司承其实还想说:息息,东升岛没有雪,你愿意和我再去一次迦南雪山吗?冬天不能去的话,我们就夏天去,珈南雪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夏天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黑褐色岩石,雪山下有森林和漫山野花。
很美的,一直想带你去,一直没时间。
错过方知后悔。
他还想带钟息去很多很多地方,但他知道这和复婚一样都是奢望,所以也没有说出口。
他独自离开,背影落寞到了极点。
.
到了晚上,周斐过来陪钟息吃饭。
她告诉钟息:霍司承坐飞机回去了,回去处理岳振洮的事。
周斐不免抱怨:“我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一身的病还硬挺着回去折腾,就不能好好休养吗?他真当自己是钢筋铁骨?”
钟息沉默地喝着粥。
钟毅德站在窗边,说:“他现在必须回去,岳振洮被抓了,两个月不到,理事长叔侄都被抓了,赭石基地现在满城风雨,霍司承想让小息过安稳日子,就必须尽快解决这些事。”
“跟小息有什么关系?我们小息不需要他给什么安稳日子,他不在就是最安稳的日子。”
钟息握住周斐的手,无奈道:“妈,你们别吵。”
“没吵,我跟你爸有什么好吵的,”周斐把清炒莴笋片往钟息面前推了推,又说:“对了。临走前霍司承去看小饱,我没让他进去。”
钟息顿了顿。
“瞧着他的样子也挺可怜的,但我还是狠了狠心,没让他进去。”
钟息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粥。
“小饱现在好不容易被专家辅导得情绪稳定了,一见他肯定又要哭,孩子一哭,你们又得纠缠到一起了。”
钟息说:“嗯,不该让他进去。”
周斐说:“还有,他已经答应我了,会向媒体公开和你离婚的消息。”
“嗯。”
“早就该这样了,两个不合适的人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孩子也跟着受苦,”周斐现在每说三句就要后悔一次,叹气道:“当初就该拦着你们,怪我。”
钟息夹了一块莴笋片到碗里,嘟囔道:“不怪你。”
“那怪谁?”
钟息愣了愣,说:“不怪谁,日子本来也不能过得太舒坦,总该有些风浪的。”
夜晚,钟息陪霍小饱玩了一会儿,哄小家伙睡着之后,他回到自己的病房。
他坐在窗边,看向天空。
黑漆漆的夜幕中散落着几颗星,他好像又看到他的BR2786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BR2786好像不能和霍司承共存。
每次霍司承一离开,他的星星就会冒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钟息的错觉,那颗黯淡的星星好像亮了一些。
钟息把手搭在窗沿,他的手掌还留着几分隐约的麻痹感,霍司承求他原谅的画面总是不适时地出现在脑海里。
霍司承竟然用那样卑微的眼神乞求他。
钟息感到陌生和茫然,霍司承在他的记忆里是一直拿满分的人,现在却交了白卷。
第53章
霍小饱很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