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直到看清图片上的内容。他猛地愣住。
图片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超市,图片的正中央是钟息和一个男人在聊天,男人背对着镜头,只露出侧脸,钟息站在男人对面,脸上挂着浅笑,手里拿着一颗水蜜桃。
男人穿着米灰色的长款风衣,戴了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给人一种要么是大学讲师,要么是研究员的感觉。
照片看起来是偷拍的,偷拍者应该是躲在一个隐蔽的角度观察他们,几张都差不多,两个人在聊天,钟息时而挑选水果,最后一张钟息和男人并肩往前走。
男人从背影上看应该是一个beta,或者是弱等级的alpha,钟息和他差不多高。
霍司承没见过钟息对他露出过这种笑容。
轻松的,愉悦的,自然的。
他看向霍司承的眼神总是充满抵触、反感和淡漠,也不是厌恶,只是不在乎。
他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钟息对他那么冷淡,还能和他结婚生子。如果单纯是为了钱,钟息看起来也不是爱财如命见钱眼开的人。
原来不只是不爱,而是另有所爱。
“爸爸!”
霍小饱的催促声将霍司承从沉重的思绪里拉出来,他在窗帘后面看到爸爸的身影一动不动,蹲的时间太久,他有点腿麻了,所以决定给爸爸一点提示,“爸爸!”
霍司承抬头望去。
窗帘的下摆明显凸出来一个小圆球。
霍司承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霍小饱,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如果和钟息结婚的人不是他,而是照片上的这个人,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霍小饱了。
他把照片朝下,用力按在书封上。
他往霍小饱的方向走,拉开帘子,霍小饱学着小老虎的叫声,两只手抬起来,装成小爪子,故作凶狠地“嗷呜”了一声。
他以为能吓到爸爸,咯咯地笑起来。
可霍司承面无表情地看他。
那眼神不像看他,反而像是观察他,暴戾压抑的信息素开始四溢。
霍小饱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感到委屈,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为腿麻,不小心踩住了窗帘的流苏,没站稳脚底一滑,就扑通摔在地板上。
屁股很痛,他瞬间眼含泪花。
他下意识地喊:“妈妈……”
霍司承自己都站不稳,但本能替他做出反应,他把拐杖放到一边,用手撑在窗台边,俯身环抱住霍小饱,可是他的右腿已经竖立悬空太久,膝盖的断裂还没愈合,越是俯身用力,骨折处的撕扯感越严重。
刚刚抱住霍小饱,痛感就从膝盖贯穿全身,他无法控制地用力收紧手臂,霍小饱一下子疼得哭出声来。
小徐听到声音立即跑进来。
只见霍司承的拐杖摔在旁边,他以一种艰难的姿势单手抱着霍小饱,霍小饱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可霍司承也弯不下腰。
小徐连忙把霍小饱接过来,顺便把拐杖拿给霍司承。
霍小饱被霍司承刚刚的表情吓到了,几天前惊恐的记忆被唤醒,爸爸不是原来的爸爸了,他伏在小徐的肩膀上痛哭。
霍司承一靠近,他哭得更凶。
“你带他回儿童房吧。”霍司承无奈地说。
“好的。”
小徐抱着霍小饱离开后,书房里还回荡着霍小饱一抽一噎的哭声。
霍司承的头又开始疼。
他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照片,越是疯狂地回想,那个男人是谁?
他应该认识,因为记忆里有模糊的印象。
其实他更在意钟息,他为什么要笑呢?
可以和一个外人自然而然地微笑交流,却做不到给自己的丈夫一个好脸色吗?从他出事到现在,钟息有表现出半点的心疼和难过吗?他好像巴不得霍司承把他忘了。
霍司承万分后悔。
其实前两天,有那么一瞬。
晨光微曦的时刻,他看到钟息和霍小饱躺在他身边,圆满感迅速充盈全身,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哪怕钟息不爱我,我也认了,我想要这样的日子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现在看来,连这个卑微的想法都是奢望。
钟息回来的时候,一楼空无一人。
小徐不在。
他有些疑惑,换了拖鞋径直上楼,刚走到儿童房门口,正好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小徐,小徐见到钟息,面色一喜,压着声音说:“钟先生,您回来了,小饱刚睡着。”
钟息看了眼手表,疑惑:“怎么这个点睡觉?”
小徐给钟息讲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
“他们在我的书房里玩捉迷藏?”
“是的,本来玩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了,小饱突然哭了,理事长本来想抱,可他……不方便,把小饱弄疼了,我就赶忙接了过来,把小饱带回儿童房。”
小徐把儿童房的门拉开一道窄窄的门缝,小声说:“小饱哭得蛮凶的,一直说难受想要妈妈,我给他倒了水,他喝了些水,又哭了很久,好不容易才睡着。”
“他说他难受?”
“是。”
钟息进去看了看,帮霍小饱掖好被子。
出来之后,小徐说:“钟先生,那我先下去做午饭了。”
“好,辛苦了。”钟息掩上儿童房的门。
他去了一趟书房,原本是想开窗通风,走到桌边时他猛地停住。
霍司承睡在躺椅里,闭着眼睛。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和整间书房的色调倒是搭配。
拐杖被随意地丢在地毯上,书房里光线昏暗,小茶几上放着一本钟息两个月前买的专业参考书,被翻开到十几页,大概是太过枯燥,被霍司承弃到一边。
钟息俯身捡起霍司承的拐杖,起身时对上了霍司承沉沉的目光。
原来他没睡着,钟息移开视线,将专业书合起来放回桌上,说:“醒了就回主卧吧。”
“为什么?书房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钟息整理的手停了下来。
第16章
钟息看到了那几张照片。
正面朝下,边角褶皱,像是被人充满恨意地用力攥过,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后传来霍司承的一声轻笑,他语气平静,带着自嘲,“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资格听你的解释,毕竟你一点都不在乎。”
钟息垂眸不语。
他拿起照片看了看。
他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一颗水蜜桃,突然想起,好久没买水蜜桃给霍小饱吃了。
钟息不觉得这些照片有什么奇怪的,他甚至看不出自己是在笑,他认为那只是聆听对方说话时一个礼貌客气的表情,可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霍司承都会为此大发雷霆,连质问的语气都差不多。
霍司承失忆之前问:我想听你的解释,我要你明明白白说你爱我。
失忆之后问: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资格听你的解释,毕竟你一点都不在乎。
钟息感到疲惫。
“从我出事到现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说我以前很爱你,对你和孩子很好,出于父亲的责任,我已经努力调动出情绪去爱霍小饱,但对于你,我没有责任,我对你应该没什么亏欠。”
钟息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霍司承正好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睫毛颤了颤。
他没有回答。
霍司承用一种早有预料的语气说:“虽然从我出事到现在才过了半个月,但我竟然能猜到你不会解释,猜到你会像现在这样沉默不语。”
钟息淡定自若地整理着书桌。
“如果是这样,你到底为什么同意结婚?”
钟息把桌上的书分别放进不同的书柜,这次他大发慈悲地回答了霍司承的问题。
“因为你求了三次婚。”
霍司承气极反笑,“这也算理由?”
钟息走到窗边,把帘幔往两边拉开,然后打开窗户:“你总是在研究所门口招摇过市,惹得别人议论纷纷,我又很怕麻烦。”
霍司承轻挑眉梢,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啊,听上去好委屈。”
他突然抬高了音量:“可是你现在拥有一切,拥有最尊贵的身份,数不完的钱,可爱的孩子,甚至我在失忆前还那么爱你,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吗?”
钟息猛地僵住,两只手攥紧了窗沿。
有什么好委屈的?
钟息觉得喉口泛起阵阵苦涩。
霍司承把一切都忘了,把过往的那些好的坏的、让钟息爱恨交加的故事都忘了。
钟息好羡慕他,他总是洒脱,想爱就爱,想忘就忘,全世界都围着他转。
窗外的清新空气裹挟着十一月的冷意吹进来,霍司承的声音也掺了几分冷意:“钟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要一个解释。”
钟息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无奈地说:“你已经有主观臆断了,我的解释还有用吗?”
钟息看着远处的灌木林。
风吹过,惊起几只飞鸟,看着飞鸟远去,变成几个黑点,他怅惘地想:这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我来解释道歉呢?
明明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你以为我很想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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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联盟军事学院一年一度的军事演习在学生们的踊跃报名中拉开序幕。
Alpha更衣室里,盛煊卸下防弹背心和丛林靴,放到一边,和他相熟的学弟满眼艳羡地走过来,“盛学长,你这一套也太帅了,我什么时候也能穿出这种感觉啊?”
盛煊指了一下窗边,“真正帅的在那呢。”
学弟顺着盛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窗边接电话的霍司承。
霍司承穿着配备负载背心的战斗服,身姿挺拔健硕,起码有一米九,被涂了迷彩的脸难掩英俊,下颌如刀削,充满了雄性骨骼的凌厉感,一只特种卡宾枪在他手里像玩具一样,被他绕指轻松转了一圈。
学弟看得晃了眼,讪讪道:“把这位当目标,那我还不如早点退学。”
盛煊笑了笑。
学弟咋舌道:“霍学长简直是天生的反恐精英,我看了他的体能数据和作战成绩,太反人类了,怎么会有人真的百发百中啊。”
盛煊拍拍小学弟的肩膀,宽慰道:“十级的alpha本身就是反人类的存在,比不上他才是正常的,你看我,就从来不拿他做目标。”
小学弟原本认真地点了点头,等盛煊走后,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盛学长!你这样的九级alpha难道就不罕见吗?”
盛煊朝他摆了摆手。
霍司承接完电话,盛煊走过来,问他:“今年的军事演习你参加吗?”
“本来不想参加,但柳中校给我报了名。”
“他拿你当吉祥物呢。”
霍司承轻扯嘴角,脱了身上的装备。
“我听说霍总督下个月要在总督府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邀请了所有政商世家的适龄omega,意图很明显啊。”
霍司承装没听见。
“我说,你爸开始给你筹划亲事了。”
霍司承解开林地迷彩服的纽扣,把外套脱了扔到一边,“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
“没有。”
“不可能。”
霍司承打量了他一眼,“你和俞可钰捅破窗户纸了?”
盛煊皱眉,“这和小鱼有什么关系?”
霍司承往淋浴区走,“那你荡什么漾?”
盛煊笑着跟在他后面,“我好奇啊,我真好奇,我特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征服你。”
“无聊。”
“其实老林将军的孙子和你就很般配,人家一个柔柔弱弱的omega,为了你上军校,每天训练得累死了,我感觉你爸也挺喜欢他的。”
“我不喜欢。”
霍司承打开莲蓬头,水流猛冲下来。
“为什么不喜欢?”盛煊一脸八卦。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我是霍司承。”
“这话说的,就是因为你是霍司承,那些人才会一批又一批地往你身上扑啊,霍司承这三个字和你这个人,本来就是分不开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敢问全军校还有不认识你的人吗?”
“肯定有,”霍司承随口道:“如果非要找,我就找个不认识我的。”
盛煊笑道:“那你就单着吧。”
霍司承没说话,一脸的无所谓。
三天后,联盟军校一年一度的演训行动和军事演习正式开始,军校特地请来霍振临和多位联盟高官前来开幕。
演习类型被设定为边境防御演习,参加演习的军校生们被分为红蓝两军。
红方守、蓝方进攻。
霍司承穿着一身轻便的作战服从坦克里出来,柳中校站在外面,笑着说:“你父亲遣人来找你,到处都找不到,我说我来找。”
“什么事?”
“没什么事,看看你。”
霍司承不用猜也知道,盛煊提到的那个omega此刻肯定坐在司令部里,坐在霍振临身边。
他把自己的红色标识摘下来,又重新贴上,咣当一声关上坦克的顶部舱盖,“柳叔,这演习的名是您给我报的,我这儿正打仗呢。”
柳中校无奈地笑了笑,“总督喊你过去,你就过去一下吧,不妨事的。”
步讯机里传出连长的声音,“敌方指挥部队使用发烟雾弹掩护射击,并派出爆破组前出爆破,目标是我军三号碉堡。”
霍司承朝柳中校耸了耸肩膀,一副“战况如此激烈我也没办法”的表情,抄起枪就走了。
赶到场地时,盛煊正在安排狙击点。
霍司承接过望远镜,看到蓝军的扫雷车,“嚯,什么时候出的新家伙?”
“上个月新出的,综合轮式扫雷车,爆破精准度比上一代提升了百分之二十,姚文和参与设计的,都快跟我吹牛吹死了。”
霍司承眯起眼睛,看到扫雷车旁边有一个略显笨拙的身影。
“怎么还有小孩?”
盛煊看了看,“人家就是瘦了点,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小孩了?”
一旁的学弟总想着能和霍司承说两句话,他主动插嘴,说:“我认识他,他好像是弹药工程专业的,今年大一,不是正儿八经的爆破兵,因为这次爆破组缺人,他主动报名,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一个beta上战场。”
“他是beta?”盛煊略显惊讶。
“对,他是弹药工程专业唯一一个beta。”
霍司承用望远镜观察着那个瘦弱的身影,看着他试探着左看右看,酝酿好久才发射一炮,忍不住轻笑一声:“胆子好小。”
盛煊习惯性替人说话:“大一新生,能做到这样已经可以了。”
霍司承架好枪,找好狙击点,数了一下数量,然后拍了拍学弟的肩膀,“你来。”
学弟吓得直接结巴了,“啊,我?”
“不然呢?”
学弟心里打着退堂鼓,紧张得都快吐了,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霍司承这种顶级alpha,吓得连头都不敢抬,手也在哆嗦,他都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霍司承恐怖的信息素。
盛煊笑着说:“紧张什么?你平时训练成绩不都是班级第一吗?”
“我……我……”
霍司承显得有些不耐烦,“你还有半分钟有效时间,你确定要浪费?”
“不、不浪费。”
“叫什么名字?”
“孙骞。”
“很好,孙骞,”霍司承拿着望远镜,语气变得严肃,“全程西北侧风,风力两级,距离九百米,视线良好,可以射击。”
“是,收到命令!”孙骞也瞬间变得严肃,他迅速下趴握枪瞄准目标。
一枪、两枪。
盛煊紧盯着对面的扫雷车,“歼敌两人。”
孙骞不愧是步兵班的尖子生,虽然在霍司承面前唯唯诺诺,真到了实战的时候,还是让霍司承和盛煊惊艳了一把。
到了最后一枪,最后一个人。
孙骞的枪声和碉堡的爆破声同时响起。
盛煊略显遗憾,望向后面的霍司承,“被对面的爆破兵抢了先。”
霍司承挑了下眉,“哪一个?”
“你说的那个小孩,还挺猛。”
霍司承接过望远镜时,正好看到小孩飞奔进了扫雷车,正准备原路返回营地。霍司承陡然来了兴趣,他把望远镜扔给孙骞,说:“表现不错,盛煊给他记一分。”
孙骞惊喜道:“加一分吗?”
霍司承抄起枪,“扣分,这么点距离还漏掉一个,好意思加分?”
孙骞瞬间蔫巴了,盛煊笑着安慰他:“别被他影响,他要是真想给你扣分,早就开骂了,他这是夸你呢。”
孙骞“啊”了一声,“这也叫夸啊。”
“嗯,他对有天赋的同学还算温柔。”
孙骞扯扯嘴角,小声嘟囔:“这……这也叫温柔啊,我刚刚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看着霍司承远走的身影,孙骞好奇地问:“霍学长这是去哪里?”
“追小孩去了。”
“啊?”
“追杀。”盛煊补充道。
“哦。”
扫雷车离对方营地只剩几公里的距离,感觉到有坦克逼近,扫雷车立刻加快速度,但坦克的驾驶者明显比他熟练得多,也强势许多,不停地从侧面逼近,想把他往沼泽地逼。
扫雷车刚要调转方向,就被坦克的烟雾弹击中,视线瞬间被红色的浓烟笼罩,红外探测和瞄准设备瞬间失效,危在旦夕。
钟息正紧急开启防护措施,他才学了一年不到的弹药工程,对扫雷车的使用方法还不熟悉,烟雾即将消散,他才找到按钮,还没来得及按下,头顶的舱盖忽然被人打开。
霍司承单膝跪在舱盖旁,用一只长式卡宾枪瞄准他,声音里藏着笑:“逃了十二分钟四十三秒,不错。”
钟息呆呆地仰起头,脸上的迷彩口罩和防护镜因为车舱里太热,被他摘掉了。
霍司承看见一张白净的小脸。
很秀气,很可爱。
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