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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虽然作为一个颅脑外伤兼骨折患者,他应该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睡眠,但他还是失眠了。

    他花了一夜的时间纠结他昨晚看到的钟息眼底的泪光到底是不是真的,可钟息背对着他,连背影看起来都怒气未消。

    纠结到天快亮,钟息哭没哭仍无从知晓,霍司承的眼角倒因为疲惫流下了生理性眼泪。

    他捏了捏霍小饱的脸蛋,勉勉强强睡了两个小时,直到被霍小饱的哭声吵醒。

    钟息早就起床给霍小饱做辅食了。

    霍小饱一睁眼发现妈妈不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哭声先哼哼唧唧地出来了。

    霍司承强撑着眼皮搂了搂他,可能是感觉到霍司承信息素的不稳定,霍小饱全身都在抗拒,两只小手费力推开霍司承的胳膊,被子还裹在身上就急匆匆往床边爬。

    “霍小饱!”霍司承没抓住他。

    幸好钟息及时赶到,他才没有掉下床。

    钟息把他带去儿童房的卫生间洗漱,霍司承揉了揉眉心,撑起上半身倚在床头。

    怎么养病养得如此心累?

    他拿出床头柜抽屉里的戒指,迎着朦胧日光仔细地看,他本来以为是银戒,细看才发现不是,貌似是探测队前些年才发现的一种稀有金属,他竟然用稀有金属给钟息做婚戒。

    这算是他公器私用吗?

    戒圈里写着ZX

    and

    HSC,霍司承一方面觉得幼稚,一方面又感慨,他竟然连刻戒圈里的名字都特意把钟息放在前面。

    钟息这只狐狸精一定有千年道行,听霍振临说,他和钟息是在军校里认识的,钟息想尽办法勾引他,两个人的轨迹才产生交集。

    霍司承突然开始好奇,他和钟息在军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给盛煊打电话,盛煊正在赶去财政厅开会的路上,兀然接到霍司承的电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特意用眼神示意秘书关闭车载电台和其他通讯设备,敛声屏气地接通。

    结果霍司承开口就问:“我和钟息在军校的时候是怎么认识的?”

    “……”盛煊无奈道:“这个问题也值得你上午九点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基地出大事了。”

    “这对目前的我来说就是大事。”

    霍司承语气严肃,倒显得盛煊不对。

    盛煊松了松领带,“你和钟息是怎么认识的,让我想想,那时候我和你是全科三年级,钟息是工科一年级,我印象里他好像是学弹药工程的,是那个专业唯一一个beta,有一次学校举办军事演习,我和你都参加了,特种连队里缺一位爆破兵,钟息自愿报名顶替——”

    霍司承听得不耐烦,“说重点。”

    盛煊叹了口气,难怪钟息说他脑子受伤之后脾气越来越差,说得一点都没错。

    “重点就是你和他在演习过程中认识了。”

    原来是这样认识的。

    一个顶替上来的对实战完全陌生的beta,战场上懵懂无知的小白,遇到了霍司承这样天生的兵王,霍司承已经能猜出剧情发展。

    呵,很俗套的爱情故事开端。

    他冷笑道:“他故意摔倒,让我扶他?”

    “想什么呢?是你被美色迷惑,然后被他一枪爆头。”

    “……”霍司承难以置信,“什么?”

    盛煊无辜道:“确实啊,你刚刚打断我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俩当时分属不同阵营。”

    霍司承陷入长达十秒的沉默。

    “虽然听上去有点难以接受,但你们确实是这样认识的,他是你军校四年里唯一的败绩。”

    霍司承的头脑里大概正在经历一场天崩地裂,盛煊本无意打扰,但他的会议即将开始。

    表面上看,他站在办公厅二楼的会议室门口,正在接听霍理事长的重要电话,众人纷纷绕路,不敢靠近,生怕打扰了两位高层领导人的通话,实则盛煊此刻内心只想翻白眼。

    因为电话那头霍司承一口笃定:“不可能,你和钟息联合起来骗我,你也被他收买了。”

    “霍理事长,您还有事吗?没有其他的事我就挂电话了,”盛煊脸上挂着笑,咬牙道:“我真的要开会了。”

    “没了。”霍司承把电话挂断。

    他望着天花板,依旧难以置信,盛煊说的那些,他一个字都不信。

    简直荒唐。

    虽然他一直厌恶霍振临,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还是霍振临的说法可信度更高一些。

    毕竟盛煊看起来和钟息的关系不错,霍小饱还亲昵地喊他“盛叔叔”。

    一定是钟息蓄意勾引,一定是。

    勾引上了,钱拿到手了,孩子生了,他就暴露本性,一定是这样。

    钟息的名字在霍司承的脑子里上蹿下跳,本就受伤的神经负载过重,已经开始罢工,霍司承都快把脑子用冒烟了,都没想明白钟息昨晚到底为什么不让他摘戒指。

    他在床上愁眉苦脸,窗外鸟语花香。

    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结束,天空彻底放晴,万里无云,远处传来警卫兵换岗时的清脆脚步声。

    文副官打来电话,汇报进度。

    霍司承立即收敛思绪,进入工作状态。

    “理事长,直升机控制站涉案人员七人,君山森林塔台管制中心相关人员十一人,总共十八人,目前都在警卫署,我已经连夜审问,一方面也让派人去控制站和管制中心搜集证据,目前还没有结果。”

    霍司承揉着眉心听完文副官的汇报。

    “重点放在管制中心。”他沉声道。

    “明白。”

    “管制中心的负责人叫什么名字?”

    “张牧。”

    “张牧,多大年纪?”

    “四十二岁,二十年前从民航学院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塔台管制中心工作。”

    忽然听到上楼的脚步声,霍司承对文副官说:“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

    文副官说:“明白。”

    通话结束。

    霍司承抬起头,钟息端着水杯和药进来,霍司承接过,一声不吭地吃了药。

    “失事的原因还没查清楚?”

    钟息破天荒地主动发问,霍司承愣了一愣,不禁反问:“你还关心这个?”

    钟息拧好药瓶的盖子,“不关心。”

    之前钟息说这样的话,霍司承只会心堵,但这次他竟然听出一点赌气的意味,再联想到昨晚摘戒指时钟息的激烈反应。

    这是反话。

    霍司承感觉自己重新占了上风。

    刚刚被盛煊一番话说的正郁结的心情和窗外的天气一样陡然晴朗起来,他重新坐好。

    果然他还是习惯这种居高临下,把控制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他打量了钟息一番,“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把戒指给我。”

    他以为他捏住了钟息的命门。

    结果钟息二话不说,直接把戒指摘下来,扔给了霍司承。

    银色的戒圈以圆滑的抛物线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霍司承的膝盖上。

    “……”

    霍司承慌忙用两手接住,一脸的不可思议,见钟息淡淡看他,他气极都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狠狠瞪钟息,钟息毫不在意。

    最后霍司承只能动作粗鲁地把戒指塞给钟息,恼道:“谁想要你的戒指?拿走拿走。”

    钟息好像早有预料,从容戴回戒指。

    霍司承想起盛煊说的那句——他是你军校四年里唯一的败绩,

    再度惨败,他懊恼地想:真是奇了怪了,他连一个偌大的基地都管下来了,怎么就斗不过一个钟息?

    钟息不耐烦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他倒是反客为主。

    霍司承心口堵着气,脸色也冷了下来,可钟息的脸色比他更冷,眼看着钟息转身离开,走到床尾了,霍司承一时没忍住,直接坦白:“我不信任联盟调查局,我让小文重新调查了。”

    钟息皱起眉头,“可是联盟调查局是由你父亲直接领导的。”

    “我父亲就可信吗?”

    钟息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就可信吗?”

    霍司承脸色一僵。

    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个问题,他竟然能信任钟息到直接说出“我父亲不可信”这样的话。

    他以为他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盛煊和文泽,盛煊就不说了,文泽是他的亲信,从军校就培养默契,这些年一直替他鞍前马后,几次军事访问遇到危险,文泽都冲在他前面。这次进入直升机前,文泽也一再请求和霍司承同坐,霍司承认为行程短暂,就安排文泽先去做其他工作,出事之后,文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送他去医院的路上愧疚得不敢说话。

    可是就连面对盛煊和文泽,他都很难直接说出那样的话。

    霍司承不信任霍振临。

    那他还能成为下一任联盟总督吗?

    一旦被外界知晓,必然会引起全联盟的轩然大波,还会引起其他基地的骚动。

    然而他在钟息面前,竟然连最基本的防备心都没有,将这种话脱口而出,可想而知这几年,他应该从没在钟息面前隐瞒过公事。

    “你别以为我有多信任你。”他勉强给自己找点台阶下,“我只是看在霍小饱的份上。”

    钟息挑了下眉。

    霍司承稍显窘迫,随手拿了份文件放到面前。

    “查出来什么?”钟息问。

    “还没有。”

    霍司承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想知道你是怎么出事的。”

    霍司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不防心口一暖,钟息这是在……关心他?

    “你为什么想知道?”

    他喉结滑动,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学会了下次好实践,”钟息轻飘飘地说:“毕竟还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没转到我名下。”

    “……”

    很好,很好的回答。

    霍司承发誓他再也不会对钟息抱有期待了。

    文件差点被他揉碎。

    看着霍司承吃瘪,钟息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霍司承无能狂怒。

    霍小饱不知道房间里的激烈战况,他拖着小熊玩偶跑进来,正努力往床上爬的时候,钟息说:“我出去一趟。”

    霍司承和霍小饱同时问:“去哪里?”

    钟息只回答了霍小饱,“妈妈回一趟外公外婆家,外公身体不舒服,妈妈晚上就回来。”

    “小饱要去。”

    “小饱留在家里陪爸爸。”

    霍小饱看起来不情不愿,揪着小熊的耳朵,嘴撅得像油瓶。

    在外人看来,这几天是霍司承逐渐重新接受霍小饱的阶段,霍司承在一点一点改变,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已婚有子这个事实,也在一点一点变得柔软。但从霍小饱的视角看,不过是爸爸受伤,脾气暴躁了几天,现在又变回原来的状态,一切都没有变化。

    原来的状态就是他和爸爸一起粘着妈妈。

    妈妈最重要。

    但现在爸爸好像没那么粘妈妈了,霍小饱觉得很奇怪,他想不明白。

    霍小饱抓了抓钟息的手,急切地说:“妈妈,带小饱。”

    钟息把奶瓶塞给霍小饱,叮嘱道:“小饱在家里带爸爸。”

    这话说的好像霍司承比霍小饱更需要人照顾,霍司承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又忍住。

    钟息走后,霍司承和抱着奶瓶的霍小饱大眼瞪小眼。

    霍小饱喝奶很快,一口接着一口。

    实在无聊,霍司承没话找话,“你为什么非要跟着妈妈?”

    “因为不喜欢,爸爸。”

    霍小饱的断句总是让霍司承心里一顿一顿,他愣住,“为什么不喜欢爸爸?”

    “爸爸,不亲妈妈。”

    “什么?”

    霍小饱说话时嘴里还含着奶,嘟嘟囔囔,旁人根本听不清,一连串叽里咕噜冒出来,霍司承勉强从霍小饱的婴言婴语里提取有效信息,不容易才听懂刚刚那句话。

    霍小饱的意思是,原来霍司承每天早上都会亲钟息,现在不亲了,还总是凶巴巴,霍小饱替钟息鸣不平。

    霍小饱紧紧抱住奶瓶,哼了一声,他说:“爸爸不亲,小饱亲。”

    霍司承下意识拒绝:“不行。”

    第15章

    一个人带孩子实在无聊。

    霍司承处理完公事,霍小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他腿边呼呼大睡了。

    霍司承用手指拨了拨他的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像是捏一颗粉色的软糖。

    他的蓝白条纹小袜子还剩一半在脚上,霍司承伸手给他穿好,结果力度没控制住,袜口在霍小饱的脚面弹了一下,把霍小饱弄醒了。

    霍小饱揉揉眼睛,开口就是:“妈妈。”

    “妈妈还没回来。”

    霍小饱很不开心,和霍司承对视了几秒,然后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霍司承想了想,决定陪着霍小饱出去走一走,玩一玩,来一些亲子互动。

    他拄着拐杖站在床边,“霍小饱,下来。”

    霍小饱歪着脑袋,一脸疑惑。

    “你想玩什么游戏?”

    霍小饱瞬间来了精神,他说:“捉迷藏!”

    父爱果然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一向工作狂的霍理事长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霍小饱玩捉迷藏,他说:“行,给你三十秒的时间,先藏起来,然后我去找你。”

    霍小饱立即滑下床,他说:“爸爸,眼睛!”

    霍司承闭上眼睛。

    霍小饱好久没和爸爸玩捉迷藏了,分外激动,拖着小熊在几个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躲进了儿童房的卫生间。

    他躲在小浴缸里面,把小鸭子顶在头上。

    霍司承问:“霍小饱你藏好了吗?”

    霍小饱开心道:“藏好啦!”

    其实从声音就很好分辨了,浴室里发出的声音一听便知,但霍司承还是勉强配合得到处找了找。小徐怕他摔倒,一直在旁边守着,她小声提醒霍司承:“理事长,您最好说一说话,类似于小饱在哪里呀,这样的。”

    霍司承说不出那么傻的,小徐只好帮着说:“小饱在哪里啊?怎么找不到呀?”

    浴室里传来霍小饱的声音:“小饱在这里。”

    小徐噗嗤一声笑出来。

    霍司承装模作样地找了找,用拐杖敲了敲每间房的房门,最后才推开卫生间的玻璃门。

    霍小饱吓得头上的小鸭子都掉了。

    咕咚一声。

    霍司承用拐杖敲了敲脏衣篓,敲一敲洗手台,好像还没看到霍小饱,霍小饱悄悄从浴缸里露出小脑袋,本来想看看爸爸站在哪里,结果一下子和霍司承的视线撞上了。

    霍司承笑着看他:“霍小饱,抓住了。”

    霍小饱扁了扁嘴,霍司承以为他要哭,但他没有,很快他就咧开嘴笑。

    小徐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

    霍司承正色道:“霍小饱,下次不能随便跳进浴缸里,浴缸里很滑,很危险,知不知道?”

    “知道。”霍小饱乖乖点头。

    “再来一次,”看见霍小饱这么乖巧,霍司承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心很软,“我就在这里数三十秒,你快去躲吧。”

    霍小饱立即跑出去,小徐追在后面,“诶哟诶哟,小饱,慢一点慢一点,鞋子掉了。”

    霍司承一抬头看到镜子上的便利贴,云朵状的便利贴。

    肯定是钟息贴的。

    上面写着:[将牙刷毛与牙龈边缘形成45°,轻轻地拂刷牙面,上牙从上往下拂刷,下牙从下往上拂刷,还要刷内侧面和磨牙的咬合面,每个面刷15~20次。]

    霍司承看得发出一声轻笑。

    霍小饱的牙膏牙刷小毛巾都干干净净,可可爱爱,摆在架子上。

    牙刷杯是大熊猫,牙刷是绿色的竹子,宝宝面霜是奶牛,黄色小毛巾上绣着小鸭子,种类丰富的像个动物园,能看出钟息的用心。

    钟息在妈妈这个身份上还是能拿满分的。

    小徐过来提醒霍司承:“理事长,时间到了。”

    霍司承回过神,拄着拐杖走出去。

    他问:“霍小饱藏好了吗?”

    “好啦!”

    这次声音从走廊尽头的书房传来。

    霍司承照例装模作样地在其他房间找了找,拖延一段时间后才往书房的方向走,他推开书房的门。

    明明是他自己的家,整个房子也是他参与设计的,可一走进书房,他竟然有种陌生感。这里完全是钟息的场域,在钟息的打理下,和家里其他房间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里有整整四面墙的书。

    像欧洲中世纪的巴洛克风格的图书馆,中间是一张很大的书桌,一台电脑和一些笔记本,收拾得干净整洁,是钟息的风格。

    书房右侧的空地上有一张藤编躺椅,这看起来倒不像是钟息的风格。

    霍司承虽然陌生,但已经能猜出来,这躺椅八九不离十是他的手笔。

    躺椅上有一张毯子,看来钟息偶尔也会躺在这里看书,有阳光有满墙的书有漂亮的胡桃色桌椅,钟息窝在躺椅里看书浅眠……听上去就是一件很容易惬意的事。

    霍司承结束遐想,定睛看到钟息桌上的书,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封面竟然是一头蓝鲸。

    小徐说,钟息现在在海洋生物研究所里做研究员,所以书桌上有许多海洋生物的图册。霍司承觉得奇怪,盛煊不是说钟息在军校里是弹药工程专业的吗?怎么又去学海洋生物了?这两个专业听起来毫不相关。

    真是奇怪。

    霍小饱还躲在书房的窗帘后面,霍司承已经看到他了,忍不住笑了笑,他准备绕过书桌,往霍小饱的方向走。

    一不小心,拐杖碰到了钟息放在桌角的一本书,书掉落在地。

    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书的名字是《海洋生物酶发酵过程软测量方法》,应该是钟息平日里的工具书,霍司承一手撑在桌边,俯身把书拿了起来。

    刚起身,从书里掉出几张照片。

    轻飘飘的,像雪片一样。

    霍司承开始还没在意,以为是随书附赠的图片,他还有些紧张,心想这些图片原来所放置的书页也许是有对应关系的,万一放回去又放错了,被钟息发现了,钟息大概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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