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驯马师眼睛通红,说小母马的感染已经从肺部扩散到了全身……董亚宁心里咯噔一下。
看到他脸色变了,驯马师难过的不再说话,带着他往小母马所在的马厩去——它被隔离在最里面的一间马厩里,其他的马匹都被临时移到了另一头。只剩下紧邻的霹雳。小母马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它的妈妈霹雳的。
董亚宁头一次来看生病的小母马的时候,就问过兽医,得到不会交叉感染的肯定答复后,他同意小母马仍跟在霹雳身边治疗。此刻他站在栅栏外,看着躺在垫子上打点滴的小家伙,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顿时浮了上来——霹雳看到他,探头过来,蹭了蹭主人——董亚宁拍着霹雳的脖子,望着这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看到了眼中流露的悲伤和难过……
董亚宁走进栅栏。
他在小母马旁边蹲下来。
这是匹还不到一个月的小马。有着和它妈妈霹雳一模一样的栗色皮毛。总是活泼泼的四处奔跑,一刻也不肯停歇。现在却瘦的脱了形,还不断的抽搐……董亚宁伸手过去,握住了小母马的前蹄。它瞪着眼睛看着董亚宁。
这是一对没有神采的眼睛。
董亚宁的手抚摸着小母马的头。一下一下的摸着。小家伙的身体很烫,毛茸茸的,还带着卷儿。像个小卷毛儿似的。
它是这么的小……
他还没有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呢。他们总问他,董先生,小母马的名字想好了没有。他就说没有呢,我得起个响亮的好名字给它。
它落草那天他一直在马场。
这是霹雳的第一胎,生的很艰苦,而且胎位不正,折腾了好久。连做爸爸的Money都跟着焦躁不安。终于生下来了,是个跟霹雳一样好看的小东西,湿乎乎的落在棕垫上,瘦的不像样,站都站不稳,就已经挣扎着在跳动。霹雳亲昵的舔着小家伙……他看的哈哈大笑,笑到眼睛发酸。
没想到这么健康的小家伙,会染了重病,奄奄一息。
“董先生。”兽医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他摸着小家伙的头,沉默不回应。已经预料到兽医要跟他说什么。
“这样拖下去……董先生,它的心肺已经衰竭了……”兽医低声的说。
驯马师哭出了声。
董亚宁的手停了下来,停在小母马的颈子上。脉搏十分微弱了。它张着嘴巴,艰难的呼吸,嘴角有淡黄色的沫。他掏出手帕来,给它擦着。
他看了眼点滴瓶,只剩下一点了。
小母马抽搐,点滴瓶剧烈的晃动。
兽医按住输液管。
“打完。”董亚宁说。
兽医愣了一下,“可是……”
“我说打完!”董亚宁大声。
兽医背转身,收拾着药箱,低声说:“董先生,不如,让它少痛苦一会儿吧……”
隔壁马厩里,霹雳忽然发出了一阵嘶鸣。
“放霹雳进来。”董亚宁好像没听到兽医说的话,头也不抬的吩咐。
驯马师抹着眼睛,出去将霹雳牵了过来。
董亚宁亲手拔了打完的点滴瓶,交给兽医。他阴郁的眼睛看着兽医,说:“李医生,谢谢。”
“对不起,我尽力了,还是救不了。”李医生说。他脸色灰暗极了,“我很难过。”
驯马师将栅栏关好。
董亚宁看着霹雳走过去,低头拱着它的孩子。拱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小母马起来,它终于卧了下去,舔着小母马的头,那颗无力的小头颅却再也没有力气回应它妈妈的亲昵……董亚宁抬手按了下眉心。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二)
他听到低低的啜泣。是霹雳那人高马大的驯马师。
霹雳低低的发出声音来,一声接一声。
董亚宁只觉得自己背后肌肉都开始酸痛。也许是绷的太久了,一直没的放松。
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嘶鸣。隔了一会儿,又一声。仔细一听,似是与霹雳在呼应。懒
他愣了一下,回头。
“是Money。”驯马师说,“Money已经好几天食欲不振了。”
“它被从霹雳隔壁移开之后就这样了。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这个状态拖久了,恐怕也不妙。”李医生说。
董亚宁看着霹雳。
“Money和霹雳,是很罕见的……这种类似一夫一妻的,尤其在优良的赛马级马匹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医生摇着头。
“Money昨天还咬伤了暴龙。”驯马师情绪低落,嗓音低哑,仍是带着哭音。过了一会儿,说:“就别让Money去配种了,它哪个也看不上……它能跑能跳,有情有义,就让它……”
董亚宁没有出声。
霹雳仍在舔着小母马身上的毛,从头到尾,反反复复。
“它需要多久才能复原?”他问。
“不确定。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一辈子。”李医生说,“马有马的感情。我们不一定能弄懂。”
董亚宁沉默了好久,才说:“李医生,准备一剂麻醉针。要剂量最小的,别伤着霹雳。”虫
李医生明白了他的意图,叹口气。
“董先生……”驯马师直觉要反对。
“你看这个样子,有谁能把这母子俩分开?”李医生替董亚宁回答了。
董亚宁开了栅栏门,第一个走进去。
霹雳转头看看他,低低的,发出一阵呜咽,像要从主人这里寻求安慰。
李医生动作很快,趁着董亚宁用拍抚分散霹雳的注意力,他迅速的给霹雳做了注射。霹雳温顺的并没有做出反应,董亚宁却看着霹雳的大眼睛,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霹雳终于倒卧在了一边。
它的大眼睛睁着,无辜的看着董亚宁。
董亚宁亲手将小母马从霹雳的腿下拖了出来。小母马尚且温暖和柔软,四肢耷拉下去。董亚宁看着在他臂弯间的这个小家伙,不久以前,他也这么抱过它,那时候它全身是劲儿,在他怀里半秒也不肯消停。
他将小母马抱出马厩交给驯马师的时候,没敢看霹雳的眼睛。
他知道霹雳的眼神会是怎样的。而如果霹雳会说话——他甚至觉得霹雳应该会说话,而且霹雳很明白他这个主人在干什么。他用这样的欺骗,剥夺了它做母亲最后的权利……他清楚自己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忘记这个早晨,一个逝去的弱小生命,一对悲伤的眼睛。
他讨厌这样感性脆弱的自己。可是没有办法控制。
天已经亮了。
早起的驯马师和清洁工已经将仍在麻醉状态中的霹雳转移到别处。消毒药水的味道充斥着这个巨大的空间。顶棚的遮阳板向两边撤开,光线进来,因为下着雨,马厩里并不明亮。雨水顺着玻璃顶往下流淌,风吹着雨滴,四处是噼里啪啦的响声。
董亚宁坐在更衣间里,良久不曾挪动一下。
身上有消毒药水的味道,大概还带着一点点残余的死亡气息。
他离开前没有照惯例再一一的看顾自己豢养的马儿们。今天,他没有这个心情。
他告诉霹雳的驯马师早点儿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也辛苦了。驯马师却不肯走。说要看霹雳没事了再回宿舍睡觉。
董亚宁撑着伞走出马厩,叶崇磬的电话打来,问他怎么这么早到了马场?
他的意识有点儿停滞,看到自己车边停着的银色跑车,才问你怎么也来了?
叶崇磬的身影出现在对面马厩的大门口,对着电话说我每个周六早上都来骑马的,你忘了?
董亚宁收了线。
他这会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叶崇磬隔老远就看出董亚宁脸色阴郁。他换了骑马装,预备在室内跑两圈的。等董亚宁走到跟前,他问:“出什么事了?”他往董亚宁身后看了看,又说:“你把旺财放出来吧,在车里憋着多不好。”
董亚宁不声不响的,站到暴龙的隔间前。
这匹暴脾气的母马,曾经给他小腿上留了一道月牙疤痕。
他扶着栅栏,说:“霹雳的小马崽儿刚断气。”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暴龙,因为这句话说的太用力,太阳穴处几道青色的血管突了出来。
叶崇磬走过来,拍了他的后背一下,没有出声。
暴龙对着董亚宁打了个响鼻。带着味道的液体喷了他一脸。董亚宁接过叶崇磬递上来的手帕,抹着脸,靠在栅栏边。
叶崇磬抱了手臂。
董亚宁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下穿了骑马装显得格外帅气逼人的叶崇磬,似乎是想笑一下,说:“我看Money短时期内是没办法跟暴龙试试配种了。”他说着转头看一眼暴龙,从暴龙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温柔和顺来。他看看暴龙被Money咬伤的脖子,摇了下头。
“了解。”叶崇磬说,“这事儿算了吧。不能勉强。”
“这门儿生意到此为止,砸了我也认了。拉郎配的买卖真TM不能干,这份儿钱能赚我也不赚了。”董亚宁有点咬牙切齿的说,“你说散养就挺好,我还骂你……”
“亚宁,意外。别想多了。”叶崇磬说。看看情绪恶劣的亚宁,他问:“昨晚就没睡吧?”
董亚宁揉着眉心,点头。
“我也没有。”叶崇磬转身扶着栅栏,“想了很多事情。”
董亚宁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转开了脸。
气氛忽然之间就变的僵了,莫名其妙的。
他想起了上次两人关于Money的谈话。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很多念头。个个都带着倒刺儿勾着人心,却又好像个个都是空白的。
清早马厩里的味道,混着潮湿的雨气,他陡然间感到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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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滴大家:
先更两个,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晚些时候更。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三)
他没有跟叶崇磬提起,那日在后台,叶崇磬和屹湘到来之前,只有崇磐和他两人的时候,崇磐就问过他,万一有一天,既生瑜何生亮的来一回,哥们儿间的和气伤了,怎么办?崇磐是说笑的语气,他听出来他不是在说笑。所以后来崇磐怎么借题发挥,他都只是看着,绝不接下招。懒
他不是怕什么。是直觉的不想让叶崇磐“如意珠儿手中操”。
他想,叶崇磬也未必不晓得他堂哥的心思。只是他有另一重算计。看不穿的,也许只有她。但她也应对的很好。实在是好……
“老叶,磐哥来意不善吧?”他问。
“瞒不过你。大伯计划退休。”亚宁问的直白,崇磬答的清楚。
“原来如此。你要怎样?”董亚宁又问。他但愿叶崇磬的磊落来自他的自信。
“目前,静观其变。”叶崇磬拿马鞭拍着掌心,安稳的说。
董亚宁摇了下头。
一旦生变,这……崇磐看的非常透。崇磬也未必不明白。想必,他早已在等着这场难以避免的争斗上演了。
“这个我不太担心。”叶崇磬说。兄弟阋墙是世上最让人不忍的惨事之一。可无论如何他们都姓叶。即便他没有十分把握令彼此都全身而退,自有那只无形的手掌控局面,状况必然不至太不堪。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看向董亚宁。虫
董亚宁伸手过来,握了下叶崇磬的肩。
“老叶,我能理解。”他笑了下,手攥成拳。尾指上一点光,被他压下去。“我得走了。”
“你等下!”叶崇磬叫住董亚宁。
但董亚宁没等叶崇磬再说什么,便快步离开了。
走的大步流星,气度从容。
叶崇磬走到门口。
董亚宁上车前对着他挥了挥手。
离开时车子甩了一长串的水花。
叶崇磬站在雨帘下,站了好久,不曾动一下……
董亚宁上了高速油门便踩到了底。
雨下的大起来,同向行驶的车子开的都有些小心翼翼,他却不管。超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
音响被他开的很大,几乎要听不到外面汽车鸣笛声,震的鼓膜发颤。广播节目里一男一女两位主播正在互相调笑,刚刚从非洲大陆回来的男主播不停的在讲着犀牛的笑话,女主播笑声清脆甜美,就在两人的笑声间隙,女主播播着今天早晨的资讯:“……下面这一条……”她念着,停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叹。
董亚宁看了下后视镜。
对这位爱笑的女主播他有着模糊的印象。她的笑声和她本人一样的甜美。
“这会不会是本年度时尚界最大的丑闻呢?我不太确定。但我本人对这条资讯的主角一直很有好感……你也可以说是崇拜,对的……这是一条网友从,最早来自Twitter和facebook……时尚界教主级人物、传奇设计师ViWestwood被曝患有艾滋病。”
广播里出现短暂的停顿。
董亚宁的车子飘了一下。这个英文名字非常熟悉。
“据可靠消息,ViWestwood长期接受鸡尾酒疗法。早前有猜测他是双性恋者,同时拥有多名异性及同性密友。Vi在伦敦还有有一名私生女,已成年。其母是酒吧女郎……目前他公开承认的亲密朋友,是同属一家公司的……这个名字听众朋友们或许并不陌生,LW大中华区设计总监,VanessaXi。太震撼了……ViWestwood因为丑闻再次成为媒体焦点。但所有消息并未经他本人证实。他所属的公司发言人以涉及**不方便代表其发言为由拒绝记者进一步采访的要求……各大媒体使用形容词最多的是unbelievable。的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下面让我们听一首歌。”
“BingBand的《OnceMore》。”男主播接上说,“前阵子,有传言说BB的一位主唱与Vi过从甚密……无风不起浪。”
董亚宁握着方向盘。
阴冷的眸子里闪了一点寒光。
他伸手关了音响。
那极具冲击力的乐曲却好像还留在空气中,蝉鸣似的……
到家的时候,他看到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等着他回来的爷爷。
他对着爷爷笑了笑,这一笑,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紧咬着牙关,牙齿都酸麻了。他搓着下巴,弯腰拍了拍旺财。
旺财沾了雨水的背毛,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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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亚拉去敲侄女的房门,只听到她语速很快的在讲英文,便没有打扰她。
转身看到从房间里出来的潇潇,她做了个去吃早饭的手势。潇潇指指妹妹的房门。
“在讲电话。”邱亚拉轻声说。
潇潇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恰在此时,屹湘声浪抬高了些,“好大的脾气。”
邱亚拉撇了下嘴。
“您干嘛这么看着我?”潇潇发觉姑姑在打量着自己,“我头上长角了?”
邱亚拉伸手捏着潇潇的耳朵,一扯,说:“小子,还一副毛都没长齐的样儿呢,竟然就要结婚了。”她身材短小,珠圆玉润,抬手够到潇潇耳朵处,多少有点儿吃力。潇潇只好弯了身将就姑姑,脸不由自主的就红了。邱亚拉见状拍拍他的脸,“一转眼,你都成家立业了,我怎么能不老。”
潇潇低着头,靠近邱亚拉的耳边,轻声的说:“姑姑不会老。”
“不是不会老,是还不能老。”邱亚拉斜睨侄子一眼。他们站在廊下,雨下的这么大,尽管是五月天了,还是很凉。
“在我心里,姑姑永远是那个样子,白衬衫蓝布裙赫本头红皮鞋,坐在窗前的摇摇椅上,随手一本书,张口便能背一段十四行诗。”潇潇搂了姑姑的肩膀,紧紧的箍一箍。
“真肉麻。”邱亚拉故意皱着眉头。
“姑姑。”
“干嘛?”
“要是有好男人,还是嫁了吧。”潇潇说。
“跟你爸一个腔调。我有Allen。”邱亚拉不耐烦的说。她回头看了一眼屹湘的房门,恰在此时,房门开了,屹湘从里面出来。
潇潇也回头,听姑姑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倒是湘湘……湘湘,吃早饭了。”
他们俩都看到屹湘脸上有些发红,显然情绪并不好。但屹湘若无其事的跟他们道早安,他们俩也就装作没有看出来。
餐厅里,邱亚非夫妇已经坐下来。
屹湘最后一个进屋的,她先看了看父亲,像往日一般,正在翻当日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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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今日更毕。谢谢。诸位。
谢谢在今天给我写“情书”的朋友。非常温暖。
两年前的情人节之后三日,我第一次将自娱自乐的文字贴在了这里,从那一天起,直到后来,有了河端,有了必剩客,有了珠子……两年后的这个情人节,我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始终热爱和珍惜的文字,我多了你们。
不知道我们还会一起走过多少日子、度过多少节日,至少此刻,我用书写、你用,在一起。
情人节快乐,亲爱的你。O(∩_∩)O~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四)
父亲在早餐桌上看的通常都是最新的英文大报……屹湘看到父亲在母亲提醒他说开饭了别再看报的时候,将手里的报纸一叠,放到了一边去,似是不经意的,在说开饭的同时,看了她一眼。
屹湘没有避开父亲这一眼。
明明父亲目光中应是没有明显探究的意思,她却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种无言的责备。这让她特别的难受。饭桌上惯常的安静,也让她难受。懒
她食之无味的将面前的一碗粥吃了,沉默的坐在那里,在想着怎么开口说自己要出门去——外面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明天就是潇潇结婚的正日子,她本打算今天多花些时间在家里——她看了看潇潇。这几天潇潇忙的,显得清瘦了很多。发觉她在看自己,潇潇抬眼。她咳了一下。
“干嘛?”潇潇问。
“湘湘。”邱亚非在这个时候开口叫了女儿一声。
屹湘忙转头看父亲。
“有事就去忙吧。”邱亚非温和的说,“车子修好了没有?没修好的话用我的车。”
潇潇听到父亲罕见的让湘湘用车,笑着说:“本来这几天人多事杂的,您车出去也太惹眼了——车早修好了。我昨天就是用它接的姑姑。”
邱亚非点了下头。
屹湘起身出去。听妈妈嘱咐她早点儿回来,她点点头。
她一离开,潇潇便问父亲:“怎么了?”虫
邱亚非将手边的报纸推了下,说:“去处理一下——别让湘湘知道。”
潇潇打开一看父亲折叠报纸的位置,立刻明白父亲的意思。他起身时顺手要带走报纸,却被邱亚拉一把摁住。潇潇见状便没再耽搁,匆匆走开了。
邱亚拉等潇潇走远了,才翻看报纸。翻的迅速,报纸被她拨的哗哗直响。越响越让她心烦意乱。她终于将报纸翻到了底,对沉默的兄嫂说:“难怪湘湘的脸成了那颜色。我看她倒不是在乎自己名声多臭,在乎的是你这个父亲会更没脸面吧?”
邱亚非脸上微微变色,没有立刻出声。郗广舒看了看丈夫。
厨房勤杂从里间出来,刚踏进餐厅一步,见这里的气氛不对,急忙又退了出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邱亚拉并没有因为兄长的沉默住嘴,她继续说:“你现在也知道心疼这孩子了?还是只能用这样隔靴搔痒的招儿。我告诉你,晚了!你现在做什么能减轻这孩子受的苦?”她话里的每个字都在发着狠,会咬人似的。“可这样一来,人家更会说,邱家纵容女儿,湘湘不知自爱。”
“亚拉。”郗广舒叫了一声。
邱亚拉看看嫂子,又看看兄长,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不好受。叫我说,也都是你们应得的。她不怪你们是不怪你们,你们要心安理得了,还怎么配做人父母。”邱亚拉手背抵住鼻尖,抑制着自己激动起来的心绪,“当着湘湘的面,我总是维护你们的。我自己都觉得可耻。如果我当年在……”
“亚拉。”郗广舒隔了桌子,握了邱亚拉的手,紧紧的握着,“亚拉,湘湘是我们的女儿,没有人比我们更难过。”
“难过?”邱亚拉冷笑了一下,“该难过……哥,嫂,她能回来不容易。你们跟我保证,以后,谁也不能再那样伤害她,可以吗?”
“亚拉,我保证。”郗广舒说。
邱亚拉说:“你保证没用。”她转向了邱亚非。
“亚拉!”郗广舒拽着邱亚拉的手,被邱亚拉挣开了。
邱亚非注视着妹子,问:“这样的保证没意义。”
邱亚拉脸色更难看些。
“都这个年纪了,还是照样任性。你这样,日后,让我怎么放的了心?”邱亚非问。
“好了好了,亚非,少说一句……亚拉,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吧,回房间休息下。”郗广舒忙说。
邱亚拉盯着兄长。
邱亚非那冷静自持的面色,和深沉犀利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表露出他情绪的变化。
邱亚拉想,就在昨晚,兄妹俩多时不见之后照例的争执中,也是她点燃战火、继而一通乱吵,兄长的态度总是克制的,像戴了一副人皮面具似的——她叹息一声,说:“算了,说了也没用。我不说了。我再说最后一次:但愿不会再有这样一天,但如果有,不管谁说什么,我是不会忍气吞声让人欺负湘湘的。”她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回来的潇潇。
潇潇看到姑姑面有愠色,悄悄的站住。他看了眼餐厅的方向。
邱亚拉瞪了他一眼。
潇潇笑了,说:“姑姑,注意和谐、和谐。”
“狗屁。”邱亚拉说。
“那您别老挤兑我爸。他好不容易盼着您回来……”
“更狗屁了。他那样子,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你没见他教训我时候那精神头嘛?”邱亚拉板着脸说。
“您一回来,这家里谁还能教训您,全都听您的了。”潇潇笑着说。他看到父亲正往办公室走,他忙叫了一声“爸爸”,回头对邱亚拉说:“姑姑我先过去。”
邱亚拉仰头望着廊上的滴水檐,再远一点,是勾心斗角排列的五脊六兽。这老屋子年前刚进行过修缮,屋虽老旧,琉璃瓦、彩绘图却是极新的。她出神的看了一会儿。
“这雨老这么下下去,明天可挺麻烦。”
“有什么麻烦,又不是户外婚礼。”邱亚拉终于心境平和的说,她侧脸看了下郗广舒——她那与面容和年纪并不太相符的灰白头发,显示了她的思虑过度和操劳。邱亚拉有些心疼,想到自己刚刚发那通脾气,免不了有些懊悔,可嘴上却说:“怎么也不让人好好弄弄头发?明天跟刘迎霞坐到一起,不要被她比下去。”
“太小瞧我了,怎么可能被比下去?起码我在白头发数量上能胜过她的。”郗广舒开玩笑说。
邱亚拉笑出来,“是啊,还有个设计师女儿,早给你打点的好好儿的了。”
“就是说嘛。多笑笑,亚拉,回家来了,多笑笑。”郗广舒温和的说。
邱亚拉看着院中积下的雨水,低声说:“好……我尽量。”
“在湘湘的事情上,最难过的就是亚非。他曾经以为我们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还好湘湘回来了。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了。湘湘回来,他精神都好多了。”
“那天,也是下着雨。”邱亚拉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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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个补昨天的。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五——
郗广舒愣了一下。
“雨下的那么大,我当时就想,那预示着两个孩子的命运,到底是风调雨顺呢,还是多灾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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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快要过去了,屹湘都没有被记者打扰。她想自己预先的设防便显得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懒
公司主页发访问量骤增,但因为临时关闭了留言评论功能,服务器瘫痪这种状况也都没有发生。宣传部甚至有时间及时的更新了部分资讯,既正面又积极。
屹湘听着临时会议上Josephina的安排部署,心想这一次危机公关,恐怕又是公司大获全胜。
在所有的丑闻只要利用得当都能够转化为注意力再转化为利益的今天,难怪有人宁可出丑都不愿被民众遗忘。
同事们都离开后,Josephina在这间被临时用作会议室的客厅里,给屹湘端上她亲手泡的绿茶。她说:“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喝茶。不过有时候茶比咖啡更能起到安定心情的作用。”她说完坐在那里,自己手里也捧了一杯茶。
屹湘看看Josephina。事出突然,又想避开媒体,今天Josephina将会议召集在了她的寓所。是个藏身在高档住宅区的小单位。Josephina的住处会干净的一点也不像设计师的空间,甚至在目之所及之处,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四面白墙,水泥地面,如果不是地上铺着雪白的地毯,这里给人的感觉会更冷。虫
“我母亲是个爱干净的女人。要说她有洁癖也未尝不可。我出生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四十五岁,从年龄上来说,她足以当我的祖母,所以她对我很宠爱也很严厉,我很爱同时也很怕她。她是个……可爱又可怕的女人。”Josephina说着,将灯光调的明亮些。
屹湘默默的喝着茶。
“还没有联络到Vi?”Josephina换了话题,同时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见屹湘没有回答,沉默一会儿说:“如果有他的消息,及时通知Laura。”
手中杯一湾茶汤里,有一根细细的茶叶正慢悠悠的一起一伏。
屹湘只顾了看那有些无依无靠的茶叶,对Josephina的话,看上去是心不在焉的。
Vi只在早间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电话中跟她道歉。不道歉倒罢了,一道歉反而惹的她火冒三丈。比起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和自己眼下的困局,她更担心的是Vi的处境。
Laura此时当然是真的非常着急。就像Josephina,她也很着急。她们都在做着切实的事情。可她们的目的,首先并不是为了Vi,而是为了LW不会被这个丑闻拖累。这当然不能说她们错,无论如何,身家利益总是要放在前头的……她坐的端正些。
“幸亏是周末,不然今天股市开盘,公司股价一定大跌。”Josephina小声的说,语气并不轻松。屹湘的沉默她能够领会,“我不喜欢Vi,我也并不喜欢你。可对公司来说,你们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Vi,如果他不在LW,说失掉半壁江山都不夸张。Laura已经几十个小时没睡过。”
屹湘喝了口茶。茶的温度正好,入口有种回甘,于是果然如Josephina所说,她觉得舒服了一点。
“按说Vi不应该经不起这点事情。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事业上遭遇过更大的危机,都挺过来了。”Josephina看着屹湘。
“事业没有成功的时候,拼命的想要成功。成功之后想要更成功,依旧是拼命。可也许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些。”屹湘将茶喝了,杯子放下。
她说的话,听起来跟Josephina要跟她讨论的主题风马牛不相及。Josephina却领会了她意思,她刚刚还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竟是和颜悦色的模样,说:“我总算知道,为什么Vi和Laura宁可晾着我,也愿意等你。”
屹湘眉一抬。
“比你有才华的人多的是。”Josephina说,“但能让他们信任的,极少。我不问你了。既然你是真正关心Vi的,帮他度过难关吧。”
“他需要时间和空间。也需要尊重和信任。我能给他的帮助,也只有这些。”
“就算是被拖累?”
“就算是被拖累。”
Josephina笑了。
“他被我拖累的时候更多。”屹湘也笑了下。这不能算是愉快的对话。但她觉得轻松好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Josephina忽然问。
“没有。我在等您的安排。”屹湘回答。
Josephina看了屹湘一会儿,说:“我要求跟你一起去,但是她不准,要单独见你,我只好遵命。你的意思呢?”
“没有问题。”屹湘同意,“我需要特别注意什么吗?”
Josephina欲言又止,摇头道:“我想不需要。我让司机送你……”
“告诉我地址就好了。”屹湘拿起了手袋。
Josephina回身拿了一张便条纸,提笔写下了酒店房号,她递给屹湘的时候说:“她在等你。”
屹湘将便条拿在手里。友禅纸,细密的花纹,是樱花图案。上面写着的是一行英文加几个数字。屹湘知道这是汪瓷生下榻的酒店房间了,Reitz的总统套间。
她心里突然的有些异样感觉。
因为Reitz,也因为Josephina说的这四个字。
在等着她的,是什么?
去Reitz的路上屹湘很努力的让自己集中精神。在停车场停车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拨了个越洋电话。此时已经是纽约的深夜,她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答录机,却不料电话响了两声之后便被接了起来,而且是Vi那低沉而又有些无力和沙哑的嗓音。
屹湘顿时觉得自己悬着的心又落下来一些,她故作轻松的说:“真会选地方。”
“青蛙这里的躺椅能让我睡一觉。”Vi说。
“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屹湘说。青蛙,他们俩背后总这么称呼他们的心理医生。从第一次在诊所不期而遇,青蛙就成为他们俩对医生的代号。
“好。”Vi说,“你那边在下雨?”
“是的。纽约天气怎样?”她问。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又急又密。
“满天星斗。”Vi说。
屹湘轻声的,哼了一句:“Starystarynight……”
Vi无声的笑了。
“老怪物,随时打给我。”屹湘捏着电话,雨刷将层层的雨向两边刮开,她看到前面开过来一辆车子,正停在她车子的旁边。
“好。”Vi说。
“。”屹湘挂断电话,在车子里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伞。
车窗被敲响,她转头,站在车边一个笑嘻嘻的女孩子,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黑折伞。
她松了口气——滕洛尔。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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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今日更毕。谢谢。我们明天见。。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六)
隔着雨渍斑斑的车窗,滕洛尔笑容里有一丝腼腆。
屹湘示意她后退点儿,才开车门下来。一眼看到滕洛尔脚上穿的嫩黄色雨靴,活泼俏丽,亮眼。
“没带伞?”滕洛尔手里的黑折伞很大,伞柄粗壮厚重,起风的雨里,黑折伞岿然不动。屹湘认出这把伞是51Woo那经久耐用的招牌货。滕洛尔见她看自己手里的伞,笑着说:“他们家也就这样东西最合用。”懒
“那你还上赶着去给人工作?”屹湘关了车门,不客气的问。
“不是没办法么,缺钱的时候谁还计较是给谁卖力气呢?”滕洛尔嘻嘻笑着,伞往屹湘这边分了大半,却被屹湘推了一下伞柄,两人站在伞下,都淋不着了,滕洛尔问:“不生我气了吧?”她看看屹湘这车子,挠挠头。手腕上挂的移动电话左右摇摆着。
“董亚宁说他赔你了……我想他说到肯定能做到的,又怕你在气头上,忍着没去找你。谁想到在这儿还能遇到你。”滕洛尔笑笑。又是有点腼腆的笑。但目光在屹湘脸上转了转,虽然淡淡的,在提到董亚宁三个字的时候,分明是在观察屹湘的反应。
“你怎么在这儿?”屹湘问。
“我约了朋友喝下午茶。她迷这里的枫糖蛋糕,我喜欢在这儿膈应董亚宁。”滕洛尔把手腕子晃过来,看了眼时间,“她是个迟到大王,没这么快到的……你见过的,就是粟茂茂。我只有她这个朋友。”虫
屹湘想,粟茂茂,是那个像极了菁菁的粟茂茂。
“走吧。”滕洛尔歪了下头。
伞下的两人一高一低,滕洛尔适应了下屹湘。
进了酒店大堂,滕洛尔甩了下头发,对屹湘笑笑,摆摆手。
屹湘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滕洛尔还在原地站着。她站住,问:“还有什么事?”
“我能跟你要电话号码吗?我把手机丢了……跟董亚宁要你的号码,他理都不理我。”滕洛尔说。
屹湘伸手,接过滕洛尔的手机来,按了一串数字之后,她的手机铃便响了。还给洛尔的时候,她问:“还去治疗吗?”
“嗯。明天开始。”滕洛尔脸上发热了。
屹湘点头。
“嗯……还有,你干嘛不要董亚宁送你的车?丫那钱来的容易,抠门儿的选那车又不贵,再说……”滕洛尔停了下,“我还没见他跟哪个女人那么凶过,凶完了还占不了上风。”她忍不住要笑,但见屹湘没有要笑的意思,又忙忍住,说:“丫就一王八蛋。你要能治得了他,别便宜了他。这世上让我最痛快的事情之一,就是看着董亚宁不舒服。所以我更喜欢你了。”
屹湘看了眼酒店大门,抬了抬下巴说:“你朋友来了。”
趁滕洛尔回头看的工夫,她转身走了。
滕洛尔远远的对着刚下车的粟茂茂挥了下手,说着:“她今儿还挺积极的……Vanessa,那你……”再回头,发现郗屹湘已经从她身后走开了——可能因为下雨天凉,她的茶绿色薄棉套装上加了一件长长的开司米背心,随着她轻盈的步子,散脚长裤和背心轻轻的晃动,裤脚被雨滴溅湿了一小截,呈现深绿色……娉娉婷婷的进了电梯,消失了。
“你在看什么啊,傻了似的?”粟茂茂拍了滕洛尔肩膀一下。
滕洛尔“哦”了一声,说:“没什么啦……你怎么这么早?”
“睡起来就来了,早什么早。”粟茂茂脸色有点儿发白,洛尔看看她,不出声的跟她一起往咖啡厅走去。洛尔不说话,茂茂又问:“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