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中既出众又特别——他倾身,隔了八仙桌对坐在那边老人说了句什么,停了一下,在等待回应的工夫,那满脸的笑容,温和的甚至到了温柔的程度……懒屹湘的手顺着幕布往下滑。幕布被这重力拉直,缝隙小了些。
她看那老人。
老人笑的很慈祥。
台上戏正热闹,丫头婆子管家吵作一团;台下人们聚精会神,笑嘻嘻的等着主角的登场——老人这时候只笑眯眯的看着他的孙子。笑笑的,说着什么。嘴唇一动露出整齐的牙齿,对于耄耋之年的老人来说,那是难得一见的一口好牙;还有那短短的白发,也是根根直竖的硬,让人不由得不联想到有这样的坚硬直发,该是有着怎样刚直硬朗的脾气……可他看向孙子的眼神是如此的慈爱。让人也不由得不被他的慈祥感动。
董亚宁看了爷爷一会儿,笑着。恰好戏园子里的茶倌过来替爷爷斟杯茶。那套繁琐的表演逗的老人越加高兴,待他离开,董亚宁将茶杯贴心的推到爷爷手边去。从他一张一翕的唇,可以知道必定是在说这茶不错润润喉今晚的戏时候可久了……他笑的天真无邪的模样,好像正在做的事情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大事,并且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愉悦。虫
手中湖水绿色的柔软幕布涩涩的缠着手指,屹湘只觉得鼻端似有海上微风吹过时那微咸的味道——海风吹过总带着湿湿的雾,让皮肤也变的涩涩的。飘飘渺渺的笑声和叫声的在耳边回旋,踩在沙上的脚印很快被潮水扑灭,木船上的老人慈爱的眼神,隔多远都会让人觉得温暖……会有一餐饱饱的渔家饭,粗瓷碗碟间的食物有世间最美的味道。
屹湘不自觉的微笑着,嘴角弯弯的,带出细细的笑纹来……
一道电一般的目光划过来,准确的投向她站立的位置。
她动都不动一下。
这缝隙是如此的小,角度是如此的刁,任何人都看不到她隐藏的身影。
那目光终于转开。
她紧握的手这才放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次又一次,她只等着叶崇磐登场——穿着华贵典雅的桃红色衫子的“薛湘灵”缓慢的从椅子上起身,一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一手抖着水袖,高贵端直的迈开步子,轻轻的、踏着鼓点似的、用比人心跳更慢更缓、却逼着人的心跳跟上他步点的姿态,一步步走出幕后……
掌声和叫好声比先前更加的急切和热烈。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屹湘听着这娇啼婉转、黄莺出谷,心下跟着念的却是“不是我苦苦寻烦恼,如意的珠儿手未操”。她呆站了好久,才转身,回到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去了,并且在演出结束之前,她都不想再出去。
所以叶崇磐疾步回来换服装的时候,便看到屹湘独坐在室内,用她随身携带的纸笔,安静的临摹着他戏服上精美的图式,一笔一划的。在他进门的时候,屹湘才丢了画笔,帮他拿起下一场要换的戏服。站在一边看着他换上。偶尔搭把手,不过是帮他看一眼扣绊是不是系的合适……
他中场休息的时候,耽搁的久了些。
坐在那儿就着一把紫砂壶喝着温乎的茶水,听着外面传进来的《武家坡》选段。
薛平贵同王宝钏一唱一和,风趣中又有辛酸的唱白,在这里听起来,有些朦胧。董亚宁的薛平贵那唱腔总带着些铿锵有力和桀骜不驯,随他的心改动的样式字句,恰如其分。
崇磐望着整理换下来的戏服、似是对戏充耳不闻的屹湘,心里莫名的一动。他轻声的说:“苦守寒窑十八年,只为了等一个人回来——这种事,现如今,想必只在戏文里才能有了。”紫砂壶被他在手中盘弄着,光滑润泽的表皮,柔的似渗的出薄汗的肌肤。
屹湘将那件葱心绿的戏服挂起来。
衣襟上绣的并蒂莲栩栩如生。
她淡淡的笑道:“就算有十八年,也没有寒窑了嘛。”
她看看崇磐。他忽然对她说这个……
叶崇磐嗤的一声笑出来,对屹湘眨眨眼,说:“也是——不亲眼见,是再也不会信的了。”
“是没那么容易信。就像薛大小姐,直到遇风雨躲入春秋亭,听了赵守贞的悲声,才知道‘世上何尝尽富豪’。”屹湘笑着说,“叶大哥,你也是吃过一点苦的,才能唱好了薛湘灵。”
“怎么见得?”叶崇磐故意的抬了下眉。又快要登场了,他已放下茶壶。
屹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坐在这里,耳朵可没闲着。”她说到这儿,听前面那掌声雷动,指了指房门道:“快去吧。”
“你还没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也是吃过一点儿苦的?”崇磐追问。他整理下身上素素的青衣。这是落了难的装束。
“学戏的人,怎么会没吃过苦?”屹湘避重就轻。对崇磐,她也许是话太多了。
“其实,你想说的是,没从高处跌下来过,唱不明白七情、参不透酸辛。”崇磐不笑了,他看了屹湘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说:“你听得出‘薛湘灵’吃过一点苦,会听不出‘薛平贵’这些年的高低起伏?”
屹湘直了背。
崇磐的话,句句有所指。
“人常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你明白戏文、明白角色,想必也不是糊涂人了。”叶崇磐离去前,秋波一转,平和地说:“他们都是有眼光的男人。两强相遇,势必有一伤。湘湘,你那明镜儿似的心,再照亮一点儿吧。你懂我的意思。”
崇磐面上一扫柔媚之气,目光炯炯然。
屹湘问:“你是想跟我说这个,才让我留下来帮忙的?”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四)
“别误会。你要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了?话赶话儿说到这儿,免不了想多句嘴。总有些事,当局者迷,是不是?”叶崇磐微笑。屹湘面上仍是淡淡的,眼中也看不出此刻是否对他的话产生了反感和愠怒——如此聪敏的女孩子,陡然间让他生出怜惜和羡慕来,他也学着她,并不把这种心理表现出来,只说:“若是我看错了、说错了,你尽管大嘴巴子招呼我。”懒
屹湘没有立即回应。
于是崇磐眼中笑意深深,转眸间又是那副柔媚的样子,笑着说:“剩下的,我可以应付了,你去玩吧——这个人情我记着,改天重重谢你。”他说着,关上了门。
屹湘背转身去,扶住妆台。
好半晌,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那件葱心绿色的袍子。柔软的袍子在不住的抖动。她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她的手在抖……眼前交替出现的两张面孔,两对眸子都深深的注视着她;忽然间又是叶崇磐那似笑非笑的眼——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猛的抓起自己的草稿簿子,对着地上摔去。
巨大的声响。
她盯着那凌乱的草稿簿子,又一脚踢了出去,却是踢空了,闪的她一个趔趄……
手机在桌上闪动起来,她接电话。
“喂,湘湘,潇潇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来接我,我在机场等他半个小时了,他人影不见……”虫
听筒里是姑姑邱亚拉愠怒的声音。
屹湘“呀”了一声,忍不住跺脚,叫道:“姑姑,你等等的,我这就去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的。你还是找找潇潇,这小子从来不会这样,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邱亚拉在电话里有些着急的说。
“……”屹湘猛的意识到,的确,把她丢下这么长时间了,潇潇也没有给她一个电话解释原委。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脑中顿时清醒。
“我已经上车了。你先别管我,先找找潇潇——告诉他,让他等着挨巴掌吧。挂了。”
“姑姑!”屹湘就听邱亚拉果断的截断了电话。
她原地转了个小圈子,忙着收拾着好自己的东西,顺手写了一张纸条,挂在叶崇磐最后一折戏要换的那件枣红色戏服上……指尖触到戏服,崇磐说的那番话,又钻出来,指尖便像被铁蒺藜扎到。
她脚步匆匆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出门转弯,往楼梯上快步去。
给潇潇的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起。
她狠狠挂断,待走到包厢外,往里一探,只见母亲坐在里面,戏正看到津津有味处。母亲旁边陪着的,不是潇潇、也不是崇碧,而是高秘书。
屹湘这一恼非同小可,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脸热的不得了。
她咬了下嘴唇,刚要推门进去,心里念头一转,立即转身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去了……
叶崇磬此时恰好出来接电话,他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想要叫住她,电话里却传来混乱的响动,他一愣神,问:“碧儿嘛,你怎么了?”
他目光追着屹湘的步子。
崇碧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话,他已走到扶栏处,正能看着屹湘下楼——木楼梯被她踏的响声雷动,显见着此时她的脾气已经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一定有事情发生。
也许,跟他要解决的,是同一件事。
他心念一动,对着话筒问:“你现在哪?”
那边屹湘已经下了楼梯。
她走的太急了,有些喘息不定,咬牙切齿的念着:“邱潇潇,你要是敢给我这褃节儿上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不认你这个P大点儿的哥哥……邱潇潇,你接电话!”
她急躁的站在巨大的廊柱跟前,听着一声接一声单调的铃音,胸口乱窜的无名火越来越烈,以至于有人叫她“湘湘”的时候,她都不胜其烦,转身事那句“我早不是邱湘湘了别这么叫我”几乎冲口而出。
然而幸亏没有。
她呆住似的看着这位出声叫她的董其昌,喉咙怎么也发不了声的。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老人碰面。
她手里的电话已经接通,却顾不上回一句什么。
董其昌比屹湘更意外,他打量着屹湘,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再确定一下,眼前这个跟多年前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个了。
他的目光令屹湘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背覆上鼻尖,平抑了一下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对着董其昌行了个礼。
“是湘湘啊。”几乎是叹息,董其昌念出这几个字。他浓重的乡土音听起来苍老而又混沌,沉沉的、夹杂了无数的含义和情感似的,“真的是湘湘……”
“爷爷,是我。”屹湘逼着自己对着老人笑出来。可脸上僵硬的,这笑,应该是难看至极的。她没有往老人身边去。只是看着老人,又行了个礼,说:“爷爷,我……还有事情赶着去办……再见!”
她不待老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就走。
董其昌站在原地,缓缓的,背起手来,踱了两步。
“爷爷!”董亚宁叫道,“您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说让您在里头等等我,好嘛,我还没提上裤子就找您,您还就不见影了,害我在里面挨扇门乱拍……卫生间地上水渍那么多,万一跌了跤怎么办……”
他抱怨着走到祖父身边,发现祖父正出神的看着大门口。
“您看什么呢?”他就顺着祖父的目光看过去,恰见那个灰色的纤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
他一转脸,祖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笑了,说:“进去吧,快结束了,这会儿正热闹呢……”
他说着过来扶祖父。
“湘湘什么时候回来的?”董其昌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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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抱歉更晚了。今日更毕。诸位。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五)
董亚宁搀住爷爷,就要请他回去,不料一把没拉动。他就知道老人家生气了。
“爷爷……”董亚宁赔着笑。老人家手臂微凉,骨肉都有些松软,依旧倔强的姿态,是不给个说法儿绝不放过去的样子。他避开老人探询的目光,脸一偏,笑着说:“回来有一阵子了吧。”懒
“啊,有一阵子了。多少天算‘一阵子’?”董贤贵问。
“爷爷,”董亚宁说着,一双手握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我真不知道。”他做出老老实实的神气来,认真的回答。
董贤贵看了亚宁一会儿。那目光平静深沉,点了点头,说:“你小子,好!”
“爷爷……”
董贤贵从亚宁手中抽了手回来,背着一双手,走在前面。他年事虽高,但高瘦挺直,走起路来,腿脚十分灵便。
“爷爷!”董亚宁忙追上去,“您等等我。”他又要搀扶老人。
董贤贵甩了一下手,瞪了亚宁说:“我又不缺胳膊少腿儿,扶什么扶?”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董亚宁眼见着爷爷是动了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挓挲了手。
“跟哪儿?不跟哪儿!就跟你!”董贤贵晒的黑黑的脸膛上,此时因为生气而发红发光,看上去很有些吓人。他气呼呼的,已经走到了入场口,忽然刹住脚步,回身往戏院大门走。虫
“爷爷!这马上就散场了……您去哪儿啊?”董亚宁大声问。
董贤贵仍背着手,噔噔噔的往外走,头都不回的说:“不看了!回去!”
董亚宁左右看看,无奈的跟上,一面拨着电话让李晋快点儿过来。哪知道出门去,爷爷根本连等都不等就要徒步离开,他追上去拽着爷爷,“要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车马上来……”爷爷走的很快,眼见着已经到了大马路上。
“你那车我坐着犯晕。”董贤贵张口就没好气的堵了亚宁一句。
董亚宁张着嘴,正不知道该怎么劝的当儿,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他们旁边,车里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祖孙俩站住,董贤贵往车里一看,里面的人笑着叫道:“董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您?”
“是小叶啊。”董贤贵笑眯眯的对着叶崇磬点头。
“不麻烦你。”董亚宁正被爷爷搞的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叶崇磬这么说,不耐烦的对着叶崇磬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叶崇磬笑笑,说:“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去——董爷爷,我先走啊。”
“好好好。”董贤贵挥着手,点头答应。
叶崇磬虽说着要走,却没立即开车,又问:“那您不着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请您吃饭好不好?金戈儿也老惦记您呢。”
“明天就回了。”董贤贵仍旧笑眯眯的,也不理身旁的孙子“嘿”那一声,说:“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儿还是去我那里吃鱼——刚离水儿的活虾活鱼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好嘞!您老多保重!”叶崇磬笑着,跟老人道别,这才离开。
董亚宁看到自己的车子追了上来,拉了爷爷说:“我这就送您回去。”他这回使足了力气。董贤贵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跟亚宁别着,顺从的上了车。董亚宁坐稳了便问:“怎么就说明儿就回呢?不是刚来……”
“我爱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你个鳖羔子敢管我。”董贤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子,一根旱烟卷儿拿在手里,瞪着坐在对面的董亚宁,“你又要说什么?你也嫌我抽旱烟有味儿啊?”
密闭的空间里,老人常年抽旱烟那沁入肌肤间的烟气浓烈的有些呛鼻子。这是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的味道。也是有些人会嫌臭、却让董亚宁觉得异常亲切的味道。
他夸张的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车子轻微晃动中,老人点燃了烟卷儿。
董亚宁默默的看了爷爷一会儿,问:“明天真走啊?”
“不走咋的?你个鳖羔子见天儿的花样那么多,没一样让我看了心里头舒坦的——真是哪只眼看见你哪只眼不亮。”
被爷爷骂了一通,董亚宁倒觉得舒坦,他笑出来,又问:“那我姥爷说一起吃饭的事儿呢?”
董贤贵吧嗒吧嗒嘴巴,闭上眼,清癯瘦削的面孔上,一丝笑容也无。半晌,才说:“我们俩是他看不上我邋里邋遢、我看不上他拿腔拿调,正是吃也吃不到一起、说也说不到一起,非得闹虚礼闹到一处吃顿噎吞子的饭,这何苦来的?”虽是这么讲,他倒也没反对。
董亚宁心知不管爷爷怎么不乐意,外祖父那一面,他肯定还是会去见的。尽管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甚自在,不自在的让他也跟着浑身不带劲。
“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他。”董贤贵继续吧嗒着嘴。
董亚宁看看爷爷,就因为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想问,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老人抽完了烟,才睁开眼,问:“湘湘结婚了吗?”
董亚宁倒了杯温水给爷爷。
“还没有。”他回答。
他分明看到爷爷刚刚还有些无神的眼中迅速的闪过光芒,那光芒却让他陡然间胸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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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坐上出租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戏院大厅里灯火通明,董爷爷仍站在原地看着她,很快的,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形酷似老人的影子——祖孙俩一般模样的高瘦挺拔,并立一处,仿佛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似的……
“你想看我三十年以后的模样,请看我爹;你想看我六十年以后的模样,就看我爷……”他笑嘻嘻的,一点儿正经也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老了的时候得是另一个版本……”她慢条斯理的说,“老早就佝偻腰,佝偻的跟个问号儿似的了。”
“怎么可能!”他鬼叫。
“怎么不可能?爷爷的状态,用那句广告词说的就是——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到你三十岁,恐怕就是六十岁的心脏……”她也笑。伸手揪着他的耳朵。凉凉的耳垂,被她扯着,一会儿就扯红了,热乎乎的,他也不恼。
“这么看衰我?”他的面庞靠近她一些。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六)
彼时他常常因超时工作熬夜,有时黑眼圈比她都严重。不是她看衰他,是真的为他担心。可他总不在意。听她损他,就坏笑着说:“那我可得好好保养,到时候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老当益壮……哈哈哈……”那一刻他笑的不怀好意且恣意张狂,抱着她的手臂有力极了,要扫去她的担忧。懒
他说别担心,我常运动,不为了健康也为了好身材。省的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嫌弃我。
她瞪眼的时候,他就笑,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每天看到的,都是极品身材。不过,许看不许动,让我知道你动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
“恶狠狠”的威胁。从言语到行动。
“太忙了就别来了,要飞这么久。有时间都不如睡个好觉,休息好了最重要……钱是赚不完的,财迷先生。”她回过身手指戳着他的腮。他鼓着腮的样子,让她想起从前他还有些婴儿肥的时候,白白的面孔,有多么的好看……
“看着你,就是度假了。”他说。这话他说过好几次。有时候就在她身边忙着看图纸,头都不抬的,说的理所当然。
她有时候想,这个人不管做什么,总有些拼尽全力的执着。哪怕有一分力气也不想攒着下回用。他四处飞、八方跑,为了亲自摸查在非洲的承建项目,打那么多种疫苗发烧到都快糊涂了,还能坚持着开会。虫
在她担心他太拼命了身体吃不消的时候,他总有一句“我家有长寿基因”在等着她,还坏笑着说“你才要多研究点儿养生秘笈”……
出租车猛的刹住,屹湘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幸亏反应快,她扶住前排座,手腕子被兑的生疼。听着司机骂了一句斜刺里从巷口转出来的那辆车,她惊魂未定的呆坐在那儿,过了好久才长出一口气,掏出电话来打给潇潇。
这回总算是通话顺畅。潇潇告诉她,他已经从半路接到了姑姑,现在载姑姑回家。
屹湘听到姑姑在旁边说自己住酒店不回家,被潇潇毫不犹豫的打断说哪怕是看在他结婚的份儿上呢,这回也请姑姑回来别住外面了。姑姑果然沉默了。
潇潇接着对屹湘说,等会儿家里见吧。
屹湘从潇潇的语气里听不出异常。可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便问:“崇碧呢?”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先回家了。”
屹湘没有再追问。
出租车开到岗哨边的时候她便让司机停了车。只走了两步,远远看见前面路边停了辆车。她验证件的工夫认出来,正是崇碧的车。
路边的树影下,一团阴影中的车子就像个蹲在路边的忧郁的孩子。
屹湘走到车边,看看坐在驾驶位上发呆的崇碧。
她敲了敲车窗。
崇碧转过脸来。
就算是再暗的光线,她也能看出崇碧脸上有一丝失望。
她拉开车门上了车,问崇碧:“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一杯?”
屹湘跟着崇碧一路到了她的房间,看着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钻到里间去,好一会儿才拎着两瓶香槟酒出来,一把掼在长条桌案。屹湘看看酒,又看看眼睛有些发红的崇碧。她不确定崇碧是不是哭过了。能确定的只是,崇碧现在不光是情绪不好,而且根本也没想在她面前掩饰自己。
此时崇碧脱了衬衫,又连胸衣一并扯掉,只穿了一件棉质的小背心,还没有喝酒,额上就已经出了汗,仿佛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刚刚消停下来似的,两只高脚杯里倒满了香槟,她先喝了,问:“你怎么不喝?”
屹湘转着手里的高脚杯,说:“我只喝这一杯。”
“今晚的演出怎么样?”崇碧问。
“很成功。”屹湘盯着杯中的小气泡。
“嗯。”崇碧笑了下,有些意味深长,“成功了……也是个挺好的告别演出。”
屹湘心里一动。
崇碧又一气连喝了三杯。
屹湘看她口渴似的灌酒,并不拦着。她是知道崇碧的酒量的。她坐观淑女忽然无状起来那充满了诱惑的样子,嘴角上就挂了微笑——明明是太不像样了,她却觉得眼下的崇碧,更为可爱一些。只是不知道,潇潇是不是也见过这样的崇碧……她嗅了下杯中酒,听到崇碧问她:“笑什么?”
崇碧的脸上两朵红云,薄汗洇开,红云似含着雨意。
屹湘呆看了一会儿,才问:“跟潇潇吵架了吧?”
崇碧转开脸。
“吵到说过取消婚礼了吧?”屹湘看着崇碧那纤长的颈子上,细细的经络跳动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难不成,连离婚都说出来了?”
外面传来卫士换岗的口令声。
静静的夜晚,这声音显得更加响亮,且有些突兀。
“没有。”崇碧吐出这两个字,低了头。
屹湘眉尖一挑。
“没有。我不会说,他也不会说。”崇碧干脆拿了酒瓶喝。很快一瓶香槟便被她喝光了。
“那你们……”
“湘湘,”崇碧忽然转脸对着屹湘,“我真想掐死潇潇。”
“……”屹湘往后一靠。柔软的沙发让她觉得背后无依。
“他从来没瞒过我什么。我也没有瞒过他什么……可我就是想……”
“想什么?”她有些明白了。
“别让我有种,我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在意的感觉。我可以不问他这些天出神是在担心谁、担心什么,但是我去约会前男友,作为我先生,他怎么可以知道都不深问一句?”崇碧又开了一瓶酒。
两人半天都不说话。
崇碧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快,新开的这一瓶又见了底。
“那你为什么不先深问一句?”屹湘离开沙发,坐到地毯上,跟崇碧面对面,说:“崇碧,我以前没问过你,你是怎么对潇潇动了心的。他们说,你看上潇潇,是因为他前途无量。”她装作没看到崇碧那被烫了一下的神色,把自己这杯没动过的酒,放到崇碧手边去,继续说:“潇潇的能力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就算是看重这个,我觉得也没什么错。何况你们走到一起,你愿意,而且,潇潇值得。”
崇碧看着屹湘。
她们,不能算是朋友。也从未把话说的这么透彻。
崇碧想,也许,她一直忽略了这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太在意的……小姑子。
屹湘微笑。她看看屋角的落地钟,说:“你们俩,也就是耍花腔,明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蹦跶也甩不脱了,到这会儿还都矫情上了!”
“谁矫情……”崇碧嘴硬。闷到麻木的心头,一点刺痛。
“不矫情,好,不矫情——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担心这一晚上呢……我得走了啊,潇潇去接姑姑了,这会儿恐怕到家了——你跟我一起过去不?”屹湘站起来。
崇碧不出声。
“嗯,这回咱怎么也得抻着,就不先服软。到时候没新娘子上花轿,看谁先急眼,是吧?”屹湘故意的说。
崇碧扑哧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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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错: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七)
屹湘无奈的说:“两个人加起来都六七十岁了,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我走了啊——那个,别喝酒了,回头肿了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说着,扫了一眼崇碧,啧啧出声,“真是一火起来什么都干的出来啊,让潇潇知道了,不定怎么气呢,快变回良家妇女啊……”懒
崇碧愣了一下,听出屹湘调侃什么,哇的一声大叫,急忙抓了衬衫套上。
屹湘大笑。
崇碧被她笑的又羞又恼,扑过来掐她。屹湘喊痒,躲着。姑嫂俩笑作一团,两个人原本都裹了一腔的闷气,这会儿,不知不觉间都消散开来……待笑的没了力气,屹湘拉了崇碧的手,小声说:“别生他的气了。”
崇碧轻轻的叹了口气……
屹湘独自走出叶家大门,靠在车边的叶崇磬见了她,丢了手里的烟。
屹湘轻声说:“别担心。让她静一静。”
叶崇磬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看着她脸上那有些疲劳的颜色,他什么都不想问。
屹湘坐上车才知道此刻她有多累。只有短短的一程,她却没有力气走回家了。她转头看叶崇磬。看他紧闭的嘴唇和线条刚毅的下巴……她有点儿出神的看着,一言不发。
叶崇磐的话在耳边响着,她抖了一下。
叶崇磬看她一眼。
车子停下来,他才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虫
屹湘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
叶崇磬看着屹湘。出其不意的,他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缓缓的,轻轻的。
屹湘只觉得他手上的温暖是那么的沉,沉的在他的手离开之后,那温暖仍沉沉的往下落、往下落……
“。”他说。
屹湘一回身,低着头进门去,听着他的车子离开……她站住,愣了一下,才叫道:“妈?”
郗广舒显然是刚进门,看着女儿,答应一声,又看看她身后,问:“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屹湘沉默。她想母亲刚刚一定是看到了送她回来的是叶崇磬。她于是摇了下头,说:“叶大哥只是顺路送我。”她知道这一定不是母亲想听到的答案,但并不打算跟母亲解释清楚。
郗广舒看了屹湘一会儿,才说:“姑姑回来了。”
“嗯,我知道。”屹湘同母亲一起转身往上房走。潇潇的车已经回来了,上房灯光明亮,他们应该是去见父亲了。屹湘低了头,仿佛已经听到姑姑的声音。
“湘湘。”郗广舒在推门的瞬间,叫了女儿一声。
“嗯?”屹湘看着母亲欲言又止,定定的。
“进去吧。”郗广舒拍了女儿的手臂一下,似有什么话,咽了下去。
屹湘呆站了片刻,才走进去。
屋子里只有潇潇一个人。站在父亲书房门口,回头看见母亲和妹妹,他摇了下头。
书房里传出争执声。听得出双方都已近尽量控制,依旧是控制不住。
郗广舒叹了口气,走过去敲了敲书房门,不等里面回应,她就带着笑意问:“亚拉回来了?”她一把推开了房门。书房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回来了。”邱亚拉那铿锵有力的女中音响了起来,“嫂子。”
“怎么一回来就跟你哥哥怄气?”
“我哪儿是跟他怄气,我是气潇潇这小兔崽子,说去接我,结果差点儿让我在机场过夜。”邱亚拉的声音在短短的时间里掺进了笑意,“湘湘呢,湘湘回来了没有?”她问。
屹湘走到门边,探身进去,笑着说:“姑姑,我在这儿。”书房里只亮了一盏台灯,她只见父亲坐在书桌前,板着脸。母亲和姑姑都坐在他对面,两人倒是笑意盈盈的。
潇潇忍不住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十分宠溺的。
邱亚拉招了招手,待屹湘过去,她打量了她片刻,不满的说:“怎么回来,起色反而不好了。”
“哪有。”屹湘弯下身,靠近姑姑,要让她看清楚些,“您眼神儿是越来越差了吧?仔细瞧瞧?”她说着话,只在邱亚拉面前一晃,绕到桌子后面,搂着邱亚非,对姑姑笑道:“您是成心气我爸吧?”
邱亚非脸色缓和了些,问:“你怎么一身乱七八糟的味道?”
屹湘吐了吐舌尖,对着母亲和姑姑说:“爸跟克格勃似的。我呀,今晚可是去了不少地方……”
“都去哪儿了?”邱亚非问。
“去……我不告诉您!”屹湘笑着,“这都几点了,快去休息。明天再说——这几天您可得好好休息,快去快去……”
邱亚非便顺着女儿的意思起身回卧室去。
父女俩经过门口,屹湘剜了潇潇一眼,回头低声对他说:“你还杵在这儿,还不赶紧去?”
“什么事?”邱亚非问。
屹湘笑而不语,只管推着父亲往前走。
郗广舒跟邱亚拉目送着父女俩走远,几乎是同时的,转头看着对方。
“亚拉……”
“嫂子,我今天在机场,看到一个人。”邱亚拉声音低沉。
“谁?”郗广舒问。
“你先别问。但愿是我看错了。”邱亚拉看着她,摇头,叹口气,说:“可我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站起来,推开窗子。从隔壁房间里传来屹湘的笑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她扶着窗台,眼前一幕一幕的过往。
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忽然出现在她视野中,她屏住呼吸。
那面容清晰起来,背景高远壮阔,渐渐往后退去,似是许多年前,那淡影空濛的山河。
“姑姑?”屹湘晃着手。
邱亚拉回神,背景和面容同时消逝,眼前只有侄女一个人。她一把抓住了屹湘的手。
“湘湘!”
“嘘……”屹湘比了一下手指,指指远处。
邱亚拉看过去,月洞门里,一对人影拥抱在一起。
“潇潇会幸福的。”屹湘倚着窗子,轻声说。
邱亚拉的眼前有些模糊。
她想拥抱下屹湘,但克制着,并没有伸出手臂,况且屹湘已经转过身去。
她看着屹湘瘦瘦的身影……
窗子被轻轻关上,邱亚拉转头看着郗广舒。
“湘湘也会幸福的。”郗广舒说,“这是我们的责任。”
外面,大颗大颗的雨滴撒豆似的从天而降,月洞门里的人影手拉着手,一闪而逝,空留下一阵轻笑……
屹湘走到廊外,伸手,雨点落在掌心,痒痒的,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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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大家:
以上是昨天的文。抱歉昨天没及时更新。
这几日慢慢补齐前阵子断更的文章。
谢谢大家的耐心和谅解。我们晚上见。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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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亚宁的手机在凌晨三点半响起时,他还没有睡。
旺财在他床脚下“呼”的一下抬起头来,警觉的看着他。
电话就在床头柜上,他伸手就拿得到。
近年来他保持着起码有一部手机畅通的状态,却总是有些忌讳在深夜响起的铃音。懒
是马场的驯马师打来的,告诉他,他的爱马霹雳在几天前产下的那匹小母马,可能不行了……驯马师甚至带着一点哭音,不停的重复着“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几句话。
董亚宁让他把电话换给兽医。那位已经几个晚上守着霹雳和小母马的兽医比起驯马师来倒是沉稳和镇定些,但语气是一样的糟糕。董亚宁又说了一遍“全力施救”的指示,随后便挂断电话。
他起身换了件衣服。
从他的房间出来,就是爷爷的卧室。他停下脚步,推开门,看了一眼仍在沉睡中的爷爷,才悄悄的出门。旺财跟着他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它也上车。
这里地处城外,离马场并不算远。爷爷习惯了清澈透明的空气,城内那总有些烟尘气的味道让他非常不满,也非常不喜欢城内的嘈杂和繁琐。他总是不厌其烦的陪着爷爷来这里,也清净,也安乐。
他看看时间。
等下但愿来得及赶回来送爷爷上火车。虽然爷爷说不用他送,李晋自然会安排好。到了那边他三叔就会负责接站的。他还是觉得让李晋代劳,总不像那么回事。虫
他知道自己那些关于深夜铃音的忌讳,多半是来自爷爷……不知为何这次见面,也许是爷爷一反常态的上京看他来,让他格外的意识到跟爷爷相处的日子,总是越来越少了。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
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到处都湿湿冷冷的。
时间既是太晚也是太早了,车载电台搜寻了一圈,除了福音台一无所获。传道的男声温和的念着圣经故事,在他听起极是乏味,可他就那么听到了马场。
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空旷的马场被雨水浸泡着,显得格外的寒凉。董亚宁让旺财呆在车上,自己小跑着到了他的马厩门前。门内亮着灯,他按了铃,值班员才给他开门。
他一边消毒换衣服,一边问赶过来的驯马师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昨天得到的消息还是暂无性命之忧,怎么突然又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