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打发走了他们,他还在。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穿着一对橙色的球鞋,薄薄的底子是孔雀蓝色的,清早的阳光透过窗子,恰好落在他的脚上,他略抬抬脚跟,头顶便几乎蹭到门框。
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就变的那么高了,比她高太多,她索性离他再远些。懒
他发现,皱皱眉,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恰好女校医出来,见了他,脸上即刻染了一抹红——她觉得惊奇。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在她眼里还是模样平常的董亚宁,就已经有了这个自然而然便会让女人脸红心跳的本事——医生显然跟时常有点儿小伤来处理的董亚宁比较熟。他笑着的跟医生解释说在这儿等人接菁菁呢。
他们俩送菁菁上了车,一起回教室。
他一直走在她前面。
医务室在旧楼,要穿过一条幽静的小径才到他们上课的新教学楼。两边都是高大的银杏树,树冠相接,映的地上光影斑驳。
她低着头看着前面这对有着好看颜色的鞋子,教室里传出朗诵声,遥远的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动静。
他忽然停下来,又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她奇怪的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你要是也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呗,念书有那么好嘛,风雨无阻的,又没人给发全勤奖……虫
她听清楚他说的话,差点儿跌下台阶去。骇异。
结果还是她接着说出来的话更让她自己骇异。
“我倒也想这么着呢。”
这都叫什么话哦……
他瞧她一会儿,才说:“难怪怎么瞅你都不像女孩子。”
她那时候个子小小的,人瘦瘦的,总一头短发,上场踢球下水游泳,都是跟男生们一起疯玩,女孩子里,玩伴反而少,确实不太像女孩子。
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就都觉得有问题了呢?
她狠狠一脚踹过去,他灵巧的躲开,笑出来,教学楼安静的大厅里,笑声那么突兀,她吓一跳,他没有收敛的意思,距离最近的一间教室门突然打开,一位老教师走出来,指着他们就问“哪个班的、这是干什么呢”,吓得她呆住;他反应快,猛的拉起她就往楼上教室跑,他们教室在四楼,跑到门口的时候,她气儿都快断了,心跳的几乎要出了腔子……喘着粗气,趁他不注意,到底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只踹到他眉峰一蹙,她脚尖反而钻心的疼。
想起来就更气。
放学到家先给菁菁打电话,白天那一肚子的气早就消的差不多了。倒是菁菁说,想不到董亚宁粗粗咧咧的样子,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他是关心你吧。
关心?看到鬼才是真的。
她十六岁,马上就满十七岁,被他这么奚落,还是因为自己先说错话,这仇就记了很久。
师父画过一幅画,夸张的写意,一只耀武扬威、毛色鲜亮的大公鸡,和一只精灵活泼的小母鸡,在芭蕉叶下,抢虫吃。
那日师父边画,潇潇就在一边笑到打跌,说,艺术果真来源于生活。
后来那幅画呢?
她不知道。
很多东西都扔了,不在乎这一样。
……
M-call响起之前屹湘就醒了,昨晚的药效似乎还没过去,她有点儿麻木。坐在床头良久,看了一下床头的日历,没有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她去咖啡厅老老实实的要了热橘子汁跟青瓜三明治,连少嫌油腻的起司蛋糕都没敢试。不想再闹肚子了。起床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一张鬼脸、下巴都尖了……小李打电话来说车子堵在了路上,要比原定时间晚十五分钟到,她就跟侍应生要了今天的早报。
娱乐版的头条是“国际巨星低调返京,档期空白专陪绯闻男友”。
配图老大一张,用的是洛杉矶影展的红毯照;还有一组模糊的小照片,看样子是偷拍的,照图片文字说明的意思,是大明星携神秘男子夜返香闺……屹湘看着那幅红毯照,心想陈月皓毕竟聪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果然接受了她的建议。
她放下报纸,把杯里的橘子汁喝光。
听到有人迟疑的对她说“打扰”,她转头,正是昨晚电梯里那只“白猩猩”。哦,是法籍建筑师皮埃尔。
清醒过来的皮埃尔看上去白净斯文,与昨晚判若两人。屹湘却仍忘不了他酒醉后失态的模样。
皮埃尔在她冷静的眼神中却不由得结巴起来,翻来覆去几句话,大意是对昨晚的行为表示歉意,“实在是醉的不成样子,冒犯之处请原谅。”
屹湘拿起手袋来。
皮埃尔又郑重说:“我想认识你。认真的。”
屹湘站起来,用法文说:“绅士,请适可而止。我对你没有兴趣。”
皮埃尔似不甘心,其同伴束手而立,在一边只管助阵。
“小姐,我是正经人。”皮埃尔着急。
“那么,正经人先生,请让开,不要再妨碍我。”屹湘微笑着说。
皮埃尔无奈让路。
看着这小巧的东方女子翩然离去,气馁的对同伴说:“也许没有酒后失态,还有机会追求她。”
风流的法国人终于坐下来点餐,旁边座位上的两个男子其中之一看了他们一会儿,低声对正在看报的另一位说:“是L&a;a;a;M建筑师事务所驻京的两位建筑师。N37那块地,听说那边拿下之后,就是由L&a;a;a;M负责设计……咦,郗小姐法文也好。”
董亚宁合上报纸,不置一词。
李晋也就收了声,替他收拾了一下报纸和杂志。
他小口啜着咖啡。
她的法文可不是好?
芳菲就说过,像“她们”那样的美人,去法国前学会的第一句法语,就应该是“先生,请适可而止”……
他冷哼了一声。
那张脸难看的用立邦漆刷过都遮不住晦暗,法国人眼是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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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还有一更,会比较晚。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
冯程程把一摞资料放在屹湘的桌上,告诉屹湘这是她刚刚从Josephina办公室搬过来的。
“汪小姐说四月的独立发布会跟五月时装周的前期筹备资料都在这里了,让把这些都交给您看看。另外汪小姐手头几个重要客户的资料也都转到您手下。汪小姐今天启程去上海,随后会去长沙主持分店开张,大约一周后回来。”懒
屹湘翻了翻,最上面的一位,是陈月皓。
“陈小姐预约下周一下午来店里试礼服。下周她的电影首映式,还有一个慈善晚宴要出席。”冯程程说着,看看屹湘的反应,“陈小姐嘱咐助理一早把首映式的贵宾票送来了。”
“我那两张给你了。”屹湘翻到第二份资料,看着照片里的人,沉吟。
冯程程小声说:“这位恐怕您给多费点儿心思照顾。特别又特别的人物。”
屹湘合上文件夹,抬头问道:“给我找的住处怎么样了?”
“选定了两处。回头您亲自去看看吧?比住Reitz要近便许多,大概缩短十五分钟车程。一处是高层建筑,两居室,小区安静,多数是像您这样的海归,容易交到朋友……”
屹湘敲了下桌子。
程程笑了,接着说:“另一处是一四合院的三间厢房。闹中取静的地界儿。屋主出国了,四合院整体出租,二房东又再转租。”虫
“位置呢?”屹湘想想,这个倒是合她心意些。谁耐烦去交朋友。她只需要一个蜗居的处所。
程程报了地名儿。
“我听说那一带现在拆的很厉害了。”屹湘说。
“剩下的很有利用价值呢,都开始商业化。老胡同的味道几乎完全被钱淹了。”冯程程微笑着,“那先给您约这一处看看吧。我已经先去踩过点儿,屋前有一架紫藤,到夏天窗前必然一挂美景。不过租金贵的吓人。还好是公司掏钱。”她调皮的吐了吐舌。
屹湘笑了。
等程程出去,她交代给小李说她今天不用车送。她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从包里拿出证件来确认一下。潇潇就是滴水不漏,那么忙还记得走之前给她办好了新的出入证。
在路边等出租车的工夫她打量着东邻的瓷器店。已经打烊了,店内黑漆漆的,显得橱窗格外亮。橱窗里摆着当季最新的成套瓷器,好看极了——芳菲应该算是学以致用了吧。当年她主攻的便是陶瓷与珠宝设计,也把这两样结合的很好,曾经送过她一条陶瓷项链,挂在颈间,配着香云纱旗袍,美不胜收……
屹湘让车子在巷口停了,自己慢慢往里走。
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的红墙在昏黄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棕红色。越往里走,越觉得幽静黯然似的。
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嘀嘀响,车灯拉长了她的影子。
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什么,急忙转身,果然那车子停下来,前灯暗了些,她才看清楚车牌,不禁一呆。
车子后门打开,从车上下来的人,一时之间看不清究竟,但看那体态,正是她父亲。
屹湘的喉咙似是被什么一下子堵住了。
从喉咙到心房,一路灼痛下去。
“……爸?”终于叫出声来的时候,父亲已经来到了她面前。
邱亚非伸出一只手来,“湘湘?”
屹湘借着头顶的光,看着父亲消瘦的脸。
瘦了,也苍老多了……她握住父亲的手。宽厚而温暖的手。
邱亚非拉着女儿,一起往家里走去……
郗广舒看到父女俩拉着手走进院门的时候,竟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手里正拿着芫荽,因为这父女俩说好了今晚一定会回来吃饭,她亲自下厨做了他们爱吃的虾仁馄饨。又因为湘湘这丫头不爱吃芫荽,偏偏老头子又极喜欢这香气,她少不得想点儿办法,怎么能让父女俩都满意了……此时看着父女俩一起出现,就好像多年来梦境里的画面一下子幻化成了真,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顾站在那里看着。
邱亚非先笑了,跟屹湘说:“瞧瞧妈妈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是你的面子大,这些年你们亲爱的妈妈可难得下厨。”
“妈。”屹湘松开父亲的手,叫了发愣的母亲一声。
“咦!”郗广舒这才回神,她拍了一下手,在厨房里帮忙的崇碧听到出来,叫着“邱伯伯”,笑嘻嘻的看着屹湘。
屹湘看着站在母亲身边穿着同一款式围裙的崇碧,容光焕发且喜气洋洋,俨然已经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郗广舒催着父女俩“快些洗手,饭马上就好,都给我坐好了乖乖等着饭上桌”。
屹湘答应着先往自己房里去了。
进门前回了下头,果然父母亲都还站在原地,含着笑看她。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温暖,却逼的她泪腺一颤再颤,差一点儿就流下泪来,只好快快的闪避进房去……
“今天怎么样?”郗广舒把手里的芫荽交给崇碧,低声问丈夫。
邱亚非托了下镜框,说:“很好。”见妻子眼中是略微担心的神色,又说,“我先去打几个电话——今儿家里可是小团圆饭,别这样,让湘湘多心。”
厨房里崇碧在喊“妈妈水开了”,郗广舒忙回身进厨房。
屹湘刚出了厢房,听着这一声“妈妈”,心里却忍不住泛了酸……
饭桌上崇碧乖巧而活泼,跟父母亲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听的她也一愣一愣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国的,崇碧怎么就跟一个猛子扎下去不用换气儿似的,已经把状况摸了个门儿清浮出水面了?可怜她竟然还带着一副娇气的肠胃在适应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是整条的芫荽。
细心的妈妈……她这回却没有将芫荽挑出来丢一边,而是乖乖的吃了下去。
她微笑,对着有点儿吃惊的父亲说。
“妈妈说你以前若是碗里有一片芫荽的碎叶子都会大发脾气不肯吃饭。”晚饭后两人进了厢房,屹湘让崇碧先穿上那件雪青色的小礼服。崇碧就开屹湘的玩笑,“跟我哥一个毛病……我哥在家呢,等下他过来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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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抱歉这更真晚了。大家。:)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二)
“嗯?”屹湘听到她说“我哥”,清了一下喉咙——叶崇磬要来?那岂不是……她揉了下额前的刘海。
既然要成亲戚了,迟早要见面的。
“你注意节食啊,怎么见胖了。”她说。
“啊?真的?”崇碧三下两下走到穿衣镜处,也不管屹湘正拿着线,把一缕线拖的老长,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真胖了?”懒
屹湘咬断丝线。
“我就说不能多吃!我妈恨不得让阿姨给我一天做二十顿。”崇碧掐着腰,转头盯着衣架上的乳白色婚纱,“会不会把礼服挤爆了?”
屹湘忍着笑,拿起小剪刀,贴着裙子底边将零碎线头剪下,说:“人家为了穿礼服好看都肯饿到半死呢。”
“我若为了穿衣服好看少吃一口,我妈会骂到我半死。”崇碧脸皱起来。
“中式礼服呢?在哪家定的,都弄好了?”屹湘替崇碧收起这件。
“我不穿那个。”崇碧说着,把拖尾纱拿起来,对着镜子比量着,“太拘束人了,行动不方便。再说,我穿着也不好看。还是免了吧。”她把拖尾纱戴在头顶,“怎样?”
“旗袍总要一件吧。你呀,前凸后翘的,换句话说就是蜂腰肥臀,最能把旗袍穿出味道来。”她替崇碧心疼这机会。
“气质不符。”崇碧说。
“谁说的?洋人不也照样穿旗袍!”屹湘不赞成。虫
“潇潇啊。”崇碧把拖尾纱挂起来,扯着白纱,笑着,“我觉得他说的在理。我九岁出国,早就是典型的香蕉人……来啦,我最想试这件。真期待。”
屹湘没出声。
邱潇潇你贯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一针见血。气质符不符合的,非要这时候说嘛?
崇碧俯身,面颊贴在白纱上,嗅一嗅,说:“这味道……好甜,你有没有闻到?”
“闻不到。有也是蚕屎味。”屹湘说。忽然烦躁。
崇碧愣了一下,伸手拍了屹湘一巴掌,叫道:“你敢破坏我的想象。”
“是,美好的婚姻,全靠想象。”屹湘说。
“你怎么这么讨厌。”崇碧皱眉。脸上还是笑笑的。
屹湘过去帮崇碧,“先换了内衣。”
内衣是她帮崇碧准备的。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合适,修改着婚纱,倒是有了主意。找来柔软的乳白色丝绸面料,一针一线的缝制出来。
崇碧穿上,非常合身。
她抚着细细的蕾丝肩带,“我就穿着这个走红毯也不妨事。多美。”下沿的蕾丝边齐着膝。她旋转一下,裙摆蓬起来,乳白色的小喇叭花一般。
“只要你敢。”屹湘从架子上把婚纱取下来,“快来。”
崇碧跳过来,掀起纱摆钻到礼服里面。滑溜溜的鱼似的。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其实这礼服也没那么娇贵。材料虽然是丝织物中的上乘货色,也并不是蝉翼一般脆弱,但就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手上的力道都减弱了大部分。每扯动一下,都生怕弄疼了礼服似的。
屹湘先就觉得鼻尖上冒了汗珠。
终于给崇碧束好了腰身,看那鲨鱼骨裙撑斜斜的支起层层叠叠的白纱,上身密密的蕾丝一直护到纤长的颈上……屹湘才轻轻的吐了口气。
崇碧转转身。
全身镜里,穿着白纱的女子,美丽极了。
她眼睛有些濡湿,吸了吸鼻子。
礼服的袖子裹到手掌,她险些抬手去拭。
屹湘忙递上一条麻纱帕子,崇碧摆摆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帕子按在眼上。
“幸亏潇潇不在这儿。不然会吓一跳。”屹湘开崇碧的玩笑。
“你觉得不好看嘛?”崇碧拿下帕子,对着屹湘睁大眼。
屹湘一愣,明白过来,直说:“叶崇碧,我看你真是魔怔了。”
崇碧嘟了嘴。
轮到屹湘几乎笑出眼泪来。
“崇碧啊崇碧……邱潇潇若不是我哥哥,我可要说出好听的来了。”她检查着礼服的细节处,“这件最妥帖,不需要再动了。”
“究竟怎么样嘛?”
“格蕾丝?凯莉复活也没有你美丽。”
崇碧提着纱摆,轻盈地走了两步,“真的?”
“真的。”屹湘后退,隔了一点距离再看,又说:“真的。”极认真。
崇碧过来,抱住屹湘的肩,“这回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肉麻死了。”屹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快去,还有那两件。”她指着另两件分别是香槟色和乳白色的晚装长裙。
崇碧有些不情愿的换下白纱。
“我愿意天天穿着它出门。”
屹湘笑。趁她换装,把白纱叠起来,分别放进盒子里。
“我去妈妈那儿蹭杯茶,你要什么喝的不?”她问崇碧。
“我不渴。”崇碧对着镜子整理,头都没回的说。
“是啊,你哪儿还顾得上渴啊!”屹湘打趣崇碧。出门便往上房去,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以为是母亲在看电视,敲了下门便推开,“妈,有没有泡茶?我……”她推开门便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可不止是母亲一个人。
她站在门口,看着母亲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那男人也看着忽然间闯入的她——叶崇磬?是叶崇磬。此时叶崇磬浓浓的眉下那对跟崇碧极其相似的大大的眼睛里,目光锐利,扫到她脸上来,只有一下,就一下……她站直了,抿住唇。
叶崇磬移开了视线。
郗广舒见女儿进来的突然,愣了一下忙笑道:“就这么着冒冒失失的进来了?真失礼。”她笑着,伸手拉了一下屹湘,对着叶崇磬说:“崇磬,别见怪。我们湘湘还是小孩子性情,毛手毛脚的。”
“不会。”叶崇磬沉静的说。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他这么镇定,正像是初次见面的人,这倒让屹湘踌躇,心里打着鼓,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合适。
郗广舒看着女儿,笑道:“不叫人?”真当她三岁孩子似的。
叶崇磬只是微笑,又看她。
屹湘无奈开口:“叶大哥。”停了停,补充一句,“我是湘湘。”
她是湘湘。
“叶崇磬。”他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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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三)
屹湘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过去。扯齐了袖子,才发现腕子上还戴着针线包,银光闪闪的一片凌乱。样子确实失礼。
“叶大哥请坐。”她轻声说。
“崇磬快坐下,不要客气。”郗广舒也微笑着。
叶崇磬照旧坐了。懒
“妈,那我先出去……”屹湘说。
“刚刚不是说想喝茶?怎么就你自己来了?”郗广舒问,看看叶崇磬,又说:“她们两个吃完饭就猫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说谁也不让看。”
叶崇磬微笑。
屹湘整理一下耳边的散发。
郗广舒笑道:“让厨房炖了双皮奶和冰糖番薯。”
“好。”屹湘答应。听母亲说崇碧提过双皮奶是她最爱的甜品,她想起崇碧说要节食的话来,不过叶崇磬坐在旁边,她便没吭声。看到茶几上摆了几样点心,过来倒了杯茶喝,捻了一块绿豆糕,“我先过去跟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她刚才还说呢……”说着人就要往外走。
“等等。”叶崇磬叫住她,“阿姨,我也过去看看吧。”
“好。”郗广舒点头,“湘湘,给你叶哥哥带路——崇磬不急着走啊,等下一起吃夜宵。”
叶崇磬笑着说好,麻烦阿姨了。
屹湘站在门边,绿豆糕粉黏住喉,令她大气不敢出,怕呛着,会显得更失礼。所以她等叶崇磬出来时候的姿态,就相当安静。叶崇磬倒没有显出特别留意她的神情,于是她领着他往厢房走——他脚步很轻,走在她身后几乎无声无息;但距离如此之近,她多少有些紧张。虫
他不出声,她也不出声。
若是他讲话还好,偏偏沉默。
真尴尬。
叶崇磬走在屹湘身后。
她穿一件长毛衫,料子柔软,随着她的步幅轻摆,几乎扫到他的鞋面。这让他担心自己会踩到她的长衫……他几次放慢脚步,可那长衫还是会扫过来。
屹湘敲门,叫了声“崇碧”,说:“叶大哥来了。”听崇碧在里面应声,才推门,请叶崇磬先进去。
叶崇磬停了下,示意她先。
两人谦让间,崇碧便拖着裙从里间出来,对着他们俩,直问:“好看吗?”
叶崇磬就见这阔大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四处都堆着东西,多数都是衣服,当中的空地,很显然是专门为了试礼服,特意留出来的,妹妹崇碧正穿了一件洁白的长裙,对着他微笑。
“怎样?”她问。
屹湘先过去。
这件裙子的后摆很长,马蹄莲状拖在后面。深V,露背,镶着细碎水晶的宽腰带束起来……肩上的带子极细,看上去几乎支不住丝绸的重量。屹湘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肩带捏了个褶子,对着镜子说:“还可以再贴身些。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更好?”
“嗯,我觉得也是——哥,你觉得呢?”崇碧问哥哥。
叶崇磬看着崇碧露出的大片雪肌,没吭声。
崇碧看他的脸色,用更低的声音对屹湘说:“早知道就不问了,瞧他脸黑的……”
屹湘闻言也看了叶崇磬一眼。
看不出脸有多黑,就是从他眼神里,也看不出有多赞同就是了。
“保守派。”屹湘说着,用针线利落的在肩带上缝了两针,“你要也觉得太露,可以加条纱。”她心想叶崇磬的意见倒不见得能左右崇碧,若是潇潇在这里,一皱眉怕就是决定性的了。
叶崇磬距离她们并不算远,听得到二人的议论,只是继续保持沉默。
“对了湘湘,我让哥哥拿来配饰,你帮我选一下。哥——”崇碧伸着手,叶崇磬把袋子交到妹妹手上,“谢谢哥。”说着推了叶崇磬去沙发上坐下,“等我们一会儿。”
崇碧打开袋子,把里面的首饰盒一一的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说:“都在这儿了,我所有的家当……这套珍珠首饰是跟小姑借的。我没有珍珠,又觉得这件婚纱除了珍珠什么都配不起。”她掀开一个紫红丝绒盒子,里面是一套银珠首饰。圆润的珠子间,是璀璨的钻。“小姑说,这个就刚刚好。又低调,又优雅。”
屹湘想,可不是,满桌子珠光宝气里,这真得算是低调的了。可若叫她说,什么都不戴就最好。
“还是会抢了婚纱的风头。”她说。既然是问她的意见,她就照实了说,“倒是身上这件,不怕你戴再抢眼些的首饰。”
崇碧带着象牙白色缎子手套,将这一挂珍珠,和另一个盒子里的一挂钻石链子都拿起来,比划着看,屹湘指了指珍珠。
虽然呈星状镶嵌的钻石链子更夺目,还是珍珠比较适合。
崇碧明白她的意思,笑一笑,把钻石链子放回去。
叶崇磬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两个小女子商量这商量那。崇碧美的像个洋娃娃,再怎么装扮都不为过;旁边那个,随意的跪在地毯上,撑着下巴指指点点,模样就像只椰菜娃娃了……他看到崇碧继续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这回拿出来的是几个手袋,都捧在手里,问旁边的“椰菜娃娃”:“……怎样?哪一个配香槟色礼服合适?我觉得这个合适,香槟色配金色,又不是那么耀眼的金色……”崇碧把其中一个金丝编嵌红宝石的手袋举高些。
他架了腿,靠在沙发上。
屹湘说:“就这个吧。”
她极力忽视叶崇磬的表情;再忽视也知道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斜了她一眼。头皮麻麻的。忍不住用袖子擦一下鼻尖,倒被针包上的银针差点儿刺到。忙解下来丢开。
崇碧没留意屹湘的不自在,拎着手袋对哥哥说:“算你这回送对了。”说着又对屹湘晃了晃那个手袋,“难得叶崇磬先生肯去找这些女人的玩意儿,他死瞧不上我搜集手袋,说我玩物丧志。也不知道究竟谁玩物丧志哦。”
叶崇磬看着妹妹,总觉得她穿的少了些,终于忍不住,说:“你不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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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四)
屹湘差点儿笑出来。冷……若不是他叶崇磬在场,她早就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衫了。
崇碧立即乍着手对准叶崇磬就扑过来,兄妹俩一般的身高臂长,她搭着哥哥的肩膀,说:“我终于要嫁出去了,嫁出去就再也不用受你这个姓叶的管了……哈哈……”说着起来,提了裙子就跑。懒
“你留神点儿。”屹湘怕崇碧绊倒。
崇碧听到屹湘喊,还回头做了个鬼脸儿。
屹湘笑出来,低头收拾着她的工具,扯过来记事本写写画画,“我今天晚上就能完工,明儿一早给你送家去,好吧?对了,我妈说厨房炖了双皮奶……”就听到里面崇碧哀哀的弱弱的叫了一声,她继续说:“你要不吃,我可把你那份儿也吃了啊。”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还没起身,叶崇磬先站起来去开了门,原来是郗广舒带人送甜品来了。崇碧闻到香味以比刚刚进去时候更快的速度从里间跑出来,毫不犹豫的从未来婆婆手里接过一碗香浓的双皮奶,连说“就算是为了这地道的甜品回国来,我也真是值回票价”,逗的郗广舒笑起来。
叶崇磬听了,倒也莞尔。他这妹妹素喜甜食。
屹湘见崇碧穿了自己放在床上的一件鸽子灰开司米长毛衫,长度还不及膝,倒是挺好看的,忍不住笑问:“果真冷了吧?”
“才不是。我伸手一摸,简直跟皮肤一样,贪它舒服——这种料子贴身穿最好。穿了睡觉都不嫌过分。谁耐烦还穿回去我那紧身衣。先借来穿穿。”崇碧眨眼。真不待自己是外人了。虫
“对哦,我就喜欢拿着当睡衣穿呢。”屹湘也笑,“尤其是穿旧了,薄薄的,柔的像水膜似的……”
叶崇磬正端起一碗糖水番薯,听她这么说,心里一顿,手里那只碗就自然而然递过来给她。屹湘没料到他会这样,隔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接,又忘了说谢谢,转脸见崇碧全神贯注的对付碗里的甜品,开口吓唬她:“叶崇碧,你再吃下去当心穿不下去礼服。”
崇碧立即把碗端起来,“吃完再说。”
郗广舒坐在一边看着崇碧和屹湘,笑道:“只管吃,礼服能往窄里改,就能往宽里改。崇碧不要节食。”
“妈,你纵容她吧。回头真的塞不下,吃苦的又是我。”屹湘吃一口番薯,“哇……真的,谁要节食来着!”
崇碧笑,又问:“你给自己准备好礼服了?”
屹湘愣了下,反应过来崇碧问的是什么。她看了看母亲,才问:“你确定要我陪你走红毯?”
“啰嗦。”崇碧笑着,“你别让我失望哦。”
“好。”屹湘说。崇碧专门等她,她知道。果然她一答应,崇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就连母亲也点头赞许——她斜靠在沙发上,叶崇磬也斜靠在沙发上,两人不约而同默默的吃着冰糖番薯……
吃完甜品,叶家兄妹才出门。
崇碧一上车就缩腿坐在副驾位上,满足的叹了口气,“真好。”
叶崇磬没有说话。
“哥?”她凑近些,看到崇磬脸上去,“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嗯?”
“你整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崇碧这会儿才顾得上哥哥的情绪,“你是不是连湘湘也看不顺眼,脸才黑的跟包公似的?”
叶崇磬想,那椰菜娃娃?
“哥,我发现你一个秘密。”崇碧忽然神秘的说。
叶崇磬看了妹妹一眼。崇碧穿着人家的毛衫,袖子短了一截子,正习惯性的往下扯——她也有这个习惯动作,只是她个子小,袖子本来就长,一扯,手掌都给盖住了……他皱了下眉,“什么?”
“你有怪癖了!看女人横竖都不顺眼,这怎么办?不成我得跟妈说,让她快点儿给你找个合适的……”
叶崇磬猛的踩了一脚刹车,崇碧饶是系着安全带呢,人还是不由自主的被甩了一下,又重重的跌回座位。她人正发懵呢,叶崇磬指着车门,说:“到家了,下车。”
叶崇碧又笑又叫又抱怨,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见哥哥的车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
……
屹湘跟母亲送了叶家兄妹出门,折返回来继续赶工。
郗广舒难得空闲,在一边陪着女儿。
屹湘问道:“爸爸这两天还好?”
“放心,行动都有医生跟着。闲了也懂惜命,也乐意去散散步啊、泡泡温泉;一忙起来就不要命。”郗广舒叹了口气。
屹湘把崇碧的礼服都整理好,盒子摞起来。
母亲的话,让她心里很沉。
“哥他们住家里?”她问。潇潇的房间重新布置过了。她听潇潇的意思,也是想住家里。潇潇没明说,她也没敢细问。隐隐约约的,是有点儿怕问清楚了,受不了那个答案。
“是崇碧先说的。说潇潇在家的日子也少,就别两处折腾了。而且她住这儿,回娘家也近。”郗广舒微笑。
屹湘点头。贴心又懂事的崇碧,也许真的是邱家的福气。她看看母亲,问:“这几年,担心哥哥了吧?”
郗广舒也看着女儿,“我更担心你。”
屹湘低头看了下时间,“妈,我该走了。”
“这么晚了也不住下?”郗广舒意外,“你老住酒店怎么行……”
“已经在找合适的公寓了。妈,公司福利,不用白不用。”屹湘开着玩笑,起身拿起外套来穿上,“我开哥的车子。”
郗广舒知道阻止不了,索性也不硬留。
等送屹湘离开,她回身看到邱亚非站在身后不远处。
夫妻俩默然相对良久,邱亚非先开口:“她不能总这么一个人过下去。”
“慢慢来……总算是肯回来了,是不是?”
……
屹湘开着车子刚上主街,电话便响了。她一看是公事电话,接起来就听到是冯程程的声音,原来是临时有急事,要她周末赶个工。有件礼服送回来修复,客人指名汪筠生负责。
“汪小姐跟客人解释之后,客人同意由您接手。”小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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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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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
(五)
屹湘答应着。
听上去就是颇为不好对付的主儿啊,究竟何方神圣?
她没有细问,交代小冯明天回公司再说。接着跟小冯聊了两句,说没想到刚报到就得加班。小冯还说,这算什么,半夜被这等大客户叫上门服务的时候也有呢……她骇异,问小冯:怎么听起来颇不像样,照规矩大可不必如此……懒
小冯吃吃的笑着。说郗小姐您也知道,有时候您这活儿,也就是听上去光鲜靓丽。尤其您要考虑国情灵活应对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要怕,到时候我偷偷教给几招,从汪小姐那里学来的招数儿。
屹湘跟小冯结束通话,想想又要笑,又感慨。
她看看窗外。
临近午夜,街上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这个古老又充满活力的城市,还被相当一部分人称为“帝都”……自有被这么称呼的道理。
她的车速慢下来。在这里,她反而是地道的生手,得小心开车。再遇到一回红衫女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