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店员朝屹湘走来,手上小心翼翼的搭着的是两条披肩。一条孔雀蓝色,一条玫红色。屹湘想象着姑妈把哪一条披肩围在肩头围炉独坐翻书的样子更好看,更衬她,也衬那古老而阴暗的客厅。于是她指了指玫红色的那条,说给我包起来吧。
等候店员刷卡的时候,她静立在一侧。披肩被装在纸袋中,拎在手上好像只有袋子的重量。抬眼之间看到陈月皓从围帘后走出来。她接过店员递回来的卡,看着陈月皓的新装束,一时站着没有动。
陈月皓穿上了那件裸肩修身小礼服,长度仅仅及膝,脚上仍着她进店时候穿的那对三寸跟的el的皮毛短靴,也是雪白的颜色。
屹湘眉头微皱。
她职业病要发作了。
站在陈月皓身边的是Gaultie店女装部的经理,她婉转的请陈月皓试穿另一款礼服,从外面回来的经纪人看了之后也附和,不料陈月皓犯了倔。
“这不是你给我选的吗?就穿这一件。不然我就不去了。”她说。脸上红红的。
经纪人比她的脸更红。
那气愤的样子,真不知道若不是当着人,他会不会一巴掌挥过去。
“若是穿这件,还不如干脆不要换掉刚刚那件。”屹湘开口了。
店中人的目光刷刷的转了过来。都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
“有你什么事儿啊?”经纪人对着屹湘嚷。
陈月皓拦了他一下,说:“是吗?我倒觉得这件挺好。”她掐着腰,看向屹湘。
“是挺好。礼服挺好,你也挺好。就是凑在一处,惨不忍睹。你非要穿身上这一件,恕我直言,这次影展的红毯一亮相,你不但会把Josephina几年为你塑造的形象一举毁掉,Gaultie也被你累了。”屹湘眼瞅着陈月皓脚上那双鞋,“你的经纪人倒是没选错,这家店里,也就是这件小礼服不会让你看上去老十岁——才老了五岁,不多吧?”
Gaultie的经理和店员都绷着脸。
经纪人则张了张嘴巴。他看着屹湘,忽然收了声。
这女子一开口,气场好足。
“那你有什么建议?”陈月皓转头看看镜中自己的身影,问道。
“换回你原来的裙子。去穿Josephina给那件连衫裙配的鞋子。那对鞋子华丽高贵,配线条简单的小礼服正合适。而且世上仅有两对。一对被私人收藏,另一对尚在店中陈列——它们至今为止除了拍过硬照,还没有在特别重大的场合露过面。”
陈月皓眼梢略抬,“你很熟悉JW的产品。”
“你也该熟悉的。”
陈月皓点头。竟然笑了,对着屹湘说:“谢谢你的建议。”
“不用。”屹湘说完拿好她的东西便走出了店门。
外面阳光正好。
她回珠宝店取了自己的玉。
玉凉凉的,贴在颈间,迅速的吸取着她身上的热量。
她匆忙的往公司赶去。
刚刚进了地铁站便接到崇碧的电话。当崇碧告诉她,她人正在肯尼迪机场的时候,她意外,问:“你要提前回国了?”她随着人流进了车厢。
“是。我临时改了行程,要提前回去。”崇碧在电话里说。素来沉稳的她竟然有些焦躁,“潇潇……病了。”
地铁启动,受到干扰的屹湘没有听清崇碧说谁病了,心咚的一跳,靠在车门上的身子顿时立直了。
“你说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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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抱歉这两天在修改《必剩客》的出版稿,珠子文更新很慢。珠子文本月不会上架。谢谢大家关心和耐心。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六)
屹湘问出这句来,人就慌了。
“崇碧?谁病了?”她追问。
崇碧好像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说:“是潇潇,潇潇病了。暴雪成灾,他下基层,重感冒,发烧烧的特别厉害,已经住院了……我着急。反正也做不了事情,干脆提早走。”
屹湘“哦”了一声,半晌没回应。
“湘湘?你还在听嘛?”崇碧问。
“在。我在。”屹湘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心突突的跳。
“潇潇怕你担心,不让我跟你说他病了。他还不知道我提早回去。”崇碧说,“我先飞北京,然后直接去乌、鲁、木齐。要命,他人还在霍尔果斯……我还不知道怎么去呢。不过我一定能顺利到那儿……”
车停了,屹湘走出车厢。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说,我要穿的礼服,都是小姑给淘的古董礼服,我只看了照片,本来想寄到了一起给你看,现在不成了……我发给你照片吧,你先看看,帮我选一下……回头我让哥哥寄给你?拜托你了……我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比较合适;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屹湘叹了口气。
不放心?
叶大小姐勾勾手指,什么级别的裁缝不抢着为她服务?
“就这么说定了啊……还有我上次跟你讲,回去给我做伴娘,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崇碧停了一会儿,没得到屹湘的回应,她倒笑了,说:“那你继续考虑。我该进去了,到了给你电话。Bye!”
“一路平安。”屹湘没来得及说完,那边已经收线了。
她略安心了些。
原来只是潇潇病了。
她这个哥哥从小其壮如牛。外公常说哥哥是小牛犊子。不像她,她从小体弱多病。连哥哥有时候也会说,真奇怪了,一样是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就能差那么多?难道营养都让他给抢到了?
他就是最会欺负她了,老是嫌她又笨又弱……看看,他现在,也不过如此吧?风吹吹就倒了?
还有崇碧。那样强势的女子,遇到潇潇,竟顿时化作了春水。
就冲着她待潇潇的这份儿心,也得仔细给她把礼服都收拾好了。
屹湘已经到了公司门口。
望见玻璃门后保罗大叔那和蔼的微笑,屹湘顿时心里一暖。
她对这家公司的感情,远比她认识到的,要深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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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磬在枪场跟董亚宁分手就去了公司,晚上才回家。他刚把车子停下,人还没有下来,就见家里的钟点工人方大姐已经出来,老远就叫他:“叶先生。”
叶崇磬推开车门,问:“还没有下班?”按道理,方大姐应该已经下班了,“有什么事吗?”
“叶先生,董先生给您送来一样礼物。”
叶崇磬点头。
董亚宁说的想必就是这个了。
“怎么?”他发现方大姐神色不太对。
他往院子里走,扫一眼夹道两边的玫瑰丛,老旧的绿叶间,还没有冒出新芽。看上去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搬进来的时候,玫瑰花开的正盛。不知道这景观设计是怎么弄的,弄成红白相间的。他这边恰好是白色。董亚宁从楼上看到,说奇怪了,远看就跟金色大厅似的,近了单你这里,却跟出殡一样……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七)
董亚宁话虽说的难听,偶尔他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像那么回事。隔壁的玫瑰花养护的都好。就他这儿,长的横七竖八的,走在窄窄的通道上,不小心都能划到衣裳。Sophie有次来给他送文件,一条丝巾进来的时候还是丝巾出去的时候就成了丝……隔几天实在忍不住就建议他:叶先生用不用雇个花匠专门护理下那边的玫瑰……他也不管。说就自然生长吧。小区里有现成的花匠他都不让碰。
此时那伸出来的枝条又打在他身上,带着刺儿,划了下他的皮衣。
方大姐走在他身后,只说:“叶先生,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门虚掩着,他还没拉扶手,就听到了一声呜咽。
叶崇磬呼的一下把门打开。
门厅里,正对着他,赫然是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管焊成的铁笼子,笼子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董先生让人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那些东西。说都是日常用的,血统证书和注意事项都在。户口暂时拿不到,让您自己想办法。”方大姐站的比较远,“董先生还说……”
叶崇磬看着那个一动也不动的黑乎乎的东西,问:“还说什么?”
“还说这小子可能晕机,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而且换了新环境,可能晚上会哼哼唧唧的,要您耐心点儿。不成就赶紧给他打电话。他这几天晚上都在家。”方大姐说着,看看叶崇磬,“叶先生?”
叶崇磬沉吟片刻,说:“你先下班吧。”
“好的叶先生。”方大姐从门边拿了自己的包,“叶先生,如果您决定养狗,我想我不能继续为您工作了。”
“哦?”叶崇磬回身。他眼波一泛,看着自己的雇工。
方大姐只见自己这位英俊斯文的雇主认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句,但还是说:“不好意思,叶先生,我怕狗。还是这么凶的狗,要是……叶先生您这儿高薪、活儿又轻,我做这么久,经常觉得抱歉……”
“今儿先这么着吧。如果我决定养狗,会给你介绍别的雇主。”叶崇磬说。
“多谢叶先生。”方大姐微笑着说。
叶崇磬点头。方大姐关了门。他往笼子边走了几步,那黑乎乎的东西还是不动,只一对乌溜溜的眸子随着他脚步的一动,稍稍的转动。他蹲下来,眸子对上那对乌溜溜的眸子。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小东西,爪子是黄褐色的,压在身下,只露出一点点。它对着自己这个“庞然大物”,居然一点儿胆怯的神情都没露出来。
叶崇磬觉得有趣。
笼子锁着。他拿钥匙开锁。门打开,那小东西还是不动,眼睛却翻了一下。露了一点儿眼白。不知为何,叶崇磬觉得它好像是个在使性子的小姑娘——崇碧小时候就特爱这样对他翻白眼。他想着,拿了那只专用的水碗进厨房。反过来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凯奇薇阁的。他轻笑,自言自语道:“董亚宁这个死东西。”
居然给獒犬专门定制银器。难怪这么沉。还陪着黑陶的底座。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八)
他倒了半瓶矿泉水给它,放在笼子外面的空地上。自己拿起那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去沙发上坐下来,翻开,“嗯”了一声,“雄性啊。”
才两个月过五天。已经长的老大不小了。
听到“呱呱”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那通体乌黑的小东西,已经从笼子里出来,正在喝水。喝了几口,抬头。乌溜溜的眸子,流波溢彩。
他挥了挥手,那黑乎乎的小东西却不过来,反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过去,蹲下来。见它小脸儿仰着瞅他,他不知道这样做合不合适,不过仍然伸出手去,在小家伙头顶摸了摸——毛极厚,又柔软,涩涩的,像要把他的手给埋住似的——没有拒绝他的善意。
叶崇磬得寸进尺,他伸手过来,将小家伙擎了起来。意外的发现,这家伙还真沉。比两个月的婴儿要沉的多。
叶崇磬放下它,去换过衣服、洗了手准备晚饭。
正忙着,门“咣咣”响,有人捶门。叶崇磬也想不出还有谁老放着门铃不爱用,偏爱用拳头砸门。
过去开门,叶崇磬看着董亚宁旁边的那庞然大物皱眉,说:“你能不能别到哪儿都带着你儿子?”
董亚宁才不理他,扯了下手里那拇指粗细的皮绳,“旺财,进。叶伯伯跟你开玩笑呢。”
他的藏獒旺财抬屁股款款的走进了门,直奔客厅里那个巨大的单座沙发而去。
旺财每次来,都只认那个位置。
叶崇磬抱着手臂,看这一人一狗如入无人之境。
董亚宁熟门熟路的,趿拉着拖鞋,直奔厨房,“有什么能吃的?”待看到厨房门口的毛球,笑道:“这小家伙长的不错哈?”没停下,进厨房巡视去了。
叶崇磬看毛球,毛球早发现了旺财。这会儿怯生生的往旺财那里跑去,仰着头。旺财懒洋洋的,不理睬它。
他笑。
水已经滚了,他将意面下了沸水。
董亚宁靠在操作台上,看着叶崇磬很有架势的做着饭。
“喝什么酒?”
“自己去选。”叶崇磬说。他头都没有回。
董亚宁走到酒柜那里去,“这两天喝伤了,少来点儿吧,不另开了……GP好不好?”
他从架子上拿了两只水晶杯,打开酒瓶,浅浅的倒了两杯。
“你上高原了?”叶崇磬把餐盘摆好,示意董亚宁坐。
“不然哪儿来的獒?”董亚宁晃了晃头,说,“这几年也经常上去,不晓得这次是怎么了,居然一直不舒服。回来两天了,还醉氧。”
叶崇磬笑笑。毛球已经跑回来了,蹲在他的脚边,靠着他。
董亚宁看到,说:“不错嘛,这么快就认主儿了。”
叶崇磬举杯,碰了下董亚宁的杯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董亚宁呷口酒,脸色的确有点儿阴郁。
“怎么?”叶崇磬转着手里的叉子,“我听说你在那儿动了点儿气。”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十九)
董亚宁向来学不来低调那一套。用他自己说的,就是没事儿装什么B呢?
“没动气。真没动气。我飞了上万公里赶过去,人等着我,TM腆着脸给我表功呢,我动什么气?”董亚宁笑了。
叶崇磬拿起酒杯,抿一口。等董亚宁下文。
“那楼抢着盖成那样,等着下次地震死更多人啊?”董亚宁把酒喝光,“在现场还睁着眼跟我说瞎话,还说什么马上就一周年……一周年怎么了?不是周年祭是周年庆嘛?我没多的话,就一个字:炸。费用我担了,就当我打牌连输一个礼拜,我认了。谁有话让他来跟我说——盖狗窝都不能给我豆腐渣!我看谁敢再这么糊弄我!”
叶崇磬给董亚宁添了酒。
“死瞧不上他们那副猥琐样子。这种钱都贪,这种屋子都敢给我偷工减料。真TM想给一记窝心脚。”董亚宁搁下酒杯,拿起叉子来,在意面上搅着,“算了,不说这些恶心人的事。说说喜事。”
“喜事?哪家的?”叶崇磬动了一下脚。那团毛球跟着换了下姿势。他低头,看一眼毛球。
董亚宁笑了,“你有时候,真是让人讨厌。不开玩笑,真的,都到这份儿上了,你反对有意思吗?反对弄的崇碧难做。”
“那也是她自找的。”
“你不像是气量这么小的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我妈说的似的,不乐意自己家养的宝贝,换回来的是破烂儿?潇潇要算破烂儿,咱们该被拎去填海了。”
“你收他什么好处了?至于替他说一车好话?”
“这就不讲理了啊。我说的都是客观事实。”董亚宁皱眉,“你到底嫌他什么?嫌他像你啊?”
叶崇磬推了下杯子,“我好了,你随意。”他把盘子里的意面吃掉。
半晌两个人都不说话。
董亚宁知道是自己一句话说到叶崇磬心里去了。他喝光那瓶酒,又去拿出半瓶酒来。省了醒酒那一步,直接倒了就喝。
“不是说醉氧?醉死你算了。”
两人换了个地方坐。
“真恶毒,不就喝你俩半瓶酒?”董亚宁翘着腿,一手擎着酒杯,一手搓着旺财庞大身躯上的背毛。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了。“你说你过的什么趣儿啊,这屋子里里外外,静的跟古墓似的——什么时候能来个小龙女掌掌门?对了,Miss-Zhang这回推介的海德公园的公寓,给我留了两套,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匀你一套。”董亚宁问。
看着那团毛球扑上去,啃着旺财的毛。
旺财被毛球弄的不耐烦,大爪子一起,将毛球甩出去老远。毛球呜咽。
叶崇磬和董亚宁大笑起来。
叶崇磬拍了拍毛球的头,说:“你自个儿留着吧,我没兴趣。”
“真难找你有兴趣的事儿。”董亚宁笑着说。
“跟你似的,一边骂人家那拨儿Eton小子,一边比人家还热心在英格兰置业。你难不成有朝一日准备去那里落地生根?”叶崇磬问。董亚宁的海外布局老早就开始了。今年许是因为他父亲退下来的缘故,看这样子,动作愈发的大了些。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
“我乐意不行啊?若不是提早跟Miss-Zhang打了招呼,就这还没正式推介就已经被抢空了的架势?”董亚宁笑笑,“说到这儿了哈,潇潇和崇碧,他们俩准备怎么住?单过还是怎么着?别的咱没有,哥们儿手上就有几套闲置的物业……”
“你操这些闲心干嘛?让邱潇潇看着办呗。”
“是,他就是爱去住他们那五六十平宿舍,只要叶崇碧乐意将就,谁还管得了那许多,是吧?你是这个意思吧?”董亚宁笑。
“是。”叶崇磬忽然觉得自己气儿不顺,到了儿还是说:“你说这叶崇碧是怎么回事?”
“什么?”
“连潇潇的妹子都要讨好。”叶崇磬说。想起在纽约的那几日崇碧的表现,他心里格外不舒服。
人家领情倒还好。
董亚宁沉默了。
“啵儿”的一下,瓶塞拔开。
酒液咕嘟咕嘟的倒进玻璃杯,险些溢出来。
叶崇磬看着,说:“你慢点儿,我这儿别的没有,酒管够。”
董亚宁盯着手里满满的一杯葡萄酒,不知道哪个角度不对了,酒面的光点刺眼,“湘……”
毛球恰在此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叶崇磬低头看它,“它怎么了?”
“抱抱它吧。”董亚宁说。似乎是叹了口气。
叶崇磬没动。只是看着毛球,“你干嘛送我条狗?”
“我看不得你日子过的舒服。”看了眼落地钟,时针走到九点半,董亚宁站起来,手抄在裤袋里,晃了晃身子。旺财抬头看着主人,跟着便从沙发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儿。
叶崇磬看着旺财在灯光下如软绸子似的毛色,庞大的身躯和硕大的头颅,威武雄壮。
他好像看到了脚下这团毛球的将来。还有自己家这洁净的环境里,扑扬扑扬的狗毛……
“我不能留着毛球。”
董亚宁往门边走着,听着他这句话,嗤了一声,说:“你连名字都给起了。不留着?”
叶崇磬没话了。
董亚宁带着旺财出了门。站在门口,听到一阵门铃响。叶崇磬看电梯标记,是停在了董亚宁那一层。董亚宁按了下电梯键。懒洋洋的,并不着急上去。
“别那么看着我。是董芳菲那丫头又发神经了。不知道这又受了哪个臭男人的气,跑我这儿来撒野来了——我TM上辈子一定是龟公,这辈子专门还债来了,活该被女人烦。你手上要有合适的人给她介绍介绍,能早点儿揉出去就揉出去祸害别人家去吧。我真是受够了。”
叶崇磬笑着说了句“滚蛋”。听到电话铃,回身关了门。
董亚宁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电梯来了,他还盯着叶崇磬那银白色的大门发愣,直到电梯员叫他董先生……
叶崇磬进门接了个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告诉他崇碧让把她的婚纱寄到纽约去给湘湘帮忙修改。他当即就皱了眉。
“另外找不到合适的人改吗?”
母亲解释说,都是古董衣。如果寄到欧洲去,也要排期修改制作。时间上恐怕赶不及。就不如别舍近求远了。
“而且湘湘愿意帮这个忙。既然这样就最好。”
晚一年结婚,不就不用这么仓促了?
叶崇磬心里这么想的。
母亲开口,崇碧交代,他只好应承下来。记了邱湘湘的电话号码,看看时间,那边应该是早上了。
毛球的下巴又搁在了他的脚面上。
叶崇磬伸手把它抱了起来。
好半天,他靠在沙发上,抱着这团沉重的温暖,大脑竟然没有半刻在转动。时间好像静止了。却并不是让人不舒服的。
叶崇磬想,他大概得给方大姐介绍新工作了。
他仍旧把毛球搁进笼子里,随后拨通了那个邱湘湘的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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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还在被窝里睡着。被电话吵醒,未免有些气恼。她素来是有点儿起床气的。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声,开头的几句她没听清楚,于是问了句:“哪位?”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一)
待对方报上姓名、再次确认她是不是“邱湘湘”,她微怔。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古典壁灯的轮廓在她的目光中逐渐清晰,听到对方重复一次:“我是叶崇磬。”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屹湘拍了一下额头,说是的我就是。
叶崇磬的声音在电话里跟他本人不太一样。
屹湘打起精神来。
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很快就敲定了日期电话地址……具体到门牌号码。
叶崇磬最后说麻烦你了费心。
屹湘则说应该的不客气。
两人没有额外的谈资,于是气氛友好而生疏的挂了电话。屹湘坐在窗台上发了会儿呆。想着过几日那些古董衣漂洋过海来到她手上,她须得尽心尽意的把它们都照顾好。想想有些不安,不知道崇碧现在到了哪儿、是不是在去见潇潇的路上了、潇潇又怎么样了……叶崇磬那一板一眼的口气,让她觉得格外难以亲近,又不好直接就问。
崇碧说她没告诉潇潇她提前回国,万一她连家人都没告诉呢?
屹湘看着窗外。
那样的执拗又执着,那样的不管不顾,眼里只有一个他……
闹钟嘀嘀嘀的在响,她急忙的下来收拾东西。
今天她就得启程飞东京。
昨日回到公司,Vi二话没说就扔给了她一沓子东西。她接过来一看:有她递上的辞呈,还有机票。她看清机票上的目的地,才知道之前的电话里,Vi根本对她下达的就是工作指令。
“……‘桂冠’退出的空当必须有人补上,目前来看,也只有你的那堆破烂儿的风格勉强能补这个大窟窿。勉为其难的水准,总比开天窗好。”Vi晃着他的二郎腿,在他办公室宽大的沙发上,对着她说。竟然还捋着他才蓄起来的两撇小胡子。
屹湘注意到Vi光着脚穿了对豹纹加铆钉的船鞋,看上去舒服的不得了。那正是她的设计。她不由得想到Vi曾经骂她是“万金油”,派到哪个组都能用、在哪个位置上也不是缺了就不行——这对鞋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彼时主管公司旗下的男装品牌TED’S的设计师忽然离职,Vi一脚把她踢去协助TED’S新任的主管设计师……屹湘心里一动。
她在LW经历的每一次动荡,都是Vi陷害的。
也不是。他是大头目,她是小喽啰,用“陷害”这个词绝不恰当。但千真万确的,每一次考验都是Vi给她施加的,还好她总是有惊无险的度过。
“Jose怎么说?”屹湘问。她捏了机票。
Vi晃着脚丫子,金色的铆钉闪闪发光,像他蓝宝石似的眸子,他捋着八字胡,说:“唔……你真的想听?”
屹湘不难看出Vi目光中的狡黠。
“Vanessa,Jose说了什么,眼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京时装周的慈善秀,你知道它的意义。”
屹湘点头。是的,每年参与慈善秀的,都是各大公司最拿得出手的设计。古董有之,经典有之……若说她不动心,那是骗人的。
但是……
“而且更重要的是,Jose表示‘桂冠’要撤出,Laura钦点你的设计替补出场。”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二)
电光石火之间,屹湘嗅出了一点异常的味道:这事儿不太妙。
Laura钦点?什么时候Laura-Wong又要开始亲手抓设计了?她可是从来都是“抓大放小”啊,这回参与决定由她去毁人家Josephina的设计,还是因为事关重大……她想起那日在Laura办公室里,那有些诡异的气氛。
是的汪陶生从头到尾也没同意她这个惹事精离职。
Vi瞧着郗屹湘那张七情上脸的面孔,晃着脚丫子。
屹湘最讨厌人家抖脚。尤其是在这么个时候,更让人心烦意乱,真恨不得踢过去让Vi停下。
“我就觉得奇怪,难道你不想最后一个出场,接受全场的掌声和鲜花?”Vit蓝色的眸子望住屹湘。
“我没有那么高的理想。”屹湘嘴硬。
没想过吗?那是胡扯的。
想过的。
但是她不能。那般的耀目闪光,站在光团的中央,不能。
“Vi,我可以去东京。”她说。前番造成的混乱,她自然难辞其咎。辞职一走了之,负气而已。她对这家公司,离去归来之间,才知自己已经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想必暂时也不会有第二个地方,环境宽松到能容得她恣意妄为,能容得她韬光养晦……不管Vi,也不管汪氏姐妹怎么想的,她知道此时自己不愿意离开。
“然后呢?”Vi不晃腿了。他瘦瘦的裤管银光闪闪,一双健壮的小腿轮廓分明。
“我只保证我的‘孩子们’完美无缺的上T台。”屹湘拍着手里的一沓子纸,眼睛望住Vi。果不其然Vi嘴巴一撇,嗤了一声。
“能力三流,架子却是超一流。”他说。
屹湘知道他这已经是同意的意思了,于是说:“那我去准备。”一想到自己那些宝贝想必还在八号仓蒙尘,却忽然有了抛头露面的机会,她心里多少有些发急。
“等等。”Vi坐直了。
屹湘站住。
“原定与‘桂冠’搭配出场的是dy-Chao的珠宝首饰,dy这次原本是特别贡献了她最富盛名的几样首饰。”
“CC亦决定同时撤下是不是?”屹湘明白。dy本人是汪陶生手帕交,多少名设计师现在也已有CC撑场为荣呢,汪陶生一撤,以dy地位的超然,自然不会撑她这个无名小辈的场子。她想了想,说:“无须担心,我的设计原也搭不起她的胖蝴蝶,根本不是一路的风格——我会联络自家品牌;再说,我的宝贝们,即便裸着上场,仍然会是风采夺人的焦点之作。”
不是没气性的。她郗屹湘不是没气性的人。
“也只好这样。”Vi挥了挥手。
屹湘正要出门,又说:“Vi你最好换下这条裤子来,架子上那款黑色哈伦配这鞋子就合适——别乱穿,穿坏了我的东西。”说完就走了。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三)
她离开之后,Vi就笑,笑到打跌——dy-Chao的蝴蝶胖嘛?dy知道了不气死才怪。那可是被馆藏级别的珠宝。这个郗屹湘,她自信的时候,不,她生气的时候,会闪闪发光……Vi笑着摇动着脚上的鞋子;他原本不是穿了这一对来上班的,在郗屹湘进来之前,他正好在看她最近的作品。Susan给他送进来的,这对鞋子是样品。他拿来试试,上脚就不想脱下来——实在是舒服。
哎哟,他只顾笑了,忘了告诉郗屹湘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好在往东京的路途漫长,一路上有的是时间说……
屹湘出去就奔了八号仓。Vi一早嘱咐Susan替屹湘安排了助理帮忙她准备。就是她同组的同事Michael和Joanna。不知道那二位是怎么想的,忽然之间三人分出了上下,屹湘倒有点儿不适应。想解释点儿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索性埋头工作起来就是……横竖只是这一场慈善秀罢了……
屹湘梳洗罢,只收拾了一个拎袋便准备出门。
她一向轻装简从。出门能简化则简化,能带一绝不带二。去加德满都也是一只小旅行袋,何况去的是东京?
走前跟陈太交代一声:这回出差大约是要去东京一周左右。说好了从北京寄到这里的包裹要陈太帮忙签收。想想叶家的架势,说不准是让人亲自送上门来。这种状况按说该给陈太提前报备,免得她诧异。但见陈太从来泰然自若的风度,屹湘便想自己大可不必费这口舌——头一个她母亲大人已经上门叨扰过;第二个有邬家本那样的甥男……想到邬家本她就需要跟陈太解释一番了。
陈太听说她替原公司出差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她原本的目的就不在于屹湘一定能去家本那里工作。只要屹湘做事开心、家本能跟屹湘识得,她已经心满意足。当下送屹湘上了出租车,让她到了东京及时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屹湘在出租车上还有些发愣。这几年最习惯的,竟然是到了哪里,将唯一的一个报告平安的电话拨回来给陈太……她不禁回头看一眼。车子已经驶离她们所住的街区。空荡荡的街道寂寂无声。
屹湘低了头在平板电脑上检视她的作品。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发布会的准备工作,却是她第一次将自己的作品在这么重要的发布会上亲手推向前台。昨日在八号仓库,她眼看着工作人员将她的作品一一的从挂架上取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她面前。那一刻她告诉自己,这一次的发布会,一定要成功。
Michael的电话进来,告诉她,自家的珠宝也宣布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配合展出的任务……屹湘听着负责人给出的理由,说是这么大量贵重的珠宝只报关出关一样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她不禁冷笑。难道在东京的分店全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Michael有些着急的问这下怎么办?
屹湘沉吟。
明摆着是汪陶生耍脾气,LW公司上下都得看她三分颜色。Vi呢?他不是不能用他的影响力,可是目前想必也不方便这么公开的跟汪陶生对着干……竟然如此,她又何苦来难为同僚四处碰壁受这种夹板气。
屹湘说Michael,我们全裸出镜吧。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四)
话音未落,就觉得车子颠簸了一下。司机忍不住都要回头看一眼这个小女子。
屹湘对着司机一皱眉,示意他专心开车。
想了想,她说Michael,化妆师那里你去敲定,裸妆调子得改一改……妆容加金色进去,我要金属裸色妆……不,不要我们原定的el,el恐怕压不住模特的本色;让化妆师试试……
她手指灵动的在平板电脑上滑动,调出化妆部分的资料,一边跟Michael商议细节,一边修改着原先的文案。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出租车司机将她放在了机场入口处。
她这通电话还没有结束,又有插播进来,脚下匆忙的赶着,去与Vi他们会合。
好在就算空港繁忙,他们这一拨儿打扮奇形怪状的人,还是很好认。正在队伍前排的Michael和Joanna挥手叫她,屹湘顾忌大家都在有秩序的排队,指了指自己的位置,站在队尾。Joanna就笑。屹湘看看前面,Vi竟然还是穿着昨天的那套,根本懒得理她的抱怨……
她的座位在头等舱,Vi的旁边。
在空乘的提示下关手机的时候她才结束通话状态。抓起杯子来大口的喝水。口干舌燥的——谁要亲力亲为?累死都没人偿命。就冲着这份儿累,她那矛盾的心理也暂时安歇。忙完这一场,依旧做她的缩头乌龟去……
飞机起飞后,她开始用座位上的电话跟地面沟通。主秀模特在她上飞机前才定下来,资料才备齐全发送过来,她下飞机就需要马上开始工作的——仔细端详资料中的照片,原来主秀模特竟然又是她……屹湘回想着那位波兰裔模特的身型,大体上心中便有了数,要给她穿的礼服,需要在哪个部位收一下,又要在哪个部位放一下……她拿出笔来勾勾画画。
Vi拿着耳机,问:“你是不是还要打很多电话?”
屹湘看他。
他说:“你要一直打电话,我就趁现在吃颗镇定药,好一觉到东京。”
屹湘四下看看。
这次他们乘坐的是JAL的空客A380。头等舱座位舒服的像是一颗微型胶囊。Vi的抱怨简直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她就算是打电话也影响不到他啊。
“Michael他们呢?”屹湘问。
“机票等级跟对公司的贡献成正比的。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让公司买头等舱的单?”Vi懒洋洋的。
屹湘差点儿骂一句势利。转念一想这句话,Vi未必不是骂她不带脏字儿。
“我这一张是给Jose的?”她缓过神来。
Vi笑,“连我这张都是。”
屹湘张嘴,“开玩笑吧?”
Vi打开了手里的杂志,淡淡的说:“Jose不喜欢人家坐在她旁边,打扰她休息——你不如去跟苗讨教一下,苗怎么能贴身服侍Jose三年,居然还能活下来?日后你若去跟Jose共事,怕你挨不出癌症也要挨出心脏病……”
屹湘心说她还要去伺候汪筠生?在你Vi-Westwood手底下讨生活已经像是挨命了……等等。
“什么跟Jose共事?”她总算抓住了重点。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十五)
“Laura提议你出任LW大中华区总设计师,负责LW高级成衣定制业务,好让Jose更加专心负责LW运营。”Vi翻着杂志,闲闲的说。
屹湘沉默。
该死的Vi。这才是Josephina为什么会撤出慈善秀的真正原因吧?
“不过Laura也说,Vanessa很有想法,这个人事变动,应该先与Vanessa做个沟通。那么,你意下如何?”Vi拂了一下杂志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