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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此时郗屹湘正在按电梯键。

    走廊空阔,显得她越加的纤小而柔弱,也就更微不足道。

    Vi摸了一下光光的下巴,只说:“4时后见分晓。”

    ……

    屹湘回去拿了自己的工具箱直奔第五街的LW中心大厦。这里不但有LW的衣仓,还有LW在北美最大的精品店,而两天后的2011年LW秋冬时装发布会,也会在这里的会场内举行。负责布展的,则是她的老同学,苗得雨。

    从公司赶过来,不过五六分钟,得雨却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催她。还告诉她要走后门。

    “我干嘛要走后门?”她下车,不耐烦的问。

    得雨说正门有人示威。示威的组织者是北美有名的保护动物极端分子。这两天我们有两家店已经被泼了血浆……屹湘听到这里便果断绕道,往大厦后门方向去了。一边走,仍隐约听到喧闹的人声,这示威的规模想必不小。每当秋冬季节时装发布会进行的时候,反对使用动物皮毛的示威者总要在各大时装品牌公司前集会……此时后门也有小规模人在聚集。

    “湘湘!”

    屹湘一看,得雨果然亲自出来接她了。见到她,冲出人群,也不管她浑身湿漉漉的,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拖着她快走穿过人群,进了大厦。

    “状况很坏吗?”一入电梯,屹湘问。

    苗得雨摇头,只说:“你见了就知道。”

    两人说着话,电梯一路上行,没有停。

    正在七号仓库外面等候着另外几位同事。

    待得雨发话,他们分别用自己掌握的密钥来开库门。一共四道程序,苗得雨是第二个输入密钥的。但进门的时候,他们让得雨先进,得雨却郑重地请屹湘走在前面。

    照规矩,即将要展出的服装必须运送到指定的仓库中保存起来。在正式展出之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些服装。按说LW自己的安保系统相当的够级数,只可惜这次出事的“桂冠”特别不走运,是在机场交接的时候出的纰漏。

    仓库很阔大,充满了衣仓特有的味道,浓郁的、

    屹湘来不及想太多,直接面对了被放置在仓库中央的那件礼服。

    这无疑是件极漂亮的裙子。

    长长纱裙,如云似雾,几乎要腾了起来似的;从胸线往下,一层精美的蕾丝罩着那云雾,像是张开双手捧住了云……屹湘绕着纱裙后方——后腰处垂下一簇蕾丝被生生扯断,长达十几米的蕾丝,乱成一窝。原先像星星洒在夜空上似的点点碎钻,无影无踪。

    Vi说的对,这件礼服现在是垃圾。昂贵的垃圾。

    她小心翼翼的将蕾丝托在手上。

    “怎么样?”得雨忧心忡忡的问。

    屹湘摇了下头,说:“来不及的……这种手工蕾丝,单单钉缀已经很麻烦。问题是现在还要要重新编!就这种用量,至少得提前一年开始准备,现在靠我一个人根本不成。”

    “那你要怎么办?”

    “没办法。”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二)

    “你敢说你没办法!”得雨叫起来。她又高又壮,声音一大,真若洪钟。

    “别说我没办法,就是现在有十个八个老裁缝排排坐在这里,这件裙子照样赶不及后天上场。更何况现在会编这种蕾丝的,有几个?”屹湘一巴掌伸出来,“算上老的都不肯坐飞机的,五个都不到,苗得雨!”

    得雨也是一巴掌过来,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招儿!”得雨从同事手里一把抓过那个装满了钻石的深蓝色天鹅绒的袋子,扯开金色丝绦,将钻石抄了一把出来,“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我就把这些塞到你嘴巴里去!”

    “你就是塞到我肚子里来,我也还是没办法。”屹湘揉揉被得雨打的红红的手背。

    “郗屹湘!”得雨跺脚,“你人都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吧?上面的彩排一场接一场,到时候让模特光着上啊?”

    屹湘当然知道如果不能尽快动手修复这件礼服,今年的发布会,怕是“不得善终”。

    苗得雨盯着屹湘,听到身后同事窃窃私议,心急如焚。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过去。

    屹湘忽然一撑手臂,说:“豁出去了。”她拿出工具包来,解开皮绳,展开,抽出一把剪刀拿在手里。剪刃“嚓嚓”作响,划破了几乎凝结的空气。

    苗得雨眼看着屹湘手里的剪刀对准礼服劈杀过去,迅速出手抓住了屹湘的手腕子,问:“你要干么?你要动剪刀?”苗得雨调门儿都变了,“这是Jose的设计,只能修!”

    “得雨,这东西现在已经是垃圾了。”屹湘冷静的说。

    苗得雨脸色很不好看。

    屹湘动下手指头,剪刀在她手指间又“咔嚓咔嚓”响了两声。

    得雨松了手。

    她只见屹湘走到礼服跟前,上下的打量了一会儿,一揸两揸的测着尺寸……连尺子都不带用的!得雨简直要跳脚了……

    屹湘手腕翻飞,只一会儿,大片蕾丝落地。落成厚厚的一堆。

    得雨眼见着屹湘手起剪落,蕾丝完好的部分,也在不停的削减……得雨口干舌燥……作孽啊!

    她心一横,转身对着同事们挥手示意清场。

    屹湘集中精神,完全不理他们来去。

    得雨待仓库门合拢,仍站在那里好久。此时真有些心乱如麻,想想前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处理,却全不如门内这一件来的紧要似的。

    她一回身,便愣了一下,“Vi?”

    眼前的Vi对着在仓库里大展拳脚的郗屹湘的方向负手而立。只不过他一副黑超遮住半边脸,看不清他眼神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

    屹湘沿着蕾丝钉缀的纹路,修修剪剪。细碎的蕾丝屑不时的在剪刃绞合的瞬间崩开来,落在她的手背上,甚至有些会崩到她的睫毛上,痒痒的。她眨眨眼,扑落那蕾丝屑。像是抖落片片雪花。

    每一剪下去,她都觉得是剪刀了谁的皮肉,额外得小心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三)

    渐渐的将那一层蕾丝剪出了形状,她端详片刻,放下剪刀,寻了丝线来,飞针走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颈子酸麻到疼痛,她才抬起头来活动下。看看时间,已经清晨六点多钟。仓库密闭,不知外头昼夜更替。身边的操作台上有食物,银色的保温罩上贴了便利贴——屹湘见到食物才觉得饥肠辘辘,她把便利贴撕下来丢在一边,抽了湿纸巾擦手。

    餐盘里是她喜欢的芙蓉蛋卷儿。

    屹湘倚在衣架上,身后是价值不知几何的各色礼服,眼里却只有这件正在被她改造的这件。

    仓库门嘀嘀作响,巨大厚重的门缓缓移开,苗得雨才进来,见屹湘正在休息,问道:“怎么样了?”

    屹湘对着礼服做了个手势。把最后一块蛋皮塞进嘴里。去洗过手,回来继续工作。

    “昨晚我态度不好。”得雨赧然。过来看屹湘钉缀蕾丝。每隔一英寸,还要编织几针,再钉缀。真真是需要十二分的耐心。

    过了一会儿,屹湘才说:“别光看,给我纫针。”

    得雨学屹湘席地而坐。

    屹湘仔细的看着刚刚钉缀好的蕾丝,手指抚弄一下。

    得雨见屹湘那根线用完,递上一个去,“最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

    “给我把灯光调一下。”她眼睛有些酸涩感。

    得雨给她把伸展灯推近些,看着她凝神专心的对付那一朵蕾丝花,针走的飞快,一深一浅,走一圈,抽紧……她的手指纤长,十分的美。

    屹湘问:“Josephina还不知道吧?”

    “只通知她礼服出了问题。她原本今天应该赶到的,临时改了行程。”得雨以为屹湘是在担心Jose的反应,说:“你放心,Jose是讲道理的人,不会吃了你的。”说。她在Josephina身边工作过两年,深知Jose的性格。

    屹湘说苗得雨你要是说废话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她岂是怕事的人。

    得雨笑。她有很久没有听屹湘用正经的京腔儿“骂”她了——她的普通话水平,还是亏了那几年跟屹湘同窗,才有机会“普通”起来——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你还记得那年?暑假我们去旅行,一群人玩儿的都癫了;偏偏最爱玩儿的你,反而独个儿窝在房间里画图,跟我说要寄出去参赛,都当你是心血来潮,谁知道九月里就获了大奖。你还说,有机会就去Hawkshead定居。Fanny说那儿只适合养老。你却说,Hawkshead让你心里安宁,很少地方让你真正觉得安宁。”

    “都多少年了,我说的那些,你还想着呢。”屹湘淡淡的说。

    “你都忘了?”得雨问。

    “没忘。”屹湘笑了下。便是记得,也……“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就算别的忘了,Nicos-Brown设计大奖是谁都随便能拿的?NB啊、NB!”得雨怪叫。

    屹湘“扑哧”一声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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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四)

    “你笑什么笑?”

    屹湘摇头。

    得雨不会知道她在笑什么。

    “Nicos-Brown-Prize那是什么,时尚界的普利策哇!19岁零5个月,这个最年轻获奖者的记录,一直是你保持的呀!我说,你还敢笑……老师们都说你是我们中最性灵、最有才华的一个!”

    “你可以继续夸,我都笑纳。”屹湘拖了长音,微笑。她下巴右侧有一颗蓝微微的痣,随着那微笑轻轻颤,就好像一朵闲花飘摇摇在风中似落非落,牵的人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得雨不禁发了呆,“湘湘啊……”她是女人,也觉得不能久看郗屹湘。但就是忍不住。一眼接一眼看下去……

    “嗯?”屹湘头低下去,那颗蓝痣被遮住了。得雨的眼睛这才得了闲。

    “你母亲怎么能容得你一而再的……”得雨停住。印象中屹湘那位资深外交官的母亲,对屹湘要求之严格乃至苛刻。

    “自甘堕落?”一针扎在了指尖。初时屹湘并不觉得痛。但刺的深,沿着那针痕,终凝成一颗绿豆大的血珠子,她吮了一下。嘴里顿时溢满血腥味。按住伤口,等血凝固。

    得雨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小声说:“我只觉得可惜。”

    “这次我若是过劳死,你再可惜不迟。”屹湘说。

    “胡说。”苗得雨把针线递到屹湘手边去,“我不是来给你送午饭了?都是你爱吃的……”

    “哎呀糟了!”屹湘忽然叫道。

    苗得雨吓一跳,“姑奶奶,你千万别弄坏了……”

    屹湘将针线往腕上一别,胡乱的从自己的包里掏摸着手机。

    “得雨你有没有66的电话?”她看向苗得雨。

    “你不会拨查号台?”

    “我英文不好不是?”屹湘瞪她。

    得雨给她报出号码。屹湘忙拨过去,告诉餐厅说麻烦通知叶小姐,郗屹湘有急事不能赴约了十分抱歉……

    得雨趁她挂了电话,问:“谁的约会,你这么紧张。”

    “我哪儿有紧张。”屹湘重新拾起针线。

    “还是有一点的。”得雨微笑。

    “我未来的……嫂子。”屹湘说。不想让得雨猜。

    “你哥终于要结婚了?”得雨拍手,“我还记得他的样子……”得雨絮絮的说起了往事。屹湘听着,只觉得那些,真是遥远,远到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

    66餐厅的领班过来向叶崇磬转达屹湘不能赴约的讯息的时候,叶崇碧也还没有到。叶崇磬听完了,微笑点头,继续翻着杂志。

    餐厅里满堂食客,却甚是安静,连音乐声都没有。

    这点儿又让叶崇磬觉得格外满意些。他顶讨厌嘈杂。

    他是到了哪里,都爱捧中餐的场。见客户、约朋友,乐得图个熟悉自在。纽约不难见中餐厅,却也再难得这样好的,偏偏又是美国佬经营的。这就不能不说人家功夫用到了实处,让他这个吃主儿也吃的服了。

    餐厅的主人菲尔?苏亚雷斯听说他来了,特地过来同他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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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叶崇磬笑,说他们在沪上的餐厅他常去。

    菲尔微笑着说他有听分店经理提起,还得多谢叶先生捧场,强调了一下:“叶先生多给意见。”

    “菲尔,你最会讲话。”是清脆的女声,叶崇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谁来了。他对翩然而至的叶崇碧笑了下。菲尔侧身笑道:“叶小姐。”替叶崇碧移开座椅。

    叶崇碧笑着坐下来。仍在和菲尔讨论,说前天晚上的蒸蛋卷,蛋皮还是老了一分,咬劲儿是够了,蛋鲜味却少了……

    叶崇磬却笑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偏最会从鸡蛋里往外挑骨头。”

    “幸亏如今我们这些人有个好名儿,‘美食家’。”崇碧也笑着说。

    菲尔听着这兄妹二人互相打趣,说他去忙些别的,适时的离开了。

    “今儿不忙了?”叶崇磬将杂志推到一边,“约你,你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人家一句‘可以’你就立刻抽出午餐时间,还说这样的话?”

    “什么啊,自己也忙的要死,我有时间见你,你都未必有时间出来。而且你知道我最讨厌跟谁谁谁的秘书打交道,个个儿都有权利过滤电话,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比正主儿还大牌。”崇碧腮上梨涡微沉。

    “强词夺理。”

    “本来就是嘛。”崇碧眼珠一转,语气缓和了一下。

    叶崇磬打量着妹妹。

    崇碧虽不是倾城佳人,但五官精致而落落大方,更胜在气度雍容。尤其是那对大大的眼睛和红润的嘴唇,让她的脸显得明丽生动。所谓见之忘俗,便是这样的一副模样了——和他不同,崇碧长的更像他们母亲。他们母亲总是有一股坚定沉着的气质,只是崇碧,在他这个哥哥面前,未免多几分在外人面前未必肯露出来的咄咄逼人。

    叶崇磬告诉妹妹她要见的那位有急事不能来了。

    崇碧两道英气十足的眉飘扬向上,拨电话回事务所去。

    崇磬见她如此,索性招手叫侍应过来。崇碧只顾拨电话,他便做主点了餐。一时菜上了,崇磬催促她,她才放下电话,兀自心有不甘的样子。

    “我特地从高等法院赶过来的呢。”她微微嘟了嘴巴。

    “吃吧。”崇磬拿起筷子来,示意崇碧。他适应崇碧的口味,给她点了清蒸石斑。“人家不来,咱们吃顿清净的。”

    “是,这下可合了你心意。”崇碧打开餐巾,笑言。有点儿无可奈何。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叶崇磬问。他对见邱家的人确实没有很大兴趣,但也不想直接承认。日后免不了成了姻亲,撇清都撇不了。

    崇碧笑了下,“我以为,你开口就要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

    “所以一直躲着不见我啊?”叶崇磬问。筷子尖儿戳到了葱油鸡上。

    “哥,我做的决定,从来没后悔过。”

    叶崇磬忍了又忍,“碧儿,你要知道,即便你有那个能力复制母亲的成功,他未必是那块复制父亲的料。”

    “哥,”叶崇碧看着哥哥,“复制这个词,你用的不恰当——我从未想过复制。他也绝不会。”

    叶崇磬眉头微蹙。

    崇碧的筷子,伸向石斑的头部,将紫苏叶子拨到一边,夹起了鱼眼睛,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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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季节的都会

    (十六)

    她轻声淡语的说:“就譬如说到吃鱼这回事,轮到他下箸,定是对准了鱼眼睛。可是他并不吃。哥,我要做的,不是改变他的习惯,也不问他为什么那么做——但假如他得到了一只,我会帮他拿到另一只。”

    叶崇磬看着那鱼眼睛,忽然间胃口大失。

    崇碧又笑起来,道:“你接下来别那么老土,劝我‘努力’爱上他哦。”

    叶崇磬不言声。也没否认。

    “哥,我不需要‘努力’的爱上他。我爱他。”叶崇碧微笑。石斑鲜嫩,入口即化。吃的舒坦,赞不绝口之余,还不忘低头看表,“可惜湘湘不能来。”

    崇磬模样淡淡的。心想有什么可惜的。不过如此看来,邱家兄妹竟是两个样子的。潇潇那么周到通透的人儿,妹子却是另一个模样。单单这不守约一点,就让人不舒服。难怪但凡提起来邱家的孩子,都只说一个潇潇。

    “你这几天休息不好吧?要不去我那儿,方便些。”崇碧问。哥哥对邱家人都颇多挑剔,她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但想想这是哥哥关心她的缘故,也便释然。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她没选错。

    “习惯了。”崇磬说,“偏偏又赶上国内最近事情多些。”

    “那你还住城外?”崇碧问。

    叶崇磬“嗯”了一声。好像崇碧多此一问似的。

    “你不考虑把那间屋处理掉?何苦来的……妈那天给我打电话又说起来。说你人回去了,心没回去。”

    若在纽约逗留超过三天,哥哥必然要去他郊外的老房子住。不在纽约的时候,那房子便空着,只有两个工人打理。她早前也曾建议过他,若是实在喜欢郊外幽静,换个处所也好,反正现在世道不佳,很多上好的房产放盘,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他想都没想就给否了。

    她的大哥,唉……

    见叶崇磬只是不接茬,崇碧只好说:“我过几天用一下Aurara。离开前,有几个朋友一起聚一聚。”

    “让JK安排。”

    “好。Aurara,你也不带回去?”崇碧问。崇磬曾跟她说过,有阵子,他得在Aurara的床上才睡得着。

    “不。前年亚宁来,说喜欢Aurara那款式,想要艘一样的。图纸出来给我看,我瞧着不错,跟他一起另外订了。”

    “你们俩能看上同款的东西,难得。”崇碧笑出来。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我?”叶崇磬笑吟吟的。

    崇碧轻笑,摆手,“这时候也该交货了吧?”

    “前阵子交的。我也只是用了一两次。新东西,比不得Aurora顺手。”

    崇碧笑笑。心里有点儿异样。Aurora,那岂是“顺手”而已?

    “我听说国内低空飞行限制要取消?”

    崇磬点头,“你消息还挺快。也是最近才松动了些。你的执照还没过期?”

    “早着呢。”崇碧笑着说,“我是担心你,总怕你玩游艇,万一哪天会游出去不回来。”

    “那我要是飞,也有可能飞上去不下来。”叶崇磬笑着,喝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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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喂!”崇碧叫着。

    叶崇磬笑起来,爽朗而愉悦,伸手拨乱崇碧的额发,“傻瓜。”

    崇碧看着哥哥的笑容,“哥……”

    “吃你的鱼眼睛吧!以后有你受的——你嫁了那邱潇潇,还想明目张胆的上天入地出海?想的美!”叶崇磬不客气的说。

    ****************8

    连续工作四十多个小时之后,郗屹湘终于赶得及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交差。

    这还多亏了从意大利赶来的两位师傅给她打下手,才能加速礼服修复的进程。

    看到她终于站直了已经僵了八成的身子、将手里的针扎到手腕的针包上,已经外面等候很久、急的如热锅上蚂蚁的同事们,迫不及待的簇着一个高挑瘦削的模特过来。众人吵吵嚷嚷、步话机细细碎碎,原本安静极了的衣仓里,立时热闹起来。

    那模特站在礼服前,皱眉。

    这位波兰裔的女模个子并不算很高,单薄而瘦削,脸上有特地营造出的一种苍白,令她显得柔软,用这种柔软乃至柔弱去衬托这件华美到极致、纯洁到令人感到忧伤的礼服,是相当其如其分的。

    屹湘对着模特做了一个手势。

    模特抬手抽了一下腰间的带子,外袍从身上抖落,在几个助手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穿上礼服……周围安静了。

    屹湘走近些。

    礼服如水膜一般贴在模特身上,肌体与衣物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似的。

    屹湘蹲下去整理着礼服的下摆,蕾丝细密,曳地三尺;拖尾头纱从肩头泻下,最终与礼服下摆交汇在一处……她微微仰头,正遇到模特低垂的目光;她站起来,侧着头,从四面八方的巨大镜面里查看着。

    “Perfect!”模特唇间逸出一个单词,脸上的表情仍是冷冷的。

    屹湘低声说:“我希望你在台上的表现,配得上她。”

    模特惊异的看屹湘——这位面孔陌生的“小裁缝”,竟然对礼服用了“她”,而不是“它”。

    屹湘松开了握住拖尾头纱的手,轻轻后退,让开了过道。

    模特高昂着头、抬着尖削的下巴,疾步离开,身后有专人替她托着裙摆。

    那裙摆原本应该足足有十米长,如此修复,简化的不止一点,还好屹湘自问算是依足了Josephina的路线,力求修整如昔……屹湘揉了下酸涩的眼睛。仓库里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她。

    “郗小姐?”仓库门口有管理员在等她出来之后好落锁。“发布会马上结束了。”善意的提醒她。

    屹湘经过层层安检,从专用通道进了发布会现场。

    此时发布会已经进入尾声。

    她本想找一个角落呆着,安静的看完这场秀。不料一进来就被眼观六路的总指挥苗得雨逮到:“你的位子在那里。”她笑眯眯的推着屹湘,虚虚一点,指着T台边预留的几个空位,“Vi特别交代的。”

    屹湘看看,那是什么位子啊?看看,左边Vi-Westwood、再左边汪陶生……那层层叠叠的公司高层,周边点点星光闪耀。她说:“这里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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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得雨笑了,“好吧,那我就陪你站这里。”她手里拿着对讲机,耳麦挂的牢牢的,眼睛紧盯着场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哎,还有一组,就是‘桂冠’了……刚刚Vi说,他看到你完成工作了。”

    “嗯。”屹湘应着。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Vi经常一句话就枪毙了人。

    得雨耳麦中有人在说着什么,音乐声大,她只得按住麦去听。

    屹湘自管看秀。

    会场中光线很暗,只有展台是明亮的。所有的灯光都汇聚在那里。音乐声悠扬,是苏格兰风笛……屹湘立即抬手捂了一下耳朵,使劲儿的在耳上按了按。耳膜的疼痛渐渐好些,她才打量会场内——这里是专门为发布会而建的。本季被打造成了全黑的空间。顶棚像是一把黑色的巨伞,笼罩下来。展台并没有采取常规的T型,而是蜿蜒曲折……取意“曲水流觞”。因此特地场地上设置了四个巨大的人工喷泉,灰色的岩石、雪白的细沙令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宏大的花园。

    喷泉随着音乐声变幻着节奏,穿着婚纱的模特缓慢行走其中,将每一分、每一寸的美丽展示给现场的观众。还有LW传统的简洁、优雅、精致、奢华。

    屹湘盯住离自己最近的这位模特身上一件缀满了水晶的婚纱。亮晶晶、光闪闪,像是旁边飞舞的水滴蒙在了纱上,又会随着脚步的移动,升腾起来……美的如梦似幻。

    屹湘一边看,习惯性的打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画着,光线暗,但不影响她手上的感觉。

    忽然听到苗得雨问:“湘湘,你看,那个是不是Jessica?”

    “你说你怎么就改不了这脾气,你成日家什么级别的明星见不着?”屹湘被她扰不过,“哪里?”

    苗得雨给她指着,说,“十一点钟方向。”

    她们俩正站在会场的东北角。屹湘看到在西侧靠近展示台的位置,一个穿着嫩黄色tube-dress的女子,正微笑着看着台上,不时的转头和她旁边的人交头接耳……是,正是著名华人女星Jessica,陈月皓。这两年在好莱坞风生水起的,号称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女演员……也难怪得雨意外。陈月皓那颇有点儿特立独行的性格,让她极少混迹秀场这类媒体前沿地带。

    到底是个有格调的女星。又或许是……关于陈月皓的传言,从她出道,就没有断过……

    屹湘聚精会神的看着陈月皓。

    陈月皓真的如同一轮皓月当空。那种光芒是遮不住的。此时她正在微笑着同她身边的人在交谈,温柔而妩媚目光,完全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那人闲闲的,转了一下头……屹湘闪电一般后退了两步,退到得雨身后。

    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

    风笛声折磨着她的鼓膜,疼痛难忍。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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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是她吧?”苗得雨索性拉了屹湘一把,眼睛仍盯着那边,笑着,“你看她穿的那款小礼服,真是美丽,是JW本季新款……听说Jose和她私交不错,她这两年重大场合全穿Jose给她量身打造的服装;都说Jessica衣着品味这几年直线上升,出入国际大舞台也口碑极好、从不穿错,我看,这不是她厉害,Jose厉害才是真的……哎,她旁边坐的是谁?好有型的男人。”得雨这倒吸凉气的语气。多多少少是有些夸张。

    屹湘紧攥着笔,在速写本上勾画着,说:“连你都不认得,我会知道?”

    “也是。”苗得雨笑着,“不过……这男人真好看。不,不单好看……是哪个男明星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又不像男星,男星没有这种气质……”

    男明星……不,不是的。

    屹湘目光低垂,素描本上的线条似乎都扭曲到了一起……

    苗得雨回头看看后台,对着等候上场的模特做了个“稳住”的动作,对着麦说:“把握好节奏,前面走快了两秒”,又回过头来,在屹湘耳边说:“今天这场,最出彩的就是几位华裔模特,前两年还觉得她们上了T台腿不是腿、胳膊不是胳膊,动作夸张极姿势粗糙;你看看如今,担大梁都完全没问题……哎哎,那边,你看看那边,那又是谁?今年新面孔还真多……星光璀璨啊星光璀璨!AZ也来了……我要让AZ在我内衣上签名,哈哈……”

    屹湘仍是不语。

    发布会接近尾声,场内的气氛近乎沸腾,得雨人终于也跟着兴奋起来,不住的说这说那,眉飞色舞的;抽空看一眼屹湘画的图,又忍不住大笑,道:“我说,也难怪你那些idea总是被斩,你看看……Jose的设计你都要改两笔,这不是讨打是什么……湘湘,Jose的设计是最轻灵的。”

    “这次,够轻,但,不灵。”

    苗得雨有点儿意外的看着屹湘,说:“你这个批评很严重了。”

    屹湘合上素描本,“我先回了。”

    彻夜工作的缘故吧,她头重而脚轻。

    “你怎么能先回?你得等着看看……喂,你修复的压轴大作还没有出场……马上就出场……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喂!等下还有庆功会!”苗得雨迭声的叫屹湘,屹湘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头也不回的匆忙离开了。

    苗得雨仰头,对着黑暗的天幕叹口气。

    这个郗屹湘!

    她的视线转回展示台。优雅的模特缓步绕台行走……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着屹湘刚刚的评价。

    Josephina成名二十年了,的确有些……固步自封。

    屹湘的眼还是毒的——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的锐气还在。

    万幸。

    得雨不由自主的笑出来,转身退后。

    她得去后台看看,“桂冠”上的那颗钻石,即将出场。

    ……

    屹湘出了会场,那穿透耳膜似的风笛声终于弱了些。她推开侧门,站在楼梯间里,良久,一动不动……

    走出中心的大门时,示威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吵嚷嘈杂,群情激昂,其状令人愈加心烦。

    屹湘在公司保安的护送下离开。她急切的想要回到住处去。一刻也不想多做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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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回到住处,整个人已经如同虚脱,上楼便一头栽到床上去……这一觉睡的却不能算好。恍惚间是有什么人在床边走来走去、手机铃响的七零八落,耳边又有忽高忽低的细碎话语声……衣服和被子湿乎乎的缠在身上,愈加让她烦躁不堪。朦胧间胡乱的从床头柜上拿了药盒过来,吞了两粒下去,渐渐的,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万籁俱寂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很小。应该还是在外公的深宅大院里玩捉迷藏的年纪。

    应该是西厢,外公的书房。

    外公的书房很大很大,她最喜欢在玩捉迷藏的时候,藏到外公的书房去……她总是藏的很好,藏在外公的椅子后面。外公的圈椅上有一张大大的熊皮,垂下去,落在地毯上,她藏在那里,听得到外公乐呵呵的说:“没有,我没有看到湘湘。你们去别处找吧。”

    她就安全了。

    面颊蹭着柔软的熊皮。熊爪尖利的指甲被打磨的没了尖。她是有一点点害怕,不敢去看熊眼——仍是宝石一样的亮晶晶。

    那么出出进进几次,他们找不到她,外面便也渐渐的安静下来,她窝在那个温暖黑暗的小角落里,就快睡着的时候,外公就会用手里那卷书轻轻的敲一敲椅子,“湘湘丫头,出来吃烤红薯了。”

    她睁眼便看到外公脚上那精致的圆口布鞋。

    内联升老师傅的手工,千层底。鞋口上针脚细密,绾一个结实的结。

    她看着,忍不住想动手摸摸……听到外公叫她,轻巧的钻出来,像只小猕猴一样,爬到外公膝上,伸手抓案上白瓷盘子里的烤红薯。细细长长的烤红薯,剥开,金黄的瓤,热气腾腾的,带着一股子焦香,让人流口水……

    外公,您吃一口?

    湘湘乖,外公这里还有。

    她一个接一个的吃。手指上沾了黏黏的红薯汁,来不及拿盘子里的毛巾擦,伸手便摁在宣纸上,卷起一面,团成一团,脏唧唧的……外公素来好洁,却从来不恼她这个行事腌臜的捣蛋鬼来把他的书房弄的一团糟糕。还会亲自拿了毛巾给她擦干净。做这些的时候,外公一直都笑眯眯的。

    外公书房里有张大大的画桌。她趴在地上玩玻璃弹珠,东一颗、西一颗,把弹珠放在地毯上,每一颗花蕊放一颗弹珠……在画桌下钻来钻去,额头时常碰到桌腿,于是总嫌那件东西笨拙而讨厌,推不动,也踢不动,无可奈何。有一次,拿了外公的开信刀在桌腿上乱刻,被外公的秘书看到,心疼的直吸凉气,说首长这个这个这个……他不只替外公打理那些文案,还替外公心疼画桌、也替外公心疼那些好容易淘换来的古宣纸,看着她扮鬼脸也拿她没办法……外公却一笑,指着那个画桌说,“湘湘,以后你出嫁,外公什么都不给你,就只有这个。”

    什么是出嫁,什么?

    她哪儿懂什么是出嫁呢……

    “湘湘,我逮到你了!”

    屹湘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一)

    眼前的一切都是歪斜的——她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到了床角。

    窗帘掩着,一点灰蒙蒙的光从缝隙中穿进来,可知已经天亮。雨还在下,打在窗子上,噼里啪啦作响。这春雨,竟然带些秋雨的缠绵悱恻。

    她缓缓的坐直,后背抵在密密排列的书脊上,发呆。

    湘湘,我逮到你了……

    原来不是梦,是记忆。不小心就钻出来了,也不知道原先都藏在哪儿……那场景、那物事、那人、那笑,历历在目。连圈椅上那张熊皮,亮晶晶的眼睛,也清楚的不得了,活生生的,似乎在盯着她,下一秒,就会滴出血来——她喉咙紧了一下。

    柔软的发丝黏在颈间,睡梦中出了很多汗多。

    手指尖针痕明显,关节又酸痛不堪。连带着手臂都像要废了似的酥软无力起来。

    她转着眼珠子,看到了床头柜上倒着的药盒子,又翻出另外一个,叩出白色的药片来。水杯里已经没了清水,索性将药压到舌根处,吞咽了好几次,药片反而黏在喉间,说不出的苦涩蔓延开来。

    苦的她全身发颤……

    “屹湘醒了没有?”陈太在敲她的门。

    屹湘咬了下牙,从床上跃起,簇着被子跳下来去开门,见端着一个托盘的陈太站在门外,她不假思索的拿起盘中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渴死我了!”大半杯水下肚,她叫着。喝光了水,又喝果汁。

    陈太看着她,“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太差了……来,吃点儿东西。”她进来。

    屹湘甩开了被子,接过托盘,笑嘻嘻的说:“累嘛。”伸手拿了盘中的牛角包,撕开来,蘸了果酱——果酱是陈太自己做的,郊外农庄里有大量的果树,家里就一年四季有吃不完的苹果酱……“早知道去年冬天就该多卖一些。”她笑。牛角包表皮酥脆,苹果酱清甜可口。

    陈太笑着。去年秋天苹果丰收。她特地让古董店歇业,空出时间来做了好多果酱。跟屹湘一起,开了轻型卡车沿着哈德逊河叫卖果酱,还跑到哥大的中心广场去摆摊,竟然大受欢迎,她们也玩的不亦乐乎。屹湘说今年还要这么干,索性多做点儿,还可以网上开店……她掰开一个牛角包,拿了餐刀抹了果酱给屹湘递过去,“慢慢吃,别噎着。”

    屹湘脸上青青白白的,额头鼻尖都有汗珠,显然并没有休息好。

    陈太扫了一眼屹湘那乱糟糟的床头柜,看到了药盒,眉头微微一皱,说:“昨晚有电话找你。我敲了半晌门你都没应,就告诉她晚些时候再打来吧……是不是行动电话没电了?”

    “嗯。谁打来的?”屹湘吮了下手指。她极少把陈太这里的电话告诉人。

    “是位名叫邱亚拉的女士。但说明没有什么急事,只是你的行动电话打不通。”陈太说。

    “哦。”屹湘点头。果酱的甜味暂时的压住了舌根的那份苦涩,但艰涩感仍在。她靠在沙发上,看着陈太,“我姑妈。”

    “波士顿那位?”陈太微笑着问。她虽没见过,也知道屹湘有位在波士顿的著名大学里任教的姑母。屹湘偶尔会去探望。

    第一章

    没有季节的都会

    (二十二)

    “嗯。”屹湘看着半透明的赭色果酱,“姑妈也很喜欢我带过去的果酱。她不会做。”

    不但不会做,脾气也差,耐性也没有,偏偏又爱说自己崇尚自然,她那农场的苹果成熟了也都任其挂在树上不摘,树下又没有牛顿等着被砸,还不都腐烂成了肥料?整个农场弥漫着烂水果的酸气,发酵后又像是打翻了酒桶,最后演变成垃圾场味……倒被邻居告,闹上法庭,说她虐待果树。还好姑姑是个教法律的终身教授,这些无疑是应付的来;她又爱跟人打这等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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