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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这段记忆在林韵死的时候就被攫取过一次。而他已是第二个者了。

    那么,

    攫取这段记忆的人想必就是……

    他心里有了个数,但没有立刻深思下去,因为眼前的氤氲回忆仍在断断续续地进行着。顾茫勉强辨认出是白家大哥在和林韵说话,

    白大哥的声音原本就很低沉,

    这时候就更是低缓得可怕。

    “……真荒唐……”

    模模糊糊的声音似是隔水传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私自妄篡法器售价?”

    “太不像话了。来人,

    给我打!”

    一个女子的嗓音愤恨地响起,顾茫听出来叫喊的女人正是白柔霞:“你干什么?是我要他卖便宜些的,有错吗?咱们家赚那么多钱财,如今日子是好过了,但你忘了我们从前也是苦出身?我们也不是贵族,爹爹妈妈从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愿意做点善事怎么了?你觉得亏了我赔你啊!”

    她那团杏黄色的身影朝着林韵扑过去:“你们都造反啊,他是我丈夫,我不许你们打他!”

    “掌柜……”家仆们面面相觑,犹豫地望向白大哥,“这……”

    白大哥摆了一下手,不耐烦道:“打。”

    “哥!!你的血是冷的吗?”

    “大小姐……”

    “不许打!大哥!你少赚一点黑心钱会怎么样?你为了讨好岳家,你就什么都跟着岳钧天学,什么都跟着岳钧天捧!你还有没有一点自己的良知!”

    在她越来越愤怒的喊声中,她大哥的嗓音愈发冷漠地响起。

    “白柔霞。你给我记清楚一点。这个家是我在做主,不是你。”

    “你看不起我求着岳钧天,可是你又知道什么?在重华做什么都要有贵族依靠,篡改价格开罪了岳家,我们就得跟着完蛋!”

    “所以,那些买不起法器的人命数尽了就该死!”她大哥冷冷道,“我开的是法宝堂,不是慈恩寺。你要和你这位贫贱丈夫救苦济世的话,滚出自立门户去。”

    “你——!”

    “你看我会不会不留你。”

    一片撕扯和混乱之中,顾茫听到白柔霞的一声惊叫,紧接着眼前的情形就变得更加模糊,那些朱衣家丁拥簇成团,到了最后顾茫眼睛里只有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色。

    过了很久之后,顾茫才隐约从那些喧哗与忙乱中听出端倪,原来是白柔霞为了反抗大哥,在争执中不慎被推搡踢打,而她竟不知道自己那时已有身孕,殷红不断地在回忆里涌上来,脚步声,咒骂声,呼痛声……

    到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人分三六九,三六九之中又再分三六九,虽然白家小姐在寻常庶民眼里已是富贵,但宅深院大,白家本就是平民出身,日子也并非是如苏巧他们想的那样光鲜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在为莲生镇做点事上,白柔霞真的已经尽力。

    她躺在榻上,对兄长的气愤与恼恨,失去孩子的心疼与苦楚,万般思绪缠绕着她,让她病痛难愈,终日昏昏沉沉。

    她不肯见大哥,身边只留了丈夫林韵一人照顾。

    “姑爷,苏姑娘到府上来了,大掌柜正生气,谁也不见,遣她回去。但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走,所以让我来找您通融。”

    林韵握着妻子的手,干枯的嘴唇翕动,怔忡地:“巧妹……她……有什么事吗?”

    “她急着要两剂孤月续命草,但姜药师府不卖那种草药给庶民,她知道咱们府上有,所以就想给——”

    可是林韵只听到孤月续命草五个字,连给谁治病都没听下去,就几乎是自嘲地哽咽着笑了,他未曾等家仆把话说完:“我和柔霞只拿了大哥一些最寻常不过的驱疫法器,大哥就已经苛责至此,孤月续命草是重华最珍贵的药材之一,我们府上的那几剂也是大哥花了好大力气才从姜药师处求来炼器的,眼下这个样子,我怎么敢给她?我怎么能给她?”

    家仆犹豫着,几次想要开口,但是眼睛瞟到陷在床褥里昏沉不醒的白柔霞,最后都没有敢把话说全。

    “你让巧妹回去吧。”林韵道,“我们不是不愿,而是实在……实在无能为力了……”

    “……是。”家仆最终只得欠了欠身,退下掩去了房门。

    顾茫看到这里,之前墨熄跟他说过的那些话仿佛又回到耳边。

    “掌柜说她家里发生了变故,父母接连过世,他们觉得她应该是过度伤心才自尽的。他们家原本还有个儿子,不过很早之前那个儿子就成亲了,后来和他们的交集就变得很淡,父母生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父母生病……孤月续命草……苏姑娘……

    顾茫心知蓦地一凛,此时应当正是林韵的父母染了疫病,性命危急的时刻。这时候苏巧在外头求见,一定是来替她的养父养母求草药的——这样的话许多事情就能说得通了——或许正是因为苏巧被拒之后心中怨怼,以为林韵攀枝忘本,后来林家父母相继辞世,苏巧无法承受,恨意使她扭曲,所以她设计哄诱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的林韵夫妇来镇上求子,而后将夫妇俩戕害报复。

    不过这样一来,疑问也有很多,比如林韵夫妇并非真的无情,他们之后总得得知林家父母的死讯,可为什么他们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还能有心情来求孩子?

    比如白柔霞流产是他们新婚不久后的事情,苏巧也正是那个时候来求的孤月续命草,没有求到草药的话照理那对老人早该去世了,但按客栈掌柜的说法,林韵父母居然是最近才死亡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苏巧根本就是个毫无灵根的普通绣女,如果凶手真的是她,她又是怎么布下这一切玄机的呢?

    还有很多疑问都还对不上号,顾茫知道一定还有某些关键,只要解开,那就……

    然而就在此时,他所身处的回忆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顾茫一怔,抬头四望,脸色微变。这是——

    紧接着,他周围的色块开始崩塌毁灭,有一曲凄寒幽怨的羌笛之声忽从外面钻进来,顷刻将所有回忆打得粉碎。顾茫像陡然坠入涤荡在一场暴雨过后的海面,色彩和温暖都不见了,那些萦绕在深处的记忆像是这片海域里的鳞片,它们闪着光沉没。

    不好!外面有人来犯!!

    “啊!就是这个笛声!那个把我刨出来埋到桃树下的人!好几次念完咒都会在桃树下吹这个笛曲!哎呀呀呀我不能听啊!我一听就会想起自己被冤枉害死的事情,我一听就好气啊!我要杀人啦!我要杀人啦!”

    乱坟坡上,小木人嗷嗷惊叫着原地打转,口中不住嚷着:“我要杀人啦!”

    “你杀不了人。”墨熄看都不看它一眼,事实上这时候小木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戾气——它口中呕出大朵大朵黑色的烟云。

    “我——呕——!这是——呕——怎么回事?”

    “封灵木,你有再深的怨气,道行不够,都只能从木头里吐黑烟。”墨熄一边答着它的话,一边把乾坤囊里最后一张雷霆防护抽出来,他咬着手上纱布的尾梢,把绷带松开,他的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有的甚至还和纱布血肉黏连,但是墨熄浑不在乎,他面色沉凝,蓦地把纱布一扯。

    “雷霆结界,开!”

    符纸倏地在两指间点燃了,光壁降到顾茫身周。

    “上来。”做完这一切,他把手伸给小木人。

    小木人还在剧烈呕黑气:“干——呕——什么?”

    “他不能被其他声音惊扰。”墨熄瞥了已经眉头微蹙的顾茫一眼,“雷霆符也防护不了太久,我得想办法。”

    “那你把我带着干什么呀!”

    “你以为我会让你和他单独待着吗。”

    这个羌笛声明显是对方觉察到了他们的动静,躲在暗处吹奏出来的。笛声附着扰乱人心的法力,幽幽散了满岗。

    小木人坐在墨熄肩头,初时还只是呕着黑气,没过多久,它就开始浑身发抖,木头上窜出一星两点的火焰:“不,不行……这个羌笛……这个羌笛声……会……它会……”

    它会勾起人们心底最憎恶的回忆。

    这不是普通的器乐兵刃,它奏出的音不是单纯的攻击或者疗愈,这是一曲魔笛。它明明只有一个声音,却好像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人辨不清吹笛人究竟身在何处。

    “我受不了啦!”小木人嚎啕大哭,虽然木头脸上流不出什么泪来,它声嘶力竭地,显然已堕入了临时前的恨怨中,“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拿我顶罪!你们夫妻俩吵架关我什么事啊!别碰我!我好恨……我好恨……”

    墨熄的定力很好,倒是能一直隐忍承受,但是随着那羌笛之声渐趋凄然,他的眼前也开始浮现出一幕幕令人五内焚燃的往事——

    父亲的战死。

    墨闲庭的夺权。

    虚掩的卧房门口,墨闲庭狰狞的嘴脸,母亲铺面一桌的墨发。

    他蓦地半跪在地,伤痕累累的手掌撑在枯枝碎叶间,结出清心咒印,暂压下胸中炽盛的怨恨。

    “这不是重华的法咒……”他缓然抬眼,“是燎国的夺魂术。”

    作为四代将帅之后,墨熄对敌国的这种暗黑修行简直有刻入骨髓里的厌恶,他咬牙道:“莲生镇怎会有燎国的魔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撕碎你们!我要毁去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嘴脸!”小木人的嗓音越来越尖锐高亢,“我要你们死……老子不甘!老子不甘!”

    天地坟岗都在旋转,墨熄几次尝试想要召出化蛇鞭,指尖却都只能窜出一缕金红色烟灰,而后他腕上的试炼环就把他的灵流遏限了,还伴随着潜灵长老存封在试炼环里淡薄的声音:

    武器试炼,禁止召唤任何家族高阶武器。

    “……”墨熄低低咒骂,燎国的魔修都潜进重华的村镇来了,结果留给他使用的兵刃居然只有一些普通铁器,还有几张初阶灵符!

    羌笛声如泣如诉,尽散山头,怨泣之意渐趋浓深,几乎成了一串无形的锁链,勒住了墨熄的脖颈,透入了他的五脏六腑。

    一时间,他仿佛听到草木唧唧声中有某种熟稔的悲怆战歌吟唱,从荒冢枯坟之间蜿蜒而来——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视野越来越模糊。

    墨熄恍惚间看到一个瘦长的人影在笛声中走过来。银甲闪烁,容姿庄肃。

    “熄儿……”

    “……爹……?”

    迷雾里,男人的脸迷蒙不定,他慢慢靠近,向墨熄递出掌心,身后翻绕着滚滚的墨黑烟云:“好孩子,好孩子,跟我一起往前去吧。”

    羌笛声萦绕在他们周围,那么清晰,好像吹笛人就坐在他们身畔一样。

    墨熄闭了闭眼睛,不。他的父亲早就战死了,这个是假的,是魔笛生出的幻象。他没有往前,他往后退,尽管每一步都消耗着极大的心力,每一步都在真实与混沌中浮沉……

    雾中男人的脸开始变得狰狞,眼睛变得狭长,却还维系着最后一丝虚伪:“熄儿,你为什么不过来?”

    “你为什么——”笛声陡转急促,男人的面目倏尔扭曲,化作厉鬼,猛然扑向墨熄,嗓音尖利犹如冰锥入耳,“不再听话?!!”

    黑暗一下子将墨熄裹挟,冰冷的气息海水般浸透了他。

    “熄儿,你不恨吗?”

    “他们那样对待你,你不想报复吗?!”

    “墨闲庭他折辱你的母亲,他欺凌你……”声声如梦似魇,“他欺凌你……报复他……恨他……我来教你……”

    “滴呖——!!!”

    醒梦之间,忽然有一个极其凄厉、极其响亮的声乐响起,仿佛一团闪着刺目光华的火球轰然击碎了这片黑暗!

    雾气和幻影像奔马般后撤,顷刻化散不见了。

    “滴呖——滴呖呖——!”

    那个打破了魔咒的乐曲还在高昂地继续吹奏着,墨熄喘息着,从地上起来,就连小木人也渐渐地停止了抽泣与咒骂,面目恍惚地坐在墨熄肩头发着呆,神智一点一点地回来。

    “这是……”墨熄听了片刻,神情有些微妙,“……唢呐……”

    没错。这正是唢呐吹出的曲调。羌笛那悲悲切切的笛声在唢呐出来的第一瞬就被压垮,唢呐曲声像是欺男霸女的流氓,在乱坟坡上横冲直撞,瞬间盖住了所有的杂音。

    那吹笛子的人初时还挣扎着想再努把力,可却无济于事,才接着吹了两下音,就被唢呐碾碎在腔管里,后续的调子更是被唢呐带着跑到了爪哇国去。

    明明是戚怨的战歌,唢呐一吹,曲子硬被掐着脖子拐成了乱七八糟的粗鄙小调。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小妹你回头望,哥哥我情谊长!”

    墨熄:“……”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其实还真的挺好笑的。

    他听到身后传来枯叶破碎的声音,于是回头,看到斜阳晚照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清醒的顾茫走了出来。

    顾茫手中擎着一把色泽古拙的长管唢呐,末梢系着的白绸随风猎猎飘拂着。

    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带着鄙薄与不屑,一手叉着腰,一脚踩在某个倒霉鬼的坟碑上,在枯藤老树的荒凉坟地,将一声声唢呐吹响。

    “与你进那轻纱帐啊呀——”

    穿云透日。

    墨熄看着顾茫,而顾茫也注意到了师弟的目光。

    顾师兄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夕阳照着他的灿然面容,将他的轮廓镶上一层慵懒的熟金色。

    “莫负有情郎——!”

    第213章

    AU番外《少年幻梦》(十六)

    “你没事?”

    完全驱散魔音后,

    墨熄这样问他。

    顾茫笑着喘了口气,

    噙过管口的嘴唇潮湿红润,这样的色泽不由地令墨熄停了片刻目光,而后像是想到什么,蓦地移开了。

    “能有什么事。”顾茫道,

    “这点伎俩还在我面前炫技。”他擦了一下嘴,

    结实紧绷的胸膛起伏,“她要再撑着吹一会儿,血都让她吐出来。”

    墨熄看着他垂在手里的唢呐,素白的薄纱飘飞着。顾茫见他在看这个,便说道:“我的神武。”

    “我看过你的对战。”墨熄补了一句,

    “在校场。”

    “哦。”顾茫想起来了,

    笑道,“那个不能算对战,

    那是替我哥们解围。”

    “你那时候用的是一柄刀。”

    “那个是在武器铺买来的,

    并不是学宫给我求的神武。”顾茫说着,

    苦笑着扬了一下手中的唢呐,

    “我的武器其实是这个。不过我不常用,

    因为我每次吹,

    学宫里的其他乐修就会说他们没法儿练习了,都跟我生气,所以我……”

    他顿了顿,

    叹了口气:“我一般都自己去后山练,

    没事的时候也不怎么用它。”

    墨熄点了下头。心道其他乐修的抱怨也不无道理,

    看看方才那个吹羌笛的倒霉鬼就知道了。

    看着顾茫把唢呐挥散,化作点点灵光收回掌中,墨熄道:“吹笛子的那个是燎国修士,我们得上报军政署。”

    “哎呀,不用不用。”顾茫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太年轻,听了魔笛曲,就会觉得是燎国人。不是的。”

    顾茫说着,目光沉了下来:“燎国的修士吹起来不会只有这种威力。如果是他们动手,还没有磨炼过的初阶修士不过眨眼就会丧失理智。”

    “当然啦。”他飞快地补了一句,“你可能会是个例外。”他说着,瞥了墨熄为了结印而扯开纱布的手一眼。

    “那吹笛人是谁?”

    “是绣娘苏巧。”顾茫叹了口气,“我最后在林韵的回忆里看到一些东西,我觉得不管苏巧此刻打算做什么,我们都应该回林家绣坊一趟。白小姐的尸身,还有苏巧为什么会燎国魔咒的秘密,应该都藏匿在那里。”顾茫说,“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他们很快抵达了林家绣坊,顾茫先在绣坊周围布下几层透明结界,将它和周围人家隔绝开来。而后手扶在门上探了探里头的气息——

    “没有鬼魅藏匿。”顾茫说着,更加仔细地感知了一会儿,阖着眸道,“但是这间屋子的灵流确实很蹊跷,像是有某种我们不熟悉的力量在涌动。”

    墨熄道:“燎国黑魔诀。”

    “应当就是了。”顾茫点了点头,睁开眼,“屋内恐有诡狡,我们分开两路,别在一起。你从正门进,我从后院翻墙偷偷溜进去。进去之后小心点。”

    他们于是分开行动,顾茫猫着腰游上了屋脊,很快消失在檐角后头不见了。墨熄“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屋内还是和之前避雨时一样,锦绣成堆,幕帘低垂,只是那个招呼他们换衣裳的女主人不在了,绣坊内寂得可怕。

    墨熄在烟雾般的绸罗里慢慢走着,袖中扣着暗器括匣。走了一圈下来,一层并没有藏着任何东西,但是墨熄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有某些东西,似乎和他们第一次来时不一样了。

    他一时想不起来,于是决定先上二层查看。木梯在他脚下发出极轻微的细响,二楼的光线非常昏暗,但墨熄一上楼就觉察到了这一层的异状——

    有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从门缝后飘出来。伴随着这股腥气,还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墨熄细长冷白的手指按在门上,门没合紧,他略一用力,房门就幽幽开了。墨熄一眼就看到了屋内地板上用鲜血画就的星芒符,一只通体黝黑的狼狗横卧在阵中央,腹部被剖开,心肝脾胃肺被挖出来,分别放在符阵的五角,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正是黑狗血往下渗的动静。这只狗看起来才刚刚被杀死没多久,而在房间的角落里还堆着几十只枯干的狗尸,丢在最上面的那一只腿上还有伤……

    是雨夜顾茫追回来的那只黑猎犬?!

    墨熄忍着恶心,俯身仔细查看地上的血符,符咒上的文字扭绕繁复,正是燎国的古语,他能识得一些,但却不能立刻解开其中藏匿的意思。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看来那天他和顾茫夜雨撞到苏巧,苏巧是正在拿那条猎犬施邪法,但却不慎被黑狗咬伤了腿逃脱了,所以她才会冒雨一瘸一拐地追出来。

    墨熄又接着查看了其他房间,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异状。于是他下了楼,打算去后院与顾茫汇合。

    然而就在他经过自己那天和顾茫歇坐的地方时,他无意瞥到屋子的某一处,起初并没注意,可片刻之后,他想猛地想起什么,脚步瞬间停下。

    顾茫当时说过的话在他脑中闪回——

    “这苏姑娘也当真是厉害,绣的山水飞禽栩栩如生也就罢了,就连仕女人物也做的那么漂亮。瞧那罗纱上的剪影,是不是真像一个身材窈窕的姑娘?”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那天夜里他们坐在这里烤火,一起赏过一副明黄色罗纱,纱面上绣着一个仕女侧影,和真人一般大小。

    那时候顾茫还笑着说:

    “虽然这个仕女,没旁边的仙鹤刺的那般细致,不过却很有意思。就不知道这样大的一副绣品能拿来做什么。”

    可这副绣品现在不见了。

    不,不应该说绣品不见了。那副明黄薄纱还好端端地挂在梁上,但那个与人同高的“仕女”却已不翼而飞。

    这是因为……当晚他们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仕女绣像——当时在黄纱后面,站着一个真人!!

    墨熄脸色骤变,倏然起身快步朝外走去:“顾茫——!”

    此时此刻,后院。

    顾茫在堆摆了满院的染缸之间来回走动查看,小木人坐在他肩头嚷道:“啊,对,没错,就是这个味道,把我移到老桃树下还在我坟头念咒的人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苏巧身上会带着染料味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这十来坛染缸的气息极其呛人,绣娘成天累月地在其间劳作,会沁进她的肌骨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顾茫在这里徘徊并不是为了研究这些气味,他不停地在院子里翻查,明显是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东西?”

    “找人。”

    “找你说的那个苏姑娘?”

    “不,另一个人。”

    顾茫说完哗地掀开了院角风阴的一堆布料,见下面只有些枯枝败叶,又转身去掀别的遮蔽物了。这后院堆放的杂物太多,有的已经年久锈蚀,他一翻动就铜锈直落,尘灰四起。但顾茫不嫌脏似的,非但不在意,反而还越翻越起劲。

    他刚才在林韵的记忆里看到了最后一段,也是最关键的一段——

    在林韵临死前,曾收到过一封信函,信中苏巧并没有提及林家父母病逝的事情,反而言辞和柔,告诉林韵他的爹娘一切都好,就是十分挂念他,也挂心白小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身孕。爹娘年纪大了,急着想抱上孙子,希望他们能回镇上一叙。

    “土地庙后头的那棵大树,你小时候常去打桃子的那棵,大概是几千年修成树仙啦,求子求福都灵验得很。带着嫂子回来瞧瞧吧。”

    这是信上写的原话。

    接到这封信时,苏巧已与林韵夫妇很久不曾联系了,林韵知道苏巧是在恼恨自己当初把她拒之府外,事后他也写信解释过,可不知是白府的下人根本没给他送出去,还是苏巧消不了气,总归那天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林韵原本也想回家看看,可惜白柔霞这人命胎本薄,小产之后身体一直养不太好,心情又差,湖边走走都容易生病,更别说出远门了,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了下来。

    这一天忽然收到了苏巧的信,语气平和,显然巧妹已经不再生气,林韵自是高兴,便去妻子榻边与她说了此事。

    白柔霞那时候正坐在窗边看总账本,总账涉及的秘密很多,白家大哥一般都只让自家妹妹去经手。小时候白柔霞翻着账簿也不理解其中内容,反正就按大哥说的来,但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看着这些账目的时候就愈发厌恶。

    一册簿子上,随处可以见的是诸如此类的注集:

    “风疫邪祟增多,驱邪铃供不应求,黄天铜、归魂草提价。”

    “岳府近日需要大量雪嫣木观赏,此为‘平安镇守柱’主料,岳府不可得罪,立将平安镇守柱提价,高价谢客。”

    白柔霞原本心肠就好,胎儿堕后,她看到这满纸冷酷之言,就愈发良心难安。她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缘由都是心结未开。

    ——“白家做了许多错事,明明与庶民一脉同生,却依仗着他人之痛漫天要价。我小产久病,这恐怕是遭了老天爷报应。”

    林韵拿着苏巧的信找到她,把信给她看了,她看过之后,叹息道:“巧妹不怪我们就太好了,那咱们就回莲生镇看看爹娘吧,你都多少年没回去了。去收拾收拾行李,别的不用带,多去库房里拿些姜药师给的草药,镇上的善仁堂用的到。”

    “可是你大哥他决计不肯……”

    “就跟他说咱们是为了去莲生镇求子,做些善事结缘的。”白柔霞合上账簿,“另外拿了多少珍宝法器,全都按市价记上,都由我们清付。这样一来,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林韵应了,又讷讷谢了白柔霞。

    小轩窗前,披着鹅黄褙子,梳着少妇髻的白柔霞面色沉凝,只有在她微笑的时候,还能看出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的残影。

    “你谢我做什么?你看我戴的珠翠,穿的绫罗,哪一样不是白家从别人身上盘剥来的。”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身轻言微,也没什么本事,动摇不了兄长的心肠。但我不安啊……林大哥,我很煎熬。”

    林韵笨拙地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只得道:“没事的,你、你是个好人,咱们去庙里拜过,还会有孩子的。”

    白柔霞笑着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何况这个也不能强求,比起求子,其实我更想和巧妹说说话。你这个人粗枝大叶,你不懂她这些年有多辛苦。”

    “我懂的……”

    “你只懂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白柔霞伸出白皙的手比了一个指甲缝那么多的距离,“我与她同为女流,她出身寒门,却做了比我多得多的善事。她那小小的身子里,装了我大哥那种人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志向,只是那志向太宏大了,她怕人讥笑,所以从来不说而已。”

    “巧妹有志向?是什么?”

    白柔霞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道:“我见过她的次数不多,却瞧得出她这人志向大,心事重,也很骄傲。她每次朝我开口讨东西,其实我都看得出她很赧然,尽管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她连看都不敢看我。她怕我生气,怕我嫌她事情多,怕我们赶她走。”

    林韵喃喃:“原来是这样吗……”

    “嗯。后来你是真的赶她走了,等同于将她心里的恐惧坐实,她并不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只当是你来了白家之后,被我带着心肠越来越硬,最后将她与爹娘弃如敝履。所以她才怨了你我这么多年。”

    “可、可我给她写信解释过……”

    白柔霞苦笑道:“你啊,你还亏是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你不知道她心气很高吗?你觉得在没消气之前,她会愿意看你写的信,会愿意见你吗?”

    “如今总算盼她来信啦。你就跟她说,多谢她的求子方,我们很快就定下日子,会去莲生镇看望她和爹爹妈妈。”

    事情定了,于是他们揣着装了七八袋乾坤锦囊的灵药,挑了天好日子,回到了莲生镇。

    苏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笑嘻嘻地接待了他们。那天晚上,这对夫妻走入了一个精心筹备了好几年的陷阱。苏巧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欺骗他们说爹娘出去城里买肉了,哄着两人各饮下一杯毒酒……

    林韵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他最后记得的是腹中的剧痛,白柔霞伏倒于桌,还有烛光下苏巧模糊不清的脸。

    温柔,憎恨,痛苦,快意,都在那一刻翻涌于那张清丽的脸上。

    “小林子,嫂子,你们怎么了?”她试探着问,声音诡谲又寒凉,还微微有些抖,“你们听得到我说话么?”

    林韵直到死,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这一段记忆里,他有迷惑,有茫然,有恐惧,有不解,但唯独没有对苏巧的怀疑。他甚至还想傻傻地提醒她:没什么,只是这酒好像坏了,喝下去难受得紧,巧妹,你可千万别喝,你和爹爹妈妈不要那么省啊,坏了的酒怎么还放着呢……

    可这番话化作了鲠在口喉间鲜血淋漓的一声咕哝。

    一切都结束了。

    “找到了!”翻了多处未果,用了好几种测灵的法器后,顾茫忽然大叫一声——他手中的黑魔罗盘此时正疯狂转动着,一道红光射向院内的其中一只染缸上。顾茫连忙跑过去,探头往染缸里看。

    这缸染剂呈现某种油状的浑浊,颜色诡异,里头的内容更是难以辨清。顾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只能瞧见自己灰头土脸的倒影。他正准备去找根杆子往里面捞一捞,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一只冰冰凉的手搭在了自己肩头。

    顾茫站住没动,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在自己的倒影里身后,慢慢的多出了一张女人的脸,惨白地从他背后探出来,跟他一同望着缸内。

    他们的目光在倒影中对上了。

    白柔霞!!!

    顾茫肺腑冰冷,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张在林韵记忆中出现过的脸!他蓦地回身,召出薄弯刀,刷地朝这个看上去不死不活白柔霞砍去,可那女人的速度却比他料想的还要快,她忽地朝他张开嘴,口腔中喷出大量黑气,顾茫忙下腰去避,刀仍持护在胸前,照理而言这个防守并不会出错,除非白柔霞能够从他身后再变出个手来——

    等等,背后!

    顾茫一凛,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就这灵光一瞬的反应也来不及了,他听到背后染缸里“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窜出来,冰滑如蛇般拽住他的脖子,把他勒着栽入了染缸里,刹那间水花四溅!

    顾茫呛咳间,看到染缸前神情冰冷的白柔霞,再一侧头,更是骇然——他看到身后拽着自己共赴染缸泡鸳鸯浴的那个怪物——她居然也长着张和白柔霞一模一样的脸!!

    第214章

    AU番外《少年幻梦》(最终章)

    顾茫被身后那具冰凉的躯体死勒着脖子,

    整个人已全然浸入了染料中,

    那女尸的力道大的骇人,他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睁眼,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

    刚想结阵施咒,

    却又被女尸拦腰抱住,砰地再次跌入缸中!

    女尸过于热情,顾茫滑到的速度太快了,这一次他甚至来不及合上眼睛,染料水立时浸一整眼,

    顾茫大惊之下,

    却不觉得刺痛,反而感到刚刚身上的擦伤都在迅速愈合。

    这是怎么回事?!!

    顾茫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些线索。

    两张脸,

    毒酒,

    燎国黑魔,

    贴在瓦罐上的符咒。

    乱坟坡,

    大雨中追着黑狗跑出的苏巧,

    带着一堆药物来看望苏巧的林氏夫妇,

    未及送得出手的草药……

    这两个女人分别是……

    “顾茫!”

    混乱间他听到墨熄的声音,顾茫忙用尽全力给了那女尸反手一刀,然后挣扎着冒出水面,

    吼道:“师弟!砸了这口缸!快——!唔!”

    女人浑不怕疼似的,

    一声长嘶之后再次跳起来掐住他的脖颈,

    又力大无比地拽着他沉入缸水中。墨熄指捻引火符,两指一用力,符纸霎时熊熊燃烧!他二话不说径直将它甩向站在缸外的白柔霞,喝道:“爆!”白柔霞被震得往后跌退十数步,这时第二张符纸已然贴在了染缸外,墨熄将这张符也引爆了,轰地一声缸体四裂,水哗地流散一地!

    奇的是勒着顾茫的那具女尸,她几乎是在水流散尽的瞬间就失去了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顾茫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来,撩开湿漉漉的黑发,他脖子上五道指痕,被勒得暂且发不出声音,只得舔了下嘴唇,朝墨熄比了个拇指。

    墨熄走到他身边,掣出乾坤囊里的凡铁剑,正欲绝去地上那具女尸的后患。却见得疾风突起,另一个白柔霞已不顾自己受伤,飞掠而至,尖声喝道:“不许动她!!”

    墨熄的剑尖点在女尸咽喉,寒光熠熠却未立刻下刺。

    白柔霞面目扭曲,愤然道:“滚!都给我滚!恩将仇报的东西!老娘瞎了眼那天晚上才会好意留你们过夜!早知道老娘就该一人一刀宰了你们!孽畜!孽畜!!”

    墨熄盯着她的脸:“……你是苏姑娘?”

    “哈哈哈哈哈!”她突然仰天长啸起来,笑完了又猝然狠戾道,“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放下你的剑!带着你同伴给老娘赶紧滚!不然老娘有万千种办法,足够你们死无葬——”

    “你没办法了。”

    “地……”苏巧瞪着充血的眼,慢慢扭头,看着刚刚说话的顾茫。

    顾茫揉着自己的咽喉口,嗓音仍然很沙哑:“你学的根本就是三脚猫的燎国黑魔诀。你在山上想要杀我们,没有杀成后就跟过来,又想在这里杀我们。两次都没成功,你现在却反而要放我们走。”

    “你是真想放我们走还是已经黔驴技穷没了本事?”

    苏巧眼中陡现一股怒恨,但怒恨过后,又是一阵茫然涌上,她喘着粗气,没有吭声。

    顾茫忽然问了句:“苏姑娘,你后悔吗?”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却扎的苏巧整个人浑身一抖,她似乎非常激动,脸颊和嘴唇都在哆嗦着,目光里又是凶煞又是懊恼,眼睛满充着血红。

    “后悔……”她夜枭般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后悔?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后悔什么?!”

    “你杀错了人。”

    “没杀错!!”她像被刺痛般,猛地吼断他,满面狰狞,“我杀错了什么?!他们就该死!!一对贱人!贼夫妻!!”

    荒败的院落里,她张牙舞爪着,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激动的情绪影响了她的法术,她的脸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像白柔霞了,而是在逐渐扭曲模糊,变成一副介于白柔霞和她自己本来面目之间的样子。

    “他娶了她,却孬得像个孙子!我每次去白府讨药,都要受尽下人白眼!他吭过哪怕一声吗?阿爹阿娘病的要死的时候,我跪在他们府邸前磕头,我就为了见他一面,我磕了四千九百个头!磕到最后整额都在淌血,肉都磕烂了,他呢?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多说!——他爹娘,我们的爹娘就要病死了!!他连听都听不见!”

    苏巧说到恨极处,抓扯着自己的乱发,眼中射出精光。

    “你说!我为什么不杀他?!因为他有他的难处?因为他不知情?因为他寄人篱下他身轻言微——哈,省省吧!”

    苏巧蓦地啐出来。

    “他自幼就是个孱孙!废物!”

    小木人之前吓得窜到了乾坤囊里,这时候又从乾坤囊里探出头来,喃喃道:“……我还以为给我移尸的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个女疯子……”

    “你才疯了!”苏巧怒道,“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倏地扭头看着顾茫,“是啊!你瞧过他的记忆了,但你瞧过我的记忆吗?!”

    “整个莲生镇都被瘴雾笼罩,镇上的人穷得厉害,许多连背井离乡都做不到,所有的人都活不长久,包括他的爹娘!我原以为他和白家小姐成了亲,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他呢?他信里说他有苦处,他身不由己——谁没有苦处,谁逍遥自在啊!”大概这些话积压在她心底太久了,苏巧歇斯底里起来,“这就是他爹娘眼看要死了,而他袖手不管的理由吗?!”

    “就是因为他的懦弱,爹娘在病痛中死去,临了走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能有多恨?”

    顾茫看着她,这时候已近黄昏,如血残阳浇在石墙颓砖上,也照的苏巧的瞳孔一片疯狂的猩红色。

    顾茫道:“所以你就隐瞒了你养父母死亡的消息,反正他们之前病重,乡人怕染上痼疾,也不敢来探视。从那天起,你就开始四处搜寻可报复之法,对不对?”

    “……是又怎样!”苏巧狠狠的,“本来我是决计没有本事报复他们的。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他的背信负义,让我寻到了燎国的黑魔诀……”

    墨熄皱眉道:“黑魔诀怎会出现在重华境内。”

    “应当是残本,而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法术。”顾茫道,“这种书黑市上偶尔会有的卖,不过通常也就是修真宫买来看着玩的,没人敢真的照着修炼,燎国的法术都很邪门,谁知道练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那些法术就算送我,我都不愿意碰。”

    苏巧却在此时哼了了一声:“是啊……”她眯着眼道,“是残本,也确实代价惨重。”

    她咧开嘴角,绽一个鬼气森森的笑:“但不管怎么样。重华所谓的那些正经法术都一定要有修为蕴藏的人才能驾驭,燎国的却不用,甭管是乞儿还是娼妓,只要愿意付出代价,人人都能成为修士——哈哈哈哈——又有什么不好!”

    墨熄道:“……你真是疯了。”

    “疯?不,不,我清醒得很!那残本上写着各种各样的法术,我照着布法传出求子的消息——白家的人自私自利,只有拿他们最渴望的好处来诱,他们才会愿意回到这个穷僻的小镇子来。”

    小木人一听到这里,气的“哇”一声叫出来:“你原来是在利用我?”

    苏巧冷冷的:“不然呢?”

    “……你为了让他们相信莲生镇求子一事,移尸做法,不断造势,害死了那么多夫妇。”顾茫闭了闭眼睛,“苏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我乐意!”她厉声道,“何苦我雨夜见你的时候就和你们说过——能去那庙宇里的全是富太老爷,死了就死了,平时我们受的苦楚还不够多吗?!”

    小木人一听这话,觉得对他胃口,刚想抬手拍巴掌,看到顾茫的脸色,手又颤巍巍地放下来了。

    顾茫直视着她,说道:“你当时设下这个局,只因你相信用别的理由请他们夫妇俩,他们也不会回莲生镇。可你在林韵被你鸩杀后,读过了他的记忆。”

    苏巧目光一颤,并未置否。

    “你现在应该早已知道,其实他们一直在等的只是你的一封信。只要你不生气了,你请他们,他们都会回来。”顾茫说,“还有白柔霞,她甚至比林韵还明白你。白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也说她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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