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其实打架事件之后,徐曜就一直想问她,为什么要替他作证。他们两个交集甚浅,她完全可以独善其身,没必要为了他损害自己的利益。
但她却还是站出来了,明明她自己也很怕。
他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你为什么帮我?”
南依眨眨眼,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是奇怪,“因为你违纪了呀。”
“我违纪,好像也不会处罚你?”
南依惊讶,“怎么不会呢?”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如果你再扣分的话……”
话说到这里,又停住。她知道后面的话,听上去或多或少会带点埋怨,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好像不太好。
徐曜:“没关系,你说。”
有了他的示意,南依才继续道,“再扣分的话,我们组就要值日一学期了。”
原来这样。
徐曜眸色暗了暗。
南依没有察觉,她只是一想到这样的生活要持续一学期,她就特别头疼,“值日这种处罚,看似很好做,实际上很难的。”
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来扫地,每天晚上推迟半小时来拖地,每节课下课还要擦黑板、倒垃圾、打水。
冬天出去倒垃圾很冷的。
还有擦黑板,她真的很讨厌擦黑板。
粉尘很呛,每擦一次,她的身上、头发上就要沾满粉笔灰。
偏偏陈智杰和郭润雨都想不起来要干活,只有她一个人闷头做。
有些事不提还好,一提就勾起南依心中的苦水,“黑板一点都不好擦,化学老师和物理老师都好高,板书写在黑板顶上,我都擦不到。”
话像管不住的水龙头,她语气喃喃,“数学老师倒是没那么高,但他写板书很用力,普通的黑板擦擦不干净,要用抹布……”
?
徐曜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还说起值日了?
南依平时话少,这会却像个碎碎念小猫,“有一次我倒完垃圾,小敏说她爱豆的小卡可能在里面,我又陪她去外面翻了很久的垃圾……”
“总之,”她总结性发言,“真的没那么好做。”
徐曜耐心听她说完,平静回应,“听得出来。”
紧接着他又问,“这次是不想值日,那上次呢?”
“上次?”南依歪头想了想,恍然道,“啊,你是说作证那次。”
徐曜:“嗯。”
南依如实道:“上次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徐曜问:“你因为帮我说话得罪老师,不后悔?”
南依表情认真:“不后悔。”
他曾经远远看到过她和张秋对峙。
她说,她只是想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自那之后,他时常在想,她认为对的事情,会是什么事情?
温顺敏感的女孩在说这句话时,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徐曜将手撑在两腿上,不自觉凑近几分,“为什么?”
南依声音轻轻,“他们冤枉你了,我以前,也被冤枉过。”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垂眼,长而密的睫毛像羽扇,“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
徐曜攥了攥拳,又松开,“所以……”
南依重新抬起眼,“所以冤枉是不对的,偏见也是不对的。”
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到没有一丝杂质,温柔又坚定。
是了,就是这样的神情。
储物间的墙上挂着老旧的钟表,秒针按部就班地移动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门外的人走过了一波又一波,时不时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
徐曜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良久,他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他说:“谢谢。”
第一次,郑重其事的。
其实她早就感受到过他的谢意。
南依也轻轻笑开,声音像涓涓细水,“不客气的,我也很感谢你。”
互相道谢,有来有往。
想知道的事终于有了答案。
想到时间不早了,徐曜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下摆,“回去吧。”
说完,他伸手去拧门把手。
身后的南依却忽然开了口,“那个……”
徐曜脚步停顿,“嗯?”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面对面聊天,第一次说过这么多话,气氛刚刚好。南依想到郭润雨的委托,总觉得应该趁着这时候一并说了的。
于是试探地开口问,“你能不能……以后早点来上课,尽量,不要迟到。”
说着说着,底气又泄了点,她嗫嚅道,“不然真的要一直值日了。”
徐曜转过身:“好啊。”
居然这么快答应了?
南依惊讶地看他。
徐曜问她,“还有吗?”
南依有些不确定:“我可以说吗?”
“可以,”徐曜微微扬着唇,“我今天心情好,你随便说。”
这样吗?
南依凝神想了想,决定抓住时机。
目光扫过他的衣服,南依道,“校服!穿校服!每天进校门都要检查的,你可以到教室来换掉。”
“嗯,”徐曜与她对视,“还有呢?”
“还有抽烟,学校里不能抽烟的。”
她一连说了几条,徐曜都耐心听着。
说到最后,连南依自己都觉得要求似乎过于多了。为了表明不是自己的个人意愿,她又补了句,“我没有想要得寸进尺。”
“我们是一个团体,”她一本正经道,“老师说了,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满脸认真,神态和语气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老成”,像披着教导主任衣服的小绵徐曜忍了忍,没忍住,蓦地轻笑出声。
南依一顿,有些不解地看他。
又,又是她说错了吗?
“嗯,好。”徐曜低低应了声,随即弯下腰,与她平视,“那你监督我吧。”
他闲散地提着嘴角,唇边有两个淡淡的弧度。一双好看的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直白而深邃。
脸上又莫名微微发烫。
南依快速眨眼,“什,什么?”
“我说,从今天起,你监督我吧。”他故意放慢语速,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小—监—督—员。”
第14章
第
14
章
第二天,徐曜来到班里,早读还没开始。
陈智杰热火朝天地补着作业,稍一抬眼,刚好看见徐曜提着书包进了教室。
一开始还挺惊讶。
心想,这位爷今天居然来这么早?
但紧接着,他察觉到哪里不对,顿时惊呼:“卧槽。”
声音太大,直接惊动了正在背单词的南依。
她循声看了过去,整个人不由一怔。
徐曜穿了校服。
一中的校服是蓝白相间,春夏是浅蓝,秋冬是深蓝。
冬季校服里面夹棉,难免臃肿,如果遇上严寒天气,里面稍微加件厚毛衣,就会变成充气小面包。
但徐曜截然不同,校服在他身上没有一丝赘余。
少年肩宽腿长,身形挺拔,清早阳光斜斜照到他身上,黑发也被映成了棕色调。
看上去少了几分冷傲叛逆,多了些少年气,莫名吸睛。
随着他慢悠悠地下了讲台,班上同学直接化作多米诺骨牌一般,目光一排接着一排地投过来。
面对众多视线,徐曜表情始终淡淡的,只在路过南依时,脚步微顿。
他转眼看她。
随后,微乎其微地扬了下眉梢。
似乎在无声传达,“看,我遵守约定了。”
像某种隐晦而神秘的接头暗号。
他们说过的话就这样偷偷达成一致。
南依心里一跳。
后知后觉,不免有些愉悦。
原来被有求必应,是这样的感觉。
心里面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泡泡,泡沫晒在太阳下,泛着斑斓的色彩。
南依抿起唇角,微微笑开。
她语气轻快,“早。”
徐曜将书包挂在椅子上,也回她,“早。”
……
第一节下了课,范妙珍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南依拦截了。
她问,“男神怎么忽然转性了,你知道内情吗?”
南依默了默,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如果实话实说,那么两人独处、储物间谈话,每一件事拎出来都会有些敏感。
实在是说不清道t?不明。
以防引起误会,南依只能开口道,“我也……不太清楚。”
“不对吧?”范妙珍狐疑地打量她,“真的吗?”
教室那么宽的地方,徐曜偏偏停在她身边。
最重要的是,她总感觉他俩今早在眉来眼去。
南依噎了噎。
她这个人不会说谎的特点就体现在这。
第一遍还可以勉强应付,但只要别人追问第二遍,便会招架不住,开始倒豆子。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眼神乱飘间,南依看到黑板还没擦,于是连忙丢下一句,“我去擦黑板了。”便起身离开了。
南依急匆匆走上讲台,轻车熟路地开始干活。
正如她所说的,黑板没那么好擦。
下面的一部分她很快便擦完了,但一抬眼,还有一半挂在上面。
那是她难以触碰到的领域。
可是没办法,南依只能蹦跳起来,费力地将黑板擦推上去。
正当她努力跳高时,身边蓦地出现一道高高的影子。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非常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黑板擦。
南依以为是男同学来帮忙,转过头正欲道谢,话到嘴边却卡住。
是徐曜。
他只穿了件白色毛衣,袖子随意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
抬起手,轻而易举便擦掉了顶端的粉笔字。
他就站在她身侧,南依仰起头,刚好能看到他高挺的鼻骨和深邃的眉眼。
画面和昨天有一瞬的重合。
南依不由在想,他是因为听她抱怨擦黑板,才来帮她的吗?
他居然记得?
徐曜擦完右边,漫不经心地开口提醒,“先别看了。”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另一侧,“我要擦左边。”
南依这才察觉自己在盯着他出神,耳廓在这一瞬间染了红,她慌乱地移开视线,“谢,谢谢。”
人倒是挪开了,但也没走,就乖乖地杵在原地看着他擦。
徐曜轻笑一声,“不走吗?”
“还是说,”他转眼瞥她,“小监督员在监工?”
小监督员。
他昨天也是这样叫她的。
语气拖腔带调,每一个字尾音都拉长。
像是故意调侃,又有那么点纵容的意味。
南依脸上微热,下意识开口,“别……”
别在教室里这么叫人。
但她声音太小,那一个字直接被吞没在嘈杂的教室中。
徐曜并没听到。
一直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
想到范妙珍刚刚怀疑的神色,南依只得快步走下了讲台。
待她回到座位坐好,翻开书本准备做题时,郭润雨一根大拇指朝她伸了过来。
“牛逼。”
南依:“啊?”
郭润雨说:“我看到曜哥帮你擦黑板了,你真的把他说服了啊,你太牛了。”
“我能请教一下,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越说越奇怪了。
南依第一次对他的话没有回应,她低下头,握起笔,“我,我要做题了。”
即便被说到不好意思,她声音也轻轻的,不具备任何攻击力,“你别说了。”
……
下午两节自习课,学校教师统一开会。
郭润雨趁着老师不在,说什么都要拉着南依和身后那两位也开个会。
郭润雨用笔敲桌子:“同志们,是时候好好规划一下咱们的四人小组了。”
陈智杰笑了声:“滚吧你,谁跟你玩那幼稚的,你是小学生?”
他说的是实话,徐曜从不跟两种男生玩,一个是幼稚的,一个是弱智的。
对他们开的各类玩笑,也都是爱理不理。
但今天却轻飘飘地应了声,“好啊。”
他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眼看向南依,语气平静道,“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听起来好像调侃。
她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引人注目的话,微微垂下了头。
有了徐曜授意,郭润雨兴奋地说,“先定个组合名吧,叫不扣分小组,怎么样?”
陈智杰忍不住吐槽,“弱智。”
郭润雨把目光转向徐曜,“曜哥,你说。”
徐曜单手撑着下巴,声音懒散,“随意。”
“你看,”郭润雨耸肩,“曜哥都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他又道,“现在组合名有了,咱们组再每人来一个代号?”
起代号这个项目,陈智杰喜欢,“我看行。”
于是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最终陈智杰给郭润雨起名叫郭大嘴。
郭润雨给陈智杰起名叫陈贱贱。
接下来就轮到南依了。
“我先来,”陈智杰自告奋勇,做了个举手回答问题的动作,“叫南城姑娘。”
郭润雨:“这也太土了吧?谐音梗扣钱!”
陈智杰:“你行你起。”
郭润雨:“我肯定是根据小同桌的特点来起,她吧,脸皮薄,说两句就脸红,所以叫南为情吧。”
陈智杰:“你比我好到哪去?”
郭润雨:“你别嚷嚷,让我同桌来选。”
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
南依汗流浃背,南依想逃。
徐曜始终一言未发,这会也慢悠悠掀起眼皮,视线扫向南依。
南依两只手老老实实地搭在陈智杰的桌上,面对两人期待的目光,她欲言又止,一脸为难。
和往常一样,她今天也梳着丸子头,白色小球发饰歪在左侧,显得人特别无辜。
徐曜想起,之前也见她戴过几次,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小白球。
那么,叫小白?
好像太普通了。
叫小球?
听起来也不像女孩子的昵称。
他沉默地着转着笔。
见南依迟迟没声音,郭润雨催促,“怎么样啊同桌,你选一个呗?”
南依嗫嚅:“我……”
其实,她都不想选。
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话就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有点难受。
就在这时,徐曜说了两个字,“小兔。”
想要形容她,似乎没有什么小动物能比这个更贴切。
空气静谧了几秒。
南依抬起头,脸上居然带了点感激,连忙道,“就叫小兔吧。”
反正总比南城姑娘和南为情要好。
见她似是松口气,徐曜轻轻抬了下嘴角。
眼下三个人的代号已经起完,只剩一个徐曜。
不过这种恶趣味,本就没打算把徐曜加进去,也没人敢给这位爷随便起外号。
于是郭润雨说,“曜哥就叫曜哥吧。”
徐曜却道,“不行。”
陈智杰问,“怎么呢?”
他语气淡淡地解释,“听腻了。”
黑色中性笔还在指尖转着圈,徐曜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看向南依,“你帮我起一个。”
南依滞住,不确定地问,“我?”
徐曜颔了颔首:“嗯。”
南依如实道:“我从来没给别人起过的。”
“那正好,”徐曜说,“我来当第一个。”
可是,万一她取的,他不满意怎么办?
南依眉心皱起了两个小小的“山包”。
苦恼又纠结的表情映入眼帘,徐曜忍不住想笑,“我都帮你起了。”
他略微勾着唇,“你是不是也得还我一个?”
徐曜眉眼中带着浅浅笑意。
好看到让人无法逼视。
南依视线连忙跳开,“好吧。”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只得应下,“那我试试。”
南依垂下眼眸,凝神思考了片刻。
徐曜。
她默念起这个名字,什么样子的昵称比较适合他呢?
徐徐?
曜曜?
不合适,太不合适。
南依忽然觉得,这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还要难。
已经不是靠公式和推算能得出答案的了。
啊,不行,还是想不出。
南依焦灼地挠挠头。
见状,徐曜轻笑了声,“不急。”
“等你想好了再说。”
就在两人一来一回地对话中,郭润雨和陈智杰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有些话不方便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今天的徐曜,就很反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盯着南依不放?
像个喜欢调侃小姑娘的变态。
四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郭润雨索性埋头,在本子上记下三人的代号,徐曜的位置空着。
陈智杰主动问,“今晚谁值日?”
“哦,还有值日。”郭润雨说,“最近没下雪,我觉得每天留两人就够了,正好现在分个组呗。”
笔还握在手中,郭润雨边说边在本子上记,“我就跟我小同桌……”
话还没说完,徐曜蓦地开口打断。
“我跟小兔一组。”
第15章
第
15
章
话音刚落,郭润雨和陈智杰双双愣住。
了解徐曜的人都知道,他从前一直觉得和女生打交道是件麻烦事。
郭润雨生怕他意会错了,试探地开口,“是两个人一组,当天留下值日。”
“昂,”徐曜难得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跟小兔一组。”
说完又抬眼看向南依,像在征求她的意见。
其实徐曜猝不及防说要跟她一组,南依还挺意外的。换做以前,可能还会紧张。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没独处过。徐曜话不密,他们两个沟通起来还算愉快。
最重要的是,桌上的其他两位男生,实际上都没他靠谱细心。
南依语气轻松,“我没问题的。”
四个人就此被分成了两组。
今晚是郭润雨和陈智杰值日,南依难得早早回到家。
林尔雅不在,桌上的三菜一汤被纱罩罩住,上面贴着一张便利t?贴:菜冷了就在微波炉里打一下,我今晚有事不回,你写完作业早睡。
她知道妈妈最近总是很忙,没想到会忙到夜不归宿。
不过南依对她的忙碌也已习惯。
和往常一样,南依吃过饭,写好作业,又洗了个澡。
十二点钟,准时躺到了床上。
小兔。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新昵称。
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怎么称呼她的都有。
林尔雅叫她南依,杨夏叫她依依,郭润雨喊她同桌。但是用小兔来称呼她的,徐曜还是第一个,乍一听有些亲昵。
不过,为什么是小兔呢?她也不是属兔子的。
难道说,她长得很像兔子?
等等,按照生肖来起名字,也算是一种好办法。
那……徐曜应该叫什么呢?
在他们班里,年龄上下浮动不超过两岁。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小狗,也可能是小猪。
不妥。
不妥中又带点好笑。
南依嘿嘿笑了两声,翻了个身。
胡思乱想中,眼皮渐渐耷拉。
……
第二天的早课是英语,下课后,南依去接热水,走廊里有人和她打招呼,“小兔早上好。”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走了两步之后,连忙转身回应,“小敏好。”
接水时,南依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直到上午的课结束,她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