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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姜尚真惊讶道:“这是当了落魄山供奉的好处?”

    陈平安笑道:“是送给那孩子的礼物。”

    姜尚真收下了那块有些岁月的斋心牌,啧啧道:“一样东西两份人情,山主做买卖的境界,我周肥自愧不如。”

    陈平安提醒道:“千万别教出一个混世魔王。”

    姜尚真说道:“如今的书简湖,没有下一个顾璨的成长土壤了。”

    陈平安神色淡然道:“希望如此吧。”

    姜尚真叹了口气,说道:“闲的是野修周肥,真境宗宗主和姜氏家主还是很忙的,所以这趟回了书简湖,那场盟友见面,我可能会让下边的人代为出面,可能是刘老成,或者是李芙蕖,反正不会是咱们真境宗那位截江真陈平安笑着点头,“这两个都可以。”

    接下来陈平安会在牛角山渡口登船,乘坐披麻宗下次南下的跨洲渡船,直接去往老龙城,在这南下途中,要见两拨人,一拨人是披麻宗和春露圃,商议三方合作的具体细节,第二拨便是姜尚真在内,围绕藕花福地形成的盟友,老龙城范二,孙嘉树,既然如今福地已经提升为中等福地,也有不少事情要重新谈一谈。

    在等待披麻宗渡船重新南下期间,等到魏羡和裴钱回到落魄山,崔东山就会带着魏羡一起离开龙泉郡。陈平安打算乘坐自家龙舟,带着裴钱一起去趟大隋山崖书院。

    必须要去。

    因为落魄山祖师堂的建成,陈平安无比希望当时能够出现在场的人,有李宝瓶,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

    人难称心,事难遂愿。

    而陈平安曾经与陆抬说过自己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落魄山,当年自己一步一步陪着走去书院求学的他们,以后可以在落魄山上,或是龙泉郡自家的某座山头上潜心治学,他们不是落魄山人氏,不在谱牒上记名,落魄山就只是有那么一个地方,山清水秀藏书多,每逢开春,便会杨柳依依,草长莺飞,让他们五人可以在未来人生路上的某段岁月里,哪怕很短暂,依旧可以离着小镇那座学塾近一些,然后他们若想远游,便去远游,若想历练,便下山去,仅此而已。

    更多的,陈平安觉得自己好像也做不到了。

    因为谁都在长大。

    当年那个扛着一根根槐木满街跑的红棉袄小姑娘,在山间泥泞里哭着闹着也要小竹箱的李槐,在黄庭国仙家客栈里边好心却没有说什么好话的林守一,喜欢接替陈平安守后半夜的亡国太子于禄,永远冷着脸、事实上对整个世界充满畏惧的谢谢,都是如此。

    陈平安这天夜幕里,趴在竹楼一楼书桌上,做了个鬼脸,学着他趴在桌上的莲花小人儿,咯咯笑着。

    ————

    从落魄山那边租借而来的熬鱼背上,珠钗岛岛主刘重润尚未去往书简湖,独自在山巅散步。

    当她决定将水殿在熬鱼背炼化的那一刻起,其实“珠钗岛”这个说法,就已经名不副实。

    刘重润回到住处,桌上摊放着一幅她手绘的堪舆图,囊括了披云山在内的龙泉郡六十二座山头。

    龙泉剑宗祖师堂所在的神秀山,与挑灯山,横槊峰,互成犄角之势,此外又有与熬鱼背如出一辙,从落魄山租借而来的三座山头,彩云峰,仙草山,宝箓山,六座山头连绵成势,加上龙泉剑宗后来入手的诸多山头,龙泉剑宗虽然在山头数目上与落魄山大致持平,优势不大,可事实上版图还是要稍胜一筹,何况听说大骊王朝有意在京畿北方,一直延伸到旧中岳一带,划出一大块地盘,交予龙泉剑宗。

    圣人阮邛的龙泉剑宗和陈平安的落魄山之外,留下的各方势力,已经不成气候,哪怕抱团,能够拧成一股绳,显然都无法与那两个庞然大物抗衡。

    龙脊山,枯泉山脉,香火山,远幕峰,地真山……

    刘重润低头凝视着这幅堪舆图上的三方势力分布,熬鱼背显然属于双雄对峙之外的第三方,只不过大骊山上仙家,显然都已经将珠钗岛自动划入落魄山藩属范畴,刘重润在观礼之前,心里不是没有点疙瘩,因为刘重润从来不愿自己的珠钗岛,沦为任何大山头的附庸,但是那场落魄山祖师堂观礼之后,刘重润便有些心情黯然。

    那个在青峡岛当了几年账房先生的年轻人,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就已经笼络起这么大的一份深厚家底。

    与落魄山好到就快要穿一条裤子的北岳山君,关键是魏檗从来都懒得掩饰这点,三场夜游宴,就像黄梅天的雨水,急促密集得让人措手不及,夜游宴前后,披云山上,个个脸上笑容灿烂,心中哪个不是叫苦不迭,光是三份拜山礼,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开销,没点本钱的,当下估计都已经是拴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还有一位玉璞境野修的正式供奉,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哪有不是宗字头仙家,却拥有一位上五境供奉的山头?当真不怕客大欺主吗?

    再加上一座北俱芦洲披麻宗的两位木衣山祖师堂嫡传修士,担任记名供奉,这又算哪门子事情?

    至于那位站在第二排的白衣少年崔东山,刘重润觉得半点不比那“野修周肥”好说话。

    而当时站在第三排的四位男女,朱敛,卢白象,隋右边,魏羡,哪个简单了?其中三人,刘重润都认识,水殿龙舟的打捞,与三人相处时日并不算短,个个神华内敛,气象惊人,剩下那位气势半点不输三位武学宗师的女子,根脚依旧晦暗不明。可既然能够与三人站在一起,那就意味着隋右边的战力,不会弱了。四位最少也该是金身境武夫的落魄山谱牒人氏?

    偌大一座宝瓶洲,上哪儿找去?

    但是真正让刘重润不得不认命的一件事,在于落魄山祖师堂的年轻一辈,营造出来的那种,经常见面的裴钱,横空出世的少年郎曹晴朗,岑鸳机,元宝元来这对姐弟……

    因为这些年纪不大的落魄山第二代弟子,决定了落魄山的底蕴厚度,以及未来的高度。

    可最让刘重润震撼的,依旧不是这些,而是两件事。

    一个,是落魄山祖师堂悬挂的那三幅画像。

    这意味着落魄山从何而来。

    那天是刘重润第一次知晓,同时也明白了落魄山的山名,竟然如

    此有深意。

    第二件事,是当时那座不大的祖师堂内,无声胜有声的一种氛围。

    那个头别玉簪子的青衫年轻人,孤零零站在最前方。

    身后众人,无论什么境界,什么出身,什么性情,嫡传也好,供奉也罢,人人肃然。

    尤其是当陈平安报出周米粒的护山职责后,作为一旁观礼的刘重润,很仔细去打量和感知众人的细微神色。

    不是什么好像,而是千真万确,没有谁觉得年轻山主是在做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刘重润一想到这些,便有些喘不过气来,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散步起来。

    仰头望向落魄山那边,刘重润心情复杂。

    ————

    山崖书院。

    李槐下课后,发现自己姐姐竟然站在学舍门外。

    亭亭玉立。

    不否认,自己姐姐长得还行。

    李槐笑道:“姐,今儿遇上了林守一,刚念叨你几句,你便来了。”

    李柳看着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些的弟弟,柔声笑道:“收到了家书,娘听你在信上说学业繁重,便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来看看你。”

    李槐开了学舍房门,给李柳倒了一杯茶水,无奈道:“我就是随口抱怨两句,娘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啊,对我来说,自打去了学塾第一天读书起,哪天学业不繁重?”

    李柳摘下包裹放在桌上,坐在一旁,点头道:“唯一的不同,就是长大了。”

    李槐白眼道:“我倒是也想着不长大,跟那裴钱一样,光吃饭不长个儿啊。我读书不济事,累是真的累,只有每次跟随夫子先生们出门游历,一走就是几千里,腿脚累,心是真不累,比起在学塾苦兮兮做学问,其实更轻松些。所以说我还是适合当个江湖大侠,读书这辈子算是没啥大出息了。”

    李柳拍了拍包裹,“里边有些物件,你好好收起来,以后缺钱花,可以让茅山主帮你卖了换银子。”

    “开什么玩笑,我哪敢去找茅山主,躲着他老人家还来不及。”

    李槐趴在桌上,打开包裹,挑挑拣拣,埋怨道:“我就说嘛,姐姐你在狮子峰给老仙师当丫鬟,这才几年功夫,肯定没积攒下啥好物件,瞅瞅,没一件是那宝光冲霄的仙家宝贝,比陈平安送我的那些,差老远了,姐,努把力啊,好好修行,早点当个洞府境的中五境神仙,你是不知道,林守一如今那叫一个风光,都快要给大隋京城的女子抢破头了。”

    李柳笑意吟吟,没搭话。

    包裹里的玩意儿,当然是因为暂时没有打开秘法禁制,才显得黯淡无光,不怕她都怕书院和茅小冬一个不留神,便遮掩不住那份气象。

    李槐哀叹一声,摇摇头,放下手里边的物件,重新系好包裹,他只能帮着林守一到这步了。

    至于林守一为何非要喜欢他姐姐李柳,李槐是怎么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董水井喜欢自己姐姐也就罢了,在龙泉郡那边开馄饨铺子,与自己家挺门当户对的,你林守一如今可是大隋举国闻名的修道美玉,我姐有啥好的嘛,至于辛苦惦念这么多年吗?

    李槐提了提包裹,呦,挺沉。

    然后李槐看了眼双手持杯、慢慢喝茶的姐姐,忍不住语重心长道:“姐,今儿我就不说啥了,反正你还没嫁人,一家人,送来送去,银子都是在自家家里打转,可以后等你嫁了人,就千万不能这么送我东西了。在山上修行,本来就不容易,你又是走亲戚关系才上的狮子峰,在山上肯定要被人碎嘴,在背后说你闲话,你还是自己多攒点银子吧,其实只要能够稍稍帮衬爹娘铺子,就差不多了,咱爹咱娘,也不念你这些,要是娘说什么,你就往我身上推,真不是我说你,岁月不小,都快成老姑娘了,也该为你自己的婚嫁一事考虑考虑,嫁妆厚些,婆家那边终归会脸色好点。”

    李柳笑眯起眼,“看来是真长大了,都晓得为姐姐考虑了。”

    李槐盘腿坐在长凳上,倒了些黄豆在碗碟里,推给姐姐,自己抓了一把放在手心,嘴里嚼着黄豆,笑呵呵道:“姐,你这话说得就没良心了,我打小就没少为你费心,可劲儿帮我找姐夫来着,比如我的好兄弟阿良啊,我最佩服的陈平安啊,可惜都没成,怨你自己,怪不得我啊。”

    李柳丢过去一颗黄豆,“没你这么埋汰自己姐姐的弟弟。”

    李槐一把抓住,加上手心那些,一股脑丢入嘴中,“玩笑话归玩笑话,以后嫁人,你再这么送东送西,一个劲往娘家填补家用,真不成。姐夫会不高兴的。你别总听咱们娘亲叨叨,我以后该是怎么样,我自己会争取的。靠姐姐姐夫算怎么回事。白白让你给姐夫家里人看不起。”

    李槐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即便未来姐夫气量大,不计较。你也不该这么做了。”

    李柳笑问道:“为什么呢?”

    李槐不耐烦道:“姐,你烦不烦啊。跟你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咱家谁最大?我吧。娘亲听我的,爹听娘亲的,你听爹的,你说谁说话最管用?”

    李柳笑了。

    李槐眨了眨眼睛,“好吧,我承认,前边那些话,是我当年跟陈平安商量出来的,这不这些年聚少离多,一直攒着没机会与你唠叨嘛。不过后边的问题,陈平安又没教我,怎么跟你掰扯,你要真想知道答案,我回头跟陈平安问问。”

    李柳问道:“你怎么知道陈平安就一定是对的呢?”

    李槐问道:“难道陈平安讲错了?”

    李柳笑道:“那倒没有。”

    李槐哼哼道:“李柳!你弟弟我,那可是那种为了兄弟义气,可以插自己两刀的人。”

    李槐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胸口。

    李柳笑了,身体前倾,轻轻挪开李槐的手,指了指肋部,“书上讲两肋插刀,在这儿,可别往心口上扎刀子。以后哪怕是为了再好的朋友……”

    李槐瞪眼道:“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江湖!别跟我说这些啊,不然我跟你急。”

    李柳笑着不再说话。”

    李柳懂不懂江湖?

    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问题。

    相传远古时代,天下就只有一座天下。

    五湖四海,大渎江河。

    曾有一群高权重的天庭女官,官职之高、权柄之大,犹在雨师河伯以及众多龙王之上,名为斩龙使,巡狩、督查、敕令天下蛟龙。

    而这些位高权重的存在,只听命于一尊古老神祇,后者故名江湖共主。

    李柳突然问道:“几次出门游历求学,怎么样?”

    李槐渐渐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小时候只会跟着李宝瓶他们瞎起哄,大声念书,到底念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史书上好多言语,以前死记硬背,怎么都记不住,走多了路,见多了人后,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忘记,都难了。‘山野高人,求索隐暗,行怪迂之道,养望以求名声’,‘将军材质之美,奋精兵,诛不轨,百下百全之道也’,‘塞上孑遗,鹄形菜色,相从沟壑者亦比比也’。”

    李槐挤出一个笑脸,“姐,咱们不聊这些。”

    李柳点头道:“那聊聊李宝瓶?”

    李槐一阵头大,“别,聊这个,我更头疼,如今见那李宝瓶,贼没劲,每天就是读书,说是要什么‘读破书万卷’,每天还是很忙,不再疯疯癫癫跑来跑去了,你猜怎么着,反而比那林守一还要见不着人影儿,姐,你说怪不怪?以前吧,觉得小时候的李宝瓶,已经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了,现在觉得李宝瓶还不如当年好呢,等陈平安到了书院,我一定要冒死进谏,在陈平安跟前,好好说说这个李宝瓶,没办法,估计也就他这个小师叔,能够管一管李宝瓶了。”

    李槐使劲摇头,“不说她,我脑瓜子疼,于禄和谢谢,其实也不太见着面,一个个都这样,不过我们关系其实还不错,偶尔见了面,我还是感觉得到的。”

    李柳走后。

    林守一才来。

    得知李柳匆匆来匆匆走后,林守一有些沉默。

    李槐也没辙,劝也不好劝。

    劝对了,也未必能成自己的姐夫,不小心劝错了,更要伤口撒盐。

    林守一离开后。

    李槐长吁短叹,这么早有了喜欢的姑娘做什么呢,像自己多好。

    回了屋子,李槐将那只小竹箱放在桌上,将姐姐的包裹放进去,然后仔细擦拭竹箱。

    最后李槐揉了揉下巴,觉得有必要使出杀手锏了。

    倒了一碗茶水,用手指蘸了蘸,胡乱喊着天灵灵地灵灵,然后写下陈平安的名字。

    做完之后,李槐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看着桌上的痕迹,点点头,比较满意,好字,一百个阿良都不如自己。

    ————

    入冬时分。

    陈平安在牛角山渡口,带着裴钱准备登上自家龙舟,去往大隋书院,周米粒哪怕已经交出两根行山杖,肩膀上还是扛着一根金扁担。

    崔东山和魏羡也要离开龙泉郡,不过是乘坐另外一艘路过的大骊军方渡船。

    魏羡在跟裴钱唠嗑。

    崔东山只说了两句临别赠语。

    “先生,这么多年一直辛苦搬山,靠自己本事挣来的座座靠山,其实可以依靠一二了。”

    “路阻且长,先生请从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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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七十章

    小师叔最从容

    龙舟船头,站着一大一小。

    青衫,背剑。

    那个小的,腰间刀剑错,行山杖,竹箱,小斗笠。

    家当多,也是一种大快乐下的小烦忧。

    刘重润站在龙舟顶楼,俯瞰渡船一楼甲板,龙舟驾驭需要人手,她便与落魄山谈妥了一桩新买卖,刘重润找了几位跟随自己搬迁到熬鱼背修行的祖师堂嫡传弟子,传授她们龙舟运转之法,不是长远之计,但是却可以让珠钗岛修士更快融入骊珠福地群山。

    这是刘重润那一夜院中散步,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

    刘重润彻底想明白了,与其因为自己的别扭心态,连累珠钗岛修士陷入不尴不尬的处境,还不如学那落魄山大管家朱敛,干脆就不要脸点。

    陈平安在与裴钱闲聊北俱芦洲的游历见闻,说到了那边有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修道天才,叫林素,位居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首,听说只要他出手,那么就意味着他已经赢了。

    裴钱听说过后,觉得那家伙有点花头啊。可惜这次师父游历了那么久的北俱芦洲,那家伙都没能有幸见着自己师父一面,真是那林素的人生一大憾事,估摸着这会儿已经悔得肠子打结了吧,也不怪他林素没眼力劲儿,师父到底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陈平安自然不知道裴钱那颗浆糊小脑袋,在瞎想些什么。

    对于北俱芦洲的年轻十人,不算太陌生,十人当中,齐景龙是朋友,最要好的那种。

    在鬼域谷宝镜山跟隐藏了身份的杨凝真见过面,与“书生”杨凝性更是打过交道,一路上勾心斗角,相互算计。

    通过镜花水月,在云上城那边观战砥砺山,见过野修黄希与武夫绣娘的一场生死厮杀。

    陈平安突然说道:“带着你刚离开藕花福地那会儿,师父不喜欢你,不全是你的错,也有师父当初不喜欢自己的缘由,藏在里边,必须与你说清楚。”

    裴钱咧嘴笑道:“我也不喜欢那会儿的自己啊。”

    陈平安问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裴钱有些心虚,轻声道:“师父,我在南苑国京城,找过那个当年经常给我带吃食的小姑娘了,我与她诚心诚意道了谢,更道了歉,我还专程交代过曹晴朗,若是将来那个小姑娘家里出了事情,让他帮衬着,当然如果她或是家人做错了,曹晴朗也就别管了。所以师父可不许翻旧账啊。”

    陈平安伸手按住裴钱的脑袋,“所有能够重新翻出来说道说道的陈年旧事,才是真正的解开了心结,你以前做得很错,但是之后做得好,师父很欣慰。但是一些还有机会翻篇的错误,就像那些小竹简,也该经常拿出来晒晒太阳,看看月亮,用来帮着你自省。”

    陈平安望向渡船远方,隆冬时节,看样子要下雪了。

    陈平安感慨道:“道家崇尚自然,依旧得有那么一句,不修人道,难近天道。”

    裴钱神色认真,一本正经道:“师父句句金口玉言,害得我都想学师父捣鼓出一套刻刀竹简,专门记录师父教诲嘞。”

    陈平安一把扯住裴钱的耳朵,气笑道:“落魄山的溜须拍马,崔东山朱敛陈灵均几个加在一起,都不如你!”

    裴钱踮起脚跟,歪着脑袋嗷嗷叫。

    顶楼刘重润看到这一幕后,有些哭笑不得。

    陈平安趴在栏杆上。

    崔东山在他这边,喜欢聊山崖书院。

    这个时节,李宝瓶肯定依旧穿着件红棉袄,她一直是大隋山崖书院最奇怪的学生,甚至没有之一。以前奇怪,是喜欢翘课,爱问问题,抄书如山,独来独往,来去如风。如今奇怪,听说是李宝瓶变得安安静静,沉默寡言,问题也不问了,就只是看书,还是喜欢逃课,一个人逛荡大隋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出名的一件事,是书院讲课的某位夫子告病,点名李宝瓶代为授业,两旬过后,老夫子返回课堂,结果发现自己的先生威望不够用了,学生们的眼神,让老夫子有些受伤,同时望向那个坐在角落的李宝瓶,又有些得意。

    陈平安当时就有些忧心。

    崔东山却大笑,说小宝瓶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没有半点标新立异,毫无逾越规矩之处。

    林守一,是真正的修道璞玉,硬是靠着一部《云上琅琅书》,修行路上,一日千里,在书院又遇上了一位明师传道,倾囊相授,不过两人却没有师徒之名。听说林守一如今在大隋山上和官场上,都有了很大的名声。事实上,专门负责为大骊朝廷寻觅修道胚子的刑部粘杆郎,一位位高权重的侍郎,亲自联系过林守一的父亲,只是林守一的父亲,却推脱掉了,只说自己就当没生过这么个儿子。

    于禄,这些年一直在打熬金身境,

    前些年破境太快,何况一直略有随波逐流嫌疑的于禄,终于有了些与志向二字沾边的心气。

    喜欢钓鱼,鱼篓也有,不过钓了就放,显然乐趣只在钓鱼这个过程,对于渔获大小,于禄并不强求。

    谢谢,一直守着崔东山留下的那栋宅子,潜心修行,捆蛟钉被全部拔除之后,修行路上,可谓勇猛精进,只是隐藏得很巧妙,深居简出,书院副山主茅小冬,也会帮着隐藏一二。

    李槐与两个同窗好友,刘观,马濂,三人这些年求学生涯,没少闹出幺蛾子,不过往往是刘观主动背锅,马濂帮着收拾烂摊子,也不是李槐不想出力,但是刘观和马濂在李槐帮了几次倒忙后,就打死不愿意李槐当英雄好汉了。

    求学问道,李宝瓶当之无愧,是最好的。

    只说修行,谢谢其实已经走在了最前边。

    能够称得上修行治学两不误的,却是林守一。

    万事悠哉,修心养性,人生从来无大事,其实一直是于禄的强项,如今于禄在慢慢温养拳意,循序渐进,一点一滴打熬金身境体魄的底子。

    至于李槐。

    崔东山说这小子走哪哪狗屎,当年得了那头通灵的白鹿之外,这些年也没闲着,只不过李槐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陆续续添补家当,或是捡漏买来的古董珍玩,或是去马濂家里做客,马濂随便送给他的一件“破烂”,满满当当的一竹箱宝贝,全部搁那儿吃灰,暴殄天物。

    裴钱好奇问道:“师父,怎么不挂酒壶了?”

    陈平安笑道:“人生就是一壶浊酒,想起一些人事,便在饮酒。”

    裴钱辛苦憋着不说话。

    陈平安笑道:“想说就说吧。”

    裴钱这才竹筒倒豆子,快速说道:“师父是心疼酒水钱吧,师父你瞧瞧,我这儿有钱,铜钱,碎银子,小金锭儿,好些雪花钱,还有一颗小暑钱!啥都有哩,师父都拿去吧!”

    陈平安转过头,看着高高举起钱袋子的裴钱,陈平安笑了,按住那颗小脑袋,晃了晃,“留着自己花去,师父又不是真没钱。”

    裴钱哀叹一声,悻悻然收起桂姨赠送给她的那只钱袋子,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陪着师父一起眺望云海,好大的棉花糖唉。

    师徒二人到了大隋京城,大街小巷,积雪厚重。

    裴钱故意拣选路旁没有被清扫的积雪,踩在上边,咯吱作响,一脚一个脚印。

    山崖书院看门的老人,认出了陈平安,笑道:“陈平安,几年不见,又去了哪些地方?”

    陈平安行了一礼,一旁裴钱赶紧颠了颠小竹箱,跟着照做,他从袖中摸出谱牒递去,老人接过手一瞧,笑了,“好家伙,上次是桐叶洲,这次是北俱芦洲,下次是哪儿,该轮到中土神洲了?”

    陈平安笑道:“没机会沉下心来读书,就只能靠多走了。”

    老人点点头,转头看着那个裴钱,“小丫头怎么不那么黑炭了?个儿也高了,是在家乡学塾待着的关系?”

    裴钱眉开眼笑,使劲点头道:“老先生学问真大,看人真准,茅山主真应该让老先生去当学堂教书的夫子,那以后山崖书院还了得,还不得今儿蹦出个贤人,明天多出个君子啊?”

    老人爽朗大笑,问道:“跟陈平安学的?”

    裴钱哑口无声,这个问题,不好应付啊。

    陈平安微笑着一板栗砸在裴钱脑袋上。

    裴钱觉得以后再来山崖书院,与这位看门的老先生还是少说话为妙。

    熟门熟路地进了书院,两人先在客舍那边落脚,结果陈平安带的东西少,没什么好放在屋子里边的,裴钱是不舍得放下任何物件,小竹箱是给山崖书院看的,,行山杖是要给宝瓶姐姐看的,至于腰间刀剑错,当然是给那三个江湖小喽啰长见识的。一样都不能缺了。

    陈平安让裴钱先去李宝瓶学舍,自己去了茅小冬那边。

    腰间悬挂一把戒尺的高大老人,站在门口,笑问道:“竟然已经金身境了?”

    陈平安点头道:“在北俱芦洲狮子峰那边破的六境瓶颈。”

    茅小冬有些幸灾乐祸,“李槐他父亲,没少出力吧?”

    陈平安苦笑道:“还好。”

    到了书房,两人落座,茅小冬开门见山道:“这些年,读过哪些书,我要考校考校你,看看有没有光顾着修行,搁置了修身的学问。”

    陈平安先从咫尺物当中取出一摞书籍,叠放在膝盖上,然后报了一大串书名,方才拿出来的一些书籍,正是当初崔东山从山崖书院借走的,读完了,当然得还给书院。不过落魄山那边,已经照着书名,都买了两套,一套珍藏起来,一套陈平安会做勾画圈点、旁白批注,就放在了竹楼一楼桌上。

    茅小冬皱眉道:“这么杂?”

    陈平安点头道:“心关难过,有些时候,以往百试不爽的一技之长,好像无法过关,最后发现,不是傍身立身的学问不好,不够用,而是自己学得浅了。”

    茅小冬缓缓舒展眉头,“很好,那我就无需考校了。”

    陈平安问了些李宝瓶他们这些年求学生涯的近况,茅小冬简明扼要说了些,陈平安听得出来,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不过陈平安也听出了一些好似家中长辈对自己晚辈的小牢骚,以及某些言外之意,例如李宝瓶的性子,得改改,不然太闷着了,没小时候那会儿可爱喽。林守一修行太过顺遂,就怕哪天干脆弃了书籍,去山上当神仙了。于禄对于儒家圣贤文章,读得透,但其实内心深处,不如他对法家那么认可和推崇,谈不上什么坏事。谢谢对于学问一事,从来无所求,这就不太好了,太过专注于修道破开瓶颈一事,几乎昼夜修行不懈怠,哪怕在学堂,心思依旧在修行上,好像要将前些年自认挥霍掉的光阴,都弥补回来,欲速则不达,很容易积攒诸多隐患,今日修行一味求快,就会是来年修行停滞不前的症结所在。

    对于李槐,反而是茅小冬最感到放心的一个,说这小子不错。

    陈平安伸手轻轻放在书上,坦诚道:“茅先生教书育人,有文圣老先生的风范。”

    茅小冬摆摆手,感慨道:“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陈平安笑着捧书起身,准备放下书就离开,茅小冬起身却没有收下那些书籍,“拿走吧,书院藏书楼那边,我会自己掏钱买书补上,这些书,就当是我为落魄山祖师堂落成的观礼了。”

    陈平安没有拒绝,收入咫尺物当中。

    在陈平安走后,茅小冬伸手扒拉了一下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

    这大冬天的,有些言语,颇为暖人心啊。

    陈平安一路行去,到了李宝瓶学舍那边,瞧见了正仰头与李宝瓶雀跃言语的裴钱。

    没了那个小字的姑娘,穿着本来只会让女子很有乡土味的红棉袄,给她穿在身上,便没有半点俗气了。

    她身材修长,下巴尖尖,神色恬淡,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熟悉,一双依旧漂亮的眼眸,除了会说话,好像也会藏事情了。

    见着了陈平安,李宝瓶快步走去,欲言又止。

    陈平安有些伤感,笑道:“怎么都不喊小师叔了。”

    当年那个圆圆脸大眼睛的小姑娘,怎么就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李宝瓶蓦然而笑,大声喊道:“小师叔!”

    总算又变回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陈平安说道:“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更不用担心会给小师叔惹麻烦,没有什么麻烦。”

    李宝瓶神采奕奕。

    陈平安便提议去客舍那边坐坐,裴钱有些疑惑,师父怎的舍近求远,宝瓶姐姐的学舍不就在眼前吗?

    李宝瓶却没有说什么,双手十指交错,绕在身后,她在陈平安前边倒退而走,问道:“小师叔,知道咱们多少天没有见面了吗?”

    陈平安笑道:“好些年了。”

    裴钱大声报出一个准确数字。

    这个她最擅长。

    背书,认路,记事情。

    到了客舍那边,裴钱说去喊李槐过来,陈平安笑着点头,不过让裴钱直接带着李槐去谢谢那边,那儿地方大。

    裴钱一路飞奔,通风报信。

    李宝瓶轻声问道:“小师叔,有酒吗?”

    陈平安愣了一下,“你要喝酒?”

    李宝瓶笑眯起眼,轻轻点头,“会偷偷摸摸,稍微喝点儿。”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壶董水井酿造的糯米酒酿,倒了两小碗,“酒不是不可以喝,但一定要少喝。”

    李宝瓶端起酒碗,抿了一口,“是家乡味儿。”

    陈平安小口喝着酒,与李宝瓶说了在北俱芦洲青蒿国,见到了她大哥。

    李宝瓶听完后,双手捧着白碗,点头道:“跟大哥书信往来,可麻烦,我要是写了一封信,需要先从书院寄到家里,再让爷爷帮着跨洲寄往一处仙家山头,再送往青蒿国那条洞仙街。”

    陈平安问道:“在书院求学,不开心?”

    李宝瓶摇摇头,一脸茫然道:“没有不开心啊。小师叔,是茅山主说了什么吗?”

    陈平安笑道:“茅山主觉得你在书院不爱说话,有些担心。”

    李宝瓶疑惑道:“从小到大,我就爱自个儿耍啊,又不是到了书院才这样的。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聊的,就不聊呗。”

    一个人下水抓螃蟹,一个人奔跑在大街小巷看门神,一个人在福禄街青石板地面上跳格子,一个人在桃叶巷那边等着桃花开,一个人去老瓷山那边挑选瓷片,从来都是这样啊。

    陈平安忍住笑,好像确实是这样。

    李宝瓶跟着笑了起来,“小师叔在笑什么?”

    陈平安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到第一次见面,看着你那么小个头,满头大汗,扛着老槐树枝跑得飞快,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佩服。”

    李宝瓶破天荒有些难为情,举起酒碗,遮住半张脸庞和眼眸,却遮不住笑意。

    陈平安笑道:“走吧,去谢谢那边。”

    两人一起并肩而行,都是李宝瓶在那边询问,陈平安一一回答。

    在半路上碰到了裴钱他们,除了兴高采烈的李槐,林守一和于禄也在。

    谢谢察觉到外边的动静,开了门,见到了浩浩荡荡一帮人,也有些笑意。

    崔东山留给她的这栋宅子,除了林守一偶尔会来这边修行炼气,几乎就不会有任何客人。

    裴钱和背上了小竹箱的李槐,一到了院子坐下,就开始斗法。

    陈平安与林守一和于禄站着闲聊,李宝瓶和谢谢坐在台阶上。

    最后陈平安轻轻拍掌,所有人都望向他,陈平安说道:“有件事情,必须要跟你们说一声,就是我在落魄山那边,已经有了自己的祖师堂,之所以没有邀请你们观礼,不是不想,是暂时不合适。你们以后可以随时去落魄山那边做客,落魄山之外,还有不少闲置的山头,你们如果有喜欢的,自己挑去,我可以帮着你们打造读书的屋舍,其余有任何要求,都直接跟裴钱说,不用客气。”

    李宝瓶已经从裴钱那边知晓此事,便没有什么惊讶。

    谢谢是最深受震撼的那个。

    她曾是卢氏王朝最拔尖仙家山头的祖师堂嫡传,所以很清楚,一座祖师堂现世,意味着什么。

    于禄道贺。

    林守一也笑着道喜。

    陈平安对林守一和谢谢笑道:“你们已经是上山修道的神仙了,龙泉郡那边山头的灵气,还是很充沛,所以你们俩千万别脸皮薄,白拿的山头,额外多出来的修道之地,不要白不要。”

    然后陈平安对于禄说道:“落魄山多武夫,于禄,你可以找一个叫朱敛的人,他如今是远游境,你们切磋切磋,让他帮你喂喂拳,朱敛他出手比较有分寸。”

    说到这里,陈平安眼神真诚。

    于禄没答应也没拒绝,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后背凉飕飕。”

    李槐正忙着跟裴钱靠诸多麾下大将,在桌上“文斗”,闻言后怒道:“陈平安!这么大事儿,不告诉宝瓶他们也就罢了,连我都藏着掖着?亏得我们还是斩鸡头烧黄纸的异姓兄弟……是不是瞧不起我李槐,说,落魄山缺不缺首席供奉,缺了的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你陈平安就只能明天再邀请我出山了。”

    陈平安微笑道:“一边凉快去。”

    李槐看着桌上与裴钱一起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物件,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可怜模样,“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寒地冻,心更冷……小舅子没当成,如今连拜把子兄弟都没得做了,人生没个滋味,就算我李槐坐拥天下最多的兵马,麾下猛将如云,又有什么意思?么得意思……”

    裴钱一拍桌子,石桌所有物件竟是一震而起,她怒道:“李槐!你什么时候跟我师父斩鸡头烧黄纸的?辈分怎么算?!”

    李槐缩了缩脖子,“闹着玩,小时候跟陈平安斗草,便当是斩鸡头了,做不得准的。”

    于禄看到这一幕后,有些讶异。

    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裴钱。

    于禄只觉得匪夷所思,记得第一次见面,小黑炭丫头都还没真正开始习武吧?

    这才几年功夫?

    宅子这边有崔东山留下的棋局,随后陈平安便自取其辱,注定要求与于禄手谈一局,李宝瓶和裴钱一左一右坐在陈平安身边,林守一和谢谢便只好坐在于禄一旁。李槐大怒,怎么他就成了多余的那个人,坐在棋盘一侧,就要脱靴子,结果给谢谢瞥了眼,李槐伸手抹了抹绿竹地板,说这不是怕踩脏了你家宅子嘛。

    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讲究。

    结果到最后就成了于禄、谢谢和林守一三人,群策群力,与李宝瓶一人对峙,由于三人棋力都不错,下得也不算慢。

    李宝瓶永远落子如飞,只将棋局形势一瞥而过。

    裴钱觉得己方肯定稳赢了,宝瓶姐姐光凭这份大国手的气势,就已经打死对方三人了嘛。

    可最后还是于禄三人赢了,由于李宝瓶下棋太快,所以可谓对方赢得干脆利落,她输得也不拖泥带水。

    裴钱以拳击掌,然后安慰宝瓶姐姐不要灰心丧气。

    陈平安大致看出了一点门道。

    李宝瓶笑道:“小师叔,对不起啊。”

    陈平安摇摇头,“再过几年,咱们就想输都难了。”

    李宝瓶使劲点头。

    林守一和谢谢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因为陈平安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不曾想于禄笑眯眯道:“想赢回来?那也得看咱仨愿不愿意与你们下棋了啊。”

    于禄伸手捂住棋罐,看了眼身边的林守一和谢谢,“就这样吧,咱仨从今天起正式封棋,对阵陈平安、李宝瓶和裴钱,就算是保持了全胜战绩。”

    林守一点头道:“同意。”

    谢谢微笑道:“附议。”

    裴钱急眼了。

    李槐比裴钱更快开口,仗义执言道:“你们仨咋就这么不要脸呢?啊?跟阿良学的?就算你们学他,经过我同意了吗?不知道我跟阿良是什么关系吗?阿良在说话、写字和吃饭这么多事情上,受了我李槐多大的指点?你们心里没数?”

    裴钱有些欣慰,用慈祥眼神打量了一下李槐,“算你将功补过,不然你就要被我剥夺那个显赫身份了,以后你在刘观和马濂那边,就要无法挺直腰杆做人。”

    李槐疑惑道:“可武林盟主是李宝瓶啊,你比我职务又高不到哪里去,凭啥?”

    裴钱双臂环胸,冷笑道:“李槐啊,就你这脑阔不开窍的,以后也敢奢望与我一起闯荡江湖,拖油瓶吗?我跟宝瓶姐姐是啥关系,你一个分舵小舵主,能比?”

    李宝瓶收拾棋子,下棋快,这会儿反而动作慢了,笑道:“我来这边之前,已经退位让贤,让裴钱当这个武林盟主了。”

    裴钱挑了挑眉头,斜眼看着那个如遭雷劈的李槐,讥笑道:“哦豁,傻了吧唧,这下子坐蜡了吧。”

    李槐是真没把这事当作儿戏,行走江湖,一直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事,所以火急火燎道:“李宝瓶!哪有你这么胡闹的,说不当就不当?不当也就不当了,凭啥随随便便就让位给了裴钱,讲资历,谁更老?是我吧?咱们认识都多少年啦!说那赤胆忠心,义薄云天,还是我吧?当年咱们两次远游,我一路风餐露宿,有没有半句的怨言?”

    李宝瓶嗯了一声,“‘半句’的怨言,真没有,都是一句接着一句,积攒了一大箩筐的怨言。”

    被揭穿那点小狡猾心思的李槐,只得改换路子,满脸委屈道:“你们俩再这么合伙欺负老实人,我可就真要拉着刘观、马濂离开帮派,自立山头去了。”

    裴钱嗤笑道:“你可拉倒吧,就刘观那二愣子,马濂那书呆子,没我裴钱运筹帷幄,你们走江湖,能走出名堂来?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脱离帮派,很容易,但是以后哭着喊着加入帮派,比登天还难!我是谁,成功刺杀过大白鹅的刺客,么得感情,最重规矩,铁面无私……”

    大概是觉得自己再这么掰扯下去,又要吃板栗,裴钱便立即住嘴不言,见好就收吧,反正私底下还可以再敲打敲打李槐,这家伙比周米粒差远了,小米粒儿其实不太喜欢翘小尾巴。

    林守一起身,在廊道尽头那边盘腿而坐,开始静心修行。

    谢谢便坐在另外一边,两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极有默契。

    李宝瓶提议去书院外边的京城小巷吃好吃的。

    李槐和于禄都一起跟着。

    结果这顿饭,还是裴钱掏的腰包。

    李宝瓶笑眯眯捏着裴钱的脸颊,裴钱笑得合不拢嘴。

    回了书院,裴钱今晚睡李宝瓶那边,两人聊悄悄话去了。

    李槐要赶紧去找刘观和马濂商量大事,不然江湖地位不保。

    陈平安跟于禄就在湖边钓鱼。

    两人都没有说话。

    渔获颇丰。

    只可惜不是当年游历途中,不然煮出来的鱼汤能够让人吃撑。

    收起鱼竿的时候,于禄问道:“你现在是金身境?”

    陈平安蹲在岸边,将鱼篓打开,放出里边所有湖鱼,抬头笑问道:“听着有点不服气的意思?”

    于禄点头,然后微笑道:“练练?”

    陈平安问道:“不怕耽误学业?”

    于禄给这句话噎得不行,收了鱼竿鱼篓,带着陈平安去谢谢宅子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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