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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这都还不喝酒?你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没个喜欢的姑娘。”

    “住嘴。”

    “我给你换

    一壶真正的仙家酒酿?”

    “陈平安,我如果喝酒,你能不能换一个话题?”

    “……”

    齐景龙开始豪饮,都不用陈平安劝酒。

    “齐景龙,我们边喝边聊?你模样也不差,修为又高,喜欢你的姑娘肯定不会少的。”

    “滚!”

    ————

    这些天龙头渡客栈很云淡风轻。

    就是入住客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满为患。

    因为听说有火龙真人那边的女冠现身,而且还跟了一位不知根脚的剑仙。

    气势汹汹,与另外一拨人对峙上了。

    不过可惜架没打成,又所幸相安无事。

    这也是各路修士敢来客栈看热闹的原因,不然不是自己找死?

    陈平安与齐景龙请教了许多下五境的修行关键。

    齐景龙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符箓一道,两人也有不少共同言语。

    不过双方都未随便传授各自符箓秘法。

    不是不愿意。

    而是不可以。

    例如陈平安先前画在墙壁上的鬼斧宫雪泥符,以及齐景龙随便打造的禁制符阵。

    不过大道相通,符箓一途,交流心得,比学会具体某种符箓,更加裨益修为。

    当然齐景龙早已是此道高人,更多还是为陈平安解惑。

    当齐景龙得知陈平安双袖藏着三百多张黄纸符箓的时候,也是一阵汗颜无语。

    你陈平安当自己是做符箓买卖的小贩呢?

    关于割鹿山的刺客袭杀一事。

    齐景龙只评价了一句话,“凶险万分。”

    不过当陈平安拿出那些被隋景澄搜出的战利品后,齐景龙对于甘露甲、巨弓等物,只是大致估价而已,唯独对那两把篆刻“朝露”“暮霞”的短刀,忍不住感慨道:“这么好的手气啊?”

    理由很简单。

    不是齐景龙如何知晓割鹿山的内幕,更不认识那位女子修士。

    而是齐景龙在一本仙家古籍上,翻到过这对短刀,历史悠久,那名割鹿山女刺客,只是运气好,才取得这对失传已久的仙家兵器,只是运气又不够好,因为她对于短刀的炼制和使用,都没有掌握精髓。于是齐景龙就将书上的见闻,详细说给了陈平安。

    一旁隋景澄满脸笑意。

    后来顾陌和荣畅先后拜访过一次荷塘宅院,荣畅与齐景龙说剑道。

    顾陌则是与齐景龙询问一些事迹传闻的真假。例如你齐景龙当真在金丹境界就击杀过那位元婴魔头?你齐景龙是不是真的与那水经山卢仙子情投意合?齐景龙一一回答,并无回避。顾陌听过所有答案之后,既心满意足,又有些失望。总觉得那几位师姐眼神不好,竟然会仰慕这么一个无趣至极的太徽剑宗修士。

    陈平安和隋景澄反正就坐在长凳上嗑瓜子看热闹。

    在顾陌询问之时,听到了那个卢仙子,陈平安和隋景澄就对视了一眼。

    顾陌离去后,隋景澄就发现前辈朝自己使了一个眼神,她立即懂了,赶紧停下嗑瓜子,拍了拍手掌,就要与那齐景龙好好问一问,反正她自己也好奇那位水经山女修到底好不好看,这一路行来,顾陌也好,小舟上那两位女修也罢,都不如她。

    结果齐景龙坐在原地,闭上眼睛,来了一句,“我要修行了。”

    又过了约莫一旬,夜幕中,陈平安差不多刚好彻底稳固了三境气象。

    没有御剑如虹、雷声大震的惊人动静。

    荷塘对岸,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位女子修士,腰间佩剑。

    这些天一直坐在那条长凳上的齐景龙睁开眼睛,原本正在屋内抄写经文的陈平安也放下笔,走出屋子。

    齐景龙站起身,微笑道:“见过郦剑仙。”

    郦采摆摆手,“荣畅已经飞剑传讯给我,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那个名叫隋景澄的小丫头呢?最后该如何,是要谢你们还是打你们,我先与她聊过之后再说。”

    郦采一步跨出,就越过了齐景龙和长凳,“你小子竟敢拿太徽剑宗吓唬我,好你一个刘景龙。”

    齐景龙笑道:“什么时候我跻身了玉璞境,郦剑仙可以按照规矩向我问剑。”

    郦采笑道:“你等着便是。不过你要抓紧,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北俱芦洲,城头杀妖一事,李妤那份,我得帮她补上。”

    齐景龙想了想,“有机会的。”

    郦采转头啧啧道:“都说你是个说话好似老婆姨裹脚布的,山上传闻就这么不靠谱?你这修为,加上这脾气,在我浮萍剑湖,绝对可以争一争下任宗主。”

    齐景龙转身望向站在一处房屋附近的陈平安。

    陈平安轻轻点头。

    郦采停下脚步,看到那个站在不远处的青衫年轻人,“你就是陈平安?”

    陈平安疑惑道:“剑仙前辈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郦采想了想,给出一个昧良心的答案,“猜的。”

    陈平安也未多问,让出道路。

    郦采一步跨入屋子。

    挥袖造就小天地。

    隋景澄正在酣睡。

    她轻轻坐在床头,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容颜。

    郦采笑了笑,感慨道:“模样倒是俊俏了许多。”

    她叹息一声,“就是有苦头吃喽。小妮子,不愧是你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啊,同命相怜。”

    然后她似乎有些恼火,骂道:“姜尚真这张破嘴!”

    她双指弯曲,在隋景澄额头轻轻一敲,“闭关了,都能给师父丢脸!”

    隋景澄惊醒过来,发现有一位佩剑女子正点燃一盏灯火,然后坐在椅子上,面朝自己。

    隋景澄坐在床沿,一言不发。

    郦采说道:“不用怕,你就聊聊这些年在五陵国隋氏家族的见闻。”

    约莫一炷香后。

    郦采带着懵懵懂懂的隋景澄一起走出屋子。

    郦采对那青衫年轻人说道:“陈平安,此后隋景澄可以继续游历宝瓶洲,但是有条底线,哪怕她认谁为师,你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只能是记名弟子,不可以载入祖师堂谱牒,在什么时候隋景澄自己开窍了,只有等到那一天,她才可以自己决定,到底是在浮萍剑湖祖师堂写下名字,还是在别处祖师堂敬香。在这期间,我不会约束她,你也不可以更多影响她的心境,除了你此外,任何人都可以。至于荣畅,会担任她的护道人,一路跟随去往宝瓶洲。”

    陈平安刚要确定所谓的心境影响,具体该如何“记账”。

    郦采已经有些恼火,大袖一挥,“算了,反正只要你们别滚床单,其余都随便了。”

    说完之后,郦采直接御剑化虹远去,声势不小,看来是心情不太好的缘故。

    隋景澄两颊绯红,低下头,转身跑回屋子。

    齐景龙忍住笑。

    陈平安叹了口气。

    墙头之上,由于师父出现了,荣畅都没敢站着,就蹲在那边。

    顾陌也一样蹲在一旁,火上浇油道:“荣剑仙,啥个叫滚床单嘛。”

    荣畅倒是心情不错,假装一本正经道:“不太晓得唉。”

    顾陌和荣畅一起离去。

    刘景龙第一次离开荷塘畔,去一间屋子开始修行。

    陈平安敲了敲房门,隋景澄开门后。

    两人坐在两条长凳上。

    隋景澄轻声问道:“说到底,还是给前辈添麻烦了,对吧?”

    陈平安摇摇头,“与你说些心里话?”

    隋景澄嗯了一声。

    转头望向他。

    陈平安缓缓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不管他境界有多高,或只是一个凡俗夫子,其实都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你喜欢的人,已经喜欢别人了,难道不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吗?你可以说,没关系,喜欢一个人,是我自己的事情。若是对方不喜欢,远远看着就好了。事实上,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是不明白,这跟对错好像没关系,所以很难讲道理。走过了很远的路后,我陈平安不是瞎子,也不会灯下黑,对于与自己有关的男女情爱,哪怕是一些苗头和迹象,我都能够看在眼里。”

    “对我来说,与你说我不会喜欢你,不是害怕自己不这么告诉自己,就会管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更不是故意让你觉得我是一个痴情人,事实上,在男女感情上,我最心定,因为这不是练拳之后,更不是修行之后,我才学会的,而是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觉得,这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要知道,很多我原本也以为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如今都不知不觉,就变了很多,唯独这件事,从来没有变过,喜欢一个人,就只喜欢她,很够了。”

    隋景澄默然无声,只是看着他。

    那个青衫年轻人,轻声道:“对不起啊。”

    隋景澄擦了擦眼泪,笑了,“没关系。能够喜欢不喜欢自己的前辈,比起喜欢别人又喜欢自己,好像也要开心一些。”

    陈平安摇摇头,不再说话。

    隋景澄笑问道:“前辈也才三境练气士?”

    陈平安转头说道:“可我年纪比你小啊。”

    隋景澄双手撑在长凳上,伸出双腿,摇头晃脑,笑眯起眼,“我可不会生气。”

    齐景龙说是去修行了,也确实是在修行,但是对于荷塘畔那边的对话,依旧一字不漏落入耳中。

    境界高,就是有些烦恼。

    齐景龙想了想,觉得是该好好请教一下陈平安了,哪怕被劝酒也能忍。

    隋景澄坐了一会儿,便回屋子休息。

    陈平安在荷塘畔开始呼吸吐纳,天亮时分,离开宅院,去找顾陌,尘埃落定之后,有件事情才可以开口。

    顾陌开门后,两人对坐院中石凳上。

    陈平安开门见山道:“张山峰是我朋友,顾仙子认识吗?”

    顾陌点头道:“认识,很不熟,见过几次而已,按照辈分,算是我的师叔。”

    陈平安点了点头,至于那位在青鸾国一带出现在巷弄中的老道人,应该就是张山峰的师父,火龙真人无疑了。

    因为三人三个辈分,可道袍大致样式,是一样的。

    陈平安却没有多说什么,得知张山峰与火龙真人如今都不在趴地峰后,便只是询问以后若是路过,能否登山拜访。

    顾陌笑道:“既然你认识那位小师叔,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然后顾陌补充了一句,“但是你到了山头,别与我打招呼,我跟你更不熟。”

    陈平安笑道:“再说。”

    顾陌一瞪眼,“师姐师妹们闲话可多,你要是这么做了,她们能嚼舌头好多年的,你可莫要害我!”

    陈平安笑着点头,告辞离去。

    顾陌突然说道:“你认识我小师叔,为何一开始不说,可能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了。”

    陈平安摇摇头,没解释什么。

    顾陌的心境问题,齐景龙看得出来,他陈平安其实也依稀看得出一些端倪。

    水堵不如疏。

    陈平安对此感受极深。

    当初云海之上,披麻宗竺泉就做得很好。

    顾陌在陈平安离去后,确定那家伙远去之后。

    她这才抬起手,抹了把脸。

    那个名叫张山峰的小师叔。

    师父当年私底下只与她说过一点点,说祖师爷爷也与师父说过那么一点点天机。

    祖师爷爷是这么与太霞元君说的,“如果哪天师父不在人间了,只要你小师弟还在,随便一跺脚,趴地峰就继续是那趴地峰。你们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

    天下宴席有聚便有散。

    陈平安要继续北游,然后沿着那条大渎去往上游,横穿北俱芦洲。

    齐景龙说是要去大篆京城那边看一看。

    在龙头渡的渡口岸边,顾陌在逗弄隋景澄,怂恿这位隋家玉人,反正有荣畅在身边护着,摘了幂篱便是,长得这么好看,遮遮掩掩,岂不可惜。

    隋景澄当然没理睬。

    荣畅也施展了障眼法,隐匿了一身元婴剑修气象,压制在了寻常金丹修士附近。

    只要还不是剑仙,在北俱芦洲下山游历四方,你往自己脑门上张贴那境界标签,试试看?有些个王八蛋玉璞境剑仙,没事情就下山瞎逛荡,最喜欢一路追杀元婴修士和八境、九境武夫,打得对方屁滚尿流不说,还美其名曰老子帮你修行莫要谢我,真要谢我就多挡一剑吧。这样挨千刀的混账高人,不但有,而且不少。

    何况哪怕成为了剑仙,也不好说。

    陈平安和齐景龙缓缓散步走远。

    隋景澄犹豫了一下,还远远跟着。

    顾陌想要跟着她,结果被荣畅以心声劝阻。

    两人并肩而行,陈平安以心声闲谈:“你就算是与郦剑仙约好了,等你跻身玉璞境,她作为三位问剑的剑仙之一?”

    齐景龙笑着回复道:“放心吧,不是我意气用事,而是浮萍剑湖的剑意,正好与我自身剑意相差极大,用来砥砺剑锋,效果奇佳,至于凶险什么的,我们北俱芦洲,哪位新剑仙会担心这个?而且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历史上,许多次所谓的问剑,其实也有一种传道的深意在里边。”

    陈平安点点头,笑道:“你们这些剑仙风采,我很仰慕啊。”

    齐景龙微笑道:“希望有一天,你能赶上我,到时候咱俩一起游历中土?”

    陈平安道:“如此最好。”

    陈平安停下脚步,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齐景龙,遇到了不讲理的人,又是个境界很高、很能打的,需要帮手。”

    停顿片刻,陈平安眼神坚毅道:“那么就算上我一个!”

    又一个停顿,陈平安笑容灿烂,“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底下最快的剑。”

    齐景龙啧啧道:“你当着一位即将跻身上五境的剑修,说自己剑快?”

    陈平安笑呵呵道:“你如今多大年纪,我如今才多大。”

    齐景龙有些无奈,“听上去还挺有道理啊。”

    陈平安拍了拍肩膀,“别介意。这不刚炼化成功第二件本命物,有些飘飘然了。”

    隋景澄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她许多想要说出口的离别言语,这会儿觉得好像都不用说了。

    而且她觉得,刘先生境界是高一些,可是不如前辈英俊嘛。

    她转身离去。

    到了顾陌那边,顾陌以肩头轻轻撞了一下隋景澄,压低嗓音说道:“你干嘛喜欢那个姓陈的,明显啥都比不上刘景龙,别的不谈了,只说相貌,还不是输给刘景龙?”

    隋景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腹诽不已。

    挺好一姑娘,怎么这么眼瞎呢。

    远处。

    齐景龙伸出手。

    陈平安取出两壶酒,一人一壶,一起面朝入海江河,各自小口饮酒。

    陈平安轻声说道:“什么是强者,我觉得就是儿时每一个深埋心底的梦想,年少时每一句说出口的大话,都实现了,成真了,而且能够越来越像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那些人,齐景龙,你觉得呢?”

    齐景龙点头道:“差不多。”

    陈平安说道:“那你现在就缺一个喜欢的姑娘,以及爱喝酒了。”

    齐景龙完全就不接这一茬,不过终于回答了先前陈平安的那个问题,“如果真有我自己应付不了的强敌,我会喊你陈平安的,不过前提是你最少跻身了元婴境界,或是九境武夫。不然你就别怪我不把你当朋友了。”

    陈平安抬起手,张开手掌,“一言为定?”

    齐景龙愣了一下,因为从未有此经历,山上修行,多是不知寒暑的清心寡欲,当然也有并肩作战的生死之交,不过多是尽在不言中。

    这么山下江湖气的举动,还不曾有过。

    不过齐景龙仍是抬起手,满脸笑意,重重击掌,“那就一言为定!”

    渡口岸边,两个都喜欢讲道理的人,各自一手拎酒壶,一手击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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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二十六章

    伏线拎起即杀机

    龙头渡去往南方骸骨滩的渡船缓缓升空,天边的云霞灿若红锦。

    顾陌趴在栏杆上默默流泪,师父曾经说过,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举霞飞升。

    当时顾陌还是一位懵懂少女,问飞升有什么好呢?

    师父当时只是望向天边的晚霞,什么都没有告诉少女。

    顾陌不是伤心自己失去了什么靠山,太霞一脉的道士和女冠,下山斩妖除魔,只要不死,就别回家与师长抱怨。

    隋景澄站在顾陌身边。

    荣畅没有露面,倒是齐景龙站在她们不远处,因为渡船南下,还算顺路,渡船航线会经过大篆王朝版图。

    不过齐景龙很快就返回自己的屋子。

    地面上,陈平安那一袭青衫已经开始徒步向北,去往那条大渎入海口。

    顾陌和隋景澄住在渡船上的毗邻屋舍,顾陌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大大方方跟着隋景澄进了屋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很不见外,对于隋景澄一脸我要独自修行的神色,视而不见。顾陌脸上满是笑意,就你隋景澄现在的絮乱心境,还能静心吐纳?骗鬼呢。

    顾陌问道:“那个姓陈的,就没送你几件定情信物?”

    隋景澄不理会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修。

    顾陌瞥了眼她手中的小炼行山杖,以她的龙门境瓶颈修为,自然一眼看穿那家伙的拙劣障眼法,“就这玩意儿?材质是不错,模样也算凑合,可隋景澄长得这么好看,那家伙分明没啥诚意嘛,隋景澄,真不是我说你,可别被那家伙的花言巧语给鬼迷心窍了。”

    隋景澄摘了幂篱,将行山杖放在案几上,她坐在顾陌对面,趴在桌上。

    顾陌打量着这位隋家玉人,啧啧出声。

    天底下只要是真正好看的女子,说不说话,都是风景。

    等到隋景澄跻身了中五境,姿色只会更加增添光彩,到时候还了得?顾陌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一把隋景澄的柔腻脸蛋。

    隋景澄一手拍掉顾陌,挺直腰肢坐正身体,皱眉道:“顾仙子,请你自重!”

    顾陌翻了个白眼,一口喝光茶水,放下茶杯后,轻声问道:“听说你与那姓陈的一同远游数国,若是风餐露宿,平时洗澡怎么办?还有你尚未斩赤龙吧,不麻烦?”

    隋景澄淡然道:“顾仙子是修道神仙,问这些不合适吧?”

    顾陌笑嘻嘻道:“修了道,不还是人?女子修行不也还是女子?我问这些,我不用花一颗雪花钱,你也不会少一颗雪花钱,说说看嘛。”

    隋景澄沉声道:“前辈是正人君子,顾仙子我只说一次,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言语!”

    顾陌一脸惊恐道:“是不是你一生气,就要让荣剑仙砍死我?”

    然后顾陌脑袋重重磕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就那么趴在桌上,双手乱挥,“不要啊,我怕死啊……”

    有敲门声轻轻响起,门外荣畅说道:“是我。”

    隋景澄如释重负,连忙说道:“请进。”

    顾陌已经正襟危坐,缓缓喝茶。

    荣畅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落座后,对隋景澄说道:“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往北俱芦洲最南端的骸骨滩,之后更要跨洲游历宝瓶洲,我与你说些山上禁制,可能会有些繁琐,但是没办法,宝瓶洲虽说是浩然天下最小的一个洲,但是奇人异士未必就少,我们还是讲一讲入乡随俗。”

    荣畅其实有些别扭。

    在浮萍剑湖,他的脾气也不算好,只是相较于师父郦采,才会显得和蔼可亲。

    真正的脾气如何,那些在他荣畅剑下,或死或伤的修士,最清楚。

    荣畅作为一位北俱芦洲中部极有分量的元婴剑修,在浮萍剑湖,其实也有几位嫡传弟子,山下市井讲究一个棍棒出孝子,在他荣畅这边,就是多吃几剑涨修为。

    不过在半个小师妹的隋景澄这边,荣畅自然要多很多的耐心。

    隋景澄耐心听着荣畅长篇大幅的讲解。

    顾陌不算外人,荣畅不会赶人,她也没那眼力劲儿自己滚蛋,就坐在那儿干坐着喝茶一杯又一杯,时不时打着哈欠,宁肯听那些枯燥乏味的说教,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房间待着。

    荣畅松了口气,隋景澄似乎在那个姓陈的年轻人那边,学了许多山上规矩。

    而且相较于那个熟悉的小师妹,确实太不一样了。

    小师妹是浮萍剑湖脾气最好、又是最不好的一个,脾气好的时候,能够指点师门晚辈剑术许久,比传道人还要尽心尽力,脾气不好的时候,就是师父郦采都拿她没办法,一次游历归来,小师妹觉得自己没有错、剑仙师父觉得自己更对的争论之后,小师妹被暴怒的师父禁锢到只剩下一身洞府境修为,沉入浮萍剑湖的水底长达半年光阴。

    被拽上岸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师父问她认不认错,结果小师妹来了一句,湖底风光绝好,没看够。

    最后师父便环顾四周,眼神冰冷,于是荣畅这个当大弟子的,便硬着头皮主动出列,当然没忘记以心声喊上了几位师弟师妹,说所有人愿意为小师妹代为受罚,师父这才顺水推舟,每人打赏了一剑,这才略微解气,离开岸边。

    事后荣畅差点被师弟师妹们联手追杀,荣畅那叫一个憋屈,又不能泄露天机,只能逃出师门避风头。师父她老人家当时独独以心声让我滚出来受罚,拿出一点大师兄的风范,我能咋办?!师父给人穿小鞋的手段,不比她的剑术差吧?

    但是浮萍剑湖,到底是很好的。

    比如浮萍剑湖有一条不成文的祖师堂规矩,“所有弟子下山练剑,一律不可使用浮萍剑湖的剑修身份,可如果遇到打不过的,分三步走,第一步,赶紧逃,第二步,逃不掉,就报上浮萍剑湖郦采的名号。第三步,郦采这个名字不管用,别忘了死前以祖师堂符剑传递仇家的姓名,将来魂归师门埋剑处,必有头颅相伴。”

    荣畅自然希望小师妹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第二个浮萍剑湖的剑仙郦采。

    至于他自己,希望不大了。

    修行到了元婴这个份上,最终能够走到多高多远,其实心中早已有数。

    修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

    可一旦结丹成功,天大的幸运之余,就会出现有一条更加显著的分水岭。

    这就像世俗王朝那些鲤鱼跳龙门的科举士子,有些人得了一个同进士出身,就已经欣喜若狂,觉得祖坟冒青烟,恍若隔世,随后几十年都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成就感当中。这些人,就像山泽野修,就像一座小山头仙家府邸,数百年不遇的所谓修道天才。

    有些得了二甲进士,可能有人倍感庆幸,也可能有人犹有遗憾。这些人,多是大山头的谱牒仙师。

    有些人得了一甲三名的榜眼、探花,觉得天经地义,美中不足。这一小撮人,往往是宗字头仙家嫡传子弟。

    还有一种人,一举夺魁,得了状元,却只因为状元是最高的名次,仅此而已。

    刘景龙可以算一个。

    至于排名犹在刘景龙之前的那两位“年轻修士”,当然更是如此。

    顾陌,以及刘景龙的那位师姐,还有他荣畅,暂时境界各异,可是最终的成就,大概都差不多,可以奢望一下玉璞境,只是有可能。

    隋景澄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荣剑仙,我们会顺路去一趟金鳞宫吗?”

    荣畅笑道:“不顺路,但是可以去。”

    隋景澄有些疑惑不解,难不成是带着她一起御风远游去往金鳞宫,然后再匆匆忙忙赶上渡船?

    荣畅解释道:“砸钱便是,渡船这边会答应的,对乘客做出些补偿,只需绕路几天而已。”

    隋景澄问道:“若是渡船乘客不愿收钱呢?”

    荣畅笑道:“一位元婴剑修送钱给他们,他们该烧高香才对。”

    隋景澄摇摇头。

    荣畅正色道:“之前与你说的,更多是一些宝瓶洲的禁忌和风俗,如今渡船还在北俱芦洲版图上空,这就是我们这边的山上规矩。”

    隋景澄笑道:“算了吧,以后等我修道有成了,自己去金鳞宫讨回公道。”

    这次轮到荣畅摇摇头。

    顾陌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听说那金鳞宫好像有一位不知名元婴坐镇,真实战力,肯定是元婴中的废物,但如果隋景澄打算自己解决恩怨,这就意味着她最少成为一位金丹瓶颈剑修才可以。

    剑修寻仇或是问剑于一座仙家门派,从来都是一人一剑,与整座山头为敌,先破山水大阵,再破修士法器齐出的围攻大阵,最后才是与一座修行门派的顶梁柱厮杀,这就相当于纯粹武夫一人一骑,在沙场上凿阵杀穿一座重甲步阵,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北俱芦洲历史上,死了多少个不知天高地的问剑剑修?

    隋景澄微笑道:“我知道这需要等待一段很长的岁月,不过没关系。”

    荣畅心想倒也未必。

    只要你哪天重新成为那个魂魄完整的浮萍剑湖小师妹。

    隋景澄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荣剑仙,我觉得远游历练,还是小心为妙。”

    荣畅忍住笑,点头道:“好的。”

    顾陌点头附和道:“荣剑仙,要谨慎啊,许多江湖老话,要听一听的。”

    隋景澄不理会顾陌的打趣自己,继续说道:“荣剑仙你看待渡船乘客的有些眼神,太过明显了,修为可以隐藏,但是一位剑仙的某些气象,很难掩饰,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就会让他们多出一份戒备,真要是一伙亡命之徒,说不定洞府境的战力,会拉拢帮凶,尽量变成观海境,观海境会变成龙门境,以此类推,小事就成了大事,大事就成了祸事。”

    隋景澄想了想,赧颜道:“可能是我修为低,一路行走江湖,遭遇过几次险境,有些风声鹤唳了。荣剑仙就当我是井底之蛙,胡说八道。”

    顾陌没了先前的玩笑神色。

    不是说隋景澄的道理太对,足够让荣畅,而是一个三十余年来只走过一趟江湖的半吊子修士,就有如此心性,肯定要比她顾陌……愿意动脑子。

    荣畅微笑道:“我自有计较。”

    他好歹是一位元婴剑修,又常走山下,不同境界的生死厮杀更是许多次。

    但是隋景澄的提醒,并不差。

    似乎小师妹变成了眼前的这个隋景澄,不全是坏事。

    当年小师妹那次闯下大祸,导致浮萍剑湖与崇玄署云霄宫杨氏交恶,她被沉入湖底半年后,师父郦采就再没有让小师妹出门历练,小师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了,只是待在浮萍剑湖修行,变得喜欢独处,彻底不问世事。然后连同宗主郦采在内,让整座浮萍剑湖都感到了一丝慌张,不是荣畅的这位小师妹修为凝滞,而是破境太快!

    短短二十年间,连破龙门、金丹两瓶颈,直接跻身元婴,这便是郦采敢说自己这位得意弟子,必然是下一届北俱芦洲年轻十人之列的底气所在,但是连荣畅都察觉到一丝不稳妥,总觉得如此破境,极有可能长远来看,会带来巨大的隐患,师父郦采自然看得更加真切,这才有了小师妹的闭关,太霞元君李妤的悄然下山去往五陵国。

    这一天,隋景澄还给了顾陌那支篆刻有“太霞役鬼”的金钗,但是按照一个她与郦采剑仙的秘密约定,顾陌不会将金钗带回师门,而是交予荣畅暂时保管,至于为何如此,顾陌不知深意,但是郦采剑仙与师父李妤是至交好友,而顾陌炼化的一把飞剑,确实如陈平安猜测,是浮萍剑湖一位兵解剑仙的遗留之物,被郦采转赠给顾陌,所以顾陌对这位如同自家长辈的女子剑仙,十分亲昵。

    不但如此,隋景澄终于拿到了《上上玄玄集》的中下两册。

    上册是阐述这门大道术法的根本宗旨,落在一般地仙手中都是一本鸡肋秘籍,却硬是被隋景澄修出个二境瓶颈,连荣畅都觉得隋景澄的资质,当得起天纵奇才了。中册才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口诀,是名副其实的一部“金丹秘籍”,下册更是跻身上五境的关键所在。

    而且荣畅还给了隋景澄一枚浮萍剑湖祖师堂的特殊玉牌,不但象征嫡传身份,更是一件寻常上五境修士才会有的咫尺物,荣畅自己就只有一件方寸物。

    渡船南下,期间经过了春露圃,稍作停留,乘客可以下船粗略游历渡口周边,能有两个时辰。

    齐景龙走下船去,更多乘客还是御风的御风,飞掠的飞掠。

    顾陌死皮赖脸跟在了这位陆地蛟龙的身后,继续询问那些齐景龙的山上传闻,这要是回到了师门,还不得眼馋死那些个花痴师姐师妹?可不光是自家太霞一脉,指玄、白云在内的好些个女修,对这位不是读书人更像书呆子的太徽年轻剑仙,仰慕得都快一个个光是提及名字就要流口水了,说完了悄悄话,等到她们一转身,在各自师兄弟那边,好嘛,一个个冷若冰霜,不假颜色,看得顾陌大开眼界。

    顾陌反正是打定主意了,回到师门,就说这刘景龙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大色胚,随便见到了一位女子,视线就喜欢往胸脯和屁股蛋儿瞥,而且还特别俗不可耐,刘景龙就中意脸上涂抹胭脂好几斤重的那种狐媚子,气死她们这些偷偷抹了些许胭脂水粉就不敢出门的女冠,等于是帮她们安心修行了不是?退一万步说,不也帮她们省下买胭脂的钱了?

    于是顾陌看待这位太徽剑宗的年轻剑仙,从一开始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到现在的越看越顺眼。

    齐景龙在春露圃符水渡书肆买了一些书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顾姑娘,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妥,可我真的不喜欢你。”

    顾陌愣了一下,勃然大怒,问道:“刘景龙,你脑阔进水了吧?”

    齐景龙不怒反笑,果然有用!

    顾陌有些慌张,看样子是真进水了?眼前这位,该不会是一个假的刘景龙吧?

    齐景龙继续散步,一身轻松。

    顾陌生怕这家伙失心疯了,便稍稍放缓脚步,不敢跟他并肩而行,更不敢笑嘻嘻看他了。

    齐景龙转头笑道:“顾姑娘,你无需如此,我们还是朋友。”

    顾陌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去,只是掂量了一下双方修为,总算忍住了,只是气得牙痒痒,她转身就走。

    齐景龙有些感慨。

    跟陈平安比,在这种事情上,好像自己还是差了些道行。

    不过大方向应该是对的。

    隋景澄去了一趟春露圃老槐街,逛了一趟那座不大的蚍蜉店铺。

    听前辈与刘先生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这份家当。

    荣畅当然一路跟随。

    隋景澄头戴幂篱,手持行山杖,进了铺子,店铺掌柜是位热络殷勤的,情绪饱满,三言两语便大致介绍了蚍蜉铺子的如何好,不至于让人厌烦。

    隋景澄悄悄问道:“荣师兄,我可以跟你借钱吗?”

    如今她虽然得了那件祖师堂嫡传玉牌,不过仍是浮萍剑湖宗主郦采的记名弟子,所以称呼荣畅为师兄,没有问题。

    荣畅以心声笑道:“师父为你预留了一百颗谷雨钱,隋师妹可以随便开销,不算借。荣师兄这边还有一点家底,也不用还。”

    浮萍剑湖与崇玄署云霄宫杨氏,分别拥有一座龙宫小洞天的两成和三成收入,其余五成,当然是地头蛇的。

    那座三十六小洞天之一的龙宫洞天,位于大渎最深处的水底,风景可谓光怪陆离,既是名动一洲的游览胜地,更是练气士修行水法的绝佳去处,光是在那边长久租借修道府邸的地仙修士,就多达十余人,一年的收入之巨,可想而知。浮萍剑湖哪怕是两成的分红,也是一笔相当夸张的进账。

    宗主郦采却分文不取。

    龙宫小洞天每六十年一结账的所有神仙钱,全部作为浮萍剑湖祖师堂的家产,按照修士的境界高低、天资好坏以及功勋大小,分给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宗门修士。

    这就是浮萍剑湖。

    荣畅可以保证,就算师父郦采跌境了,不再是一位上五境剑修,可浮萍剑湖的宗主,还是郦采,而且只会是郦采。

    不管如何,浮萍剑湖是真不缺钱。

    何况师父郦采对待女弟子,一向推崇女弟子一定要富养的规矩,免得随便就给男子拐骗走。

    不过这一百颗谷雨钱,一半其实是师父郦采的私房钱,剩余一半是祖师堂理该划分给闭关小师妹的。

    隋景澄看遍了蚍蜉店铺的多宝架,挑中了几件取巧物件,都不算什么灵器,砍价一番,花了不过十颗雪花钱。

    然后隋景澄询问有没有镇店之宝,价格高一些,没关系。

    那位从照夜草堂过来帮忙的年轻掌柜依旧热情,并未幂篱女子先前只买了几件廉价货便变脸,大致说了几件没放在前边铺子的昂贵物品,那张龙椅就算了,年轻掌柜根本不提这一茬,但是着重说了那法宝品秩的两盏金冠,说一大一小,可以拆开卖,稍大金冠,十八颗谷雨钱,稍小的,十六颗,若是一起买了,可以便宜一颗谷雨钱,总计三十三颗谷雨钱。

    隋景澄问道:“可以先看一看吗?”

    年轻掌柜笑道:“当然,看过了,若是不合客人的眼缘,不买也无妨。”

    他绕出柜台,去开门。

    荣畅瞥了眼门上文字,有些哭笑不得。

    四个大字,有缘者得。

    四个小子,价高者得。

    荣畅无法将这铺子主人,与绿莺国龙头渡那位青衫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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