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李宝瓶换了一种字体,继续写小师叔三个字,聚精会神盯着地面,对于李槐的威胁,置若罔闻。李槐突然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问道:“李宝瓶,你就让我写三个字呗?可灵验了,说不定明儿陈平安就到咱们书院了。真不骗你,上次我想爹娘,这么一写,他们仨不就都来了,你是知道的啊。”
李宝瓶头也不抬,只是递过了树枝。
李槐雀跃不已,只是手上树枝刚刚落笔,李宝瓶冷不丁皱眉道:“好好写!”
李槐吓得手一抖,立即歪歪扭扭得不像话了,他哭腔道:“你干嘛?!”
李宝瓶帮着擦掉痕迹。
李槐破涕为笑,开始认真写那个陈字。
写完之后。
李宝瓶环顾四周,“人呢?”
李槐哭丧着脸道:“哪有这么快啊。”
李宝瓶起身麻溜儿跑向那棵大树,站在树枝上举目远眺。
李槐眼珠子急转,心知不妙,丢了树枝就开始跑路。
只是他哪里跑得过李宝瓶,给下了树的李宝瓶很快就追上,李槐吓得蹲身抱头。
只是李宝瓶这次破天荒没有揍他,沿着山路一直跑向了书院山门,去逛荡大隋京城的大街小巷。
在李宝瓶风风火火游览京城街巷、李槐劫后余生返回学舍的时候。
大隋山崖书院的山门那边。
风尘仆仆的一行四人,一位白衣负剑背竹箱的年轻人,笑着向山门一位年迈儒士递出了通关文牒。
老儒士看了很久,上边的两洲各国各地印章,钤印得密密麻麻,老人心中满是惊讶,抬头笑道:“这位陈公子游历了这么多地方啊?”
拜访书院的年轻人微笑点头。
txthtml
第四百零一章
小师叔和小姑娘
(十一快乐~)
老儒士将通关文牒交还给那个名叫陈平安的年轻人。
这位书院夫子对此人印象极好。
老夫子又看了眼陈平安,背着长剑和书箱,很顺眼。
负笈仗剑,游学万里,本就是我们读书人会做、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
陈平安问道:“先生认识一个叫李宝瓶的小姑娘吗,她喜欢穿红棉袄红襦夫子哈哈笑道:“咱们书院谁不知道这丫头,莫说是书院上上下下,估摸着连大隋京城都给小姑娘逛遍了,每天都朝气勃勃,看得让我们这些快要走不动路的老家伙羡慕不已,这不今天就又翘课偷溜出书院,你如果早来半个时辰,说不定刚好能碰到小宝瓶。”
陈平安问道:“就她一个人离开了书院?”
老夫子点头道:“次次如此。”
看到陈平安神色担忧,老夫子笑道:“放心,小姑娘出去那么多回,都不曾出过纰漏,毕竟是书院弟子,何况我们大隋京城一向安稳,民风朴素,加上礼部尚书又是书院山主,经常要来这座小东山与几位副山主喝茶,不会有事的。”
陈平安这才微微放心。
老夫子问道:“怎么,这次拜访山崖书院,是来找小宝瓶的?看你通关文牒上的户籍,也是大骊龙泉郡人氏,不但是小姑娘的同乡,还是亲戚?”
陈平安笑道:“只是同乡,不是亲戚。几年前我跟小宝瓶他们一起来的大隋京城,只是那次我没有登山进入书院。”
老夫子心中有些奇怪,当年这拨龙泉郡孩子进入新山崖书院求学,先是派遣精锐骑军去往边境接送,之后更是皇帝陛下亲临书院,很是隆重,还龙颜大悦,御赐了东西给所有游学孩子,这个名为陈平安的大骊年轻人,照理说即便没有进入书院,自己也该看到一两眼才对。
老夫子问道:“你要在这边等着李宝瓶返回书院?”
陈平安点点头。
他当然希望在山崖书院,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小宝瓶。
李槐,林守一,于禄谢谢,陈平安当然也要去看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李槐。
只是他们都比不上秋冬春红棉袄、唯有夏天红裙裳的小姑娘。陈平安从不否认自己的私心,他就是与小宝瓶最亲近,游学大隋的路上是如此,后来独自去往倒悬山,同样是只寄信给了李宝瓶,然后让收信人的小姑娘帮着他这位小师叔,捎带其余信件给他们。桂花岛之巅那幅范氏画师所绘画卷,一样只送了李宝瓶一幅,李槐他们都没有。
这种亲疏有别,林守一于禄谢谢肯定很清楚,只是他们未必在意就是了,林守一是修道美玉,于禄和谢谢更是卢氏王朝的重要人物。
至于窝里横是一把好手的李槐,大概到如今还是觉得陈平安也好,阿良也罢,都跟他最亲。
老夫子摆手笑道:“我劝你们还是先进书院客舍放好东西,李宝瓶每次偷溜出去,哪怕是一大早就动身,仍是最早都要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没有哪次例外,你要是在这门口等她,最少还要等三个时辰,没有必要。”
陈平安想了想,转头看了看裴钱三人,如果只有自己,他是不介意在这边等着。
他转头看了眼大街尽头。
朱敛一直在打量着山门后的书院建筑,依山而建,虽是大隋工部新建,却极为用心,营造出一股素雅古拙之气。
这座从大骊搬迁到大隋京城的这座山崖书院,昔年浩然天下的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
这是朱敛离开藕花福地后见到的第一座儒家书院。
圣人讲学处,书声琅琅地,名声著天下。
山崖书院在大骊建造之初,首任山主就提出了一篇开明宗义的为学之序,主张将学问思辨四者,落在行之一字上。
在朱敛举目打量书院之时,石柔始终大气都不敢喘。
石柔虽然寄居于一副仙人遗蜕,其实能够抵御那股无形的浩然正气,但是鬼魅阴物的本能,仍是让她心中惊惧不已。
裴钱始终一言不发,好像比石柔还要紧张。
在老龙城下船之时,还在心中扬言要会一会李宝瓶的裴钱,结果到了大隋京城大门那边,她就开始发虚。
到了山崖书院山门口,更是犯怵。
陈平安笑问道:“敢问先生,如果进了书院入住客舍后,我们想要拜访茅山主,是否需要事先让人通报,等待答复?”
老先生笑道:“其实通报意义不大,主要是我们茅山主不爱待客,这几年几乎谢绝了所有拜访和应酬,便是尚书大人到了书院,都未必能够见到茅山主,不过陈公子远道而来,又是龙泉郡人氏,估计打个招呼就行,咱们茅山主虽然治学严谨,其实是个好说话的,只是大隋名士历来重玄谈,才与茅山主聊不到一块去。”
陈平安仍是没有立即走入书院,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负责大隋京城治安秩序的,是步军统领衙门?”
老先生心中了然,看来还是担心李宝瓶,笑道:“正是如此,而且那座衙门主官的幼子,如今就在书院求学。”
陈平安又松了口气。
陈平安再问过了一些李宝瓶的琐碎事情,才与那位老先生告辞,走入书院。
裴钱走得步伐沉重,尤其是过门之后,一段坡度平缓的山路,走得像是在下河蹚水,雪地跋涉。
书院有专门招待学子亲戚长辈的客舍,当年李二夫妇和女儿李柳就住在客舍之中。
书院只是象征性收取了些铜钱,每间客舍一天才十文钱,得知如今客舍入住不多后,陈平安一口气要了四间毗邻客舍。
各自放了行礼,裴钱来到陈平安屋子这边抄书。
陈平安摘下了竹箱,甚至连腰间养剑葫和那把半仙兵“剑仙”一并摘下。
朱敛来问要不要一起游览书院,陈平安说暂时不去,裴钱在抄书,更不会理睬朱敛。
朱敛就去敲石柔的屋门,浑身不自在的石柔心情不佳,朱敛又在外边说着文绉绉中带着荤味的怪话,石柔就打赏了朱敛一个滚字。
朱敛只得独自一人去闲逛书院。
————
李宝瓶可能已经比在这座京城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还要更加了解这座京城。
她去过南边那座被老百姓昵称为粮门的天长门,通过运河而来的粮食,都在那里经过户部官员勘验后储入粮仓,是四方粮米汇聚之处。她曾经在那边渡口蹲了小半天,看着忙忙碌碌的官员和胥吏,还有汗流浃背的挑夫。还知道那里有座香火鼎盛的狐仙祠,既不是朝廷礼部认可的正统祠庙,却也不是淫祠,来历古怪,供奉着一截色泽光润如新的狐尾,有疯疯癫癫、神神道道贩卖符水的老妇人,还有听说是来自大隋关西的摸骨师,老头儿和老妪经常吵架来着。
她去过长福寺庙会,人山人海,她就很眼馋一种用牛角制成的筒蛇,来这边的有钱人很多,就连那些比权贵子弟瞧着还要趾高气昂的长随仆役,都喜欢穿着染黑川鼠皮衣,混充貂皮裘衣。
李宝瓶还去过皇城边上,在那边也蹲了好多个下午,才知道原来会有许多舆夫、绣娘,这些不是宫里人的人,一样可以进出皇城,只是需要随身携带腰牌,其中就有一座编撰历朝国史、纂修史书的文华馆,外聘了不少书手纸匠。
再绕着去北边的皇城后门,那边叫地久门,李宝瓶去的次数更多,因为那边更热闹,曾经在一座杂银铺子,还看到一场闹哄哄的风波,是当兵的抓蟊贼,气势汹汹。后来她跟附近铺子掌柜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个做不干净生意、却能日进斗金的铺子,是个销赃的窝点,售卖之物,多是大隋皇宫里边偷窃而出的御用物件,偷偷藏下来的一些个荷包香囊,甚至连一座宫殿修缮沟渠的锡片,都被偷了出来,宫廷岁修剩余下来的边角料,同样有宫外的商贩觊觎,许多造办处的报失报损,更是利润丰厚,尤其是金玉作、匣裱作这几处,很容易夹带出宫,变成真金白银。
李宝瓶当时不太明白,就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怎么都敢有人偷皇帝家的东西。与她混熟了的老掌柜便笑着说,这叫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钱的生意没人做。
李宝瓶还去过距离地久门不远的绣衣桥,那边有个大湖,只是给一座座王府、高官府邸的院墙合伙拦住了。步军统领衙门就坐落在那边一条叫貂帽胡同的地方,李宝瓶吃着糕点来回走了几趟,因为有个她不太喜欢的同窗,总喜欢吹嘘他爹是那衙门里头官帽子最大的,就算他骑在那边的石狮子身上撒尿都没人敢管。
李宝瓶还去过城南边的中官巷,是好多年迈宦官、白头宫女离开皇宫后颐养天年的地方,那边寺庙道观很多,就是都不大,那些宦官、宫女多是不遗余力的供养人,而且无比虔诚。
所以李宝瓶经常能够看到驼背老人,仆役扶着,或是独自拄拐而行,去烧香。
逛荡次数多了,李宝瓶就知道原来资历最深的宫女,被誉为内廷姥姥,是服侍皇帝皇后的年长女官,其中每天清晨为皇帝梳头的老宫人,地位最为尊荣,有些还会被恩赐“夫人”头衔。
在京城东边,有着大隋最大的坊市,商铺众多,车马往来,人流即钱流。其中又有李宝瓶最爱闲逛的书坊,一些胆子大的书铺掌柜,还会偷偷贩卖一些依照朝廷律法,不能放行出关出境的书籍。各个藩属国使节,往往会派遣仆役私下购买,但是运气不好的,一旦遇上坊丁巡查,就要被揪去衙门吃挂落。
这三年里。
不管棉袄还是衣裳、总是一抹大红颜色的小姑娘,搀扶过许多去烧香的蹒跚老人,帮站在树底下大哭的孩子,上树拿下纸鸢,
给装着木炭陷入大雪泥泞中的牛车,与衣衫褴褛的老翁一起推车,看过街巷拐角处的老人下棋,在一座座古董铺子踮起脚跟,询问掌柜那些文案清供的价钱,在天桥底下坐在台阶上,听着说书先生们的故事,无数次在大街小巷与挑担子吆喝的小贩们擦肩而过,还给在地上拧打成一团的孩子劝架拉开……
小姑娘听过京城上空悠扬的鸽哨声,小姑娘看过摇摇晃晃的漂亮纸鸢,小姑娘吃过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馄饨,小姑娘在屋檐下躲过雨,在树底下躲着大太阳,在风雪里呵气取暖而行……
今天李宝瓶又去逛了书坊,去的路上,午饭是吃了一间价廉物美的小饭馆儿,回的路上,换了一家祖传手艺的小巷面馆,老掌柜和老板娘都跟她很熟了,经常说要便宜些算钱,要不就干脆不收钱了,可是李宝瓶都没答应,说可能下次就要便宜了哦,只是一次次的下次,两家馆子也没这么个机会,久而久之,就只当是小姑娘在说客气话,不愿意让他们的小本买卖少赚那几文钱,只是他们其实都想笑,遇上这么个可爱又懂事的客人,他们就算再挣钱不易,也不会计较那点钱的。
暮色里。
李宝瓶的飞奔身影,出现在山崖书院门外的那条大街上。
小姑娘觉得书上说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好像不太对唉,怎么到了她这儿,就走得慢悠悠、急死个人呢?
一个眼睛里好像只有远方的红襦裙小姑娘,与看门的老夫子飞快打了声招呼,一冲而过。
正在打盹的老先生想起一事,向那个背影喊道:“小宝瓶,你回来!”
李宝瓶没有停下身形,双手挥动,原地踏步,扭头看了眼正在朝自己招手的老夫子,便倒退而跑,竟然跑得还不慢……
李宝瓶倒退着跑回了门口,站定,问道:“梁先生,有事吗?”
姓梁的老先生好奇问道:“你在路上没遇到熟人?”
李宝瓶瞪大眼睛,摇头道:“没啊。”
老先生笑问道:“那你今儿是不是没从白茅街那边拐进来?”
李宝瓶点头道:“对啊,怎么了?”
老先生笑眯眯问道:“宝瓶啊,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我学问大不大?”
李宝瓶想了想,“比茅山主小一些。”
老先生顿时给这位实诚的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小姑娘把自己跟一位儒家书院圣人作比较,怎么都是句好话吧?
于是老先生心情还不错,就告诉李宝瓶有个年轻人来书院找她了,先是在门口站了挺久,后来去了客舍放下行李,又来这边两次,最后一趟是半个时辰前,来了就不走了。
老先生笑道:“我就劝他不用着急,我们小宝瓶对京城熟悉得跟逛荡自家差不多,肯定丢不掉,可那人还是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走着,后来我都替他着急,就跟他讲你一般都是从白茅街那边拐过来的,估计他在白茅街那边等着你,见你不着,就又往前走了些路,想着早些瞧见你的身影吧,所以你们俩才错过了。不打紧,你在这儿等着吧,他保准很快回来了。”
李宝瓶猛然转身,就要飞奔离去。
老先生着急道:“小宝瓶,你是要去白茅街找他去?小心他为了找你,离着白茅街已经远了,再万一他没有原路返回,你们岂不是又要错过?怎么,你们打算玩捉迷藏呢?”
李宝瓶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地团团转。
这可是书院夫子们从未见过的光景。
李宝瓶泫然欲泣,突然大声喊道:“小师叔!”
老夫子心神一震,眯起眼,气势浑然一边,望向大街尽头。
有一袭白衣,身影如同一道白虹从白茅街那边拐入视野中,然后以更快速度一掠而来,转瞬即至。
当那位年轻人飘然站定后,两只雪白大袖,依旧飘荡扶摇,宛如风流谪仙人。
他站在红衣小姑娘身前,笑容灿烂,轻声道:“小师叔来了。”
txthtml
第四百零二章
在书院
李宝瓶积攒了很多话,可真当她见到了陈平安,一句句到了嘴边,就都又掉回了肚子。
陈平安伸手比划在李宝瓶额头比划了一下,“长高了不少嘛。”
李宝瓶蹦跳了一下,愁眉苦脸道:“小师叔,你怎么个子长得比我还快啊,追不上了。”
陈平安帮小姑娘擦去脸上的泪水,结果李宝瓶一下子撞入怀中,陈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轻轻抱住小姑娘,会心而笑,看来长大得不多。
姓梁的老夫子看着这一幕,怎么说呢,就像在欣赏一幅世间最清新温馨的画卷,春风对杨柳,青山对绿水。
有句诗词写得好,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老夫子也挺开心,乐呵呵的。
一大一小,跟老夫子打过招呼后,步入书院。
李宝瓶像只小黄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陈平安介绍书院里边的情况。
两人来到客舍那边,陈平安看到一位高大老者与裴钱站在门口,裴钱悄悄张大嘴巴,没出声,摆出了个“茅”字的口型。
走多了江湖,陈平安下意识就要抱拳,只是赶紧收起来,学那儒生向这位山崖书院副山主作揖行礼。
茅小冬点头致意,向前跨出,“陈平安,我们聊聊。”
留下十二岁的李宝瓶和十一岁的裴钱在客舍门口。
一个红襦裙,一个小黑炭。
李宝瓶看着裴钱,裴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李宝瓶绕着裴钱走了一圈,最后站回原地,问道:“你就是裴钱?小师叔说你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裴钱耷拉着脑袋,点点头。
李宝瓶问道:“小师叔说你习武天赋很好,人可聪明了,跟我当年一样能吃苦,还说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后骑头小毛驴儿闯荡江湖?”
裴钱抬起头,看了眼李宝瓶,又低下头,点点头。
李宝瓶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送你两件东西,作为见面礼,跟我走。”
裴钱咽了口唾沫,不敢挪步,虽然裴钱知道这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小姐姐,肯定不是那种坏人,可她就是害怕走到那个阴暗巷弄,李宝瓶一转身就给自己套了麻袋,到时候往书院外头的大隋京城某个角落一丢。
李宝瓶本来已经转身跑出几步,转头看到裴钱像个木头人站在那儿,善解人意道:“小师叔说了好些你的事情,说你胆儿小,行吧,把黄纸符箓贴额头上再跟我走。”
裴钱赶紧掏出一张宝塔镇妖符,啪一下贴在脑门上,这才有了些胆气,慢慢悠悠向前走。
李宝瓶脚步飞快,只是为了照顾裴钱的走路速度,所以只好步子极小,双臂就像在荡秋千,后退着跑到裴钱身边,“裴钱,你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唉,就算再人生地不熟,害怕书院遇上陌生人,也要假装胆子很大啊,再说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放心吧。”
裴钱挤出一个笑脸,掏出一张挑灯符,递给李宝瓶,不愧是见风使舵墙头草,就想着先讨好了李宝瓶再说,至于当初的豪言壮志,什么跟李宝瓶掰手腕较劲,早给抛之脑后十万八千里了。
只是一拿出手,裴钱就有些后悔,觉得会给这个李宝瓶瞧不起,不曾想李宝瓶直接接过手,蘸了蘸口水,使劲拍在额头上,哈哈大笑。
裴钱也跟着笑了起来。
裴钱连当初太平山老祖宗的方丈神通都看得破,所以其实她还看得到一些人心起伏,有些人一团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团浆糊,迷迷糊糊没个主见,比如女鬼石柔就是迎风煞雨,只有不太容易给人瞧见的一粒金色的种子,刚刚抽芽儿,有了那么一点点绿意,再例如朱敛就特别吓人,血雨腥风,雷电交加,只是隐约有一座景秀阁楼,富贵气派。
但是有些人……净如琉璃,就像这个红衣小姐姐,所以裴钱会格外自惭形秽。
李宝瓶见她还是走得不快,便放弃了飞奔回自己客舍的打算,陪着裴钱一起乌龟散步,随口问道:“听小师叔说你们遇上了崔东山,他有欺负你吗?”
裴钱没敢说实话,只说还好。
李宝瓶一手抓物状,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这家伙就是欠收拾。等他回到书院,我给你出口恶气。”
裴钱转头偷看了一眼李宝瓶,一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师父,从老魏小白他们四个,再到石柔姐姐,甚至就连那头地牛之属的黄牛妖物,谁不怕崔东山?裴钱更怕。
崔东山的心中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幽暗深潭,却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死水,影影绰绰,有一条裴钱从书上、挂像上看到的所谓蛟龙,有一个阴影轮廓,在缓缓游动,每次蛟龙身躯临近水面,都带起让人心寒的涟漪,不过好在水潭旁边,堆满了一本本的金色、银色书籍,才显得不那么阴森恐怖,不然裴钱哪里敢跟崔东山相处。
高大老者,腰间悬挂那把戒尺,正是山崖书院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茅小冬。
茅小冬领着陈平安一路去往他自己的书斋,路上与陈平安几乎没有任何客套寒暄。
两人落座后,一直板着脸的茅小冬蓦然而笑,站起身,竟是对陈平安作揖行礼。
陈平安赶紧挪步让开,自认绝对当不起这份突如其来的儒家大礼。
茅小冬起身后,笑道:“我们山崖书院,如果不是你当年护道,文脉香火就要断了大半。”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
茅小冬解释道:“方才在外边,耳目众多,不方便说自家话。小师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陈平安苦笑着正要说什么。
茅小冬大手一挥,“自家人,心里有数就行。”
陈平安无奈坐下。
茅小冬微笑着打量陈平安,伸出手,“小师弟,给我看看你的通关文牒,让我长长见识。”
陈平安又起身,双手递过那份通关文牒。
茅小冬接过后,笑道:“还得感谢小师弟收服了崔东山这个小王八蛋,如果这家伙不是担心你哪天造访书院,估计他都能把小东山和大隋京城掀个底朝天。”
陈平安说道:“其实崔东山还是忌惮文圣先生,跟我关系不大。”
茅小冬伸手点了点陈平安,“小师弟这副德行,真是像极了我们先生当年,做了越大的壮举,面对我们这些弟子,越是这般谦虚说辞,哪里哪里,小事小事,功劳不大不大,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你们啊马屁少拍,好像先生做得一件多泽被苍生的大事似的,先生我吵赢的人,又不是那道祖佛祖,你们这么激动作甚,怎么,难道你们一开始就觉得先生赢不了,赢了才会意外之喜,你茅小冬,笑得最不像话,出去,跟左右一起去院子里罚读书,嗯,记得提醒左右偷爬出墙出去的时候,也给小齐带一份宵夜,小齐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记得别太油腻,大晚上闻着让人睡不着觉……”
茅小冬一边说些自家先生的陈年旧事,一边笑得大快人心。
陈平安一阵头大。
怎么感觉比崔东山还难聊天?
陈平安问道:“先前听门口梁老先生说,林守一很有出息了,不用担心,只是李槐好像课业一直不太好,那么李槐会不会学得很累?”
茅小冬微笑道:“就李槐那崽儿的乐天脾气,天塌下来他都能趴地上玩他的那些彩绘木偶、泥人,说不定还要高兴今天总算可以不用去听夫子先生们唠叨授课了。你不用担心李槐,次次课业垫底,也没见他少吃少喝,上次他爹娘和姐姐不是来了趟书院嘛,给他留了些银钱,倒是也没乱花钱,只是有次给值夜夫子逮了个正着,当时他正带着学舍两个同窗,以碗装水代酒,三人啃着大鸡腿呢,出去罚站挨板子后,李槐还打着饱隔,夫子问他是板子好吃,还是鸡腿好吃,你猜李槐怎么讲?”
陈平安忍着笑道:“如果挨了板子就能吃鸡腿儿,那么板子也是好吃的。不过我估计这句话说完后,李槐得一顿板子吃到饱。”
茅小冬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护送了他们一路的小师弟,果然还是你最懂这个李槐。”
然后茅小冬笑道:“李槐虽然读书开窍慢,但其实不笨的,很多同龄人,只会背书,李槐只要读进去了,就是真读成了自己的东西,所以授课夫子们其实对李槐印象很好,每次垫底,都不会怎么说他。”
陈平安试探性道:“要李槐更勤勉读书,不能偷懒,这些道理还是要说一说的。”
茅小冬眼神激赏,“是该如此。那会儿,李二刚刚大闹了一场皇宫,一个个吓破了胆,夫子们一来比较喜欢李槐,二来确实担心李二太过护犊子,有段时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所以我便将那几位夫子训了一通,在那之后,就步入正轨了。该打板子就打,该训斥就训斥,这才是先生弟子该有的状态。”
陈平安问道:“那次风波过后,李槐这些孩子,有没有什么他们自己注意不到的后遗症?”
茅小冬笑道:“有我在,最不济还有崔东山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东西盯着,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也算是求学知礼、读书学理的一部分,不用太过在意。”
陈平安嗯了一声,“收放自如,不走极端。只是茅山主就要比较劳心了。”
茅小冬一脸抱怨道:“喊声茅师兄,就这么难?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茅小冬比起齐静春、左右差得太远,甚至比崔瀺和崔东山都比不上,所以不愿意喊一声茅师兄?”
陈平安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恳请茅山主谅解。”
涉及文脉一事,容不得陈平安客客气气、随便敷衍。
茅小冬看似有些不满,实则暗自点头。
若是个自己山崖书院的所谓圣人一殷勤、再一黑脸就改变主意的年轻人。
喊自己茅师兄,肯定还是有资格的,可要做先生的关门弟子,齐静春和左右的小师弟,可就未必合适了。
见微知著。
茅小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当初文圣门下,四位嫡传弟子中,首徒崔瀺最博学通才,齐静春学问最深最正,推崇“大道自行”的左右,大器晚成、修为最高,还有个家伙看似性情鲁钝,成材最慢,但却是齐静春之外,先生当年最喜爱的,事实上当初三四之争落败,昔年如日中天的文圣一脉,逐渐沉寂,只有此人一直追随先生,从始至终,陪伴着最后自囚于功德林的先生。
而在一众记名弟子当中,他茅小冬之流,也算不得出彩。
以此可见,当年文圣一脉,是如何的万众瞩目,文运璀璨。
茅小冬有些惋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齐静春离开中土神洲,来到宝瓶洲创建山崖书院。外人说是齐静春要掣肘、震慑欺师灭祖的昔年大师兄崔瀺,可茅小冬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左右更决绝,直接远离人间,独自一人出海访仙。
那个传闻曾经唯一一个能撵着阿良满大街乱窜的一根筋傻大个,更是寂寂无声百余年了。
茅小冬收起繁乱思绪,最终视线停留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如今先生收取了这位继承文脉学问的闭关弟子。
在陈平安过书院而不入后的将近三年内,茅小冬既好奇,又担心,好奇先生收了一个怎样的读书种子,也担心这个出身于骊珠洞天、被齐静春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会让人失望。
只是当茅小冬以坐镇书院的儒家圣人神通,远远观看陈平安的一言一行。
既无惊艳,也无半点失望。
就是觉得,这个名为陈平安的寒门子弟,才是先生会收的弟子,才是齐静春愿意代师收徒的小师弟,如此才对。
之后陈平安又详细询问了林守一的修道和求学,会不会有所冲突。
问了高煊与于禄成为朋友,友谊会不会不够纯粹。
谢谢成为崔东山的婢女后,心境会不会出现问题。
茅小冬一一作答,偶尔就翻翻那份通关文牒。
一切都大致知道了,陈平安才真正如释重负。
茅小冬最后笑问道:“自己的,别人的,你想的这么多,不累吗?”
陈平安摇头坦诚道:“半点不累。”
茅小冬点点头,轻声道:“做学问和习武练剑其实是一样的道理,都需要蓄势。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故而一起奇想,一有妙想,好像绚烂文采从天外来,世人不曾见不可得。”
陈平安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点大了,他有些忐忑。
茅小冬突然低声问道:“先生可曾提及我?”
陈平安欲言又止,仍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像……不曾说起。”
茅小冬一拍膝盖,气呼呼道:“天底下竟有如此偏心的先生?!”
茅小冬犹不死心,问道:“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是漏了?”
陈平安果断摇头。
茅小冬抚须而笑,胸有成竹道:“想必是先生心中有弟子,自然不用时常挂在嘴边。”
陈平安心中大定。
眼前这位茅山主,绝对是文圣老先生一手教出的弟子了。
————
大概是觉得李宝瓶比较好说话,裴钱走路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轻盈。
只是当裴钱来到李宝瓶学舍后,看到了床铺上那一摞摞抄书,差点没给李宝瓶跪下来磕头。
难怪刚才裴钱壮着胆子小小显摆了一次,说自己每天都抄书,李宝瓶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裴钱一开始觉得自己总算小小扳回了些劣势,还有点小得意来着,腰杆挺得略微直了些。
李宝瓶给裴钱倒了一杯茶水,让裴钱随便坐。
她爬上床铺,将靠墙床头的那只小竹箱搬到桌上,拿出那把狭刀“祥符”,和阿良赠送给她的银色小葫芦。
李宝瓶说道:“送你了。”
裴钱看了看狭刀和小葫芦,她如今比较识货了,抬头望向裴钱,问了一句废话,“很贵很贵吧?”
李宝瓶倒是没有故意藏藏掖掖,一五一十说道:“听阿良私底下说,这把祥符刀,品相一般,是那什么半仙兵。这只从风雪庙剑仙魏晋那边拐骗来的小葫芦才算好,是道祖早年结茅修行期间,亲手种植的那根葫芦藤上,结出的七枚养剑葫之一。世间剑修用这个温养飞剑,会比较厉害,裴钱你不是已经开始学剑了吗,那就你拿去用好了。”
裴钱已经舌头打结,含含糊糊道:“可我才刚开始练剑,练得很马虎哩,更不是剑修,本命飞剑什么的,我比较笨,可能这辈子都养不出来的……”
李宝瓶直截了当问道:“祥符和小葫芦,你喜不喜欢?”
裴钱怯生生点了点头。
李宝瓶挠挠头,心中哀叹一声。
小师叔怎么找了这么个憨憨笨笨的弟子呢。
裴钱愈发惴惴不安,眼角余光陪着床铺上那些书山,再瞅瞅桌上的狭刀和银色养剑葫。
裴钱灵光乍现,轻声道:“宝瓶姐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敢收哩,师父会骂我的。”
李宝瓶眨眨眼睛,“那你就跟师父说,我借你的啊,一年十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反正我又不跟你讨要,你又能心安理得拿着它们去闯荡江湖,不就行了吗?”
裴钱耷拉着脑袋,“对哦。”
李宝瓶换了个位置,坐在裴钱身边那张长凳上,安慰道:“不用觉得自己笨,你年纪小嘛,听小师叔说,你比我小一岁呢。”
裴钱一听,好像很有道理,立即抬起头笑了起来,双手趴在桌上,小心翼翼问道:“宝瓶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李宝瓶猛然站起身,吓了裴钱一大跳,李宝瓶眼神示意裴钱不要慌张,然后让裴钱好好看着。
结果裴钱就看到李宝瓶一下子抽刀出鞘,双手持刀,深呼吸一口气,对着那个葫芦就一刀劈砍下去。
看得裴钱跟一头小呆头鹅似的。
李宝瓶这一刀砍得比较霸气,结果小葫芦光滑,刚好一下子崩向了裴钱,给裴钱下意识一巴掌拍飞。
银色养剑葫啪一下,砸在了李宝瓶脸上。
砰一声。
葫芦坠地。
愣了一下的李宝瓶开始流鼻血。
裴钱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会儿李宝瓶手里还拿着祥符呢,极有可能下一刀就要砍掉自己的脑袋了吧?
不料李宝瓶抬起手,手掌随便一抹,将祥符刀熟门熟路地放回刀鞘,轻轻脚尖挑起养剑葫握在手心,一起放回桌上。
坐下后,李宝瓶对裴钱开心笑道:“裴钱,你刚才那一挡一拍,很漂亮唉,很有江湖风范!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小师叔的徒弟。”
裴钱哭丧着脸,指了指李宝瓶的鼻子,呆呆道:“宝瓶姐姐,还在流血。”
李宝瓶又抹了一把,看了看手心,好像确实是在流血,她神色自若地站起身,跑去床铺那边,从一刀宣纸中抽出一张,撕下两个纸团,仰起头,往鼻子里一塞,大大咧咧坐在裴钱身边,裴钱脸色雪白,看得李宝瓶一头雾水,干嘛,怎么感觉小葫芦是砸在了这个家伙脸上?可就算砸了个结结实实,也不疼啊。李宝瓶于是揉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黝黑小裴钱,觉得小师叔的这位弟子的想法,比较奇怪,就连她李宝瓶都跟不上脚步了,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还是有一点门道的!
裴钱忍着心痛,犹犹豫豫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心爱的黄皮手捻小葫芦,放在了桌上,往李宝瓶那边轻轻推了推,“宝瓶姐姐,送你了,就当我给你赔罪啊。”
李宝瓶有些生气,这个裴钱咋这么见外呢,瞪眼道:“收起来!”
裴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乖乖将小葫芦收入袖中。
————
从茅小冬书斋那边离开,余晖将尽,暮色临近,陈平安便去找应该正在听夫子授课的李槐。
在学塾窗口外,陈平安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竖起手中书本,在书本后边,小鸡啄米打瞌睡的李槐。
李槐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同龄人,一个满脸灵气,是个坐不住的主,正在左右张望,早早瞧见了陈平安,就跟陈平安大眼瞪小眼。
另外一个孩子正襟危坐,听课听得专心致志。
刘观见那个白衣年轻人一直笑望向自己这边,知道年纪轻轻的,肯定不是书院的夫子先生,便偷偷做了个以拳击掌的挑衅手势。
结果教书夫子一声怒喝:“刘观!”
刘观乖乖起身。
正在做千秋美梦的李槐给吓得魂飞魄散,惊醒后,放下书本,茫然四顾。
夫子立即喊道:“还有你,李槐!你们两个,今晚抄五遍《劝学篇》!还有,不许让马濂帮忙!”
课业已经结束,老夫子板着脸走出学塾。
对早有留心的陈平安点头致意。
陈平安作揖还礼。
走出欢天喜地闹哄哄的课堂,李槐突然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陈平安?!”
陈平安微笑着招手。
李槐咧嘴大笑,突然轻喝一声,“陈平安,领教一下李大宗师的无敌拳法!”
李槐随后以稀里糊涂的六步走桩向陈平安飞奔过去,被陈平安一掌按住脑袋。
李槐扑腾了半天,终于消停下来,红着眼睛问道:“陈平安,你咋这么晚才来呢,我姐姐都走了好久,不然你要是跟她见了面,我再一撮合你们,你们眉来眼去,再卿卿我我,在咱们书院月下柳梢头啥的,这会儿我就可以喊你姐夫了。”
陈平安哭笑不得。
李槐一把抱住陈平安的胳膊,转身对刘观和马濂笑道:“他就是陈平安,送我书箱、给我编草鞋的那个陈平安!我就说吧,他一定回来书院看我的,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刘观翻了个白眼。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李槐念叨得他们耳朵起茧的陈平安。
马濂赶紧向陈平安作揖。
李槐笑得肆无忌惮,突然止住笑声,“见过李宝瓶没有?”
陈平安点头道:“到了书院,先见的小宝瓶。”
李槐使劲点头道:“等会儿我们一起去找李宝瓶,她得谢我,是我把你请来的书院,当时她在山顶那会儿,还想我揍我来着,呵呵,小姑娘家家的,跑得能有我快?真是笑话,我李槐如今神功大成,健步如飞,飞檐走壁……”
陈平安咳嗽一声。
李槐突然发现刘观在幸灾乐祸,马濂在扭扭捏捏,李槐缓缓转头,看到了身后的李宝瓶,以及身边一个黑炭似的小丫头,一眼李槐就觉得有缘分,因为挺像最早认识陈平安的时候。
李宝瓶双手环胸,冷笑道:“李槐,我让你先跑一百步。是躲树上还是屋顶茅厕,都随你。”
李槐悻悻然道:“李宝瓶,看在陈平安果真来了书院的份上,咱们就当打个平手?”
李宝瓶笑道:“平手?”
李槐想了想,“好吧,那算我憾败一场?”
李宝瓶看在小师叔的份上,这次就不跟李槐计较了。
李槐见李宝瓶不像是要收拾自己,立即趾高气昂起来,拽着陈平安的手臂,雀跃道:“你现在住哪儿,要不要先去我那儿坐坐?”
裴钱眼睛一亮,这个李槐,是个同道中人哩!
一行人去了陈平安暂住的客舍。
马濂其实很想跟着李槐,但是给刘观拉着吃饭去了。
朱敛依旧游历未归。
石柔始终待在自己客舍不见人。
身处一座儒家书院。
任你是名副其实的地仙阴物,谁敢在这种地方招摇过市?
石柔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是在亵渎书院,满是愧疚和敬畏。
这就是浩然天下。
陈平安,李宝瓶,裴钱,李槐。
刚好围成一桌,吃过了书院会开小灶的客舍伙食。
坐在陈平安对面的李槐嗓门最大,反正只要有陈平安坐镇,他连李宝瓶都可以不怕。
李槐问道:“陈平安,要不要吃完饭我带你去找林守一?那家伙如今可难见着面了,快活得很,经常离开书院去外边玩儿,羡慕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