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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孟秋唇边笑意浅浅。

    赵曦亭见多了成年人世界里南征北伐的交锋,这样直白的安抚还是头一次。

    他低头瞧着包装纸,对它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时期。

    他肩膀缓缓松垮下来,几近这一整天里最放松的时刻,接过去,却没急着拆。

    孟秋愣了愣,扬起眉毛问:“你不会……这个也没吃过吧?”

    赵曦亭英俊的五官瞬间哭笑不得,无奈地拿眼瞧她,“我只是很少吃零食,不代表我没吃过。”

    他指尖沿着锯齿撕下,捏起里面的木棒,淡红的唇含住奶油的一角,慢条斯理地咬下,含在嘴里细细地抿。

    雪糕的冷气渡过去,他的唇色很快红润起来,他游刃有余的吃法,吃什么都像珍馐。

    孟秋看着他的姿态,莫名想起素未谋面的雪山。

    与他有七分相似的清洁。

    车窗外飘过一串红色,孟秋眼睛往左挪了挪,几个穿圣诞老人气球服的“小胖子”跌跌撞撞在路上跑,你追我赶,足足有五个,庞大笨重的人偶跑起来很壮观。

    她两眼一亮,又往前凑了凑。

    孟秋老家的人思维古板传统,对这种西方节日没什么概念,她还是第一次见穿奇装异服迎接圣诞的方式,忍不住兴奋地拍拍赵曦亭肩膀,说:“你快看那儿。”

    赵曦亭闻言缓慢地抬起眼,没有看外面,而是在看她。

    小姑娘平日素来端着,说端着也不能够,她是骨子里的恬静。

    书读多了难免眼界高,看什么都不稀奇,来到陌生的北方,仿佛林中清露,慢热得格格不入。

    她甚少像现在孩子气地笑容明朗,居然也有童真的一面。

    他顺着她的侧脸去找人,目光追随红色小胖子远去,又咬了一口雪糕,余光里全然她灿烂的脸。

    她的鼻子,眼睛,嘴唇。

    一部分一部分在夜里揉开,清晰地扎进眼里去。

    赵曦亭薄薄笑了声,没说话。

    孟秋觉着他这声笑毛绒绒的,像一颗她没扣好的纽扣。

    她赧然。找补道:“小朋友一定很喜欢。”

    “譬如你?”赵曦亭垂眸整理雪糕包装纸,薄唇染得冰粉,眼角笑意浓洇,整个人很柔和。

    孟秋全然听不得别人说她小,这是她今晚听到的第二次。

    她十岁出头,大家就开始夸她思想成熟。

    方才不过是一个疏漏,她忍不住抗议,“他们圆滚滚的看起来笨拙,实际上十分灵巧,像没腿的鹌鹑,确实很好玩,你真的不觉得吗?”

    赵曦亭笑得厉害,挺括的肩膀微颤,凝着光瞧她,“你是挺好玩的。”

    “满大街没一个像你这样兴奋。”

    孟秋下意识往外看,大家确实习以为常,就马路对面的一个小朋友拽着妈妈的手要跟过去看。

    反正她在车里,没多少人瞧见。

    孟秋浑然不在意,也不再和他争辩,没结果,温声说:“人类的审美有多元性。”

    “不管大人还是小孩。”

    赵曦亭眼眸清明,笑意还留了点尾巴,只是斯文了许多。

    他缓缓眨动眼睫,“你才几岁。”

    孟秋不打算在圣诞老人的问题上和他纠缠。

    她握着这叠纸钞很久了,往赵曦亭那边推了推。

    是两千块钱。

    赵曦亭看到了,右手捏着雪糕,左手将叠在一起的钱推散,随意地数了下,他的指骨修长冷白,干净得不沾铜臭,连纸币都变得高尚。

    “真不要?”

    他勾唇。

    孟秋点点头。

    他略作停顿

    ,一双眼好似慈悲,淡淡抬起,轻笑,“孟秋你先前认真听我说话没?”

    他这话问得古怪。

    孟秋不明所以,像认真的学生,神色端正,“哪一句?”

    车窗印出赵曦亭黑色的剪影。

    他松散地将腿往前伸,轮廓托在夜里,有些渺茫。

    他笃定地启唇:“你没听。”

    孟秋还没想出来,赵曦亭已经将话题扯开。

    “你们学校元旦晚会几点开始?”

    他漫不经心地将钱拢在一起,头也没抬。

    孟秋:“六点。今年燕大请了国家级的剧团来表演节目,应该蛮精彩的。”

    她停顿了一下,“如果跨年晚上您和女朋友没地方玩,一起来看看晚会也是不错的选择。”

    今年燕大响应号召做中国文化宣传,营销做得轰烈,安排了许多新奇的舞蹈,还请了系里教授做指导,难得一见的高水准。

    并且对校外开放,礼堂应当会非常热闹。

    适合跨年。

    赵曦亭将雪糕包装连同木棒扔进垃圾袋,不疾不徐地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一系列动作做完才抬起头。

    他挑眼慢悠悠扫向她,嗓音从容。

    “你说说,我要是我有女朋友,为什么在这儿和你吃雪糕?”

    孟秋哑然。

    可能是那天他在包厢里的样子太过游刃有余。

    孟秋听乔蕤说,他们圈子里的人,几乎没有空窗期,譬如上次在楼上的那几个,扑上来的女人太多了,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只需要对方有几分趣,便能分出点情分,逢场作几天戏。

    她以为赵曦亭即使没有女朋友,也是有女伴的。

    赵曦亭侧过身面对她,针织衫面料柔软,这个角度将他肌理轮廓衬得很漂亮,挺拔而性感。

    “我们不过相差七岁,你觉得我这个年纪一定得有女朋友么?”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计较起年龄来,都有些执着。

    恐怕饭前的话他还记着。

    事儿是她惹的。

    孟秋乖顺地坐着,拿眼瞥了他一下,确认他生没生气。

    似乎没有。

    但她也不好说是因为他圈子复杂才让她误解他们是一丘之貉,慢吞吞地吐字:“也……不是。”

    他们中间有一股雪糕甜腻的香味。

    赵曦亭盯了她半晌,眼眸惶然变黑,似笑非笑:“找一个不是不行,我在你学校看看,怎么样?”

    孟秋一怔。

    车厢里光线不明朗,路边有一盏莹白色路灯,赵曦亭的脸浸润在昏暗中,但他的眼睛有一丝微芒,这是看猎物的眼神。

    好像只要那弱小的小动物逃一寸,他便会追一寸。

    有的放矢,松弛有度,这样它就永远也跑不出他的包围圈。

    孟秋有一种错觉,她离这个可悲的小东西很近。

    赵曦亭追问:“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像你这样的,好追吗?”

    空间过于逼仄,孟秋不知怎么呼吸

    ?璍

    急促起来,似乎感知到一些危险,可是车厢里的一切都很平和。

    包括赵曦亭。

    他绅士的,谦和的,询问她的意见,考量她的答案,如同风光霁月的君子。

    孟秋手指陷进座椅里,“我不行。”

    赵曦亭面色丝纹不动,似乎没觉着她的答案在意料外,只说:“回答我就好。”

    “好追么?”

    第08章

    明媚

    孟秋仿佛坐在狮子背上,随时会被咬一口。

    她有些捱不住,避开他的视线,“好不好追不在我,赵先生问错人了,我没办法给您意见。”

    “时间不早了,我们有门禁,我要走了。”

    赵曦亭目光停住在她纷乱的眉眼间良久,轻笑了声,笑意溅到小姑娘眼里,惊得她躲避更厉害。

    他暂时饶过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去按下中控台的解锁键。

    赵曦亭大衣衣角扫过孟秋的手背,她像被火苗烫到一般,猛地往膝盖上一缩,皮肤上粗粝的质感久久不退。

    但除此之外,赵曦亭一套动作下来没挨到她半分,不能再有分寸了。

    孟秋拉开车门下车。

    临走前,赵曦亭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双手垂落在身侧,白白橙橙的灯影在车窗上划开一条模糊的横线。

    他一

    挪动,横线便像被他剪断一样。

    “做主持人怕不怕?”

    他薄唇碰撞问得随意,神色却是无意间散出来的上位者姿态,端详她。

    孟秋回了头,车里的暖气一帧一帧扑出来,她站在冬夜的风里,凉意贴在颊边,晃了一下神。

    车内外温度泾渭分明,像要和他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她松快不少,笑说:“原本不怕,您一问反而怕了。”

    赵曦亭:“怎么说?”

    孟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去,扯了个玩笑:“没有考生不怕考官的。”

    赵曦亭唇角弧度浅淡,颇为配合:“那到时我来看你考试?”

    孟秋一愣,立马拒绝说:“不用。”

    嘭地一声将车门关了,震得心脏发麻。

    小姑娘走得急

    ,身影很快没入校门口的人海中。

    赵曦亭往侧面瞧了瞧。

    车子靠背有她坐出来的褶,挤挤挨挨紧蹙地缩着,不过几分钟,余温抽离得十分干净,像从未来过。

    -

    日子过得比想象中快,年末如期来临,只不过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乌云蔽日,一点太阳也没有。

    孟秋如约给赵秉君准备了花,茉莉花和百合的搭配,纯白的一大束,很圣洁。

    燕大的礼堂在一五年的时候扩建,可以容纳三千人,为了迎接新年,礼堂里的台阶用红毯铺就,墙面上布置了风铃样的雪滴花。

    雪滴花的话语是“希望”以及“勇往直前的力量”,是校领导对各位燕大学子的殷切寄语。

    孟秋的搭档是个一米七左右的学长,叫孙祥,脸长得国泰民安,对登台这件事却很恐惧,明明台词背的滚瓜烂熟,却满化妆间踱来踱去。

    学姐啧了两三声,说:“诶?孙祥,别转了,我快被你转晕了。你看看人小学妹,多淡定,你都上几届晚会了,怎么年年都这么紧张。”

    孙祥的台本被他捏得皱巴巴,停下脚,往孟秋那头看,垮着肩膀,表情浮夸地作央求状,“好学妹,快告诉她,你是装的,其实紧张极了。”

    孟秋噗嗤笑出来,点点头,睁眼说瞎话,

    “我很紧张。”

    “你别说了,每个字都是对我的刺激。”孙祥有点颓废,但又实在好奇,“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怕?”

    孟秋实在想不出胆怯的由头,将台本摊在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

    “要是搞砸了,学校应该不会开除我吧?”

    孙祥:“如果出丑呢?”

    孟秋:“校内论坛挂三天?还是五天?”

    也不算是污点。

    她经历过比这更大的。

    孙祥由衷钦佩,连连点头:“省状元的心理素质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学姐听半天,拍拍孙祥的肩膀,好意劝导:“春晚主持还有黑色三分钟呢,小小的元旦晚会算什么,再说了,不还是有学妹在么,大部分场子她都能救回来。”

    孟秋笑着说:“可别,顶多大家一起上帖子。”

    孙祥的表情虽然还是很焦虑,但总算不在化妆间溜达了。

    他指了指那束茉莉百合,问孟秋:“这是送谁的?节目里有这一环吗?”

    他担心有遗漏,急急地翻起台本,手起纸落嘎嘣脆。

    孟秋连忙解释:“有次彩排结束,碰上陈院和我们荣誉校董,陈院开玩笑要给他送一束花,后来没说起,但我担心真要用,就先买了。”

    “还好你记得,不然到时候干瞪眼了。”

    学姐本名马珍珠,嫌自己名字土,只允许别人叫她Coco。

    马珍珠把玩桌上一把道具扇,“在别的地方碰上姓赵的无所谓,皇城里遇见姓赵的就得打起精神了,轻易不好得罪。不过我们这位赵总也算是师兄,在外面挺关照我们燕大学弟妹的,海技风投的员工有一半从燕大毕业。”

    “在集团里都成燕派了。”

    孙祥鬼头鬼脑地问了句:“同是一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马珍珠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保送大厂科研部了吗,不像我,还得到处找工作,真真假假的消息都得多打听。”

    孙祥闭了嘴。

    马珍珠沉默几秒,看向孟秋手里的花,提醒了句:“他不喜欢百合,我建议你把百合换成别的。”

    孟秋抬起头,马珍珠这两句话信息量挺大。

    马珍珠错过眼,捧起一杯热茶,“不过买都买了,也不是什么太正经的场合,就这么着吧。”

    她刚接的睫毛低低垂下,卷翘而美丽,表情平淡无波,刚才提醒的人仿佛不是她。

    她将茶水咽下,补了句:“别看他人模狗样,人挺虚伪,你年纪轻,别被他骗了。”

    孟秋笑道:“学姐,要不你去吧。”

    马珍珠脸色有些难堪,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放下杯子坐直了,“谁爱去谁去,反正不是我。”

    她顿了顿,冷静了一会儿,面朝孟秋,“我不是冲你。”

    孟秋当然没放在心上。

    只是马珍珠好像对赵秉君了解得实在太多了。

    -

    元旦晚会开场很久以后,孟秋看到了赵曦亭。

    他真的来了。

    他坐在第一排最靠近走廊的嘉宾席,没贴名字,只放了水,不像旁的特邀,大张旗鼓光明正大,那些人好像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怕他来了没座儿,又怕不来空着位置太焦点,就将最旁边的座儿空了出来。

    少费心思。

    他还是一副离群索居的样子,和谁都不大熟,对台上的节目也不感兴趣,垂着矜贵的脑袋,手机里不知玩着什么小游戏。

    礼堂内灯光不分明,一丛丛灯花影在他眉眼熄了又明,明了又灭,剑眉星目浸在里头,抻开一轮将将拂晓的清醒梦,引人贪看。

    确实有被引诱的。

    几个女生借机问路,他随手一指,懒得分辨是不是正途。

    过了一会儿,他似有所感,抬起头,和孟秋看来的视线碰个正着。

    隔着人海的对视,像隔着千山万水,雾雾霭霭,刹那间溅起水花来,冰得透心。

    谁也没和对方打招呼。

    今夜他莫名过来一趟,将玩笑话作了真,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个秘密,孟秋嫌自己视力太好,下意识想将这个秘密撇开。

    她立时扭了头,随手拉了一名志愿者,问矿泉水够不够。

    那人十分机灵,忙不迭说:“紧张了吧,我带你去拿水。”

    孟秋“嗯”了声,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他走。

    好一阵,她觉得背上钉了什么东西。

    -

    临近八点,陈院特地到后台找孟秋,告诉她赵秉君飞机晚点,得结束的时候才到学校,他致词的部分临时改成新年外聘专家介绍,展望一下新学期,不能按照台本上的来了。

    孟秋看了眼花束,拿不定主意,“陈院长,花还送吗?”

    扔掉怪可惜的。

    陈弘朗瞧了眼,笑说:“我今天还想起这事儿,怕你忘了,一进房间就看见了花。送!干嘛不送!不送的话,那皮猴子又逮着机会打趣我了。”

    “他的车应该会停在善明楼,晚会结束

    弋?

    你下去迎迎他,带到三楼来。”

    “今天辛苦你,得加个班。”

    今天不送花也早不了。

    孟秋摇摇头。

    “没关系,新年快乐,陈院长。”

    陈弘朗拍拍她的肩,“小孟,我很看好你,新年快乐,继续努力。”

    所有台前幕后核心人员齐齐在台上鞠了一躬,元旦晚会才算结束。

    散场的时候后台和前台一样挤。

    有进来帮演出人员拎包的送衣服的,还有亲友团来接,一起去跨年的,地上全是彩带碎纸,踩得乌糟糟不能看。

    孟秋看了眼时间来不及换衣服,喊了几声道具组的同学,想让他们递一下包,但场面太混乱了,没一个顾得上她的。

    她只好高举花束,提着并不好走的礼服,从后门出去。

    还好裙子后面的拉带绑得紧,不然人挨着人,很容易掉。

    大部队都在礼堂正门,今天燕大不限本校车,人多得跟演唱会散场似的。

    善明楼这块有一些观光散步的游客,孟秋这一身下去,回头率极高,有人将她错认成明星,过来问能不能合照。

    孟秋拒绝说:“我不是艺人,抱歉。”

    赵秉君的车还没到,孟秋礼服很单薄,干等着有些冷,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低头点手机,今天微信通讯录里添加好友的特别多,跟个人信息泄露了似的。

    她烦不胜烦,干脆将账号搜索方式全关了。

    有两个人从她面前走过,一高一矮,孟秋看得专注,收了收裙摆,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孟秋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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