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赵曦亭身型挺括,衣服尺码比普通男士大一些,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女生穿的款式。孟秋听到室友说话的声音,胡乱将大衣塞进衣柜里,一堆女装中间夹着风格硬朗的外套,说不上的滋味。
她做贼似的深吸一口气。
倒不是心虚,这个年纪的同学不管男生女生都八卦,明目张胆把男人的衣服带回来,她们一定会盘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飞速给赵曦亭发了条微信。
——忘了还您大衣,等我清理完,看您哪天有空,给您送过来。
那边简短回了两字。
——不急。
孟秋把手机插上电,林晔给她弹了几条视频邀请,她开静音所以没听到,再拨回去已经没人接。
林晔冬季学期开学前给她发过一张课表,孟秋顺手就存了起来,照时间,这个点他应该在上《投资学原理》。
孟秋这批新生住的是新宿舍楼,四人间,空间也宽敞,每个人一张桌子,都睡上铺,避免许多上下铺争吵。
孟秋一转身就看到斜对面的乔蕤在哭。
乔蕤瘦弱的脖颈伏在臂上,若不是微弱的啜泣声,旁人还以为她在小憩。
孟秋愣了片刻,放下手机走过去,轻声说:“乔蕤,发卡掉地上了。”
“我帮你放到桌子上。”
人有时候是很简单的动物,若是大声哭泣,必然在寻求帮助。
若是肩负的压力破碎又不堪,便只敢沉默悲伤。
孟秋转身之际,乔蕤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挂着湿漉漉的泪,她浑身都在抖。
“孟秋,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她嗓音沙哑。
葛静庄洗完澡出来,看了看孟秋和乔蕤,冲前者摇摇头,示意她别管。
乔蕤在寝室里相对比较边缘,每次打扫卫生总不在,夜不归宿的次数也多,经常要她们帮忙打掩护,但第二天回来总会给她们带新奇又贵重的小玩意儿。
那些东西普通学生根本消费不起。
不是一类人。
葛静庄对孟秋使了个眼色,捎带手把桌上的手机递给她,指了指屏幕。
孟秋低头看消息。
——听说她今天在教室外面被人打了一耳光。
——之前她晚上不回来,我们不是猜她有男朋友了吗?
——我们猜
忆樺
对一半儿。是有那样一人,但男的结婚了,打她就是男的的老婆。
——你是不知道围观那些人说得多难听,说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男人。
——可一码归一码,化妆穿漂亮衣服关他们屁事儿。
葛静庄三观极正。
孟秋了然,这种事确实不好安慰。
道德层面上来说,乔蕤确实做错了。
就在这时乔蕤的手机震了起来。
她不肯抬头,举起手胡乱在桌上摸,摸到之后拿到眼前一看,吸吸鼻子摁了。
她刚摁掉,对方又打过来。
反复几次,她接起来崩溃地冲对方喊:“你他妈还想怎么逼我。”
“要我去死吗?嗯?”
“是不是要我跳楼才甘心啊!”
乔蕤在孟秋眼里挺安静一个女孩子,除了爱化妆和爱买新衣服,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孟秋和葛静庄都吓住了,怔怔看着乔蕤。
乔蕤摔了手机就往门外跑,孟秋怕出事,连忙追出去,在走廊拉住乔蕤的手。
乔蕤好似没了求生的念头,疯了一样甩开孟秋的手,直直冲向楼顶。
孟秋跑得急,半路摔了一跤,小臂磕在楼梯口,破了点皮。
她来不及细看,重新爬起来一路追上去。
好在寝室楼顶的门锁了,不能跑到天台上。
乔蕤一边锤门一边按门把锁,哭得脖子青筋凸起。
孟秋什么也没说,坐在台阶上安静地陪着她发泄。
乔蕤力气耗了大半,终于冷静了一些,瘫坐在地上哭,孟秋往上走了两层,坐在她旁边。
乔蕤闭着眼睛,嘶哑道:“我没做小三。”
“你信吗?”
孟秋转过头,看到乔蕤糊着化妆品的脸乱成一团,口红晕到嘴巴外边。
她没带纸巾,就用手把挂在乔蕤脸颊上的眼睫毛摘掉,不让她看起来像笑话。
“作为室友,我一定会说,我信。”
“我信不信其实在你心里不重要。”
“有些事就是机缘巧合,起初你会指责老天爷为什么是你,紧接着就开始在自己身上找答案,觉得一定是你哪里犯了错,这些事情才会找上你。”
乔蕤被戳中心中所想,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像站在迷宫路口的小绵孟秋……”
孟秋继续说:“但等以后你回头看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没走到绝境,你也没自己想得那么遭。”
乔蕤:“真的么?”
孟秋笑了:“不信你以后瞧瞧?”
她们正对面的墙上有一面天窗,月晕好似将高楼的水泥熔化了,明晃晃一块。
“疼吗?”乔蕤指了指她的手。
“小伤,冲一下就好。”孟秋不在意地拉了拉袖子。
乔蕤沉默了许久,才郑重道:“谢谢你陪我。”
“没什么,换成谁都会拦住你。”孟秋看着远方,眼神平和轻松,“白天的事儿别在意,现在的人都很忙,装不下太多八卦。”
“就是可有可无的乐子。”
乔蕤和孟秋一起抬头看月亮。
“明天,我想把他送我的东西还回去。”
“然后和他一刀两断!”
孟秋耸耸肩,没表态。
乔蕤下定决心之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往下坐了两个台阶,和孟秋并排。
“孟秋你高中时期是不是人缘很好?”乔蕤好奇问道。
孟秋扭头冲她弯了弯眼,“没有。”
乔蕤眨眨眼等她说下一句,但孟秋并没有深入这个话。
乔蕤没有探寻别人秘密的欲望,很有分寸感的止住了。
乔蕤叹息道:“我爸爸有过三个老婆,一个结婚了又离婚,就是我妈,另两个没有拿证,不清不楚地跟他过,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给我生了两个妹妹,三个弟弟。”
“谷邦饮料就是我家的。”
“我知道自己畸形,从小缺少父爱,才格外喜欢年纪大点儿的男人。”
“他和我说他离婚了,我查过他手机,没什么秘密。”
“可能恰好因为没秘密才是最大的秘密。”
孟秋确实震惊。
难怪每次买气泡水,乔蕤都会避开谷邦这个牌子,也难怪她消费能力强。
没开跑车来学校,已经很低调了。
乔蕤深呼吸了下,拍拍孟秋的肩,“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今天你救了我一命。”
孟秋笑了笑:“没这么夸张。”
“操——他——妈——的——人——生,滚——蛋——去——吧——”
乔蕤趴在窗户吼。
-
孟秋回到寝室发现林晔还没回她消息,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接连弹了几个语音还是没人接,便打了跨洋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女生。
孟秋很快听出来是章棕,心里有些异样。
章棕礼貌道:“嫂子好,我加你微信说吧,跨洋电话太贵了。”
孟秋“嗯”了声。
章棕微信头像是只粉色底图的棕色小熊,孟秋平时没有太多窥探欲,今天点开了章棕的朋友圈。
她的背景是张私照,女生双臂张开迎着海风,手里拎着小白鞋,防晒服和黑长直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来一点儿,转过头冲镜头巧笑倩兮。
一看便是家境优越,什么都不用愁,性格明媚的女孩子。
撇开其他不提。
章棕和林晔哪儿哪儿都般配。
孟秋平静地退出,觉得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很可笑。
她看到章棕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林晔昨天开始发烧,我们叫了家庭医生看,初步检测是甲流。
——嫂子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的病,养一养就好啦,有我哥和我呢。
她拍了一堆药的图片和一张男生的睡颜过来。
——林晔睡觉的时候都在叫你的名字[可爱][可爱]
——等他醒了我会转达你找过他的事。
孟秋点开林晔的照片,眼尖地看到枕头旁有个粉色发箍,也不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把发箍落在枕头上。
她发了句“谢谢”过去,又慢腾腾地打了一行字。
——甲流传染性蛮高的,你保重身体。
孟秋原本想输入的是:甲流传染性蛮高的,你不怕么?
章棕回道:
——没事,我抗造。再说了,我和我哥还有林晔吃住都在一块儿,要感染早晚感染,大不了一起生病咯。
孟秋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冒出来的不适感。
忽然觉得,乔蕤喊得挺对的。
过了几天。
孟秋终于有时间把赵曦亭的衣服拿去干洗,没成想衣服料子太好,价格比普通衣物高了好几倍。
孟秋问了好几家,都是差不多回答。
但这件衣服,她真不能在宿舍洗,一狠心应了。
八成因为衣服衣料的缘故,店家将她当成大客户,效率很高,笑容满面让她下次光临。
孟秋拿回衣服的路上给赵曦亭发了张照片。
照片里,他的大衣整洁地叠起来,边边角角熨得很平,放在纸袋里,十分妥帖。
孟秋细细琢磨了一下,兼职还没做,先花出去几百块钱,有些亏。
没想到,赵曦亭回过来第一句就是
——拍小票,我给你报销。
第05章
明媚
孟秋心里有一杆秤,这衣服算是因为她弄脏的,就不能把账算在赵曦亭身上。
没有真把小票拍过去。
这几天乔蕤迷上了请客。
葛静庄平白蹭了乔蕤几顿肯德基,瘫在床上摸肚子,不肯起来再去吃夜宵。
一段不怎么好的恋爱关系总是让人心有余悸。
孟秋心软,知道乔蕤拿钱泄愤是为了填补失恋的空虚,她舍命陪君子,中午才吃了泰餐,晚上又去大世纪底下吃韩式烧烤。
五花八门的调味料和舌头过不去。
很凑巧,乔蕤碰见了朋友。
穿着很像分享OOTD穿搭的网红,款式大胆,身材高挑。
“小乔!”为首那个拎着黑色皮草包喜出望外高喊了一声,腿又瘦又长,“正准备联系你,在这儿碰见太惊喜了。”
乔蕤也很意外,笑着跑过去拥抱她:“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两人聊了四五分钟,乔蕤的朋友忽然过来挽起孟秋的手臂,像认识很久一样,亲亲热热地说:“旁边楼上有包厢,小姐姐一起过去坐坐,都是年轻人,几个央财的,还有几位哥大纽大的,都
YH
是全球QS靠前的高材生,大家学历背景差不多,交流应该没什么代沟。”
孟秋算不上社恐,只是怕麻烦,乔蕤知道她想考海外硕士,怂恿了一下,说以后真去美国多认识几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孟秋半推半被拉走。
大世纪这个地段算是燕城新区。
几里汀,拾醉,九号里街音乐仓等等连锁新开的live
house和酒吧都在这里,恰好燕城高校和全球前500强企业多,这边全是年轻人。
但年轻人和年轻人也不一样,譬如几里汀,没有消费门槛,有座儿就能进,去的人最多。不像All
going有最低消费,一晚上花掉几万属于平均水平,楼底跑车一辆赛一辆的靓,里头谁不比谁豪横,指不定某位亲戚就是一方神圣。
一条街光影缭乱,低音音响延边震,光是漏出来一道影,便纸醉金迷得厉害。
乔蕤朋友叫周诺诺,他们带孟秋去的就是All
going。
All
going在恒励投资大厦A座12楼,仪礼小姐比商场开业的还漂亮端庄。
前台好似和周诺诺相熟,她只是冲他们说了句,“再加几瓶酒。”包厢号都没报,对方已经恭敬点头。
周诺诺小声和孟秋说:“包厢里面有雪碧,你要是酒量不好,咬死了喝的是茅台。”
孟秋笑了下,对周诺诺顿生几分好感。
孟秋对酒吧的印象仅存于电视剧,她没想到包厢里头也可以有小型舞池,舞池左边空着一个笼子,两米左右高,刚好能站进去两三个人,正中间有张圆凳。
乔蕤附在她耳边,笑说:“一瞧你就是家教严的小白兔,从来不吃毒萝卜,这笼子给人跳脱衣舞的。”
孟秋心脏火辣辣地被勾了一下,别开眼。
舞池右边有个旋转楼梯,二楼正厅有一张台球桌,旁边还有一间半开放的棋牌室,栏板上放着果盘。
孟秋视线往左带了带,顿住了。
赵曦亭侧靠着墙,高挑的身形在红灯紫雾的影中暧昧不清,他穿了身黑衬衫,几乎融化在夜里。但白玉一样的手清晰可见,他两指尖夹着猩红的光,好似才瞧见她,垂下眼,靡靡地抽烟。
孟秋觉着他孑然得如同世界的审判者,明明在荼蘼的夜场,泾渭分明的出挑。
此刻瞧她的眼神也十分陌生,仿若不识。
一位穿白色休闲服的男人递来一根台球杆,说了几句话,男人搭上赵曦亭的肩,赵曦亭拧了烟便走了。
周诺诺脱了外面的黑色皮草,里面一层薄纱打底,套上黑色荷叶边紧身裙,这种穿搭放别人身上略显风尘。但富贵人家的女儿,什么衣服都压不住她身上的傲气。
孟秋莫名想到章棕,又想到林晔枕头旁边的粉色发箍,不知怎么有些意兴阑珊。
周诺诺拉了孟秋的手,问“会打台球吗?要不我带你上去?”
孟秋摇头。
周诺诺不是个任性的,一边扭头叮嘱孟秋,“有事儿喊我。”
一边往楼上跑,说:“先喝会儿,打什么球啊。”
这边多是乔蕤以前的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来来去去好点的学校就那么几所,大家认知层次差不多,聊起来很顺畅。
几个男生加了孟秋微信,带她一起聊天,还说燕大也有朋友,有机会一起聚餐。
孟秋礼貌地客套,再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他们笑笑说骗人吧,不然怎么不过来,不过来就当没有。
都是游戏惯了的熟手。
朋友聚在一起,难免说起少年往事,孟秋便插不上话了。
孟秋自己坐了一阵,过了会儿打台球的都下来了,有四位身边粘着女朋友,这些女孩子的神态和周诺诺这群大不相同,或嗔或嗲,葱葱长指搭在男人们的臂弯,一副乖巧娇俏的温顺模样。
而男人们大多不会顾忌她们的姿势,自顾自双臂垂落,身体板正。
这些人年纪都不大,不像学校里醉心学术的男孩子不修边幅。
他们身上的潮牌一件接一件,短的套长的,很有层次感,胸前还吊着复古感的小银牌,随便摆个姿势加点滤镜氛围感,妥妥上街拍。
与生俱来的自信。
赵曦亭跟在最后头,看似落单。
但这些人落座时,刻意留了最中间的位置给他,像是习以为常,说不出哪儿的问题,心照不宣,带着几分不阻心的奉承。
孟秋坐在最左边的沙发上,一整张都没有靠背,一般放包和外套,最不起眼,也最不舒服。
赵曦亭将他们的外套往旁挪了挪,自然地挨着孟秋五六公分的距离坐下,乍一看,还以为是情侣。
周诺诺看到赵曦亭这番动静一愣,探究地在他和孟秋之间虚虚定了几秒,见两人都没交谈才挪开眼。
她指着中间嬉皮笑脸那几位,略显顾忌地扬声:“嘛呢,你俩过去点,曦亭哥没座儿了。”
孟秋并了并腿,下意识拉开了点距离,赵曦亭身高一米八五多,挺拔匀称,身形并不精瘦,有薄肌感。
体型差太多了,孟秋本身就瘦,有种空间被侵占的压迫感。
被周诺诺点到的那几名忙挪了位置,热情招呼赵曦亭过去。
赵曦亭没应,往孟秋那边侧身,简单询问:“去么?”
他应该是出于礼貌才问她。
“我坐这就好。”孟秋答。
赵曦亭听完就没起来,长指启了瓶朗姆酒,往玻璃茶几对面推了推,说:“你们玩。”
孟秋明显感觉到那些人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转,带着探究,但谁也没多嘴。
特别周诺诺,看了她好一会儿,拿酒给乔蕤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