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祝卿若在信中问了一句较为晦涩的佛经,说她苦思许久,都没有想通这句佛经背后的意思。了缘在看见那佛偈时,绀青色的眸子中带了几分思索,视线继续向下,看向后面的内容。
祝卿若的信不长,只寥寥几句话,除了礼貌问好,之后便是询问佛经之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
只是这次,祝卿若在信尾提及了之前离开前送他的那本佛经。
说这句佛偈似乎在那本书里也出现了,若佛子也没有思绪,可以看看那本佛经,兴许就能知道了。
了缘看见这话的时候,眸底思索的微光顿了一瞬,他坐在窗边,受了一会儿清风。
良久,他起身从柜子深处,将那本佛经取了出来。
了缘端坐在窗边,佛经在桌上,微风裹挟着外头的浅浅檀香吹了进来,了缘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的视线落在经书上,知道那股味道正是这本书传来。
他本以为这么久了,味道早该散了才对,没想到依然还留有祝施主身上的香气。
了缘的手指摩挲着掌间缠绕的佛珠,迟迟没有打开佛经扉页。
在他拨动珠子时,清风帮了他一把,吹开了佛经,正好在了缘面前摊开了自己的身躯,仿佛是经书在向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了缘看见那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笔迹,忽然想起那日了觉师兄说的话。
【这书无错。】
没错,不是书的错,只是看书的人觉得它有错罢了。
于是了缘神色自若地继续翻动经书,在第三页找到了祝卿若信中问的那句佛偈。
这段话原是有前因后果,单独拿出来确实难以解读,了缘看完前后的内容后,对这句话有了大致的理解。
只是还需要思索一番,给出确切的答复。
了缘捻动佛珠,思考着要如何组织成简单易懂的语言来回复祝施主的信。
这时,了觉的时候在门外响起,“师弟,我能进来吗?”
了缘目光下意识瞥向桌上的经书,在熟悉的字迹上顿了一顿,他移开视线,回道:“师兄进来吧。”
门外的了觉觉得了缘声音不太对,但也没多想,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了缘面目平和,问道:“师兄有何事?”
了觉手里拿了本书,解释道:“师父说明日起早课讲新的经文,采买新经书的小沙弥漏了一本,悄悄问我能不能先跟别人共一本。我想起来上回你不是有一本抄坏了的经书吗?那本正是明日师父要讲的,如果没有大错的话,也能先将就一下,等小沙弥买了新的回来,再换回来就行。”
“你那本抄错的给我吧,我这本新的给你。”
“喏。”了觉将手里的经书递过去。
了缘看着那全新的经书,做了个单掌,“阿弥陀佛,师兄不必如此,这本经书是我的,我自己用着便好,不必师兄特意交换。”
了觉坚持道:“没事儿,那小沙弥年纪小,与我关系好些,这才来求我,你把旧的给我吧。”
了缘还没拒绝,了觉已经发现了桌面上的经书,“就是这本吧?我拿走了啊。”
说着,他就要将桌上那本经书拿走,了缘先他一步合上了经书,避开了他的手,“师兄自拿新经书用就是,不必来管我。”
这话听上去颇为疏远严肃,十分不符合了缘慈悲怜悯的性子,了觉眼神都呆滞了。
不待他怀疑,就见了缘又朝他做了个单掌,歉然道:“阿弥陀佛,此书乃香客所赠,实在不好转交给师兄。”
了觉这才缓过神来,原来如此。
他摸了摸光洁的额头,“若是如此,那确实不好给我用。”
他踹上新经书,“那我先走了,记得明天早课要带新经书的,别忘了啊。”
了缘颔首,“多谢师兄提醒。”
了觉冲他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了缘的房间。
在快要回到自己的禅房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奇怪道:“不对啊,上次看到的那本不是师弟自己的字迹吗?怎么他说是香客赠他的?”
“师弟是不会撒谎的,那就说明是香客所赠没错了,哎,那为什么有一样的字迹?”
了觉挠上眉头,“难道我看错了?”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记忆却仿佛有迷雾罩住,实在想不起来,他低声呢喃道:“看来真是我看错了。”
“......”
翌日。
了缘整理好衣襟,就要出门往佛殿去做早课。
出门前,他想起了觉昨夜提醒他的话。
【记得明天早课要带新经书的,别忘了啊。】
了缘望向依然孤零零躺在窗边的经书,佛珠捻在手指间,定在原地许久。
直到外面传来晨钟声,他还是走了过去,将经书拢在了胸前,缓缓往佛殿走去。
确实如了觉所言,今日的早课所有人都换了新经书。
了缘虽然通读佛经,但常读常新,每每有新的感悟,在读到第三页时,昨日信上询问的内容正好显露在眼前。
了缘在此页停留了片刻,心中已经大致了然该如何解答祝施主的问题,等回去后便能给祝施主回信。
祝施主问的佛偈越来越高深,看来他不能懈怠,需要更努力才是。
他眼底覆上浅笑,颇有些无奈,若某天被祝施主问到连他也不知晓的问题,岂不是让祝施主白希望一场。
了缘小幅度地摇着脑袋,手指拈起书页,向后继续翻着。
只是他没有翻到第四页,而是不小心拈起数张,翻到了后方,一张微黄的纸张暴露在他眼前。
了缘眸光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师父略显浑厚沧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了缘书里夹着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师父的声音吸引过来,全都聚集在了缘手下的经书内。
而了缘则浑身僵硬,似乎猜到了里面的内容。
祝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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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不是给国师夫人寄了信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在庄严肃穆的佛殿内,在慈悲无相的神佛面前,问他手中经书里,
夹杂着什么东西。
了缘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在胸口处,
脑袋似乎都开始生锈,
无法运转。
这是什么?
这本书从祝施主赠予他以来,他就没有打开过,
只昨日才刚拿出来。
里面怎么会有夹着一张信笺呢?而且看起来时间不短。
是祝施主放进去的?
可是她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与他讲,要将信笺夹在经书内,让他自己发觉呢?
了缘倏然想起那天祝施主来宝相寺告别的场景。
她对他直言自己心存妄念,
去云州是为了断绝妄念。
难道这信笺里是她断念前写下的挣扎之语?在抄写经书时随手便夹在了里面,
之后便离开上京,想要断绝自己的妄念,连她自己也忘了这书里夹杂着这张信笺。
了缘心乱如麻,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眼底已恢复平静,
回应道:“回师父,了缘也不知晓。”
住持无觅缓缓走到了缘身边,
不解道:“这都是新的经书,
怎么会有一张信笺夹在里面呢?”
说着,便弯下腰从了缘眼前取走了那张信笺,了缘的手指紧紧掐在佛珠上,
在无觅打开信笺前,他几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
阖上那双绀青色的眼眸。
罢了,都是他的错,虽是无意,
却确确实实引得女子对自己生情,实在有愧佛子之名。
若师父发怒,他便一力承受,不能让祝施主失了清名。
她早就说得清楚,会断绝自己的妄念,此事与她而言,实属无妄之灾,不得将她牵涉进来。
了缘已经想好了要自己承担,静静地等着师父对他的责罚。
只见无觅缓缓打开了叠起的信笺,里面的内容映入他眼帘。
“咦?”
他露出笑意,“竟是一篇《受十诫文》。”
了缘拨弄佛珠的手指松了下来,脸上划过怔然,“受十诫文?”
其他沙弥眼中也有讶异与迷茫,而无觅则是面色愉悦道:“看来这经书的前一任主人也是信佛之人,这《受十诫文》不甚广闻,这位施主却笔触流利,丝毫没有停顿,看来对此文了然于胸,很是熟悉。”
说着,他看向坐在蒲团上的了缘,叮嘱道:“既然此书到了你的手上,那便是你的因缘,要好生珍惜。”
了缘颔首,“是,了缘知晓了。”
无觅对他笑了笑,脸上满是慈爱,了缘是他看重的下一任住持,对佛经学说异常聪慧,一点即通,是天生的与佛有缘之人,有这样的经历是他的缘,外人不好打扰。
无觅将信笺合上,又放回了缘面前的经书内,只是在触及经书内熟悉的字迹时,无觅下意识皱起了眉,随即又渐渐舒展开。
是缘,也是劫。
都需了缘自己去解决才是。
无觅没有多话,只将信笺放了回去,然后对着佛殿内众多好奇的目光解释起了《受十诫文》。
“这《受十诫文》乃是百年前一高僧圆寂前对弟子留下的遗言,里面有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
下了早课后,了缘正要随着众人一同离开,无觅叫住了他,了缘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无觅,做礼道:“师父。”
无觅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慈眉善目的模样就像身后的佛陀一般。
他看着眼前深受他重视的弟子,道:“了缘可知我为何为你取下‘了缘’二字?”
了缘应道:“了缘二字,意为了却尘缘,师父想要弟子斩断六根,与尘世离绝。”
无觅点头,“确是如此。”
“但...”他缓缓道:“若真正想断绝六根,远离尘烟并不是真正的解法。须得入世,历经世间苦难,方能真正勘破红尘,最终成就佛缘。”
了缘绀青色的眼眸露出不解,“师父的意思是...我不该一味远离,而是要接受吗?”
无觅没有回答他,只仍然笑着,“阿弥陀佛,世间因果,皆有缘法,了缘需要去寻找自己的道。”
了缘面露思索,正要再问几句,无觅对他摆摆手,“去吧。”
了缘见此,只能闭上口,对无觅行礼:“弟子告退。”
无觅已经阖上眼,静声念起了佛经。
了缘带着迷茫回了禅房,他安静地坐在窗边小桌前,桌面还有祝施主寄来询问佛经的信件。
他沉默着,还是提笔给她回了解答的信。
耳边还回荡着师父的声音。
【须得入世,勘破红尘,最终成就佛缘。】
了缘呢喃着,“入世?师父,你是让了缘遵从内心吗?”
他垂眸看着信上列好的解答,一字不多,一字不少,规规矩矩的只有对那句佛偈的解读,连字迹都是一丝不苟,方块一般,死板无魂。
一阵微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来,他又闻到了那股清冷的幽香,缠绕在他鼻尖,始终缱绻,久久不愿离去。
了缘看着笔下规矩的字迹,许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风也停了,佛子在给香客询问佛经的回信上,添了一句话。
在信纸装进信封前一瞬,信尾的一行字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上面写着几个字。
祝施主安否。
.
皇城。
雕金塑铜的香炉里弥漫着云烟,在富丽的内殿卧房里萦绕着波澜,鲛绡罗帐层层交织着,却挡不住里面翻来覆去的人影。
卫燃用力闭着眼,却始终睡不着。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放弃抵抗,从床上直起身子,拉开帐帘,大声唤道:“易吾!给我滚进来!”
易吾就候在门口,听到这难掩暴躁的声音,下意识心口一紧,迅速冲了进去。
他半跪在地面上,不敢直视坐在床边的人,“参见陛下,陛下唤属下有何要事?”
卫燃双手撑在床边檀木上,修长的手指稍微用力,在月光下,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盯着
易吾没反应过来,“信?什么信?”
他眼底有清澈的愚蠢,抬眸正好撞进了卫燃不耐还带着点火气的眼睛里。
这让他心头一突,感觉自己好像要完。
面对易吾的迷茫,卫燃掐了掐掌心,解释道:“不是给国师夫人寄了信吗?回信呢?被你吃了吗?”
听了卫燃的解释,易吾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个信。
他为难道:“当时陛下也没说要国师夫人回信啊。”
卫燃满头黑线,他不要回信,那他寄信干什么?
【你当时确实只说寄信过去,没说要回信。再说了,你不是说你是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吗?要回信干什么?只要你寄过去就行了啊。】
卫燃张口正要反驳,易吾又接着道:“而且...陛下没有留下您的印记和姓名,国师夫人收到信恐怕也不知道是谁。”
卫燃立刻道:“不可能,里面我有留字,而且只要她看了内容,就一定知道是我。”
卫燃直觉祝卿若一定知道是他的信,但对于他近乎挑衅的话不愿搭理,这才不回信。
她不愿搭理,他答应了吗?
这信她写定了。
易吾不知道卫燃的想法,心中尖叫,怎么还有悄悄话只有他俩看得懂呢??
这回恐怕国师的绿帽子是带定了。
他想到什么,愣了一下,忽然开口道:“可是陛下是私下传信,国师夫人就算想回也没办法给你送啊。”
卫燃:“......”
系统:【......】
卫燃想道:所以她不是不想回,是没办法回?
易吾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破了什么大事,仍然半跪在地上,一双眼径直看着坐在床边的陛下。
卫燃心底舒服了些,微微抬起下巴,问道:“难道你不会等她写完回信再回来吗?”
易吾一愣,脸有些红,“属下...属下怕被夫人的守卫发现...所以塞到门缝里确定是夫人的侍女拿走后,就离开了...”
卫燃皱起眉,“为什么怕被她的守卫发现,不怕她的侍女发现?”
易吾脸色更红,还能为什么?那可是国师派去的人,难道要光明正大让国师知道您给他夫人私下送信吗?
但这话他敢说吗?
他不敢。
所以他只喏喏道:“守卫...是国师的人...”
卫燃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易吾的脑回路,但他本来也不怕慕如归发现,那信里面只有对慕如归二月行程的描述,没什么出格的话。
只有祝卿若这个当事人才能看出他的意图,其他人只看这封信,是不会察觉到其他意思的,顶多就是觉得他和国师夫人交往密了些。
卫燃爬起来给祝卿若又写了一封信,递到易吾手里,语气认真道:“这回你拿到了回信再回来。”
易吾有些犹豫,还是开口道:“不若陛下将信投到递铺去吧,您与夫人...确实不好如此光明正大,国师他若知道了,对夫人也不好...”
卫燃刚要否定他的话,忽地又想道:虽然他不怕被发现,但慕如归若知道他给祝卿若传信,以现在慕如归对祝卿若的在乎程度,就算不懂情爱也会下意识敌视他,这是男人的本能。这样的话,想攻略他就更难了。
他的想法在脑中打了个转,改口道:“那你就把信投到递铺。”
易吾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来回奔波了,上回险些没把他的腿跑断。
他乐滋滋地收下信,“属下遵命!”
正当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卫燃道:“投到云州城递铺。”
易吾瞳孔一缩,“什么?”
卫燃道:“你把信送去云州,再把信投到云州城递铺,由云州城递铺送去祝卿若那。等她回信了,你从云州城递铺把回信取出来,再回上京。”
易吾已经傻眼了。
卫燃挑眉,“有问题吗?”
易吾迅速摇头,“没问题。”
卫燃点头,“行,去吧。”
易吾苦逼地低下头,“属下遵命。”
他这帮上司跑腿的一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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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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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易吾当天就出发去了云州,
而卫燃则是出宫去了京郊一处别院。
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男人正靠在床沿,视线落在虚空之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似怨似恨,
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孤寂。
房门被推开后,男人霎时收了情绪,转头望向门口,目光颇为凌厉。
在触及来人的面庞后,他顿了一瞬,移开了视线,
垂眸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