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顾重华倒是没有催她,反而气定神闲地端坐着。双手随意搭在膝上,明黄色的袖袍层层叠叠堆在地毯上。苏青鹤一咬牙,就伸出手指,轻轻按上了他的额角。触碰的一瞬间,她的脸就微红了几分。略低下头,不敢去瞧面前的人。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因着靠得太近,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他的气息内。手指贴合的地方,更是隐隐有些发烫了。她不敢多想,悄悄顺了顺呼吸,便强迫自己专心给他按揉起来。
顾重华轻笑了一声,忽地开口:“青鹤的手指倒不似练武之人,反而像女子一般柔软。”
苏青鹤吓得差点失了力道,她微睁了眼,急忙解释道:“陛下说笑了,臣不过是平日里疏于练武,再加上时常涂抹些膏药,这才没什么茧子。”
顾重华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看来青鹤也是个爱美之人。”
苏青鹤只好讪笑了几声,想把这件事带过去。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面前的人动了动,高大的影子将她拢在其中。
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就见得顾重华转过了身,清隽的面容映在霞光下,唯有他眼下的红痣勾人心神。
苏青鹤在女子中已然算是身形修长的了,可在顾重华面前,轻易便会被他压制住。
顾重华略低下头,戏谑地瞧着她,轻笑了一声:“那青鹤觉得朕美么?”
听到他的话,苏青鹤微睁了眼,连心跳陡然漏了一瞬。带了几分艳色的唇瓣翕动,她急忙偏过头去,声音有些发颤:“陛下自是天人之姿,风华绝世。”
顾重华往她的面前移了移,薄唇轻启,有些半信半疑:“可青鹤为何不看朕,莫不是口是心非,故意哄骗朕?”
他说着,勾了勾眼尾,殷红泪痣添了几分惑人的意味。
“臣不敢!”苏青鹤连声音都失了些分寸,急忙抬起头,强迫自己看向他。可一对上他的脸,她便觉得心下紧张。可她一紧张就容易哭,眼见着眼里又要盈满泪水了。
顾重华瞧见她这样子,极力地隐下了嘴角的笑意。鸦羽似的眼睫轻抬,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你不用这么紧张。”他说着,轻笑了一声,“都是自家兄弟,怕什么?”
“陛下……”苏青鹤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书架,她慌乱地将手撑在地毯上,直直地瞧着与她不过一拳之隔的顾重华,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他便是对着她笑一笑,她就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咽了咽喉头,眼里波光潋滟,瞧着都快哭了。
顾重华笑了笑,抬起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明黄色的袖袍往下滑落了些许,却是往着苏青鹤的侧脸而去。
苏青鹤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往后一靠,却直接抵在了书架上,退无可退。撑在地毯上的手骤然收紧,她急忙闭上眼,别过了脸。
可顾重华的手却径直越过了她,宽大的袖袍拂过她的肩头,随即便在她身后的书架上取着什么。
苏青鹤悄悄抬起眼,就见得他收回了手,身子也往后靠了靠,手中握着一册画卷。
他斜靠在书案上,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戏谑地看着她:“青鹤,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眼睛闭上了?”
苏青鹤脖颈一阵发烫,在他的目光下,像是被呛到了。急忙抬起手挡在面前,轻咳了几声,却不知该怎么解释。
顾重华瞧着她,眼底笑意更甚。却也没有再故意逗她了,反而将手中那一叠画册递给了她。
苏青鹤急忙接过画册,有些愣愣地瞧了瞧他:“陛下,这是?”
顾重华眉眼微挑,语态轻松地道:“你打开瞧瞧就知道了。”
苏青鹤轻轻“嗯”了一声,便打开了画册,眼神却微愣了一瞬。一旁的顾重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一旁的茶杯,气定神闲地轻抿了一口。
“陛下,这些仕女图是为何意?”苏青鹤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手中摊开的画册上全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落款处还有画上女子的姓名、年龄、家世等批注。
顾重华放下茶杯,笑道:“自是为我立后之用,画上都是朝中大臣家适龄的姑娘,我这几日便得从中挑一个合心意的,册封为后。”
苏青鹤下意识地握紧了画册,随即了然地点了点头:“陛下是该立后了,一国之母,还是得早早定下。”
不知为何,她心下有些异样,可她并未多想,反而瞧了瞧手里的画册,倒是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很突兀。顾重华从小便去了离国做质子,离国城破又随着周家军在疆场待了几年,其后又被先皇囚于幽庭。如今已二十有四,别说正宫皇后,便一位侧妃都没有,这立后一事着实该提上日程了。
她正想着,就听得顾重华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画册实在太多,我也是挑花了眼,一时难以下决断。”他说着,抬眼瞧向她,笑了笑,“不若青鹤你帮我挑一挑,我相信,你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
苏青鹤愣了愣,赶忙摆手推辞:“陛下,立后一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多言。”
“此次立后,你苏家并无参选的姑娘,便是旁支也不曾有。由你来选,才不会有失偏颇,才更让人信服。”顾重华往后靠了靠,神色不容拒绝。言语间,更是让她没法再推辞。
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青鹤也实在没办法再说什么了。也只好点了点头,就抬起了手中的画册,认命地看了起来。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有时候悄悄抬起眼,就见得顾重华一直瞧着她。她只好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起画册了。
翻了一会儿,她的手顿了顿,便抬起一卷画册递到顾重华面前:“陛下,这位户部尚书家的李姑娘,品貌端庄,饱读诗书,您看如何?”
顾重华只是随意地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可。一国之母,自不可如此柔弱,而且朕更中意身形修长一些的姑娘。”
苏青鹤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低下头继续看了起来。不多时,她又抬起另一张画册:“陛下,这位齐姑娘乃抚远将军之女,自有将门英气,您以为如何?”
顾重华还是道:“不可。皇后可不能只会舞刀弄枪,自然也得懂得如何执掌中馈。”
苏青鹤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她又低下头,继续找了起来,翻了半天,眼前一亮,抬起画册道:“陛下,你看看这位尚书令的孙女,蕙质兰心,又颇有英气,乃是兆京数一数二的美人。”
顾重华闻言,倒是多看了几眼那副画册。
苏青鹤见他如此,稍稍放心了些,这回他应当是会满意了。
可顾重华也只是瞧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开口:”过于貌美,容易惑君,不可。”
苏青鹤微睁了眼,忍不住腹诽,他自己长得这般模样,天底下有哪个女子能魅惑得了他?也只有他惑了别人的份儿。
想归想,奈何这是陛下,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低下头继续去找合适的女子。
一旁的顾重华见她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正色道:”罢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先回去想想,有哪家的姑娘合适。朕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务必要给我一个人选。”
苏青鹤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立马推辞:“陛下,这等大事,臣实在不敢独揽,而且臣愚钝,实在不知道该选谁才好,您要不要换个人帮忙相看?”
顾重华笑了笑,眼中却是闪过一一丝戏谑:“既然青鹤如何为难,那便罢了。”
苏青鹤听他如此说,正准备松了一口气,就听得他继续道:“青鹤,若是朕没有记错,你应该快要行冠礼了吧?”
苏青鹤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她的年纪,只得愣愣地点了点头:“回陛下,臣虚岁已满二十,过几个月就可以加冠了。”
顾重华点了点头,手指托着下巴,冲她眯眼笑了笑:“你我都是兄弟,朕自不会薄待你。寻常男子到了你这年纪,都快有孩子了。既然这立后一事迟迟决断不下来,那不如先让你成家。你今日就从这些画册中挑一位心仪的女子,不管是谁,朕替你做媒。”
“不,不行!”苏青鹤立马就开口拒绝了,刚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礼了,急忙弯下腰道,“陛下,这些都是为您选后之用,臣万万不敢逾矩。”
她低着头,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的脸,不由得皱了皱眉,饶是她也有些害怕了。她怎么能娶妻?她便是有那心,也无那力啊。
顾重华往后慵懒地靠了靠,笑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不分你我,你尽管选就是了。”
苏青鹤吓的身子一僵,呼吸都急促了一些。额头隐隐有了冷汗,她慌乱地抬起眼,就见得一旁的画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抬起头道:“陛下,您是兄长,您未成亲,青鹤自然不敢选妻。这选后一事,臣义不容辞,臣回去就替您物色合适的姑娘,定会为您挑一个最合心意的。”
她说着,咽了咽喉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顾重华弯了弯眉眼,手指轻点,笑道:“如此,就有劳青鹤贤弟了。”
不知为何,说到贤弟的时候,他的尾音有些微妙地上挑了一些。可苏青鹤现在满脑子都是替他选后的事,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她弯腰行礼,恭敬地道:“臣领旨。”
她偏过头,瞧着堆在旁边的画册,眉头紧蹙,心里急得是一筹莫展。
只有三日的时间,这让她去哪儿找一个又英气,又会打点后宫,还能帮着陛下分忧,身量修长,貌美却不至惑君的女子?
她低下头,终究是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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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shukeba.)
镇国大将军府后院,
谢宁端坐在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溜的瓜果点心。她随手剥了个橘子,细致地挑着白丝。
听到有人幽幽叹了一声,
谢宁将橘子放入口中,抬眼瞧着对面眉头紧锁的苏青鹤,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苏大人,这可是你今日第十五次叹气了。”
闻言,苏青鹤抬起头,却还是没忍住叹了叹,
面上有些愁色:“现下已是第二日了,
可我还是找不着合陛下心意的女子。送了几次名册进去了,
都被陛下用不同的缘由给我驳回了。再这样下去,
我怕是得去民间寻这未来的皇后了。”
谢宁倒是有些好奇了,
问道:“不知陛下想要何样的女子?”
想到这个,苏青鹤就没忍住皱了皱眉,
道:“陛下想要一位有英气,
却不可失了蕴涵;貌美,却不至于惑君;身量修长,
还得娇弱可人;能管理后宫,
也能助他理政的奇女子。”
她说着,
咬重了“奇”字。需得同时满足这些要求,
还能找到,
那就真是奇也怪哉了。
她盯着瓷盘里黄澄澄的橘子,头一次有些丧气地道:“我瞧着,陛下就是在难为我。”
她在大理寺当差三年,
遇到再难的案子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唯独她们那位陛下,
真像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让她怎么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谢宁咬了一口橘子,眨了眨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好半晌,她忽地瞧了瞧面前的苏青鹤,眼中慢慢带了几分笑意。她将剥开的橘子皮堆到一旁,不紧不慢地道:“我想,这样的女子,我倒是认识一位。”
听她这样说,苏青鹤瞬间犹如溺水得救一般,期待地瞧着她:“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果真如您所言,样样都符合么?”
谢宁憋着笑,点了点头:“我想,应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苏青鹤见她说得如此笃定,她也不由得放心了些。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这对她来说可真是好消息。
谢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似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苏青鹤有些疑惑地瞧着她:“那姑娘我也是认识么?”
可应当不会,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统统都筛查过一遍了。若真有这般女子,而她又刚好认识,是决然不会疏漏的。
谢宁见她还没想明白,只得无奈地笑了笑:“苏大人,你去照照镜子,便知她是谁了。”
苏青鹤愣了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想通了谢宁话里的意思,她微睁了眼,急忙低下头道:“您说笑了,怎么可能是我。”
谢宁抬起手指,略低下头,为她慢慢细数着:“你看啊,说到英气,你女扮男装好些年,还有一身武艺,何人比得过你?你出生书香世家,这涵养就更不必谈了。论起貌美,你生得也是极好看的。
你这身量与一般男子差不多高,纵使如此,也不失女儿家的柔美。至于最后两条,那可不就是为你而提的么?你都管得了大理寺,管理后宫又算的什么?你身居高位,与陛下论起国事,自然得心应手。你说,这些条件,除了你,还有何人?”
苏青鹤微张了嘴,好半晌,她还是别过了眼,有些底气不足地道:“陛下要的是温雅贤淑的姑娘,我现在是男子,自是不算在列。”
“可你的的确确就是个姑娘家啊,就算你做了三年的男子,那也是姑娘,需要人心疼的姑娘。”谢宁瞧着她,眉目也柔和了一些。
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十分敬佩苏青鹤,单单是剔肉藏书,连寻常男子都做不到。又以女儿身,在危险重重的大理寺任职,过得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初次见她,她总是待人毕恭毕敬,端方有礼,真像个如玉君子。可认识久了,却也知道,她铮铮铁骨下,也只是忍痛藏着自己一颗的女儿心。
若是可以寻个好归宿,脱了这提心吊胆的生活,对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天下,自然也只有他们的陛下能护得住这样一个一身傲骨的姑娘。
苏青鹤一直低垂着眼帘,沉默了许久。直到她握了握放在石桌上的手,才沉声道:“我寻不到合适的皇后人选,陛下最多治我一个办事不力之罪,我若是认了女儿身,便是欺君之罪,可诛满门。所以,我还是乖乖等明日陛下责骂我一通吧。”
谢宁倒是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耐心地道:“陛下不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你女扮男装虽是欺君,却也情有可原。再加上前朝作乱,多亏了你才得以平息。功过相抵,陛下自是不会怪你的。”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你不觉得陛下也许早就知道了么?他那般聪明,又与你哥哥熟识,若是真换了一个人,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他所提的立后条件,完全就是在为你而设。也许,陛下是在暗中提点你。陛下是个很好的人,不管他对你是何心思,他都不会伤害你的。”
苏青鹤却没有说话,反而眉尖压得更低了,眼中情绪翻涌。良久,她才轻轻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知道陛下很好,可不管陛下怎么想,我怎么想,我与他此生都绝无可能,这皇后之位我还是会替他耐心去寻的。”
谢宁愣了愣,可苏青鹤的声音虽轻,却像是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一般:“是因为太傅么?”
苏青鹤摇了摇头:“我祖父做这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为值得之人做值得之事。错不在陛下,也无关任何人,只是我的问题罢了。”
她抬起眼,却是一片决然,“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注定了不会为一个人所有。他身边的位置日后只会有很多人,我若是抢得过,别的女子便会伤心,我若是抢不过,我便会伤心。可又怎能向一位帝王讨要一生呢?这样太贪心了。所以,我还是想寻个能许我一生的人,就像您和周大将军那般。”
她说着,释然地笑了笑。如陛下那般清风霁月的男子,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拒绝?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适合罢了。
听她这样说,谢宁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了。她说的没错,哪个女子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有时候喜欢也不能决定一切,最重要的还是要做到从一而终地度过这漫漫余生。
凉亭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风吹过的声音,飘来若有若无的橘子清香。
谢宁忽地抬眼瞧着苏青鹤,饶有兴致地道:“今日是乞巧节,我约了清音公主一道夜游,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吧。”
苏青鹤眼神微动,却是抬手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还是算了吧,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太方便。”
“你放心,清音公主她连宫里当值的人的人认不得,你换上女子的装束,任谁也不会想到是咱们的大理寺卿。而且你可以戴上帷帽或者面纱,再加上今夜外出的多是女子,就更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谢宁替她细细分析着,见她有些动摇了,又道,“都三年了,我不信你真不想做回一次女子,今儿可是乞巧节,难得的好日子。”
苏青鹤有些紧张地捻了捻手指,犹豫地瞧了谢宁一眼,见她期待地看着自己。好半晌,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
傍晚,谢宁收拾妥当便准备出门了,她和清音公主约好了在临安街的惊鸿桥见面,再等苏青鹤下值后收拾妥当,她们就可以一起去夜游了。只是她刚刚要踏出门槛,就感觉身后打过来一道有些幽怨的目光。
她愣愣地回过头,就见得周显恩斜靠在门后,半搭着眼皮,恹恹地瞧着她,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谢宁目光有些躲闪,却还是急忙冲他笑了笑,打着马虎眼:“夫君,你也出来乘凉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溜走。可后领就被人拉住了,周显恩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大晚上的,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还想溜出去?”
谢宁转过身,扯了扯他的袖子,放软了声音道:“夫君,今日是乞巧节,我约了清音公主她们一道夜游,不会有什么事的。她们肯定都在等我了,再不去就晚了。”
她这样说着,周显恩反而更不高兴了,他靠近了些:“你竟然把我扔在一边,和别人出去夜游?”
谢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急忙抬手搂住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仰头瞧着他,带了几分撒娇地道:“夫君,你就让我去嘛,等我回来再陪你,好不好?”
周显恩轻哼了一声,别过了眼。
谢宁偷偷瞧了瞧周围没人,便踮着脚亲了亲他,一下不够,又亲了好几下。也不说话,就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周显恩拿她没办法,放缓了声音,挑眉道:“不是不让你出去玩,现在大晚上的,又是乞巧节,街上人会很多,容易出事。”
可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他还是松了口,“算了,真是拿你没办法。记得,别一个人乱跑,顾清音也是个傻头傻脑的,你们两个出去,我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谢宁靠近了些,悄悄地道:“其实我还约了苏姑娘,所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周显恩是早就看出苏青鹤的身份了,所以她也没有再刻意同他隐瞒。
听到有苏青鹤,周显恩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好歹也是大理寺卿,脑子还算好使,一身功夫也不差,保护她们两个应该不在话下。
周显恩还是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髻,叮嘱道:“记得早点回来。”
“好。”谢宁高兴地应了一声,又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就头也不回地往惊鸿桥去了。
周显恩还站在原地,往旁边的大门上靠了靠,一直到谢宁走远了,他才转身回府。
……
苏宅内院,雕花木窗半开,洒进些许细碎的霞光,投映在在梨花木桌面上。铜黄镜前立着一个纤长的身影,小巧的耳垂在霞光的照映下透着暖玉的光泽,垂挂着两串明月珰。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张红纸,送入口中,轻轻一抿,便让原本粉润的唇瓣添了几分桃花的艳色。
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有些模糊的面容,眉如远黛,肤如凝脂,腰若约素。最美的还是那一双眼,一抬眸像是拢了半江碧水湖上的烟雨。
那人起身,一袭天青色对襟襦裙。满头青丝垂落,行路间,如云般流动。她轻轻抬了抬手臂,宽大的广袖中露出一双纤纤柔夷,只在指尖点着朱红的丹蔻。
苏青鹤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唇畔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三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着红妆。她略低了眉眼,拿过一旁的素色面纱,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似水盈盈的双眸。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已然不早了。她今日当值,刚刚梳妆还耽搁了不少时间,她也便不再多留,转身便出了门。
因为是做了女子打扮,她不敢从正门而出,便准备从后院的围墙处翻出去。女子的装束还是有些拘谨,她施展不开,只得提了提裙摆,踩在一旁的桂花树上,借力跳上了围墙。
稳住了身形,她正准备跳下去,恍惚间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墙下路过。她微睁了眼,吓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院墙下,一身月白色长袍的顾重华正闲庭信步地往苏宅而来,一路上,桂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发尾。
眼见着他就要到跟前了,苏青鹤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要跳回去。可她心下发慌,又实在有些不习惯女子的装束了。脚下一动,不小心踩到了过长的裙摆,便重心不稳要往前倒去。她低呼了一声,见着自己扑过去的方向,直吓得心跳都快停下来了。
直到院墙下那人闻声抬起头,见得一个青衣姑娘向他扑来,却没有半分意外,反而有一瞬间的失神。
面纱拂动,让被遮住的容颜时隐时现。几乎是瞬间,顾重华就伸出了手,将这“从天而降”的姑娘抱了个满怀。
苏青鹤低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勾住了顾重华的脖颈。红唇微张,呼吸有些凌乱。因着事情太过突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在发懵。
直到一声轻笑响起,她愣愣地抬起头,在见得头顶那人清隽的面容后,吓得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陛下!”
顾重华略低着眉眼,俯视着怀中人,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姑娘缘何知晓我的身份?”
苏青鹤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想起她现在做的还是女子打扮。看着顾重华的笑,她身子一僵,手心都微微出了些薄汗。好半晌,反应过来他似乎没有认出自己,她一面庆幸自己戴了面纱,一面又讷讷地开口:“民女早些年有幸得见过圣颜,陛下风姿,自是不敢有忘。”
顾重华了然地“哦”了一声,眉眼微动,道:“可我怎么觉得姑娘的声音如此耳熟,倒似我的青鹤贤弟一般。”
“没有,陛下听错了。”苏青咽了咽喉头,一面在心头暗骂自己一见了顾重华就失了平日的稳重,一面急忙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婉转悦耳,似莺啼一般。
顾重华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勾了勾眼尾,笑道:“那敢问姑娘是何人,为何从大理寺卿的府邸翻墙而出?你与我那青鹤贤弟又是什么关系?”
“我……”,这两个问题倒是让苏青鹤有些愣住了,她低垂了眉眼,唇瓣翕动,好半晌才道,“我叫齐鸳,苏青鹤是我的远方表哥,我不久前来探亲的,今日是乞巧节,我表哥担心我外出有危险,所以我就自己偷偷翻墙出来。”
说罢,她还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顾重华的眼睛,像是在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般。
“原来如此,竟不知青鹤府中还藏了这样一位美人。”他说着,尾音带笑,眉眼弯弯。
桂花的清香隐约在空气中,苏青鹤后知后觉她还被顾重华抱在怀里,一阵热气从脖颈往上窜,她急忙动了动身子:“陛下,民女有罪,冒犯了您。”
她说着,就要下去。顾重华也没有难为她,便轻轻将她放下。足尖落地的一瞬间,苏青鹤就准备跪下赔罪,可一双手却在她之前将她挡住了。
她顺着月白色的广袖往上看去,就见得顾重华轻笑了一声,桂花落在他袖袍的褶皱里。
“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姑娘,该我赔罪才是。”他说着,看向面前的苏青鹤,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虽事出有因,可到底还是有损姑娘清誉,姑娘若是不嫌,我愿意三书六礼求娶姑娘。”
苏青鹤听到他的话,仿佛被吓得不轻,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好半晌才颤着嗓子开口:“不,不行!”
他怎么可以娶她?这是万万不可的。
顾重华倒是没有失落,也没有逼她,反而温雅一笑,道:“姑娘可是嫌我品貌不佳?”
“没有,陛下自是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苏青鹤急忙否认,可额头已然紧张地出了些汗。
顾重华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面上还是平静地道:“那姑娘是嫌我家底微薄?”
苏青鹤抚了抚额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有哪个比他更有家底?她有些无奈地道:“陛下,这天下都是您的。”
顾重华眉眼微动,又道:“那便是心有所属?”
说到这句话时,他睁开了眼,桂花飘落,纷纷扬扬。四周似乎安静了一瞬,唯有他眼底的温柔一览无遗。
苏青鹤愣了愣,说她心有所属自然是最好的借口,可不知为何,瞧着顾重华,那些话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暗暗捏紧了藏在袖袍下的手,良久,终是低下头,轻声道:“承蒙陛下错爱,民女早已心有所属,万万不能与陛下许婚。”
疾风骤起,吹落了一场桂花雨。
顾重华垂了垂眉眼,青丝勾在衣襟上,似乎在一瞬间有些落寞。也只是片刻,他便扬了扬唇角,轻笑了一声:“姑娘心中既已有良人,那便是我唐突了。”
他说着,瞧了瞧身旁高大的桂花树,忽地偏过头对着苏青鹤笑了笑,“姑娘是青鹤的表妹,那便烦请你替我告诉她一声,立后之事乃是玩笑,三日之期也不必当真。”
他将眉眼弯出一个有些温柔的弧度,笑了笑,便转身走了。桂花落了一地,还有一些洒在了他月白的长衫上。
苏青鹤看着他的背影,微张了唇瓣,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开口。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是一点一点地收回。
她转过身,瞧着纷扬而下的桂花,良久,才撑开一丝笑意,眼中雾水朦胧,还是转身往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她垂了垂眉眼,背影透着几分落寞。却还是在心头一遍一遍告诫自己,缘分二字,强求不得,不该是她的,不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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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shukeba.)
御书房内,
顾重华正在批阅奏折,修长的手指提着朱砂笔,在霞光的照映下,
眉眼晕开淡淡的暖色。
不多时,门口进来一位老太监,恭敬地喊了一声:“陛下。”
顾重华挽了挽袖袍,
头也不抬地道:“何事?”
那老太监抬起手中的折子,
回道:“启禀陛下,
大理寺卿差人来告了病假,
说是偶感风寒,
须得在家休养几日,
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砂笔顿了顿,
笔尖的红墨落下一滴。对于苏青鹤告病假一事,顾重华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笑了一声,便淡淡地道:“允。”
老太监应了一声,
将手中的折子递到书桌上,
便弯腰退了出去,整个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
顾重华眉眼微动,瞧了瞧一旁的告假折子,
抬了抬袖袍,
便将那折子拿了过来。摊开后,
便是苏青鹤清秀的字迹。
他提起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圈,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他是吓到她了,
她还装病来躲着他。
他抬了抬眼,
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看来,他得更快一些,不然,还真要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日头西斜,将整个大殿都拢在了橘色的光晕中。
而另一边,苏宅,苏青鹤刚刚将今日的事务处理完,便从书房出来了,她揉了揉肩,就见得不远处府里的小厮过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卷折子,行至苏青鹤面前,恭敬地道:“大人,宫里回话,陛下允了您的病假。”
苏青鹤接过回执的折子,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小厮走远了,她才展开折子,瞧着上面用朱红笔勾出的圆圈,慢慢低垂了眉眼。她往一旁挪去,坐到了朱红漆柱旁的围栏上,有些无力地靠着身子。
她揉了揉眉心,倒是没来由有些后悔装病了。这个法子实在不甚高明,可她自从昨日以后,就真是不知该去如何面对顾重华了。他虽然没有认出她,可她还是想先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起码得平复些情绪,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
她想着,又抬起手中的折子,盖在了脸上,颇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接下来的日子她又该如何处理?
她闭了闭眼,良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将脸上盖着的折子取了下来。面上除了愁色,更多的是凝重。
也许这个大理寺卿她不该再做下去了。
她当初是为了替她祖父和哥哥报仇,才女扮男装这么多年。现在大仇已报,苏家也安稳了下来,也许是该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她早晚有一日会露馅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怕她们苏家就要有麻烦了。而且她现在都快二十了,可她又不能娶妻,这女扮男装一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她想了想,目光移到手中的折子上,像是坚定了什么想法一般,当即便起身去了书房。
……
三日后,皇宫内,苏青鹤刚刚向守值的太监问询了顾重华的所在,便被告知他病了。
她有些愣愣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病的?”
那老太监回道:“就昨儿个,苏大人,您也知道,咱们陛下日理万机,事必躬亲,这便是铁打的人,也得累坏了身子,现下正在休养呢。”
苏青鹤暗暗握紧了袖袍下藏着的奏折,本想来告老还乡,结果顾重华竟是病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低下头,连那个老太监后面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听。
她正准备转身离去,可步子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良久,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在何处,我既来了,身为臣子,自是要去关心陛下的龙体。”
那老太监了然地点了点头,就领着她走了。
一路上她都有些心绪不宁,走了半道甚至有些后悔了。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说顾重华病了,心里就慌得厉害,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要去看望他。
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直至走到养心殿的时候,她被眼皮一跳,好不容易调顺的呼吸也乱了起来。
“苏大人,陛下正在内休养,请容我通禀一声。”
苏青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的,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连耳边都是怦然声。直到那老太监领她进去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晕晕乎乎地。
入了殿内,果见素色幔帐内映着一个淡淡的人影,时不时会传来几声轻咳。
她压低了眉头,心里跟着揪了一下,连左右随侍的宫人退下了都退下了也没有注意到。大殿里安静了一瞬,直到一个带了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青鹤么?”
苏青鹤颤了颤眼睫,急忙回过神往前行了几步,弯腰行礼:“陛下,臣今日听闻您龙体抱恙,心下不安,特来问候。”
“青鹤有心了,朕不过是有些劳累,休养片刻便好。”他刚刚说完,就又咳嗽了起来,幔帐内映出的身影都跟着颤抖了。
苏青鹤一惊,慌忙地往四周看去,在桌案上瞧见了茶壶,这才赶紧去倒了杯热茶送到了榻前:“陛下,您先喝口茶缓一缓,臣现在就去为您叫太医来。”
“不必了,太医已经来过了。”
话音刚落,一只略有些苍白的手挑开了幔帐,露出只穿着白色里衣的顾重华。他脸上却有病容,满头墨发有些凌乱地铺在榻上,像在宣纸上泼洒出的陈墨,唯有眼下的一点红痣为他添了几分生气。
瞧着他真像是病了,苏青鹤的眉头就压得更低了。可顾重华只是随意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
他往后躺了躺,有些虚弱地靠在软枕上。他没有在身上搭丝衾,因着将手撑在身侧,便勾勒出了他腰腹上健硕的曲线。衣领微微敞开了一些,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下衣只到脚踝,露出了双足。
苏青鹤自然知道他是个高大的男子,却没想到他的腿竟然如此修长。此刻侧卧在榻上,姿容似雪,如病中美人,无端端让人想对他做些什么,可一对上他那揉碎了星辰一般的眼,就觉得这念头简直是罪无可恕的亵渎。
她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了。
顾重华瞧着她耳根微红,隐下了眼底的笑意。面上还是抬手轻咳,又道:“青鹤既然来了,不妨坐下来陪我说说话,这病榻之上,也甚是无趣。”
苏青鹤眼皮一跳,捻了捻手指,还是硬着头皮坐到了一旁。她一直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就这么僵持着。
顾重华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瞧着苏青鹤,笑道:“说起来,前几日我去你府上,却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姑娘,说是你的表妹,可有此事?”
苏青鹤微睁了眼,差点被他这话给吓得呛到了。她慌乱地抬起眼,就见得顾重华一直在瞧着她,唇畔、眉梢都是笑意。
她急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是”,又道,“那是我的选房表妹,刚来京中走访的。”
顾重华了然地“哦”了一声,撩了撩眼皮,道:“听说她心有良人,却不知这良人为谁?”
苏青鹤抬起眼,愣了愣,这才想起她前几日是随意扯了个谎,可没想到顾重华竟是会来问她这件事。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敷衍道:“陛下,女儿家的心思,我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清楚,我那表妹也没同我提起过。”
“她连你都没有告诉过,”顾重华笑了笑,手指点着床榻,“那你说,她会不会是在欺苏青鹤身子一僵,好半晌才扯开一个有些牵强的笑:“陛下言重了,我表妹最是胆小,万万不敢欺瞒于您的。”
“我看她胆子倒也不小。”顾重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却是掠过面前的苏青鹤。
这天下,也就她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扯谎了。
“陛下,若是我表妹有何冒犯之处,我替她向您赔罪,请您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儿上,不要同她计较。”苏青鹤急忙低下头,抬手向他行了个礼,额头都隐隐快有冷汗了。
“无妨,我没有怪她。”顾重华轻笑了一声,语气让人听不出是认真地,还是在说笑,“相反,我还对她念念不忘,势在必得。”
他说着,眼中笑意更深,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苏青鹤的身上。
苏青鹤抬了抬眼,像是有些被吓到了,愣愣地开口:“可我表妹已有心上人,陛下此举不妥啊。”
“可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她心中有何人么?说不定她是说了谎。”顾重华忽地往前靠了靠,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如我现在让人去你府上将她接过来,若是她真的心有所属,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若是她在欺君,我可要治她的罪了。”
“陛下,不可!”苏青鹤皱紧了眉头,手心都出了薄汗,对上顾重华有些疑惑的眼神,她又急忙改口,”我表妹已经回去了,现下不在京中,山高水长的,恐怕是没有那个福分来见圣颜了。”
”是么?”顾重华看起来并没有惋惜,想了想,便道,“那你告诉我,她住何方,我即刻就派人去寻她,想来也用不了多久。”
似乎是看出了苏青鹤想说什么,他笑了笑,道:“无妨,我有这个耐心去等她。”
苏青鹤微张了嘴,直愣愣地靠着他,这话都被他堵完了,她是半点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捏了捏袖袍下的手,眼神有些慌乱了。
这让她去哪儿找一个“表妹”出来?
而且他见过她穿着女装的身形,这定是不能随意找个人来代替的。可若是没人来,那她真就是欺君了,而且顾重华肯定会猜到什么。
她喉头微动,脊背都僵硬着,额头隐隐有了冷汗。可顾重华似乎并急着不催她,只是慵懒地躺在软枕上,似乎在等一个答复。
良久,苏青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便跪在了地上,抬起手中捧着的奏折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她的声音顿了顿,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榻上的人,只是缓声道,“臣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常有劳损,如今身子已是大不如从前,恐难堪重任。再加之,家母年事已高,臣只想多些时间陪伴在母亲身侧,是以今日特向陛下请旨告病还乡,请陛下成全。”
她说着,在地上磕了个头,腰身弯下,似乎是顾重华不答应,她便不起身。
可大殿里只是安静了一瞬,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榻上的人没有回应,良久,久到苏青鹤都有些忐忑了,才传来一声苦笑:“待在我身边,这就这么让你为难么?”
那声音无端端有些落寞,勾得人心下难受。
苏青鹤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榻上的顾重华,他已然起身,坐在了榻沿,正低头瞧着她。满头墨发披散在身侧,苍白的今日带了几分笑意,可眼里却只有落寞。
“陛下……”苏青鹤压低了眉头,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神,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突然刺痛了一下。
顾重华缓缓伸出手,却是绕到了她的脑后,在苏青鹤错愕的眼神中,解下了她的发带,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映着她惊慌的脸色。
可还未等她开口,顾重华便勾了勾唇角,轻声道:“你还打算骗我多久,青鸾。”
一声“青鸾”,让苏青鹤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她往后退了退,差点瘫软了身子,唯有目光直直地盯着榻上的顾重华。
顾重华的手指顿了顿,与她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他还是一点一点地收回了手。
良久,苏青鸾像是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您知道我的身份?可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竟然知道她不是她哥哥,可他又为什么一直不说,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顾重华单手撑在榻上,轻轻“嗯”了一声,又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纵使样貌上长得分毫不差,可苏青鸾就是苏青鸾,他只需要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苏青鹤实在是太过震惊了,连害怕都忘了,反而急于追寻一个答案:“可您为何不揭穿我,反而封我为大理寺卿?”
女子不能为官,何况她还犯了欺君之罪,他不仅没有治她的罪,反而对她一视同仁地进行封赏。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重华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温声道:“你真的看不出来么?”
在他那般温柔的眼神中,苏青鸾的呼吸停滞了片刻,也许答案早就不言而喻了,可她甚至还来不及去想,也不愿去深想。
顾重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却是用着极为认真地口吻:“因为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心悦于你,我这样说,你可懂了?”
苏青鸾微张了嘴,眼中的水光再也承不住,缓缓地落了下来。可她终究摇了摇头,颤声道:“不,不可以,陛下。”
他不能喜欢她,他们是不会在一起的,她不会嫁给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的。
“青鸾,你真对我无意么?”顾重华直直地看着她,语气却始终温和。
“对不起,陛下,我……”苏青鸾攥紧了衣摆,眼中又要涌出水光了,她低下头,后面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见她如此,顾重华低垂了眉眼,往后退了一些,良久,才笑了笑,道:“罢了,缘分二字,讲究的便是你情我愿,你若是对我无意,我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说着,温柔地伸出手指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低头笑道:“是我不好,将你弄哭了。”
他弯了弯眉眼,径直将她手中的奏折拿起,良久,终是轻声应了一句:“你说的事,我允了。”
“陛下……”苏青鸾抬了抬眼睫,看着他面上温和的笑意,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眼前模糊一片,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好了,不哭了,回去吧。”他将奏折放在一旁。单手撑在榻上,唯有面上的笑意,始终温和。
苏青鸾眉尖紧蹙,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是九五之尊,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若是想要她,自有千种法子强行留住她。可他却什么也不说,反而答应了放她走。
她低下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了手背上。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他这样,只会让她心里更加痛苦。
大殿里安安静静地,顾重华眼神微动,触及地上的泪渍,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俯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为难你。”
听到他的话,苏青鸾再也忍不住,抬起手捂在面前,泪水顺着指缝落下,她却是颤抖着嗓子开口:“不是的,不是陛下的错,陛下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都是我不好,是我小心眼,是我没有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