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6章

    “姑娘赏的,就拿着呗。”桐儿也劝道:“日后只要记着姑娘的好,对姑娘忠心就行了。”

    白雪想了想,大约觉得自己若是再推辞反而显得不识好歹了,就惭愧的笑道:“奴婢替哥哥嫂子谢谢姑娘的心意。”忽而又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上次问奴婢家乡可有个叫海棠的姑娘,奴婢的家人直在打听,这次信里也写了,有消息了。”

    姜梨怔,下子站起身:“你说什么?”

    桐儿和白雪被她吓了跳,没料到姜梨会有这么大反应,白雪很快意识到,这个叫海棠的姑娘的消息对姜梨来说应当很重要,反正信里都是些家常,没啥不能给人看的,便将手的信递给姜梨:“都在信里写着,姑娘看看。”

    姜梨迫不及待的展开信来看,桐儿立在她旁边,眼尖的瞧见姜梨的手竟然有些发抖,桐儿心奇怪,信纸轻飘飘的张,姜梨如何拿不稳?

    姜梨却是难掩心的激动。她身为薛芳菲的时候,因着被永宁算计,被软禁在府,背负着骂名,隐隐察觉到此事可能是场阴谋。紧接着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被沈母找了个由头打死,姜梨甚至没来得及阻拦,去的时候已经只剩具尸体了。剩下的两个,则被姜梨以偷盗的罪名,偷偷“赶”出府去。

    沈母知道消息的时候赶回来质问她,她抵死也不肯开口,只说是丫鬟拿了她的钱财自己跑了。沈母无奈,只得报官,但官差搜寻了周围,也没找到两个丫鬟的踪迹,便也只能作罢。

    当时薛芳菲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以沈家的习性,无论其有没有阴谋,他们既然认定自己做了“丑事”,就必然会发作自己的身边的丫鬟。这些丫鬟都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亲如姐妹,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却也许能谋得线生机。只要杜鹃和海棠逃出去,自己就不算连累了他们,日后也许有机会,还能再谋前事。

    谁知道这别,就是永远。

    看到白雪第眼开始,虽然白雪的模样并不好看,但她力气大,能简单的认识几个字,最重要的是她来自枣花村,那是海棠的家乡,姜梨就怀着侥幸的心想着,若是能从白雪这里得来海棠的音讯,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不过姜梨晓得,这可能实在是太小太小了。虽然沈家人不知道海棠的家乡在何处,但未必永宁公主不会用手段查出来。如果永宁公主也知道此事,稍加派人手追查,海棠和杜鹃到底是两个弱女子,天下虽大,怕是也难以藏身。

    本来是十分渺茫的希望,如今却骤然得了音讯,告诉她这希望可能是现实的。姜梨心的欣喜就如当初知道薛怀远还活着般,已经难以掩饰自己的表情。

    她飞快的看信,目十行,看着看着,目光却沉了下来。

    好事总是伴随着坏事,白雪的家人在信里说,之前白雪让她们打听的,在枣花村村西米铺旁,的确有户人家的女儿叫海棠。只是那户人家爹娘早就死了,如今只有两个少年,听闻他们的姐姐,就是叫海棠的那个姑娘多年前就跟官家小姐做丫鬟了。

    前几个月,枣花村来了个姑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和那两个少年是什么关系,就住在少年家。白雪家的偶尔有次经过,听到那两个少年唤那位姑娘叫姐姐,便猜测是不是白雪之前让打听的海棠。

    不过,白雪按照姜梨所描述的告诉自家人,那位海棠姑娘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模样生的挺好,这位新来的姑娘却不是。虽然算是高瘦,容貌却奇丑无比,尤其是面颊上有两道长长的刀痕,皮肉都翻出来,十分可怖。信的末尾,白雪爹还很奇怪,想说如果这位脸上有疤的姑娘都能做官家小姐的丫鬟,那白雪能做大官儿小姐的贴身丫鬟,也就不足为奇了。

    姜梨几乎要抓不住手的信纸,她定了定心神,又将信看了两遍,尤其是有关海棠的部分,仔细看了几遍,心越发确定,此人十有**就是海棠。

    但海棠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杜鹃又去了什么地方?白雪爹在信里提到枣花村来了个陌生姑娘,只是人,并非两人。而当时她是让海棠和杜鹃起逃走的,杜鹃无依无靠,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定会和海棠在起。但现在只剩下海棠人,难道杜鹃……姜梨不敢往下想下去,尤其是得知海棠容颜尽毁,更是让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两个丫头莫不是遭了毒手?亦或是在逃跑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越想越是难以释怀,姜梨的脸难看极了。

    桐儿和白雪都极少看见姜梨这般神情,不约而同的瞅了瞅对方,都是头雾水。尤其是桐儿,她几乎是和姜梨起长大,姜梨什么事情她都知道。但她从来不知道有个丫鬟叫海棠,更不知道海棠和姜梨是什么关系,竟然能让姑娘的情绪牵动至此,心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海棠更是好奇起来。

    姜梨道:“白雪,你去准备下,我去叶府趟。”

    “啊?”白雪愣,提醒道:“姑娘,您今天已经去过叶府了,您刚刚从叶府回来。”

    姜梨这才回过神,是了,她今日已经去过叶府了,虽然实则是在国公府呆了大半天,但在姜家人眼里,姜梨早上出门就去了叶府,到了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又要出门去叶府,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姜梨按了按恶心,她这是被急糊涂了,就道:“那明日早去叶府。”她必须得尽快让人去趟枣花村,把海棠接到燕京城来。来她不知道海棠是什么情况,呆在枣花村未必安全,倘若她能找到海棠的踪迹,永宁公主也定能。二来,如果沈玉容和永宁的奸情揭露,当年薛芳菲私通案另有内情真相大白,要指证沈玉容和永宁公主合谋杀气灭嗣,海棠是很重要的人证。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接海棠回来。想来想去,她在姜家没有可用之人,只能去叶家借人了。叶明煜毕竟有的是江湖兄弟,只要叶明煜的人去接海棠,应当没什么问题。

    “姑娘,您没事?”白雪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姜梨勉强对她笑了笑,“白雪,这封家书,我替你烧了。”

    白雪点了点头:“但凭姑娘处置。”她虽然不知道那信里的东西究竟有多重要,但看姜梨的神情,有关那位海棠姑娘的消息想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既然自己不清楚,就让姜梨来处理。

    姜梨走到火炉边,将信扔了进去,亲眼见着火苗爬高,将信纸吞噬的什么都不剩,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重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大约是经过方才的震惊,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也就意识到了自己思考的不妥。

    叶明煜固然是江湖人士,但因为自己的关系,只怕永宁公主的人也盯着叶府,旦叶明煜有什么动静,永宁公主肯定会派人尾随,这样子,难免会暴露海棠的存在。况且如果叶明煜亲自去枣花村,叶府就无人照看薛怀远,如果永宁暗使绊子,薛怀远遭遇毒手也难说。要是叶明煜不亲自去枣花村,其他人姜梨也信不过。

    最重要的是,叶明煜固然武功高强,但对上永宁找来的杀手,胜负也难说,倘若两败俱伤,叶明煜因此有个闪失,姜梨也会后悔不已。她是真心喜爱这个舅舅,也希望叶明煜能康健的直好好的。

    找叶明煜不妥,找谁比较好呢?

    姜梨正在犹豫的时候,指尖碰到袖的瓷哨。

    对了,她还有赵轲。虽然赵轲只有人,但赵轲是国公府的人,今日姬蘅还与她说话,让她尽情吹哨子来着。如果叶明煜有可能应付不了永宁公主的杀手的话,换了国公府的人,情形就大不样了。姜梨非常能肯定,来国公府的人不会让此事泄露出去,二来便是真的泄露了,路上对峙起来,永宁的人马也对付不了国公府的人。

    想来想去,找赵轲去做这件事,或者说,找赵轲,让赵轲去找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件事,是最好的选择。

    这件事唯不好的便是,姬蘅就知道海棠的存在,心肯定也会疑惑她与海棠的关系,为何要调查海棠,总会查出她和薛芳菲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日后之事日后再说,眼前,她必须找到海棠。

    姜梨吹响了哨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见

    赵轲来的很是迅速。

    大约是没料到还没到深夜,姜梨就吹响了哨子,他应该还在做别的事,身上还带着外头的雪花和草渣。站在窗前,道:“二小姐。”

    “赵轲,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去做。”姜梨看向他。

    赵轲不由得愣,姜梨历来使唤他的时候,都摆出副理所应当,理直气壮的模样。赵轲也由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到后来也就麻木了。大人都下了令让他只管服从就是,他还能说什么?

    但今日的姜二小姐,语气里几乎有了恳切的意味。她的神情也不如从前般自然,反而是有几分焦急,还有祈求。

    虽然国公府出来的人都心硬如铁,但看到姜梨的目光时,赵轲心还是感叹声,难怪大人这般冷酷无情的人也会屡次对姜二小姐纵容,当这位小姐露出祈求的神色时,会让人生出种错觉,仿佛只要拒绝了她,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似的。

    “大人吩咐过了,二小姐的要求,属下只管去做。”赵轲呆板的回答。无论内心怎么想,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的丫鬟白雪,家乡在枣花村。你能不能去……或者说你能不能找些人去枣花村,替我去接位叫海棠的姑娘回燕京城?”

    赵轲疑惑的看向姜梨。枣花村在什么地方?他从未去这么奇怪的地方执行任务,而姜梨的要求更是匪夷所思,去接位姑娘?他又不是车夫!现在姜二小姐连车夫也并让他做了么?可是国公府的月银并没有增多!

    “此事……属下要问过大人。”赵轲道。

    姜梨了然,她知道这件事肯定赵轲会告诉姬蘅的,事实上,她让赵轲做的每件事,最后都会传进姬蘅的耳朵,毕竟姬蘅才是赵轲的主子。但是这次,海棠的事旦被姬蘅知晓,以那个男人的智慧,未必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至少她和薛家并非表面上全无联系,或许渊源颇深这件事,姬蘅是早就知道了的。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愁,这个时候,姜梨反而生出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她道:“随意。”

    赵轲又是阵惊异,姜二小姐既然不让其他人去做,反而让国公府的人去做,必然是件很机密的事。却不怕被姬蘅知道,难道大人和姜二小姐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等等,难道姜二小姐也成了大人的手下?手下与主子之间,自然是不必隐瞒什么的。

    姜梨并不知道面前的侍卫心有如此多的把戏,她只道:“不管你如何告诉你家主子,但是,旦你家主子同意,请你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接回来。在这路上,可能遇到仇家追杀,也许对方阵势也不小,万望切小心,千万要保护海棠的安全。”

    她说的郑重其事,开始没当正事的赵轲也感觉到了姜梨的紧张,他意识到这件事对姜梨来说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件事,当下也不敢小觑,便道:“属下知道,今晚禀告大人,明日早回报姜二小姐。”

    姜梨点头。

    赵轲消失在窗外了,白雪和桐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努力的望风守好门窗,小姐院子里出现个陌生的男人,传出去是要出事的。

    姜梨关上窗,也掩上了窗外的风雪,颗心跳得很快。

    如果切顺利,如果赵轲能够离开,很快,至多十几日后,她就能看到海棠了。

    她前生的姐妹。

    ……

    国公府里,很快,纪得到了赵轲传来的消息,将此事字不落的告诉了姬蘅。

    陆玑正在姬蘅的书房里,与姬蘅商议事情,闻言就道:“怎么姜二小姐白日里在这不提,晚上回去反倒吹起了哨子?”

    “据说是晚上得了信件,临时决定的。”纪答道。

    “海棠……”姬蘅坐在椅子上,大红的衣袍及地,幽暗灯火照亮了袍角的金线,像是溢动的华彩,他指搭在信纸上,似是无意识的轻轻叩击,片刻后道:“赵轲留在姜家,纪,你挑几人,让人枣花村走趟。”

    纪领命而去。

    纪离开后,陆玑抚了抚胡子,奇道:“这海棠和姜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说桐乡好歹还在襄阳,叶家也在襄阳,硬扯的话姜二小姐也能和桐乡扯上关系,但枣花村……就实在没什么关联了。”

    况且听这个名字,陆玑在脑子里搜寻圈,听也没听过,想来是很小的镇子上的农庄。而姜梨如此郑重其事的请求,定然不会那么简单。说起来,上次在桐乡也是,那惜花楼的琼枝看起来也和姜梨毫无关联,但姜梨就是凭着琼枝的口信,才得知了薛怀远的状况。

    她好像总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既然如此,这个被姜梨放在心上的海棠,或许也和什么重要的事有关。

    “等人到了就知道了。”姬蘅漫不经心道,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成王那边有动静了没有?”

    “最近这些日子频频约谈朝臣,密探来报,商议密谋事。只是内部分成两派,派主张逼宫,派主张徐徐图之。时僵持不下。”

    “僵持不了多久了。”姬蘅轻笑声,“他没那么有耐心。”

    “倘若年关过后,明年,至多再多年,成王举事,大人是否插手……”陆玑问道。他问的也不甚明朗,其实跟着姬蘅很久,但有时候姬蘅心里想什么,接下来的布局,陆玑看的也模模糊糊。

    “不用,他赢不了。”年轻男人懒懒的把玩手折扇,折扇开合,繁丽的牡丹层层叠叠盛开,映照着他的脸越发深艳。他玩味笑:“小皇帝等了这么多年,就等那日。”

    “我也等那日。”他看向窗外,窗外是浓重的墨色,能听见风呼呼的吹响,他琥珀色的眼眸也被夜色映的漆黑,又或许是他眸的情绪暗下来。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然而在温柔之,又含着种刻骨的冷酷。

    “等蛇出洞。”

    ……

    第二日,得了赵轲消息的姜梨,总算是放下心来。姬蘅答应派人替她去接海棠。

    昨夜的翻来覆去夜未眠,到了今日,终于有了卸下重担之感。姜梨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清风明月两个小丫鬟扫雪。

    她意识到,自从去了桐乡趟,她与姬蘅的关系,便成了种非敌非友的状态。他口口声声要自己的性命,因此姜梨在面对他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如今想想,许多事情,都是托姬蘅出手相助,才会完成的如此顺利。

    不管是姜玉娥事也好,薛怀远事也好,冲虚道长和眼下的海棠,每桩都有姬蘅在其插手。原本不入戏的人,却至始自终都陪她身在戏,姜梨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相反,薛怀远从小就教导她知恩图报。姬蘅所做的切,她看在眼里,态度不冷不热,只是想要保全自己,毕竟如今局势太复杂,而姬蘅也不简单。

    欠了人情,就定要还。她暂时不知道以自己微薄之力,能够帮得上姬蘅什么忙。但想着,日后姬蘅要是真有难处,她必然不会隐藏。这和她的性命在姬蘅手上无关,只是单纯的感谢。

    倘若永宁和沈玉容得到惩罚,除了薛怀远之外,她就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姜府里,姜梨轻松的同时,有人却不如何轻松,这人便是瑶光筑里的姜幼瑶。

    自从季淑然死后,姜幼瑶的生活,就如从天生跌到了地下。姜家的下人且不说是不是见风使舵,但季淑然做的那些事,当日整个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对季淑然的女儿,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虽然平日里也不曾怠慢了礼数,但姜幼瑶好几次都分明看见了他们用饱含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她晓得那是什么眼神,那是瞧不起,轻蔑的眼神。

    姜幼瑶气的快要发疯了,她如从前般任性的发作几个看不顺眼的下人,却被姜老夫人和姜元柏严厉的责备。从前姜幼瑶骄纵任性,只当是年纪小女儿家天真烂漫,如今有了季淑然的前车之鉴,众人未免会将姜幼瑶的举动同季淑然的恶毒心性结合起来。倘若姜幼瑶也学会了季淑然的恶毒心性,那她的这些举动,就绝不是任性而已了。

    这对姜幼瑶来说,却是姜元柏和姜老夫人是因为季淑然的关系,不再疼爱她了,甚至厌弃她。整个姜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事实上,别说是她了,连姜老夫人对姜丙吉,也不复从前的宠溺,变得严厉起来——子嗣不能从根子上长歪了,季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这样的境况下,姜幼瑶度日如年。

    她曾给季家写过信,希望季彦霖能让人接她回季家。既然姜家不待见她,季家自然能帮她。可迟迟都没有回信,姜幼瑶怀疑信被老夫人拦了下来。她什么都不能做,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还传言她不是姜元柏的女儿,是季淑然和柳才的私生子。桩桩件件,让姜幼瑶几乎窒息。

    这个时候,她甚至羡慕起给宁远侯府周彦邦做妾的姜玉娥来。就算是做妾,也能嫁给心上人。周彦邦那般温柔,定会体谅自己,会安慰自己。想到这里,姜幼瑶又不由得恨上了姜梨,倘若当初不是姜梨和姜玉娥合谋,自己如何会被姜玉娥抢占婚事,那本来就是自己的!姜梨抢走了自己在姜家的宠爱,害死了母亲,还让姜玉娥鸠占鹊巢,她该死!

    看着姜幼瑶张脸神色变幻,姜幼瑶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害怕。这些日子遭逢巨变,姜幼瑶的性情也大变,动辄打骂下人,虽然老夫人和大老爷勒令过她,但在自己院子里,姜幼瑶还是能随意惩罚下人。

    “我要出去。”正在小心翼翼做事的丫鬟突然看到姜幼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出这么句话。

    “小姐,现在府里要出去……可不容易。”银花提醒道。

    尤其是姜幼瑶,是被禁足过的。因着外面有关姜幼瑶和季淑然的传言说什么的都有,若是姜幼瑶出去,难免引起口舌风波。惹不起还躲得起,姜家便让姜幼瑶暂且不出门,留在府。

    但在姜幼瑶眼里,姜家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季淑然的事迁怒与她。

    “再在这个府里呆下去,还不知有没有命在。”姜幼瑶冷笑声,道:“现在所有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哪里还记得我是姜家的三小姐。再在府里呆下去,我就会像当年的胡姨娘,被人遗忘,日后变成个废物!”

    金花动了动嘴唇,其实她认为如今只是暂时的,只要姜幼瑶乖巧些,老爷仍旧会喜爱这个女儿。毕竟这么多年养在身边的,不会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而且老爷心肠软,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姜幼瑶撒娇或是苦肉计,很快就能回到从前的日子。

    但这话她不敢说,姜幼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说什么都是白说。没准儿还会触到姜幼瑶的痛处,因此,她只是问道:“小姐想出府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季家。”姜幼瑶眉头紧皱,“如今我的信都被拦了下来,祖父他们不知道我在姜家受苦。我只要逃出府,去往季家,便再也不回来了。总归季家也点不比姜家差,我姨母更是宫里的娘娘,有姨母为我坐主,谁也不敢欺负到我手上。还在这里受什么气!”

    金花和银花面面相觑,姜幼瑶被季淑然宠坏了,对于外头的事概不知,总以为世上之人总要围着她打转。殊不知出了这事,季家如今连姜家的门也不敢登,如何会让姜幼瑶在季家直呆下去。

    “小姐还是再等几日,这几日府里门房实在太严了,怕是找不到机会。”金花劝道。

    “过不了多久就是年关,年关府里总要采买,也有许多事要做,到那时便是我的机会。”她又冷冷地看了眼自己的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切勿生出别的心思,你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倘若此事不成功被人泄了密……”她眸闪而过的阴狠,竟和季淑然如出辙。

    两个丫鬟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慌忙下跪表忠心,什么都不敢说了。

    ……

    冬至过后,再过不到个月,就是年关了。

    即便半年以来,姜家发生了太多事,甚至还出了人命,姜元柏两兄弟的仕途也不怎么顺利,外头还将姜家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但这个年,还是要过的。

    府里上上下下,不知不觉开始忙碌了起来。晚凤堂的珍珠和翡翠来了好几次,问姜梨什么时候出去珠宝铺子里挑首饰。姜梨对首饰并无特别的喜爱,去过次后便不想再去。姜老夫人就又让人请了裁缝来芳菲苑给姜梨裁衣服做新衣,姜梨晓得这是为了补偿她。

    说到裁衣服,这期间还有次,姜老夫人带她去赴宴,个官眷的家宴。姜梨穿了叶家新出来的涛水纹做的衣裳,当时便引起了众贵女夫人的注意,纷纷拉着她询问哪里买的衣料。姜梨便顺势说出襄阳叶家的名字,在这不久后,叶明煜就接到了襄阳的信,说是叶家现在的涛水纹供不应求,许多燕京城的成衣铺都来定料子。叶家的纺织厂这些日子几乎是夜以继日的赶工。

    听叶明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姜梨心很是欣慰。好歹叶家的古香缎没落下去,还有涛水纹兴起,叶家的难关算是过了。叶老夫人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就连薛怀远在司徒九月的诊治下,也日比比日精神,如今更是能认得人,叫出人的名字。

    这个年关,看起来并不难捱,好像许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并无什么困境。

    在冬至过后第十五日后,海棠回来了。

    赵轲站在姜梨的窗前道:“现在人在国公府里,在姜家恐怕引人注意,叶家门口有人盯梢,二小姐想去见海棠,大人说了,可以去国公府。”

    姜梨:“……恐怕会惹人注意。”

    “无妨,大人说了,二小姐想去,深夜前去,不会有人发现。”赵轲说的简单,听得姜梨却是阵头疼。

    “深夜我如何出得门?”姜梨问,只希望面前的人能考虑些现实的问题。她是首辅家的小姐,半夜三更如何出门,还是去国公府。除非她向叶明煜般有轻功,还蒙面,行踪无定,那就好了。

    “这个二小姐放心,切由属下安排。”赵轲说的十分自信。

    姜梨仔细看了赵轲好会儿,看的赵轲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才确定面前的侍卫没有说笑,是真的提出这么个解决办法。她仍想挣扎下,就问:“不可以有别的办法吗?其实可以在街道上的酒楼见面的。”

    “二小姐要找的人十分不信任他人,就算到了现在,也对我们保持警惕。”赵轲回答,“如果不是我们制服了她,她会逃跑。”

    “你们制服了她?”姜梨惊,“难道你们没有告诉她,找她的人并不会伤害她,是来帮助她的么?”

    “说过。”赵轲耸了耸肩,“但她不相信。”

    姜梨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海棠如此警惕他人,什么都不肯相信,可见是真的出了事,至少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事到如今,她倒是也顾不得别的,当务之急是先见到海棠,安抚好她,弄清楚在她死后,她和杜鹃跑出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

    姜梨道:“好吧,我今夜去国公府,不知国公爷可方便?”

    赵轲诧异的抬起头,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还以为姜二小姐要挣扎好会儿才会同意,毕竟个年轻的小姐去陌生男子的府邸,还是深夜,换了谁都会挣扎以

    下的。不过想想也不对,毕竟大人可是肃国公啊,整个北燕哪个女子不喜欢肃国公,便是真的万如果可能发生了什么,姜二小姐也不亏,甚至还赚了波。

    这么想来,赵轲眼里的诧异刹那间褪的干干净净,脸了然,道:“好,属下这就回禀大人。”

    姜梨颔首。

    赵轲离开了,姜梨眼见着他离开,并未关窗,只是看着窗外白茫茫的片,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海棠还在,如今就要乍见故人。悲的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海棠认不出来她,她也不能贸然和海棠相认。彼此都经受过了巨大打击,再也不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桐儿站在姜梨身边,低声问道:“姑娘今夜要去国公府么?”

    姜梨看向桐儿,她道:“我去国公府,同姬蘅走的很近,你怎么看?或者说,”她又看向白雪:“你们觉得如何?”

    这是她第次这般严肃的与两个丫鬟说话,对于桐儿和白雪来说,姜梨的所作所为,很多时候她们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连从小和姜梨起长大的桐儿,也对姜梨莫名冒出来许多有关联的人头雾水。

    桐儿结结巴巴的道:“什、什么怎么样?姑娘不是不要奴婢们了吧?”她的眼睛红,好像下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姜梨愣,反倒是被桐儿弄得哭笑不得了,便伸手将窗户关上,清风明月在外头守着门,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想你们也看出来了,跟着我的这些日子,我的身边并不太平,甚至充满危险。而我要做的事,可能得罪燕京城的权贵,也许自身都难保。”顿了顿,她道:“你们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我并不想欺瞒你们,只能告诉你们,日后我要做的事,也许更加惊世骇俗,相比起来,深夜里去国公府,可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你们也能接受么?”

    白雪想了想,正色问道:“不接受又如何?”

    桐儿连忙扯了下白雪的袖子,但白雪不为所动,她本来就是这么个直肠子,有说有二说二,看来是真的很疑惑姜梨的答案。

    “倘若不接受,是不可以待在我身边的,不仅是因为怕连累你们,也因为你们帮不上什么忙。”姜梨说的十分坦然,但她的坦然,却并未让人觉得不适或是自私,反儿觉得她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心里话,她道:“我希望身边的人能帮得上忙,哪怕只是些小忙。毕竟日后要面对的危险太多,而我并不希望现在就落败。至于我能回报你们什么……”她想了想,道:“银钱财物,自然不是问题,但重要的事,我也会真心待你们。”

    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真心。

    桐儿咬了咬唇,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上前步道:“姑娘,不管您要做什么,奴婢是自小就跟着您的,你要是不要奴婢,奴婢也无处可去了。姑娘日后有危险,桐儿舍了这条命也会救主子,这是主仆之道……奴婢会永远跟着您的!”

    姜梨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白雪也道:“奴婢也是。”她嘴笨不善言辞,话并不多,但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很能听出其的决心。

    姜梨看着两个丫头,心泛出些心疼和感动。海棠的事情提醒了她,因她做的事危险,随时会连累身边人。在身边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如当年的薛芳菲,还是被永宁公主抓住机会加害了薛昭和薛怀远。桐儿和白雪虽然无法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但她们必须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她们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就应该趁早离开,不要卷入是非的旋涡。

    而她们都选择留了下来。

    “姑娘,不管您面对的是什么,您永远都不是个人。”白雪道。

    姜梨微微笑:“是。”她有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也有叶家的爱护,姜元柏和姜老夫人虽然自私,到底对她心存愧疚。如今属于薛芳菲的痕迹被抹去了,但属于姜梨的,正在重新被找回来。

    与桐儿白雪说了些话,总算是将桐儿给安抚下来。接下来,姜梨也没多做什么,就如平常般,在院子里看写写字,或是喝喝茶听丫鬟们闲谈,专心的等待夜色降临。

    夜里,燕京城四处再也听不到嘈杂的人声,连风声都小了的时候,姜梨院子里的盏灯仍旧燃着微弱的灯火,在丫鬟来催促了几次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火也熄灭了,应当是主人睡去了。

    但事实上,姜梨并未睡着,她端坐在书桌前,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云层,唯的亮火是院子里树上挂着的盏灯笼。灯笼光照在地上,把积雪映的雪白发亮,切都是静谧无声,整个姜家再无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姜梨几乎要打盹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了动静声。

    有人在轻叩窗户。

    姜梨怔,想着应当是赵轲来了,下意识的就去拉窗户,不曾想来人也正往这边看来,于是姜梨越过书桌拉开窗户,看见的就是张绝艳的脸。

    姬蘅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主仆

    冬日的雪很大,到了夜里,小雪变大雪,于是所有的相遇和重逢,都有了种风雪夜归人的风尘仆仆。

    但在风尘仆仆之,又很是有些绝妙的,美好的景象。

    年轻的女孩子探出半个身子,面上瞬间的愕然凝结,因吃惊而显得可爱。而红衣的青年笑盈盈的以扇柄抵着窗户,不紧不慢的抬眼看去,眼里都是似有似无的多情。

    又纯洁又香艳,又出乎意料,又像戏里的安排。

    片沉默,青年打破了这片沉寂,他唇角扬,问:“傻了?”

    姜梨回过神,道:“国公爷怎么来了?”

    “你不是今夜要去国公府吗?”姬蘅含笑道:“我来接你。”

    姜梨:“……”

    “我来接你”四个字,本应当是很温柔,含着无限缱绻的,然而被眼前这人说出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不自然。姜梨道:“国公爷不必如此麻烦,其实让赵轲来就是了,或者我自己去。”

    “哦。”他道:“我已经来了。”

    人都已经来了,也不能让他离开。姜梨叹了口气,站起身,姬蘅伸出手,搭上她的胳膊,道:“跳下来。”

    姜梨脚踩上凳子,再踩上桌子,扶着姬蘅的手臂,从窗户上跳了下来。窗户并不高,但跳下去的时候仍旧有些摇摇欲坠,她下意识的抓紧了姬蘅的袍角。

    等姜梨站稳之后方才反应过来,嗯?为何要跳窗,她可以打开门走出去的不是么?

    又看了眼姬蘅,心无声叹气,又被带着跑了。

    姬蘅饶有兴致的打量姜梨,道:“你这身倒很合适。”

    因着要夜里出行,姜梨不能穿的太过复杂,女子的裙裾太长,她甚至连披风都没有带,只穿了让白雪准备的件素白棉袄,下身是灰色的裤子,脚蹬黑靴,长发全都高高的束在脑后,是男子的打扮。

    但虽是男子打扮,雪地里,灯笼光映下,五官却越发温柔清丽,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快。

    “多谢国公爷夸奖。”姜梨应道,她问:“我们如何出去?”

    “走后门。”姬蘅回答。

    “后门?”姜梨怔:“什么后门?”

    事实证明,对于姜府的内部,姬蘅比她这个姜二小姐要熟悉多了。绕过几处平日里根本不常见的花园,竟还真有个后门。路上什么人也没遇到,虽然知道姬蘅肯定提前就让人支开了切可能出现的下人,但太过简单,会让姜梨产生种错觉,好似整个姜府就是纸糊的般,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要是姜府夜里被人洗劫空,姜梨可能都不会太过诧异。

    毕竟夜里都没什么侍卫守门啊!

    姬蘅带着姜梨,几乎是光明正大的从后门出去了。

    后门外的雪地里,竟然停着顶黑色的软轿,软轿前,赵轲站着,还有四个车夫,看见姜梨二人出来,便走过来将轿帘掀开。

    姜梨踌躇着,轿子和马车不同,男女二人同乘轿,到底暧昧了些。

    她这边尚且还在犹豫,姬蘅倒是不慌不忙的上了轿,等了许久,见姜梨不动,便问:“不上来吗?”

    这男人说的云淡风轻,十足轻松,仿佛切都是她多想般,姜梨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太小题大做,但路途还远,不乘坐轿子走在街上,万被永宁公主的人认出来,怕是会惹来麻烦,当即只能咬牙,上去了。

    赵轲令轿夫起轿。

    轿子如同它的主人般华丽精致,里面甚至还有热茶和点心,在冬日里,也算是很难享受了。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人做的轿子,因此即便再宽大,姜梨和姬蘅之间的距离,也并不能拉的很开。

    几乎可以说是很亲近。

    姬蘅递给姜梨杯茶,茶水还是温柔的,姜梨喝了口,寒意驱散了不少。她看向小几上的点心,突然冒出句:“这是国公爷亲手做的吗?”

    那瞬间,姜梨可以确定,姬蘅的动作顿了下,他手里的茶水洒了出来。

    外面抬轿子的人走的很稳,国公府的轿夫大约都是经过精心筛选的,点儿颠簸也感觉不到。因此,绝不可能是因为轿子颠簸而洒出茶,是因为她的话。

    姬蘅放下茶杯,掏出雪白的丝帛,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茶水,末了,才看向姜梨:“不是。”

    姜梨:“……”

    不是就不是,能把不是说的这般杀气腾腾的,也只有姬蘅了。姜梨忽然明白了为何外人要传言姬蘅喜怒无常,他本来就喜怒无常。

    “海棠是你什么人?”姬蘅忽然问。

    这话头岔开的太快,姜梨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姬蘅道:“你如此紧张的去搜寻她的踪迹,不惜向我求助,不怕我窥见你的秘密,看来对你很重要了。”

    “的确很重要。”姜梨笑笑:“还有,我从没想过隐瞒国公爷。”

    “别说的好听,你最狡猾了。”姬蘅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你认识这个叫海棠的女人吧,就像你早就认识惜花楼的琼枝,桐乡的薛怀远。”

    “我认识。”姜梨道:“她是能帮我扳倒永宁公主之人。”

    “我直不明白的是,”姬蘅轻声道:“你为何偏要置永宁于死地?”

    “国公爷只看到了我要置永宁公主于死地,却看不见永宁公主屡次对我下毒手。”姜梨笑的浅淡,“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不公平。”

    她说道“不公平”三个字的时候,虽然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感,却还是能从其听出丝怨怒。她是真的觉得不公平。

    姬蘅支着脑袋,看着她,道:“你是首辅千金,不是百姓。”

    “首辅千金就有特权了么?”姜梨反问,“可在我看来,也许对上永宁,或者是更高的人,根本就是不值。”

    永宁看她是小吏的女儿,就能随意欺压薛氏门。可当初她便是官儿更大的千金小姐,只要挡了永宁的路,地位却没有永宁高,永宁还是可以为所欲为。这就是如今这个世道的真相,百姓受小官欺压,小官受大官欺压,大官惧怕王孙贵族,王孙贵族俯首称臣于帝王。

    层层都是剥削,最底下的是血泪。首辅千金不食人间疾苦,体会不到,身为百姓的薛芳菲却亲自领教过,被强权欺凌是如何滋味。

    “你好像很生气。”耳边传来含笑的声音,姜梨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姬蘅已经坐直身子,于是并不如何宽大的轿子里,姬蘅和她的距离已经极尽。她的耳边,似乎都能感受到姬蘅呼出的温热气息。

    痒痒的,带着莫名的热意,让她心瞬间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

    姜梨刻意往后退了点,不曾想已经到了边缘,脑袋差点磕到轿子粱上,多亏姬蘅眼疾手快,伸出手垫在她脑后,于是姜梨的后脑触到的,就是姬蘅的手心。

    他的手却是常年冰凉的,穿的红衣似火,却凉薄如冰。

    姜梨怔了怔,轻声道谢。

    姬蘅收回手,懒洋洋的道:“你不必如此仇视官家,姜元柏是首辅,你所言,已经将你置于官家的对立面。小家伙,”他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提醒,“会暴露的。”

    会暴露的。

    会暴露什么?姜梨瞬间有些紧张起来,会暴露她不是姜二小姐的身份?虽然她身上有诸多谜团,看在别人眼里也有许多不可思议,但只要她自己不说,没有人会想到姜梨的驱壳里,藏着另个灵魂。

    但那是对待普通人,若是对待姬蘅……姜梨抬眼看向对方。

    年轻男人眼眸深深,带着笑意,他的凤眼狭长上扬,颜色略重,于是越发够勾勒出漂亮的形状,鼻梁高挺,嘴唇嫣红,像是杯带着谜的毒酒。你无法窥见他的内心,却觉得自己被他的双眼看,内心秘密无所遁形。

    他太危险,太清醒,太理智,也太容易让人沉沦。

    他不是普通人,如果是他,也许是会发现她身上的秘密的。姜梨没来由的想。

    姜梨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的每句话,都能成为姬蘅的线索,多说多错,便只能不说。

    不过姬蘅竟也没有继续追问她了,仿佛微微有点倦意,便以手支着脑袋,靠着轿子的边,闭上眼睛。

    在狭小的轿子,两人距离挨得近,不约而同的沉默,能听见轿子外头呼呼的风声,还有轿夫的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冷而静的夜里,多了几分鲜活。

    各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赵轲的声音在外响起:“国公爷,到了。”

    直闭着眼睛假寐的姬蘅睁开眼,掀开轿帘,率先下去,又等姜梨下来。

    夜里的国公府,不如白日里看起来艳丽,朦朦胧胧的灯火下,到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模样。像是在深山跋涉许久的人看见了座仙宇宫庙,再看看俊美的不似凡人的青年,恍然以为自己走到了精怪的巢穴了。

    姜梨走下来,国公府的大门打开,她同姬蘅走了进去。

    姬老将军大约已经睡下了,因着并未看到他的影子,要是姬老将军在的话,定然不会这般安静,定要拽着姜梨问她为何大晚上的要来这里,到底和姬蘅是什么关系。

    路走到国公府最里面的院子,有处房间,房间外,纪正守候着,见到他们几人,道:“大人。”

    “人在里面。”姬蘅看向她:“你是现在进去看?”

    姜梨点头,就要走进去。纪道:“姜二小姐,这位叫海棠的姑娘十分不信任她人,您单独进去,恐怕她会伤害你。还是让护卫……”

    “不必了。”姜梨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道:“我进去与她交涉,她不会伤害我的。”

    纪看向姬蘅,见姬蘅并未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让开身子,方便姜梨推门进去。

    姜梨犹豫了下,转身对着姬蘅,正要说话,姬蘅就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在院子门口等,不会偷听你的‘秘密’。”他把“秘密”二字咬的微微重了些。

    姜梨笑道:“多谢国公爷体谅。”

    姬蘅和他的侍卫们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姜梨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才推开门。

    掩上门,姜梨看向屋里,屋里的桌上点着盏灯,桌前坐着个人。她是背靠着墙壁,仿佛这样能让她稍微感到安心些。背影瘦高欣长,看到这个背影,姜梨的眼泪就差点下来了。这背影让她熟悉,让她百感交集,她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就是海棠。

    海棠听见有人来了,立刻飞快的转身,目光警惕的盯着姜梨。她的脸上带着块儿面纱,只露出双眼睛,但眼睛里的神色却是陌生的。从前的海棠,温柔而冷静,凡事都有她在边出谋划策,最是贴心稳妥不过,如今的海棠,眼里看不见过去的温柔了,她像是被伤害过的动物般,提防的盯着来人。

    这目光让姜梨心碎。

    可姜梨只是扬起个温和的笑容,在海棠的对面坐下来。在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海棠身子躲开她,紧紧贴着墙壁,声不吭。

    “你是海棠吧。”姜梨微笑道:“是我让人打听你的消息,将你从枣花村带回来的。”

    海棠仍旧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事实上,现在的姜梨对海棠来说,也的确只是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还不知是何底细。海棠开口了,她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闻言,姜梨愣了愣,面上错愕之色浮起。

    海棠的声音,轻轻柔柔很是好听,当年旁人还说笑,说海棠跟着自己这个主子久了,说话的语气声音都肖似姜梨。可是如今她的嗓子,却像是被火燎过般,沙哑难听的要命。

    “你的嗓子……怎么了?”姜梨问。

    海棠盯着她,没说话。

    对于海棠来说,个陌生的女子询问她的嗓子,还是这般关切的态度,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你的目的。”海棠再次问。

    “我是姜家二小姐姜梨,当今首辅姜元柏的女儿。”姜梨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也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亲切些,她说:“我受人之托,来查薛家小姐薛芳菲的案子。”

    “小姐……”海棠愣,随即激动起来,她问:“小姐怎么了?!”

    姜梨眉头蹙:“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海棠急切的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当年海棠和杜鹃离开沈府的时候,薛芳菲还没死,只是因为与人私通这件丑事被软禁。而薛芳菲赶走她和杜鹃,是因为有朝日薛芳菲怀疑两个丫鬟偷盗财物,将她们驱逐出府,并让她们永远不得回京。

    当时海棠和杜鹃大感委屈,但薛芳菲从未有过那般严厉的时候,多年主仆之谊毁于旦,海棠心里也难过。但后来她们离开燕京城,又过了很久,海棠渐渐的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当年的薛芳菲是为了保护她们。如果她和杜鹃直留在沈府,迟早会被沈母发作。

    既然自家小姐要她们好好活着,海棠和杜鹃便只能忍着悲痛苟延残喘。如今听到姜梨突然说起薛芳菲,海棠的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姜梨看着她,道:“她死了。”

    海棠怔,几乎要坐不稳,跌坐在地。姜梨伸手扶了她把,海棠才看向她,只是神情仍旧是浑浑噩噩的,她问:“怎么……会呢?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

    “薛芳菲在发现与人私通后,颜面无存,不久就身染重病,最后重病不治,去了。”顿了顿,姜梨道:“表面上是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海棠立刻就抓住了姜梨话里的意思。

    “意思就是,薛芳菲的死并非意外,也不是什么身染重病而死,她之所以死,是因为被人害死了。就像当初她与人私通事,也是被人陷害样。”

    海棠看着姜梨,她的神情渐渐变化了起来,像是提防,又像是激动,她问:“你如何知道她与人私通事是被人陷害的?”

    “我如何知道不要紧,但你应该清楚,你是薛芳菲的贴身丫鬟,当年薛芳菲到底有没有与人私通,你最清楚不过。”姜梨道。

    海棠紧紧攥住桌上的茶杯:“她没有与人私通。”

    姜梨看着她:“我知道。”

    “你为何要来找我,”海棠问,“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要我的命,只管拿去,我不在乎,倘若你要用你我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劝你最好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姜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海棠微笑。

    过了会儿,海棠紧张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姜梨摇头:“我只是很感叹,薛芳菲有你这个丫鬟真好,难怪她当年费尽心力也要把你和杜鹃送出去了。”

    海棠愣:“你知道?”她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起来:“当年……她是故意把我们驱逐出府的吧?她其实从来没有冤枉过我们吧?”

    这件事,虽然海棠后来猜到是这个可能,但她直放不下。如今薛芳菲死了,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但从姜梨的嘴里说出来,她突然又有了线希望,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圆满般。

    “是。”姜梨平静的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在沈家将要面临无处不在的危险,更有可能连你们二人的性命也保不住。唯有将你们赶出府去,方能得线生机。若是对你们说出实情,你们反而不会离开,非要和她同生共死。倒不如话说的狠些,能让你们死心,彻底离开燕京城,也保全性命。”

    海棠愣愣的听着,不多时,行眼泪突然而下。她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直知道的。”

    “可是,”姜梨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我所知道的,当时并非你个丫鬟,还有个叫杜鹃的。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人,你们是途分道扬镳了?还是另有打算?”

    海棠低下头,道:“死了。”

    姜梨的心紧紧缩,仿佛被人用手攫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但真实听到海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能接受。

    陪在她身边的热闹,个个就这么离开了,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她是……怎么死的?”姜梨的声音,有点掩藏不住的哽咽。

    可因为海棠此刻实在是太伤心了,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她只是很疲倦的,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的道:“我们逃出燕京城不久,突然发现官府四处在张贴我们的公告,说我们偷了主人家银子,要缉拿我们。杜鹃被人抓住了,我本想去帮忙,去求官老爷告诉他们杜鹃是清白的,但是那夜……等我找到杜鹃的时候,她已经被勒死,丢在乱葬岗上。”

    姜梨的心,痛不可挡。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官府的人,既然是官府缉拿,为何案子不审就直接处刑。便是处刑,为何又要不公告于世。倘若不是官府的人,为何四处又都贴着官府的通缉令。我不明白,可也知道,这切都没办法避免了。我看到他们甚至埋伏在乱葬岗附近,大约是等着我自投罗,去替杜鹃收尸的时候将我抓起来,所以我没有为杜鹃收尸。”说到这里的时候,海棠的手都颤抖起来,大约是事到如今,还不能原谅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我毁了自己的脸,躲过了官府的搜查,逃回了家乡。”海棠道。

    “你的脸……”

    海棠问:“你想看吗?”

    姜梨点头。

    海棠惨笑声,伸手揭开了面纱。

    姜梨的呼吸瞬间几乎都停止了,但见那原来洁白俏丽的脸蛋,有两道深深的刀痕,从眼睛直到下巴,狰狞而可怖,伤口结了疤,却非但没有让人觉得好转点,反而更加触目惊心。

    是什么能让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愿意自毁容貌到如此地步?从此以后只能以面纱掩面,行走于世。

    海棠直盯着姜梨的眼睛,她这张脸,所到之处,看到的无非都是厌恶和畏惧,她早已习惯。便是来接她的这些黑衣人,瞧见她的容貌时,也颇为不自然。她以为姜梨也和那些人样。

    但姜梨没有。

    姜梨只是深深的看着海棠,她的目光充满了悲伤和愧疚,心疼和悔恨,但唯独没有的,是害怕和躲避。她甚至伸出手,想要碰碰那伤疤。

    海棠突然往后退了步,将面纱重新戴上,沉默了会儿,她才道:“你看到了。”

    姜梨也沉默,乍见故人,却不是令人欣喜的重逢,彼此都有坎坷经历,让人感叹命运的荒谬。

    “我想问,你不惜自毁容貌,为了活下去做到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姜梨问道。

    “我不知道。”海棠的目光里有瞬间的茫然,“起初我以为官府的通缉令是小姐放的。可是我心里又觉得不是。我希望能活下去,有朝日能见到小姐,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说我们偷盗财物,也许小姐是为了保全我们性命,那我们就更不应该随便舍弃生命,反而要努力活下去。”

    她道:“我们从小就知道,我们是为了小姐而活的。”

    姜梨闭了闭眼。

    其实薛怀远直不希望薛家的下人,为主子奉献切,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姜梨也同海棠杜鹃他们以姐妹相称,但世上大约就是有这么种忠仆,她的生,都系于另人身上。

    很沉重,很沉重。

    “我不知道小姐死了……”海棠喃喃道:“我还想着,或许能再见小姐面……”

    “薛芳菲不可能活过来了,”姜梨整了整心思,重新看向她,“不仅如此,薛昭也死了,薛怀远疯了。整个薛家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海棠呆呆的看着她,摇头:“不……”

    “海棠,你听着,这不是意外,也不是什么因果报应,这是阴谋,活生生的阴谋。有人害死了薛家家。我是姜二小姐,我受人之托,帮薛家平反,替薛芳菲洗清莫须有的污名,找到她被人害死的证据。”姜梨盯着海棠的眼睛,“这不仅是因为薛芳菲,也是为了你,为何杜鹃,为了这场阴谋里所有无辜惨死的人。难道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海棠问。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决心能果断,此刻遭逢真相打击,还能坚持自己的理智。

    “我若是想要杀你,便不会千方百计将你带到燕京城了。你还可以去看看疯了的薛怀远,便知道我说的话有没有假。”姜梨道:“你是薛芳菲的贴身丫鬟,日日与她在起,你至少知道,应该怀疑谁,当初薛芳菲与人私通事,遭人陷害,谁最可疑,做过什么令人起疑的事?”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